第五百二十一章
第五百二十一章
卡萝儿对景生兴趣非常浓厚。
“顾, 我感觉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在规划图书馆的时候她突然抬头看向景生,一脸探索欲。
景生刚上完两堂课正在收拾教具,闻言不由得笑了, 用英语回答她:“每个人都是一本书,都有自己的故事。”
“你不一样, 你的故事肯定很不普通, 这是我的第六感, 我的第六感一向很准确。”卡萝儿自信地笑着伸了个懒腰, 望外张了张,站了起来, “哇哦, 王在和学生们踢足球, 我也要去。你呢?你喜欢——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景生笑着摇头:“没关系,不用说对不起, 我很喜欢踢足球, 现在也经常踢, 我是美斯乐最好的守门员。”
卡萝儿眼睛弯了起来:“你这样说可太好了, 我的意思是你给我的印象是很积极很阳光, 看, 你什么都会, 会教书,会烹饪, 会说英语,你对孩子们也很好, 所以我会忘记你是残障人士,而且你和普通人并不一样, 很明显你比其他人更优秀。当然,我没有说李和王就不优秀,但你不一样,你闪闪发光。真的。我并不是在恭维你,我是真诚的。”
“谢谢,我也很真诚地谢谢你,”景生拎起脚下的竹篮,“很高兴我听懂了你刚才说的每一句话,现在我要去收拾同样优秀的白菜了,感谢你和汉斯的到来,今天我们的午餐不仅仅有炒白菜,每人还会有一个荷包蛋。”
卡萝儿失笑,又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上帝啊,我最讨厌的荷包蛋!请赐予我力量吧希瑞,我不得不干掉它!对了,汉斯已经画好了食堂的图,以后你不用再拎着篮子去做饭,他给你们安排了两大张备餐台。”
“我看到图纸了,他想得很周到,收拾完菜,还能直接在长桌上吃饭。”
“是的,做面包和披萨也很方便。”
景生笑而不语。
卡萝儿在阳光下高高举起手:“我也加入啦!”她冲进人群,利落地截下球,闪过两个男孩,起脚飞射,球越过王德隆的手,飞入并不存在的球门。
“来吧,女孩儿们,一起来踢球,你们为什么不来?汉斯,来啊,今天德国队大战美国队。”
汉斯淡笑着摇头。王德隆喘着气用中文翻译了一遍,教室门口十几个女孩嘻嘻哈哈地你推我搡,终于有三个小女孩跑了过去。
景生单手把靠墙的长木板拎出来,六七个孩子立刻自觉地来帮忙,抬木板的抬木板,搬箩筐的搬箩筐,景生从篮子里取出几块砧板和几把菜刀,孩子们熟练地开始切白菜。
汉斯走了过来,有点惊讶:“学校的午餐都是这样做出来的吗?”
“是的。”景生打着煤气,搁上大铁锅,准备煎荷包蛋。
汉斯犹豫了一下:“我能帮什么忙吗?”
景生手里的铲子指了指墙角另一个箩筐:“那里面是碗盘,麻烦帮忙搬过来。”
“好的。没问题。”汉斯人高马大,三步并两步就到了墙边,轻松抱起箩筐。
“米饭已经蒸好了,麻烦帮忙分到盘子里,每人两勺。饭勺在这里。”景生夹住拐杖,腾出手来把饭勺递给汉斯。
汉斯一板一眼地干起活来,盛了一盘子饭,为难地问:“顾,请问这个盘子放在哪里?”左右前后,只有那张长木板能放,但上头还堆着好几堆切好的白菜。
景生铲子在锅子上敲了敲:“开饭了!”
卡萝儿眼睁睁看着身边瞬间没了人,孩子们一阵风似地卷过去,吵吵闹闹地排上了队,当头的一个是一年级最矮的小女孩,她仰着头伸手接过汉斯手里的搪瓷饭盘,笑着露出缺了门牙豁口:“谢谢汉斯老师。”随后转到景生身边,自己从搪瓷脸盆里夹了一个荷包蛋,拿了一双筷子,蹲在边上等炒白菜。
汉斯打饭逐渐熟练,间隙抬起头,见墙边蹲着一溜捧着饭盆的孩子,有人已经忍不住开吃,他不禁又多看了忙着炒白菜的景生一眼。这个被雷娜婶婶特意提起过的男人,少了一条腿,却好像生了八只手。他在昆都士创伤医院工作了几年,见过许多炮火下幸存的残障人士,由于缺少及时的心理干预,罕有人能像顾这样恢复正常的生活及社交,他无疑属于生命力极其顽强的那类人,□□与精神都非常强大。
孩子们都吃上了,这才轮到老师们自己盛饭菜。
见汉斯一勺一勺慢吞吞地吃着,李勇敢有些忐忑:“顾老师,要不你问问汉斯和卡萝儿她们是不是吃不惯米饭,外国人是不是都习惯吃肉吃面包?在我们这里要待上半年,他俩能行吗?”
景生翻译过去。
卡萝儿笑着摇头:“没问题,我喜欢米饭,很好吃,美斯乐这里也很好,要知道非洲还有许多人连洁净的水都没有。这里已经是幸福模式。”她探过头看着景生笑,“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吃你昨晚做的泰国菜,我来买菜,要知道,在美国吃泰国菜很贵,比中餐还贵,而且没有你做的好吃。”
汉斯接了一句:“下个月我们可以跟送设备的货车去一趟清莱,采购一些生活必需品。”他还计划买一点黄油和面粉,让烤箱派上用。
饭后两人参与了集体洗碗活动,结束后听了王德隆和其他两位老师的课,做了分工。卡萝儿负责低年级的英语和音乐课,她正好带来了一把吉他,汉斯负责高年级的英语,在征求了李勇敢的同意后还增设了每周一节的生理健康课。等图书馆造好后,各年级的阅读课将由老师们轮流负责。毫无疑问,两位义工的到来,让华文小学前景一片光明。李勇敢打了鸡血似地兴奋不已,邀请大家一起去他家吃饭。
忙碌了一整天,汉斯心有余悸地从厕所冲好澡出来,就见景生斜靠在木栏杆边抽烟,似乎正在等自己。
“抱歉我昨天没提醒你们那个水龙头的水压问题,你没事吧?”景生比了个手势。
汉斯尴尬地耸了耸肩:“现在已经好了。”那么狼狈不堪的经历他实在不愿意再回想,简直堪称恐袭,激流一路扫射,从尾到头,大半个身体饱受摧残,而他居然弱智到忘记只要松开手指就能关掉水,反而本能地按得更紧。他打了个寒颤,摇摇头甩掉阴影,邀请景生到自己房间里坐。
景生也没客气,弯腰拎起脚边的一串香蕉跟了进去。
汉斯的房间收拾得极其整洁干净,不知道是他德国人的属性还是医生的属性导致的。景生在唯一的折叠椅上坐下,见汉斯眉头微蹙地在桌边忙个不停,有点焦躁。
“山里到处都是小蚂蚁,弄不干净。”景生伸手草草撸过去,“阿富汗可能没有这些烦人的小昆虫。”
汉斯笑着揉了揉眉心:“昆都士有比较完整的建筑体,我们平时除了宿舍和医院,不会去其他地方,随时有可能遇到流弹和炮弹。偶尔会去集市。”
景生见他冷淡的面容上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当地的居民会聚集在道路两边喊Doctor、Doctor,”汉斯笑道,“这里也很好,我适应两天应该就习惯了——Ohhhhhh!天哪!”
他猛地跳了起来,天花板上掉到他手臂上的一只大壁虎被甩到了景生怀里。
“哦,对不起,天哪,我居然被这个小家伙吓了一跳。”
景生托住壁虎:“你想它留在屋里还是外边?”
“外边。”汉斯毫不犹豫地答。
“它会吃蚊子苍蝇蜘蛛还有小蚂蚁。”景生笑着加了一句。
“外边。谢谢,我不想睡着的时候它突然拜访我的身体。”汉斯吸了口气,“我对壁虎科的动物有点那个——”
景生站起来,把手上空握的壁虎送到窗外,拄着拐杖走了两步,拿起一个开了封的饼干盒子,果不其然,一只小壁虎“啪嗒”掉在了桌上,仓皇逃走。
汉斯吓得往边上猛跳了一步。
“壁虎喜欢甜的东西,而且爬进去后大多数爬不出来,如果你忘记了吃,下次伸手进去很有可能会捞出壁虎标本,”景生笑着解释,“我让李校长给你几个铁皮罐子装食物。”
经过这一轮,汉斯自带的疏离冷淡削减了许多,和景生聊了几句阿富汗和泰国的差异。
“雷娜婶婶告诉了我你的事,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到你的?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都很乐意。”
“雷娜博士告诉我,你半年后会去香港,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去一趟上海?我会承担所有的旅费,”景生顿了顿,平生第一次开口承认,“汉斯,我非常需要帮助,我想找到我的家人。”
第五百二十二章
第五百二十二章
“顾, 谢谢你的信任,”汉斯认真地和景生对视,“我会先检查我的行程, 时间上应该问题不大,但还需要回德国申请去中国的签证, 也许你无法理解, 但我申请去中国的手续比那么中国人申请去欧洲更困难。”
这个景生的确一无所知。
汉斯解释道:“虽然MSF会有专人代理申请各国目的地的紧急签证, 但私人原因恐怕无法办理, 抱歉。”
景生:“我明白。”
“你先写下你家人的地址电话,我可以委托香港的同事想办法先联系试试, 中文英文的都要。”汉斯取出纸笔。
景生写下万春街的地址, 斯江斯南顾北武周善让周善礼的名字, 想了想还是写上了七位数的电话号码, 备注了升号前,又在斯南名字后面备注了复旦大学老师, 在周善礼后面备注了武警总队。
汉斯认真浏览了一番, 告诉景生:“下个月我去清莱的时候会传真给香港。如果你有余钱, 我建议你购买一台手机——”
景生苦笑:“美斯乐要今年下半年政府才会来安装电话, 之前台湾教会的老师有人带了手机, 但没有任何用处。”
汉斯一怔, 旋即叹了口气:“对不起, 我没有想到这点。”
“美斯乐通电也才两年,而且时常停电, 现在还好,进入雨季后几乎天天停电, ”景生笑了笑,“不过那时候你已经离开了。”
“希望那时候你也已经回到你的故乡, 见到你的家人。”汉斯笑着送出祝福。
景生离开李家的时候,心头一片火热。
***
时光飞逝,三月底的时候,华文小学上下盼了许久的物资终于辗转万里,抵达了深山中。简陋的图书馆和食堂已经建成,在景生的筹谋下,这两个项目的资金还略有剩余,经汉斯卡萝儿王德隆一起签字后,又加修了一个厕所。
第二天一早景生和汉斯、卡萝儿跟着货车下山,中午抵达清莱市区,景生打听了一番后带他们去了一家Pizza店,老板是意大利人,娶了清莱老婆,生意火爆。卡萝儿耐心地告诉景生菜单上不同口味的差异后便去和胖乎乎乐呵呵的意大利老头搭讪。
“卡萝儿意大利语说得也不错。”汉斯有些意外。
“她会六国语言。”景生由衷佩服。
汉斯:“我只知道她学过法语和拉丁文——但她居然不会德语?”
景生失笑:“卡萝儿说德语太难了,作业太麻烦,就改学了日语。她还会西班牙语。”
已经跟着景生学了一个多月中文的汉斯摇头否认:“明明中文最难好吗?泰语也很难。”他扶额:“泰文看起来像一堆豆芽,21个元音字母!无法想象。”
景生失笑:“李说过你们用不着学习泰语。泰语在国际上几乎毫无用处。至少你不需要学字母,简单的数字和日常对话就够了。卡萝儿已经会讨价还价了。”
汉斯表示自己不会放弃。景生倒也理解,山中日夜无比漫长,对于习惯长期紧张工作的汉斯来说,打发时间成了当下难题,早晚读报学习泰语可以消耗两个小时。这一个多月,汉斯身上的变化也许他自己没发现,但景生却觉得很明显,初至美斯乐时,汉斯始终是紧绷着的,他特别爱干净,金发梳得一丝不苟,衬衫整整齐齐扎在裤子里,凉鞋里还要穿着白袜子,高大瘦削,神情冷淡疏离,孩子们都不太敢和他说话。现在已经习惯赤脚走来走去,每天都会和孩子们踢一会儿足球,卡萝儿屡战屡败,已经难振美国队雄风,甚至今天他只穿着汗衫和棉麻中裤就下了山,凉鞋里的白袜子也许是汉斯最后的坚持了。
美斯乐确实有奇特的地方,景生也是在山里才开始睡得着的,汉斯在某些方面的改变恍如一面镜子,景生看到了昔日的自己。
Pizza上桌时,卡萝儿眉飞色舞地回来了,手上的清莱地图被圈出好几个圈圈。
“这里有个超市,有黄油奶酪面粉卖,还有各种意大利面、番茄酱和西式调料,这里是英国人开的一个餐厅,炸鱼和薯条很好吃,还有这里,走过去十五分钟就到,有一家英文书店,书店里有两台可以上网的电脑,按小时收费,我们可以去收发邮件,还有书店隔壁的泰式按摩很棒,五十泰铢可以按摩一小时。对,换钱的地方也不远,我打算换五十美金,多买点护理用品,你们那知道吗?五年级有两个女孩已经来月经了,但她们没有用过卫生巾,还是我上个星期在生理卫生课上才发现的,”卡萝儿抬起头,问景生,“顾,其实卫生棉条更方便,你觉得她们能接受吗?”
景生脸一热:“对不起,什么叫卫生棉条?”
卡萝儿看向汉斯。
汉斯卷起手里的Pizza,拿了一根起司条插进去,比划了一番:“这里会留有一根线,方便替换,但卫生棉条有置放时间的要求,万一遗忘了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景生谨慎建议:“那可能还是卫生巾更方便?”
卡萝儿哈哈笑:“抱歉,东亚男人是不是讨论这些都会觉得被冒犯?”
“我不能代表其他人,但我没觉得被冒犯。我妻子和她的妹妹都在家里坦然讨论过女性月经的问题,她的舅舅也就是我的叔叔也从来没觉得被冒犯。”
卡萝儿立刻睁圆了眼:“哦,天哪,你的妻子是你的表妹?”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是被领养的。我的养父是我妻子的大舅舅。”
“有也没关系!当然,这只是我的观点,对了,你们怎么看待□□和背德之爱?”卡萝儿满脸跃跃欲试。
汉斯和景生相对无语。十九岁少女的好奇心无穷尽,累。
***
饭毕,三人先去换汇,景生托卡萝儿用她的护照帮自己换五百美金。卡萝儿震惊了,压低了嗓子小心翼翼地巡视了一下门里门外:“天哪,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你如果在美国带这么多现金,遇上打劫很容易丧命!”
景生失笑。
汉斯看着自己手里的两百欧元,陷入了生死之虑。
出了换汇行,卡萝儿才长长松了一口气:“顾,你必须承认我的第六感准确无比了吧,现在我感觉你不只是有故事的人,也许你是一个传奇。我的朋友们绝对无法相信我在泰国的山区会遇到你这样的人。”
汉斯在她继续发表演说前制止了她:“我和顾要去商务公司办点事,一个小时后我们在英文书店会合可以吗?”
“当然不行,”卡萝儿义正言辞,“我也许会迷失会被骗甚至打晕了卖掉,你们必须带上我,我不会打听你们的秘密,放心。”
“并不算什么秘密——”景生犹豫了一下。
然而从商务公司出来时,知道了景生大概经历的卡萝儿并没有再哇啦哇啦,反而沉默了许久。直到三人走进英文书店,她爆发了。
“我有一个主意,顾,我们先给你买一本缅甸护照,然后我和你结婚,你就能跟着我一起去美国,等你拿到美国绿卡,你就可以再回中国和你的家人团聚。”
汉斯觑她:“你确认你不是贪图顾的美色吗?”
景生:……
卡萝儿耸耸肩,指着前方的电脑笑了:“天哪,我好像已经忘了我的邮箱密码!”
***
三月底,陈斯南在H大中国论坛浏览到一个被搬运来的热门帖子,原作者Gap Year了一年,将在秋季入学政治学系,她在泰北山区的华文小学做义工时遇到了一个没有身份的神秘的中国男人,简称G,他长得非常英俊,用原作者的话形容不输汤姆克鲁斯,他接受过高等教育,会盖房子,会英语和泰语以及缅甸语,擅长烹饪,因为某些机密的原因陷落泰缅边境多年,和家人失去了联系,极其遗憾的是他被地雷炸断了一条腿,但他没有低落沉沦,还收养了一个地雷孤儿,在华文小学他是最受欢迎的老师。现在她和德国的基金会同事正在想方设法帮助他返回家乡。
原帖下面回复大多在热情地出主意,有一条调侃的建议楼主直接和他结婚,把人带回美国再说。搬运后的回复就变了味道,中国留学生们各种“友情提醒”。
“据我所知,泰国有中国大使馆,本人作为中国人,无法理解没有身份是什么意思,我们不但有身份证,还有户口本。建议学妹保持清醒,不要上当受骗。”
“东南亚骗子的确太多,学妹,失身是小事,失刀(dollar)是大事。”
“本人政治学系的,希望秋季能见到活着的学妹,需知这个世界上不但有网络,还有电话、传真、电报、邮局,所谓的失联,往往是不想再联。”
“无图无真相,也许学妹该去比较文学系或中文系?I have a dream…… ”
斯南没忍住,逐条驳回去。
“本人作为中国人,告诉你就是有人会没有户口本没有身份。你不知道是你见识少,别瞎逼逼。”
“不要在国内被骗怕了,就以为全世界都是骗子好吗?学妹是成年人,有自己的判断,要你笑得这么猥琐?怎么,没失身给你你嫉妒到秃了头?”
“你又知道别人是不想再联才失联的?那你怎么不知道一下自己挂科两门不是因为你过不了而是你不想过?还发帖求助,怎么,想出钱找人代考?我知道你是谁,别删啊。”
“梦梦梦,在中国论坛打什么英文?人家说的是自己的经历,轮得到你冷嘲热讽?哦,对,我看了你发过的贴子和回帖,你根本不是H大的,一幅过来人指点江山的狗逼模样,装给谁看?知道两个系的名字得意死你了是吗?装,你继续装。”
众所周知,H大有个恶女,论坛ID带Pumpkin,惹不起,躲得起。
帖子很快沉底。
第五百二十三章
第五百二十二章
陈斯南在网上干完架, 神清气爽,夜里少不得跟赵佑宁又来上一场,以获得双丰收。
不得不说, 结婚后,赵佑宁在这方面好像突然开了窍, 和白天在实验室里一本正经斯文秀气的模样堪称天差地别, 偏偏这种反差恰好满足了斯南潜在的某种不可言说的趣味。
但陈斯南本性难移, 关键时刻始终不忘要占领上风, 上面的上,
赵佑宁闷笑了两声, 锁住她双手为所欲为了好一会儿才成全她::“好了, 到你了。”
斯南不服气, 拍开他两只手:“只能我动, 你不许动!听到没有?”
赵佑宁摊开四肢:“随便侬哪能白相,好了伐?”
“不许说上海话, ”斯南恨恨地一巴掌拍在他大腿上, “你这一句说得我快没感觉了, 动两下, 快点。”
赵佑宁笑得胸腹直震:“你不是才说了我不许动吗?”
“叫侬动侬就动呀, 闲话噶许多!”斯南弯腰咬在他肩头, 再想起身却被牢牢紧箍着, 又是一阵狂风暴雨,颠得她话全碎了。
忙完双人剧烈运动, 冲澡的时候陈斯南突然又想起网上那件事,隔着玻璃门对正在刷牙的赵佑宁叨叨叨起来。
“你记得再开一下电脑, 我得去杀个回马枪,看看有没有人骂回我。”
赵佑宁含着一口泡沫摇头:“你有这时间不如多看看我。”
斯南视线落在他腰下:“你也想讨骂?”
赵佑宁虽然裹了条浴巾, 被她这一眼看得像什么也没穿似的,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子囫囵着答应:“好好好,马上去。”
斯南手里的水龙头冲在玻璃门上,她贴着玻璃压扁了鼻子使劲瞅了瞅:“你躲什么躲?床上是禽兽,下了床就变衣冠禽兽?咦,赵佑宁你是不是去健身了?屁股看着比以前翘了很多。”
赵佑宁差点把漱口水咽了下去,哗啦哗啦洗了把脸,扯过毛巾对着镜子侧身看了看:“有吗?”嘴角的笑却按不下去。
斯南胡乱冲了冲,跨出浴室,经过实际操作得出结论:“真的翘了不少,还很弹。”
赵佑宁脸一热,还没反应过来,腰间浴巾一松,赶紧弯腰去捞。
“侬做撒?”赵佑宁条件反射改成普通话,“不要得寸进尺啊你。”
“我摸摸——butt,反应蛮敏捷嘛,”陈斯南一脸正经意味深长地探过头来研究,“那我问你哪里师傅你怎么不说?”
赵佑宁顾尾顾不着头,索性展开双臂任她肆虐:“你搞得跟问卷调查一样,一点情趣都没有,自己探索感知不是挺好的?”
陈斯南上下其手一番,忽然搂紧了他,猛撞了几下,把赵佑宁给撞懵了。
“呵呵,我就是想象了一下和你性别互换会有什么感觉——”陈斯南裹着浴巾一猫腰,从赵佑宁胳膊下钻了出去,溜之大吉,丢下结论,“从后面肯定很爽。”
赵佑宁默默捡起自己的浴巾,紧紧裹了一圈半,莫名有种危机感。
斯南上网巡视一番,果然没人回骂,其中有两人竟然显示已注销,她想了想,找到原帖,给学妹发了站内邮件。
“很抱歉打扰你,卡萝儿,我是H大东亚研究中心的陈斯南。请问你最新的帖子里说的那位G先生他姓什么?是中国什么地方的人?我的哥哥失踪了七年,他叫顾景生,我们住在中国上海静安区万春街。他是在离泰北距离很近的中国云南省失踪的。请原谅我对于失联这个词的过度敏感,我和家人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他。我的邮箱如下,如果你愿意和我联系,我将非常感谢。”
***
三月底的上海,樱花如云,海棠如雾,冬衣还没离身,春光已正盛。早高峰时的南京西路车水马龙摩肩接踵,斯江从地铁二号线南京西路出口上来,包里嗡嗡震动,她摸出手机接了程璎的来电。
程璎说准备下午去八五医院探望一下顾西美,花就不送了,送点进口水果。
“正好帮侬解释一下,伊出事格天正好阿拉勒帮侬过生日,是我没收了侬手机,伊才寻勿着侬。(她出事那天正好我们在给你过生日……她才找不着你)”
斯江失笑:“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她火也发过了,骂也骂过了,你真的别去,去了她觉得没面子,又要怪我。我爸请了长假呢,从早到晚陪着。”
“听林凌港侬爷娘准备复婚了?”
“随便伊拉。”斯江停下脚,摸出两元硬币,笑着和卖白兰花的阿婆点点头,阿婆颤巍巍站起来,把白兰花别到她大衣扣眼里。
和程璎一通电话讲完没多久,又一通电话进来,林凌的。
“今天不用去,你昨天才去过的,”斯江站在陕西路十字路口等红灯,有点无奈,“我在南西,路上吵得很,不多说了,反正你今天别再去了,这件事不怪你,她没什么大事,也没能帮上什么忙,你就真的别再放在心上了。”
两通电话搞得斯江一大早心情就不怎么愉快,她今早约了朱敏看中信泰富办公室的装修进度,十点钟要去外管局,下午要面试销售和市场策划,晚饭约了长江实业的两位老总,夜里还要去医院例行看望姆妈,这种密集的工作安排从过年开始就没停过,忙成陀螺。
中信泰富定了国庆前要开幕,幕墙年前才将将收尾,内装阶段工地上全是灰。斯江扶着路灯换了球鞋,戴上安全帽,挂上工作证去乘施工电梯。
朱敏已经到了,正对着图纸在看管道,见斯江到了,笑着问:“欸,江南问明天方便不方便,一起去看下你妈。”
斯江扶额:“太后娘娘并无召见的旨意,你们一个个上赶着干嘛?”
朱敏顿了顿:“哦?林凌也要去?还有谁?”
“程璎,林凌,你和江南,现在我拒绝第三轮了,”斯江拿出笔记本,“涂料和地板的样品明天下午三点送过来,办公家具那三家你们看完目录了没有?”
“就定美时吧,贵是贵了点,但好看,你不是说友邦一直是用美时的办公家具?咱们也比照世界五百强呗,”朱敏毫不忌讳地提非分要求,“最好你使点美人计搞点折扣,既然美时的负责人自称是你以前在友邦就认识的老朋友,该出手时你还是得出手啊。”
斯江哼了一声:“江南怎么突然心血来潮要去探病?”
“徐州那件事搞得那么大,中央都下调查组了,你前任继父出马亲自过问,这不,市里省里好几位登门慰问都被拒之门外,曲里拐弯安排咱们小喽啰先探下春江水到底是冷还是暖,你行个方便?外管局那边也好早点盖完章。”朱敏笑眯眯地卷起图纸。
斯江呼出一口闷气:“明天看完样品我们一起过去。”
“谢主隆恩。”朱敏笑得促狭。
***
顾西美的徐州行,去得悄声无息,回得轰轰烈烈。
初六那天她们一行三人到了徐州,一下车就被妇联派的人接上,又有自称孙骁老部下某某领导的秘书的人出面招待。顾西美晕头转向地被带着参观了好几家福利院,又有报社电视台来采访她帮助听力障碍儿童的经验,连着两天顿顿都有“接风宴”,满桌人一口一个顾老师,陈东来给她挡酒,差点喝出胃出血。初八那天三个人直接被送上了回上海的火车。顾西美在火车上越想越郁闷,觉得自己被当成猴耍了,陈东来和小姑娘实在拦不住,三个人在无锡下车,歇了一夜又悄悄返回徐州,这回倒没人在车站举着牌接她了。
年初九的中午,顾西美三人搭着拖拉机先去了董家村,拎着水果点心去走访林凌的大姐,却只见到了董瘸子的父母,他们收了年礼笑面迎人,说董瘸子送老婆回娘家去了,因为丈母娘这几天就要生。
“真是福气!她妈都四十好几了吧,还能生娃,”七十岁的老太太乐呵呵地说,“她这胎要是个儿子,村里要给她家盖新房子呢。”
顾西美忍不住问:“为什么?不是计划生育吗?她妈妈这是生第五个了?村里怎么允许的?”
“什么计划不计划的,我们不作兴这些,有了怎么能不生?”老太太不乐意了,“就你们城里人规矩多,作孽啊,有了不给生?弄死?菩萨看着呢!”
顾西美犹豫再三,摆出了“探访亲家”的借口,董老太大喜,立刻找了个侄女送她们去林家。顾西美三个终于见到了林凌的家人,挺着高高肚子的女人一脸麻木地躺在木板床上,听到林凌的名字才转过脸来对着西美几个咧着嘴笑了笑,她几乎没有牙齿,褐色的牙床像个无底洞。妇联的小姑娘吓得立刻躲在了西美的身后。
林凌的大姐看上去疲惫不堪,她的丈夫比她大将近二十岁,佝偻着坐在不远处抽烟,看上去十分忠厚老实。林凌的父亲看上去却好像比董瘸子还要年轻一些,十分精神也很警惕,不停地盘问陈家的家底,结婚日子订了没,回不回来摆酒,小芳在不在林凌那里,林凌怎么不回来看他妈,又问有没有托他们带钱回来。陈东来摸出了五百块,他嫌少,又追着问陈家会给多少嫁妆。
眼看天将黑,拖拉机司机催了两道,陈东来拉着顾西美走人,妇联的小姑娘半路被一个跑得飞快的小孩撞倒在地,包里的相机、笔记本、录音笔和名片散了一地。董瘸子捡起了名片。
祸从此出,几轮争论辩解不通后,村里的人越来越多,董瘸子直接上了手,顾西美和小姑娘被扣在了村里,陈东来带着三处骨裂伤追上拖拉机回了徐州市区。
好在陈东来拎得清,先给周善礼和顾北武打了电话。北武略一衡量,即刻找上了孙骁的秘书。年初十,阳历二月十四日,斯江生日这天下午,军区的三辆军车进了村,才知道顾西美和小姑娘分别被卖了两万和三万,已经被送去“连夜洞房”。两人亲耳听着自己被卖,吓得魂不附体,西美剧烈挣扎中撞在桌角,尾巴骨断了,没人管,直接被板车拖去了隔壁村的一个六十多岁老鳏夫家。小姑娘被堵上嘴,绑了手脚被董瘸子拉回了董家村。傍晚时分两人就分别被解救出来。
偏偏那夜斯江被程璎李宜芳一帮老友拉到茂名路王阿毛老板那里过生日,手机被程璎没收,对此一无所知,凌晨三点才发现短信和未接来电无数,连夜跟林凌一起赶去徐州。孙骁的秘书是第二天中午到的,大为震惊,这事迅速通了天。先是市里批示,然后省里批示,抓的抓,关的关,偏不巧林凌的妈赶着产下一个男婴,产妇不能没人照顾,共犯里林凌的大姐又被安排出来照料产妇和婴儿。
顾西美被军区的救护车直接送回了八五医院。如此这᭙ꪶ 般后,顾西美半个月都没正眼看过斯江。
第五百二十四章
第五百二十四章
斯江从中信泰富出来, 打车去浦东的外汇管理局补递资料。
新公司不缺钱,江南在这方面的确有过人之处,靠她和朱敏的项目计划书, 拉到了日本SF第一笔天使投资:四千万美金,占股比例也很理想, 公司启动资金堪称豪华, 用江南的戏谑之语形容:阿拉有额是钞票跑马圈楼。
但外资进来需要获得审批才能设立公司的美金账号, 有了人民币账号和美金账号才能验资进而去申请工商税务及行业准入的一系列执照。景生当年昆山办厂就被外汇管理局卡过很长时间, 斯江原以为凭着朱敏应该很轻松拿到审批,不料某位去年新上任的“现管”恰好是从江苏调来的“外行”, 其岳父许某又恰好是江苏省组织部高官。年后江苏官场因顾西美私访案, 从村镇到县委, 从市委到省委, 上百人吃了瓜落,在这场没人能预料到的大震荡里, 有人向省纪委实名举报许某在九十年代任□□时有严重的卖官受贿行为, 林凌家那边的镇委书记就是买官的一员, 随后又有村民写信举报该镇委书记, 说村里一半媳妇都是从人贩子手上买来的, 人贩子背后的保护伞就是镇委书记和他任镇派出所所长的小舅子。
审批反常地被卡后, 朱敏很快就从她叔叔那边得知了这一窝马蜂的事。现管的那位指名道姓要见陈斯江, 意图通过她让孙骁放他岳父一马。斯江和江南朱敏商量后,行个拖字诀, 只当不知道这些弯弯道道,她人去了, 话听了,笑着应下来, 包里放了录音笔,但对方也很谨慎,笑眯眯说的全是场面话,把柄一句也没有。这般扯皮了几回,双方都心知肚明,只看哪边熬得住。
斯江说情是不可能说情的,先拖到调查组出报告尘埃落定再说,对公账户和执照晚上十天半个月都不是事。朱敏的叔叔看着她们行事,倒电话里夸了几句,事情不可能也不可以再闹大了,以柔克刚是上策,若是许某自己扛得过去,这边也就没有了卡的理由,若是扛不过去,女婿毕竟不是亲生的儿子,割席撇清必然是第一位的,离个婚轻轻松松。
从外管局出来,斯江再打车回浦西,半路接到助理吕菱的电话。吕菱是新公司的第一个员工,目前也是唯一的员工,她是朱敏的高中同学,财会大专毕业后就跟着朱敏创业,也算是开国元老,行政人事出纳会计都干过,最后稳定在总经理助理的岗位上,优势是未恋未婚未育,缺点也是未恋未婚未生育。朱敏曾经开玩笑说:“如果吕菱一辈子不婚不育,信女愿茹素一年。恋爱随便爱,覅结婚覅养小宁就好了。”
电话里吕菱有点郁闷:“约好下午来二面的四个人,一个一直不接电话,一个接了电话但直接说不来了,问他什么原因,他居然说不想来就不来了,想在家打游戏。简直离谱,一面笔试的时候明明感觉还挺积极的一个小孩,现在这些年轻人怎么一点基本的契约精神和职业道德都没有,我大概真的老了,已经理解不了二十几岁年轻人在想什么了。”
斯江不禁笑出声:“你也才二十八岁好吗?就业本来就是双向选择,就算录用了还有试用期,员工不满意公司随时可以想走就走,他们面试不来总好过来了马上又走。没事,你把面试资料准备好,我三十分钟后到,我们吃饭的时候再过一下流程。”
吕菱调整好情绪:“好的,茶餐厅那边工作餐马上送过来,你要咖啡还是奶茶?”
“给我一杯冰奶茶,加糖。”斯江虚与委蛇了半天,感觉实在很需要甜。
公司过渡期的临时办公室就在梅陇镇广场,一切熟门熟路,省心省事。
斯江刚要进办公楼电梯,迎面遇上AM几位旧同事正在和竞争对手LB广告的几个人正在明枪暗箭,两边都有熟面孔。
蒋文琦一个箭步过来搂住斯江胳膊:“阿拉陈总来啦,长远没看到侬,忙点啥?走走走,我请客。”
Melba冲着斯江挤眉弄眼,她旁边LB的人事总监Joyce眼睛闪闪亮,捅了旁边眼睛一样闪闪发亮的莫彼得一下:“噶巧,昨天我还和敏敏说要约了侬一道吃中饭,要么拣日不如撞日,来伐,阿拉去富民路吃古意湘味浓。”
斯江笑着两头告罪,拎出包里塑料袋,抖了抖球鞋上的灰:“最近真额忙色了,我还有半天的灰要吃,熬过这个月,我请大家一道去吃茂名路的海鲜火锅。”
“哦哟,甲方请吃饭!”蒋文琦挑眉笑得张扬,“那我可不客气啦。”
“不敢,你们才是甲方。”斯江笑着和众人道别,进了电梯才觉得脸都笑僵了,伸手揉了揉眼尾,默默呼出一口气。
***
新公司专注做办公楼和住宅的电梯广告,直接成了AM和LB等各大广告公司的广告投放供应商之一,蒋文琦和莫彼得手上都给了斯江大客户的末季度投放份额,也算崭新的投放模式的市场测试。另一方面,直投广告的一部分客户需要制作广告片,目前新公司的制作团队还不成熟,策划和文案斯江这边上半年磨合后能直接自己做,但摄影和后期尤其特效就够呛,还需要放到4A去做,所以某个程度上,斯江也算半个甲方。但大家都属于广告行业,抬头不见低头见,斯江和AM算是好聚好散的典型案例,过渡期办公室设在梅龙镇广场也有近水楼台的意思,你好我好大家好。
二面的求职者覆没了一半,所幸市场和销售还各余一位,空出两个小时来,斯江工作餐便放慢了速度,顺便浏览报纸,检查邮箱,回了几封工作邮件,又看了看两位应聘者的一面笔试答案。应聘市场的女生,从实习开始三年都在同一家4A公司做客户执行,简历上离职原因就写明是不愿接受上司的追求。
吕菱用吸管戳了戳杯子里的柠檬片:“对了,这孩子的背调属实,所以进入二面了,事实上她原来那个上司并不是追求她——”
斯江抬起眼:?
“是一直猥亵她骚扰她,从实习期就盯着她,经常凌晨两三点打骚扰电话,跟条发情的狗似的,第二天装成没事一样衣冠楚楚,这孩子是报警后离职的,那狗男人竟然说自己只是在追求她,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吕菱翻了个白眼:“狗男人年后调回香港还升职了,不过她公司HR和LB的Joyce很熟,所以HR们基本都知道这个狗东西不是个东西。”
这位姑娘是豁出去了,这个理由一写,把原公司的面子里子全扯了下来,但也不会再有广告公司用她。
“难怪她在答‘如何看待企业的社会责任感’这道题时比较激进。”斯江轻叹了口气。
吕菱点头:“要是江南二面她,估计她会立马就跑。她是冲着你来求职的,你为了维护下属一刀砍掉棒子的大单,赫赫威名震惊全行业。”
斯江失笑:“江南怎么得罪你了?”
“你不觉得他胖得很猥琐?笑起来色迷迷的,”吕菱看了看表,“还是私人时间哈,我人身攻击一下他,他以前和朱敏谈恋爱的时候还挺英俊潇洒的,现在真的呵呵,没事,我当着他面也说过这些话,我这是实话实说。”
斯江笑得差点打翻奶茶。
“怪不得江南说过,要是女人能和女人结婚,朱敏肯定选你不选他。”
吕菱叹了口气,鼻子里哼了一声:“说真话,男人有什么用哦,敏敏这几年上医院看病,他影子都没一个的,停车挂号化验交钱拿药,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折腾个没完,搞笑伐?人不来的,但是会发信息问‘要不要我来一趟?’”
“那就让他来啊。”
“敏敏那种人说不出这种话。反正男人就是不行。”
斯江客观点评:“江南下厨水平不错。”
“去年年统共下了两次,一次接待几位领导,一次招待你,”吕菱笑眯眯,“没觉得他家厨房特别特别特别干净吗?”
斯江忍着笑:“要在古代,我怕你会毒死江南,直接扶持朱敏做太后。”
吕菱也笑出声来:“必须的。”
***
有了这段背调结果,斯江在面试辛苒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多了几分好感。
“好的,最后一个问题:如果安装在住宅楼电梯里的广告播放屏出了意外事故,电梯内的乘客因此受伤,作为这个项目的客户执行,你会怎么处理?”
辛苒略加思索后不急不缓地回答:“首先送乘客们就医检查,其次由公司外勤管理和第三方一起检查事故原因。如果是播放屏过热过重引发事故,就需要出具处理意见并及时整改类似项目,公司应和住宅楼开发商、电梯厂商进行技术沟通和改进保障。还需要跟进每一位伤者的情况,负责他们的医疗康复,协调赔偿事宜。此外,我认为有必要及时召开记者发布会公开道歉,说明事故真相和后续处理方式,以杜绝同业恶行竞争造谣中伤的可能,也能对合作的开发商、物业公司以及客户给出明确的答复,透明、公开、坦荡是应急处理公众事务的几大要素。”
“如果乘客们都接受私了,还需要对外公开吗?公开后很显然会损伤到公司的形象。”斯江问。
“我认为需要主动公开,一来可以防备日后被动公开造成更大的信誉损伤,二来家丑外扬其实更加彰显出当家人的心胸,增加投资方、客户方、公司员工、市场以及普通民众对公司的信任。彻底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掩盖问题只是埋下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地雷。”辛苒挺直了胸膛坚定地回答。
“好的,那请你谈谈对我们合众传媒的期望,薪酬、福利、具体工作范围,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可以问。”
辛苒愣了愣,眼睛陡然睁大:“啊!谢谢!我吗?我可以问?”
斯江柔声笑道:“是的,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第五百二十五章
第五百二十五章
第二天, 斯江去完工地现场,带着进口巧克力礼盒跑了趟招商局,方局是顾北武的师弟, 特别务实又爽利,读书时没少抄北武的笔记, , 听斯江说了昨天外管局的那点门道, 立刻拎起电话来毫无顾忌地一顿骂。他是技术官僚出身, 政绩累累,有骂爹的资格, 更何况对方只是个“女婿”。
“你把申请拿来, 我帮你重新改一下, 下周一你再去一趟, 还不批我再打电话去骂,”方局嗜甜, 剥了块巧克力塞嘴里, 亲自给斯江泡了杯明前龙井, 又从书橱里拿出一盒茶来, “咱们得礼尚往来, 这个你帮我带给你舅舅。过年三番五次请他出来, 啊, 我们这些师弟师妹请不动他这尊大佛,你替我说他两句。”
斯江笑道:“我是来求狐假虎威的, 可不敢收,不如等七月您带队去香格里拉考察, 直接给他还快些,正好多敲诈他几顿。”
“怎么, 他清明节都不回来扫墓?”方局很诧异。
斯江:“我们家祖坟在扬州,很少回去。”
“行,无产阶级唯物主义嘛,不信鬼神。那我七月找他算账去,”方局又跟斯江说,“你周五跟我们一起去打羽毛球,我给你介绍几个爷数阿姨,都认识你舅舅的,有几位对口管你那个行业的,一直说要见见你。”
斯江爽快应下,又虚心求教去哪里买行头:“我技术不行,卖相好歹拉点分,不好给方局丢脸,否则就是广告行业之耻了。”
方局哈哈大笑,叫了秘书进来,问了球衣球鞋球拍的牌子,又塞给斯江一张友谊商城的金卡:“你去买,能打折,顺便给我积点分。”
斯江爽快收下道谢。
中午朱敏和江南也到了办公室吃工作餐,正好和斯江互通有无。
“辛苒下周一就能来上班,”斯江把昨天的两份简历推给他俩,“赵晨要四月份来,等下还有两场二面,你们要不要一起看看?”
“不了,我这几年面试已经面到吐,新员工全你负责,我谢谢你的大恩大德。”朱敏敬谢不敏。
吕菱提醒她们:“明天中午十二点在新天地的宝莱纳有饭局,杰西卡晚上会再确认一下钱小姐的日程,她说确认好直接给朱董你打电话。”
江南插了一句:“嗐,你们一帮女人中午就去宝莱纳喝啤酒?怎么不约晚上?”
“咦?我们女人怎么就不能中午喝酒了?”朱敏特地加重了“我们女人”四个字。
江南立刻举手投降:“能!能!能!朱董您放心,明天我给您当司机,随叫随到来噻伐?”
吕菱幽幽地看着他:“江董,您倒也不必和我抢活儿干。”
江南气结。
斯江笑道:“杰西卡定的时间,大概爬夜里吃老酒,钱小姐万一被敏敏灌醉了,年薪少要一个零,杰西卡的猎头女王之位要晚节不保。”
朱敏叹了口气:“杰西卡下个月就要去香港了,你们赶紧想想,还有什么人可挖的,让她多挖几个。”
斯江斟酌了一下开口:“我倒是想请她再挖一个总助。”
“欸?”
“啊?”
江南和朱敏一脸惊讶。
斯江:“我跟吕菱谈过,觉得她完全可以胜任公司的人事总监职位,但是她太谦虚,总说不行,你们觉得呢?”
吕菱急急摇头:“我真的不行,我学历不够。压不住。”
斯江微微笑:“中欧国际工商学院的EMBA怎么压不住?杰西卡不也挖过你?”
吕菱脸一红,看向朱敏:“去年的事了,我简历我都没给过她,所以也没跟你提过。”
江南摸了摸下巴。
朱敏想了想:“斯江说得对,创办期先这样,但人招齐了以后就这么调整。薪资我和你直接定。行吗?”
后面两个字却是问江南和斯江的。
斯江笑着朝吕菱点头:“你不要怪我们强买强卖,江董朱董有点灯下黑,只缘身在此山中。”
吕菱叹了口气,真心实意地说:“谢谢陈总,谢谢朱董。”
江南又摸了摸下巴,给斯江竖了个大拇指:“阿拉陈总,结棍。”
***
下午看完地板和涂料样品,斯江三个从中信泰富出来直奔八五医院。
朱敏忍不住问斯江:“你怎么知道吕菱在读中欧的EMBA?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斯江失笑:“昨夜和长江实业两位老总吃饭,张总说他们李老板可能想搞个长江商学院,让我去读个EMBA。窦总是中欧出来的,一个劲地邀请我去中欧当他师妹,顺便显摆了一下上周末他们校友会聚会的照片,我才知道吕菱是他去年入学的师妹。杰西卡不也是中欧出来的嘛,她怎么可能放过任何一个校友?”
江南轻轻拍了拍方向盘:“啧啧,中欧学费贵得要命,吕菱——看勿出嘛。”
朱敏有点怅然:“伊一直老上进额,老早就财大本科读出来了,不过——她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斯江笑道:“你自己前两年不是要去中欧读,后来放弃了,叫她怎么好意思开口?再说她开这个口,你们该给什么反应?腾得出合适的职位给她升上去?”
朱敏长叹了口气:“这倒也是。”原来的公司一个萝卜一个坑,一部分人背后还有各方面的人情关系,要不是和斯江合作开新公司,还真的留不住吕菱。
江南笑了两声:“吕菱这个人,不可能主动离开你,她把你当成自己的小鸡一样,护得不要太牢。覅担心。”
朱敏瞪了他一眼:“她对我好是她有情有义,我不能当成理所当然。”
人总容易一叶障目,当年跟着他俩创业的团队成员,十有五六都出去自立门户了,剩下的二三也都是部门总监级别,吕菱这个总助做到现在,薪资虽然高出行业平均水平两倍,但没有分红权,相差就不是一点点,再深的情谊也会消磨完。
这话斯江自然不会说出口。她的用人之道,和江南并不一样。
***
斯江一进病房,顾西美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下来。陈东来热情地招呼她们沙发上坐。
“小江和小朱是伐?你们太客气了,开公司肯定忙得勿得了,还特为跑一趟,谢谢谢谢。”
斯江嘴角翘了翘,爷娘婚还没复,老头子已经以正宫自居了,还真是不便置评。
伸手不打笑面人,顾西美靠总算也给出个笑脸,道了声谢,但是眼风都不会给斯江一个。
斯江接了苹果:“我去洗吧,你们随意,有什么要说的直接说就好。”
江南:“???”
朱敏笑着搬出自家爷叔的名头来:“阿姨大概不记得了,我叔叔前年和您一起吃过饭,总工会和妇联联合举办的一个比赛,你们都是评委。”
顾西美恍然:“哦,记得的记得的。”
记得是不可能的,但态度明显热情了一些。
朱敏趁着斯江不在,也不绕圈子,迅速打听了几句,然后发现顾西美是真的完全一无所知,也毫不关心。
“光天化日之下,他们胆子大到这种程度!你们说说看,部队的人都接到我们了,镇派出所的警察居然还敢来堵截我们!”顾西美激动得拍了两下床沿,“你们说,他们眼里还有没有党有没有政府有没有法律有没有人民?!要不是我亲身经历,谁说我都不信!”
江南连连点头:“这倒是真的,要不是阿姨你告诉我,我想都想不出会这么离谱,这帮赤佬!”
顾西美红了眼圈:“要不是老陈及时找到人,后果真是——”见斯江走了回来,她冷哼了一声:“叫天叫不应,叫地叫不灵,我们这位陈总日理万机,比总理还忙,电话一夜天都不接,信息一个也不回。我要是真的被他们卖掉了,也就像林凌的姆妈一样了,没人救的……”
朱敏当场一秒落泪,坐到顾西美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真的吓死人哦!要命咧,我想想就觉得后怕,姆妈侬真是太勇敢了,你怎么这么勇敢的哦,林凌自己亲生额娘,伊噶许多年啥都没做过,虽然我跟他是朋友,但是我实话实说,这件事上我真的看不起他,不像个男人!倒是姆妈侬,为了斯江,才勇闯威虎山,实在了不起。现在他妈能被接到上海来,全是因为阿姨你呀,你真的牺牲小我成全大爱,挽救了她悲惨得不得了的命运哦,太了不起了。这点别说斯江和我们做不到了了,我看看身边,没任何人能做得到!”
这一顿猛夸,顾西美半晌都没回过神来,自从出事,来探病的,来安慰的,大多数人还是会委婉“提醒”她不该这么莽撞,应该跟上面通好气,而家里人呢,像林凌和斯江那种道歉,说了像没说一样,老娘和北武的关心,也就是关心。像朱敏这样拔高到这样的地步,毫不含蓄地大肆赞美,她头一回听到,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激动,高兴,又有种遇到了知己的欣慰。
待出了医院大门,斯江十分服气:“我要有敏敏十分之一的口才,母女关系也不至如此了。”
朱敏白她一眼:“我不要脸,你学不来的。你回头看看阿拉娘,啧啧,她恨不得你是她亲生的,一天到晚嫌我胖嫌我矮嫌我没继承到她二分之一的好看。”
“看来女儿总是别人家的好。”斯江叹了口气。
第五百二十六章
第五百二十六章
八重樱满开的时候, 斯江去接顾西美出院。
一大早病房里便挤满了人,嘘寒问暖的,合影的, 相互递交名片的,场面十分闹忙, 见到周秘书到来, 呼啦拥上去一堆人, 差点把他手里的鲜花挤爆。周秘书忙完握手收名片礼节性敷衍后, 代表孙骁向顾西美致以诚挚的问候,送上一堆营养品及一个文件袋, 随后直接忽略顾西美的脸色很有礼貌地告辞, 当然没忘记主动和周善礼周善让握手道别。斯江见他和周善礼握手时身体微躬很是谦虚恭谨, 和周善让握手时却挺直了腰背显得随和可亲, 明显是长久的职业习惯形成了他看人下菜的本能,这一点她以前没发现, 可见现在自己成了面试官, 看人角度完全不同了。这个小小发现让斯江心情大好。
周秘书一走, 访客们追着他往外跑, 病房里只剩下家人和熟人。顾西美把鲜花随手丢掉边上, 嗤笑了两声:“就晓得这帮人动机不纯, 还好意思说什么来看我, 我能有什么好看?”
陈东来下意识地接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侬一直好看额。”
斯江忍着笑把各处的鲜花收拾到一起,林凌赶紧接了过来:“放我车里吧, 我送你们回万春街。”
“花给你,我爸妈坐周叔叔的车。”
林凌欲言又止, 他身后的林小芳探出半个头来不耐烦地低声抱怨:“不是说十点钟能走的吗?我面试都要迟到了。”
斯江只当作没听见,转身检查床头柜里是否还有物品遗漏。林凌向顾西美再三致歉道谢后带着林小芳离开。
顾西美拧着眉头打开周秘书送来的文件袋, 果然是一本离婚证,再定睛一看,气得浑身发抖,上面的日期竟然是1994年的。
“你说孙骁脑子瓦特了伐?!明明是我要跟他离婚,吵了这么多年,他装聋作哑,结果呢?实际上94年我就被离婚了?我人都没去北京,他怎么跟我离的?我倒要打电话去问问,民政局凭什么这么瞎胡搞?孙骁有权就了不起?就可以为所欲为?你说他是不是老早弄好了离婚证,才明目张胆去跟那个女的生儿子的?孙骁这是把我当什么了?有毛病伐?”西美想到孙骁那个姘头连儿子都生好了,越想越气。
这话自然是问陈东来的,陈东来没法接,他怕顾西美真的钻牛角尖又去找孙骁牵扯不清。
周善让接过话来:“孙骁这事做得太不上路,小家巴气,他自己要再婚,还拦着你不让你开始新的生活,卑鄙下流。”
周善礼笑了笑:“所以他这辈子也这样,到顶了。”
顾西美涨红了脸,奈何词汇量有限,实在骂不出任何有深度有新意的词,她又气又委屈又有莫名的难过,眼泪水蓄成一汪,索性起身快步去了卫生间。
斯江转头问陈东来:“爸,侬跟妈啥辰光再去领结婚证?还领证伐?”
陈东来有点难为情地笑了笑:“当然要领!随便啥辰光,看你妈哪天方便。”
“决定了通知我,一道吃顿饭,”斯江把出院单交给他,“我先回公司,有事打我手机。”
西美从卫生间里出来听到斯江要走,冷哼了一声,碍着善礼善让都在,没作声。
***
善让送斯江下楼,安慰她:“不管怎么说,他们两个能再走到一起也是好事,老来有个伴。”斯江斯好也能轻松点,善让想得很实际。
斯江笑着点头:“倒是我两个叔叔要发愁了。”
陈家万春街的老房子已经拆了。新的两套房子,按照三千元每平方米的价格毛估估出总价六十万,分做六份,按照协商结果,陈东来三兄弟各出十万买下三姐妹的份额,陈家三姐妹再每人拿出两万元做为陈阿娘的养老钱,陈东梅再拿出五万平分给其他五个兄弟姊妹,陈东方等人签字放弃乡下宅基地的所有权。陈东兰的九万元由陈东来和陈东珠一起汇去淄博。另外拆迁补贴的钱全部归陈阿娘用作养老。原先陈东来不要房子,所以陈东方和陈东海说好了每人给陈东来十万,他们各拿一套房子,陈阿娘轮流在两兄弟家住,一年一换,三姐妹出的六万养老钱他们一人一半。
现在陈东来要和顾西美复婚,一家五口又整整齐齐了,陈东来和陈阿娘商量后,觉得无论如何应该在上海安一个完整的家,至少要让斯江斯好和西美住到一个屋檐下。于是便跟两个弟弟商量,他还是想要一套房子。陈东方和陈东海哪里肯。
顾家是年后收到通知的,下半年也轮着拆迁,但户口本上没几个人,顾阿婆、顾西美、顾北武夫妻加虎头,人均面积不算少,补偿不到多少现金,因为房屋面积达标,倒是补了三套静安新城的房子。因为陈东来在陈家没拿房子,顾阿婆打算三套房子北武一套西美一套,她住的那套算南红的,南红年前就发过话,她的都给景生,景生不回来就都是斯江的。没人有意见,没人能有意见。
善让三月中去看了新福康里,很有海派风格的新楼盘,因为大部分属于回迁安置房,少量商品房开盘便卖得也不贵,单价四千七百起,首付只要百分之二十,01年年底交房,北武和善让都是公司法人,贷款绝对没问题。北武的意思是把静安新城的房子便宜点卖掉,在新福康里能置办两套三房一厅,一套给西美,一套给景生和斯江,他和善让自己出首付再贷款买一套三房自住,这样顾阿婆从万春街搬到新闸路,教堂、菜场、医院这些环境没变化,日脚适宜交关,斯江在隔壁的中信泰富上班也方便。
顾西美不懂这些,只担心静安新城卖不出,又担心卖掉的钱不够买新福康里,她也有点积蓄,但不多,自从有了和陈东来复婚的念头后,陈东来的积蓄自然而然也被她拨拉进来,这么一算又可以了,于是没反对。
顾阿婆却不肯:“怎么能白白给银行那么多利息呢!你们两个钱是刮风刮来的?要付十几万洋钿的利息,杀了我都没得给。我来打电话给南红,我开口跟她借。”
善让拦住老太太,解释了半天金融法则,没用。斯江出马,也没用。
顾北武电话里哈哈哈笑,等老太太念叨完,满口应承不跟银行借高利贷,等善让接过话筒直接拍板让她不要理会老娘,直接先斩后奏了事。
善让笑着说:“好,知道了。”
顾阿婆一颗吊着的心这才安放了回去:“就是,我们家绝不欠债,当年你们太外公就是抽鸦片抽没了整个顾家,借了一屁股高利贷也要继续抽,脑子抽坏了,家里的田地房子全给高利贷收掉了,逃难的时候你们外婆我老娘只剩下这么点碎金缝在棉袄里头,吃人的利息!”
她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长长叹了口气。
善让也比划了一臂膀:“等虎头挣钱了给您买这么大的金砖。”
顾阿婆笑弯了眼。
南红从香港打电话给斯江:“你能贷款吗?”
“应该可以。”斯江笑了。
“那你帮我想办法也在新福康里买一套,高层的,两室三室都行,楼层好一点,不要带4,不要13,离你舅舅舅妈那套近一点,最好贴隔壁,上海政府真是不做人,凭什么港澳台同胞只能买外销房,烦死了。房款我全部打给你,你记得别一次性付清,贷款贷款贷款,还有千万不要告诉你外婆,她不懂的,到时候罗里吧嗦的烦。”南红刮辣松脆地交待了一大堆。
斯江心想这个马后炮倒不算太晚,笑着一一应承。
买房也有策略,既然定下了战略方针,斯江便独自先去看房,发现买房的人并不多后便和房产销售经理聊起回迁房的缺点,最后拿到了总价一个点的折扣,得益于长期和长江实业的人打交道,斯江对新楼盘各级别的管理人员能给的折扣一清二楚,她拿了名片有点为难又有点依依不舍地走人,隔天再去,问经理如果她还能介绍朋友亲眷来买多一套,有什么优惠,于是这轮“聊天”又聊出了一个点的折扣。随后斯江三天没去,经理天天反过来追着斯江打电话,首付压到百分之十,银行那边也争取到了最低利率。斯江隔了一个周末才又去,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她这边加在一起要买四套房,但是亲戚们想要再便宜一点,只要总价降下来,可以一次性付款两套面积大的房子。
经理大喜过望,过去几年里政府为了推动商品房发展不仅有退税零首付这种好政策,还送蓝印户口,但房产市场就这么不死不活,说什么大都市媲美香港纽约东京,实际上工资和房价连人家一个零头都比不上,回迁房楼盘里的商品房更加难卖,上海人都等着拆迁,新上海人不愿意买老城区的回迁房跟上海人做邻居,宁可买浦东六千块更加气派的新小区,要有绿化有游乐场有运动场所的那种。这四套房子的大单绝对不能放过。
最后签约的时候,四套房子,两套全付的总价95折,贷款的两套总价97折,首付百分之十。
买卖双方皆大欢喜。
第五百二十七章
第五百二十七章
上海的春天格外短暂, 五一劳动节才收起冬天的大衣绒线衫,一转眼就热到要穿衬衣汗衫。斯江的春秋外套一大半还没机会上身就再也穿不上了。顾家已经七七八八地都打好了包,准备搬到乌鲁木齐路的临时过渡房去, 那边仍旧是警备区的军官宿舍,也就是斯江和景生上学时常去吃午饭的那栋楼里, 阳台上能看到马路对面中福会少年宫的大草坪。看房子的时候斯江躲在阳台上抽了两根烟才下楼, 跟周善礼敲定就选这里。
要搬的其实只有顾阿婆和斯江斯好。陈东来回了乌鲁木齐申请提前退休, 他离正式退休的年龄只差两年, 作为一个曾经被重点培养的高学历技术骨干型干部,由于生活作风出问题, 停在科级大半辈子, 这会儿申请内退只领基本工资, 简直是活菩萨。石油企业是香饽饽, 内部职工子弟挤破头都安排不下,外头还有省市各部领导的关系户盯着。因此手续办得格外顺利, 单位还给陈东来开了欢送会, 工会老领导喝醉了感叹:“没想到老陈这个上海人最后还要靠顾老师才能变回上海户口呀。还要等多少年才能迁户口?”旁边有人笑着答:“还要十年呢, 有得熬咧。”陈东来的情绪骤然低落了下去。
五月底Melba来找斯江。
“晓得伐?我家拆迁没戏了, 周致远出事了。”
斯江讶然。
Melba愤愤然:“我们有个街坊是律师, 拆迁一直没谈拢, 他坚决要求回迁, 拆迁办不同意,他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政府的合同, 知道周致远拿下我们那一片的土地出让金是零——免费额喔!一分洋钿都覅!”
斯江瞳孔一缩。
“好咧,他就说周致远肯定贿赂官员了, 老多人就跟着他一起闹,委托他起诉, 到处去举报,告到法院了!”Melba烦不胜烦地摇头,“你说麻烦伐?阿拉户口房子全部被冻结了!真的被这种人害死了。”
斯江心里格楞了一下:“他是在为你们所有的动迁户出头,周致远肯定有问题啊。”
“跟阿拉小老百姓有啥关系呢?政府愿意不收钱,又不是不给我们钱,”Malba没好气地干掉剩下的半杯咖啡,“周致远开发这块地,拆房子造房子给拆迁费不都是在出钱?哪个当官的不贪?他们吃肉,给我们喝点汤不也蛮好?”
斯江:“周致远这叫非法牟利,牟取的是暴利,如果像这种市中心的土地出让居然可以不要钱,只要开发商来造房子,政府为什么不是给长江实业不是给新世界集团凯德置地这种大集团开发?怎么就轮上周致远了呢?这中间怎么可能没有权力寻租利益勾结?何况这些官员又有什么权力直接决定免费给土地?土地是国家的,政府只是管理者,买卖土地所得是国家税收——”
Melba“嗐”了一声,笑了起来:“好了好了,斯江你怎么这么大义凌然得来,算了算了,不说这些糟心事了,唉,真是倒霉呀。我爷娘也急死了。”
斯江默然。
转头再一打听,斯江辗转得知那位律师的女儿是陈斯淇的同事,而零出让金的合同细节便是他女儿从陈斯淇的口中无意得知的。得知的时机也巧,恰好是陈斯淇跟着钱桂华去澳大利亚之前的商厦同事送别会上。
陈斯淇已经人在异国他乡,去了两个月并无片言只语回来,她是和陈东海撕破了脸走人的,临走前只给斯江发了一条短信:永远记得阿姐侬帮过我,谢谢。
永远记得自己得到过的帮助的人,通常也不会忘记自己受过的伤害。
周致远把她当成物件一样随意玩弄,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会栽在她手上。
万春街棚户区走出来的,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弱女子。
***
坏消息随即而至。顾家刚准备搬,就收到通知说区里的动迁全部暂停了,这一批的近一百五十户都暂时不拆。万春街里炸了雷,动迁组的人被逼得都逃到街道里去了。
静安新城的动迁安置房自然也没了影子。顾阿婆急得上了火,嘴里燎了一圈泡,天天等斯江出门上班她就颠着小脚在弄堂里四处打听。新福康里的三套房子是一笔天大的巨款,虽然尾款要到收房钱才付,但要是安置房拿不到,这个缺口就大了去了。
陈阿娘打电话找顾阿婆,她也急,搬去静安新城后陈阿娘才明白儿子们说的只有小区名字跟静安区搭界是什么意思,漕河泾离静安隔了徐汇长宁两个区呢,远得来得连市中心的影子都看不见,马路名字怪里怪气,她没一个记得牢的,路两边只有光秃秃的路灯和电线杆子,买小菜看医生都不便当,光走出小区就要一刻钟,更不要说去美琪大戏院看戏了。房子变大,日脚变小。小区实在是大,大得没边,该叫大区,因为静安新城里有十二个小区,陈家搬入的是九区的公房,前几年竣工的,的确算是新房子,还边上有四个小区在造,天天叮叮咣咣,烟尘漫天。一起搬过去的老邻居们也都不开心,有种被贬出京城流落蛮荒之地的憋屈,花园里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天天念叨着过去的万春街过去的老静安。
新房子也不是没有优点,独门独户,抽水马桶,再也没人合用的厨房和水龙头,牛奶箱报纸箱齐齐整整,连电线都排得工整。但这些优点因为已经拥有了慢慢习惯后就变得不值钱了,而那些失去的再也回不来的就越发珍贵。陈阿娘十分不习惯,斯淇离开了,斯江斯好轮流每个礼拜天早上来接她回衡山路的国际礼拜堂做礼拜。这是她搬走前和顾阿婆约好的,风雨无阻。做好礼拜斯江斯好会请两位老太太一起吃午饭,偶尔还能看场越剧或沪剧。现在拆迁突然暂停,陈阿娘怕斯江忙不过来,让她礼拜天不要来接自己。
“正要打电话给你呢,”斯江笑道,“爸爸明天就到,正好赶上后天送做礼拜。我妈买了戏票,他们说要带你和外婆一起去看戏。”
陈阿娘好好好,等挂了电话又发愁。大儿子回来了,房子还没个定论,头疼。
斯江倒不急这些,周致远的事捅了上去,自有力量对等的势力互相博弈,但万春街拆迁方和周毫无关系,过了这阵子大清查的风波,很快就会没事。公司一帆风顺,财务总监钱小姐已走马上任近三个月,出手不凡,斯江和朱敏搞了很久的外汇账户她几日内便拿到批文顺利开户,随后美元验资、公司账户开立申请证照顺风顺水。每个月和风险投资方的管理汇报会议也变成了她主导。斯江和朱敏压力骤减。
朱敏笑叹:不愧是姓钱的!就适合管钱。
斯江笑回:“你姓朱也不差。”
江南:“???我好像被内涵了?”
吕菱改任人事总监后,头一个月还略为收敛,随后在斯江的支持下,大肆录用二线院校的应届生,市场部人满为患,不得不以大区划分轮班使用办公桌。江南和斯江在这方面的分歧较大,按江南的主张,七月才毕业的应届生现在就能来公司上班的,说明原来的实习公司不咋地,完全可以比照原来的实习待遇发薪,还能签至少三个月的实习合同,到七月份再转签劳动合同,还能有三个月的试用期。斯江却坚持以外企的待遇录用,三个月的实习期等同试用期,到七月结束中层管理人员全部挂靠外服。
挂靠外服就意味着要缴纳最高等级的社会保险金。钱小姐让助理送上一份两种计划下的薪资成本表,便利贴上手写了一句:“公司不缺钱。”
斯江以德服人:“要知道在我们母校,都有个别学生为了优秀毕业生能留沪的那几个名额挖空心思陷害竞争对手,何况是二线院校?可见上海户口的吸引力,而能够通过一面二面被录用的应届生,能在三个月内得到我们认可的,值得这份待遇。这个行业的门槛太低,要留住精英骨干,得为人所不为。”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江南叹气,肉疼。
遂就此拍板。
事实也证明,斯江的决策是对的。这批新员工干劲十足,到六月中,全上海一百二十万平方米的办公楼,市场部独家签订的合作楼盘已经达到百分之十五。高层住宅也签下了近三十个小区,知名开发商占大半。当然市场部的员工无人知晓自己老大的老大的老大——江南的资本家黑心肠。
周致远案的调查进展极快,其中不乏顾北武和周善礼的推手。七月中,万春街便重新恢复了拆迁手续的正常办理,顾家选了黄道吉日大放鞭炮,顾阿婆带着斯江斯好搬去乌鲁木齐过渡一年半。加上陈东来和顾西美破镜重圆复婚领证,双喜临门,陈顾二家在新锦江席开六桌,亲朋好友旧邻齐聚一堂。
第五百二十八章
第五百二十八章
顾陈两家很多年没办过宴席, 上一次还是斯江景生结婚。
虽说一切从简,斯江的女友们都抢着出力。李宜芳带顾西美去鸿翔对面的日本发型屋染烫吹,再去梅龙镇广场做脸做身体做指甲护理一条龙, 程璎在巨鹿路老裁缝那里插队给顾西美抢了两身旗袍,颜色哈嗲, 一身墨绿, 一身杏粉, 顾西美觉得杏粉太娇嫩, 但架不住程璎舌灿莲花。朱敏又带她去美美百货买了成套的法国蕾丝内衣裤和镶满水钻的高跟鞋。顾西美被推进试衣间时还是懵的,她都一个老太太了, 还试这种东西干什么, 简直覅面孔。但镜子里的女人是她又不是她, 身体依然有曲线, 有胸也有腰,西美想起了南红, 她现在看上去不再比南红老了, 头脑一热, 点了头。
“作孽的呀, 你妈这一辈女人, 没有真正做过女人。”朱敏笑着对斯江叹气。
斯江想了想:“也对也不对, 我妈年轻的时候还是很要好看的。”
“知道, 阿克苏之花嘛,她跟我说起过当年的光辉岁月, ”朱敏把发票递给斯江,手在办公桌上停了停, “你刚买了房子,够不够钞票买单啊?”
“别门缝里看人。”斯江扯过发票, 看到数字,心不免抖了三抖。但能用金钱弥补总是好事,不管怎么说,顾西美是因为她才在徐州是吃了大苦头的。
程璎和李宜芳却不让斯江买单,坚持作为贺喜礼金。
“你好烦呀,我跟你说过了呀,都是我好朋友,本来就没有收钱呀,你干嘛呀,好讨厌。”李宜芳永远娇娇嗲嗲尾调一波三折,她赶不上赴宴,要去香港给一部电影的女主角化妆,男主角恰巧是程璎从中学就迷上的巨星,李宜芳答应去讨一张To签。
“我发票都已经在台里报销了,侬烦伐?”程璎也不来吃席,被公派去新加坡参加广电行业交流活动,返程拐去香港探班李宜芳,顺便远远地看偶像一眼。
李宜芳说:“没关系呀,我介绍你和他见一面,握个手合个影都OK的啦。”
程璎断然谢绝:“绝对不要,只可远观不可近亵,这是我的底线。”
斯江了然于胸,作为电视台的当红制片及主持人,程璎这些年接触过不少明星,泡沫破得不要太多,某摇滚歌手台下极其粗鄙,脏话连篇,某当红小生身高比公开资料至少矮十五公分,合影时因她没下蹲弯腰直接丢白眼,某女星号称清纯玉女,实则被圈内大佬包养多年,某男星男女通吃,为了艺术频频献身……该巨星已是程璎同学心中唯一幸存的乌托邦。
斯江承了女友们的人情,记在心里。
吃席的都不是外人,办得十分热闹喜气。陈东珠举家齐至,礼金包了三千,给斯江补了生日红包六千六,感谢她推荐的美甲创业路,不想在酒席上又被顾西美震撼到。东珠和曹盈盈母女俩隔天就从头到脚也体验了一把,高薪“请”了一个日本发型师两个护肤顾问回哈尔滨,马上开辟新战场,雄心勃勃打造曹氏美容美发美甲一条龙产业。
“真的就该嬢嬢你发财,”斯江骇笑,“光着身子都想着挖人,除了您没别人干得出来。盈盈,你不如来上海开猎头公司,看准一个挖一个。”
“这倒是,就没有我撬不动的墙角,”陈东珠抬手抚了抚并不存在的貂皮大衣领子,笑得意气风发,“不然我巴巴地跑回上海干嘛?你爸你妈才请不动我,我和盈盈就来望望侬。等这两个赚到钱了,明年我给你发五位数的红包。”
曹盈盈幽幽地接了一句:“阿姐,你不知道我当个店长一个月只能领三千,真不知道她是你亲妈还是我亲妈。”
斯江对长江以北的消费市场并无具体概念,但得知哈尔滨小小美甲店单日营业额随随便便都破万,三家店一年做了一千万的时候,还是有种突破想象边际的恍惚感。
“赚了钱总不能干放着对伐?”陈东珠是陈家唯一继承了亲爹宁波人敏锐触觉的,手上有钱就买貂,买一件貂就买一间铺,合适的拿来自家做生意,次一点的出租。
但这么有钱了,家里拆迁,该她得的她一分也不能放过。
斯江心悦诚服。
顾西美也被自己复婚宴这天的美震撼了。陈东来在八五医院里陪护的时候就提过要拍个结婚照,叫斯江斯好一道去,斯江谢邀婉拒,斯好连连摇头。林凌有心,托了朋友在淮海路巴黎婚纱给两人安排了一套总监级别的婚纱照服务。陈东来是想去的,斯江劝他俩去拍,收下林凌这份心意,他会好受很多。顾西美勉为其难地去了,大开眼界了一整天,累得半死,脸都僵掉了,结果照片出来什么都好,就是陈东来身边的女人实在看不出是她,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就揭过此事不再提起。林凌听说他俩选片后既不要大相册也不要相框只拿了毛片,就知道顾西美很不满意,他也不气馁,摆酒这天又送了化妆师摄影师摄像师来,这回拍出来的顾西美十二万分满意,百分百像她,一看就是她,是二十七八岁的她,格外年轻温柔。但是安排斯江跟林凌一起吃顿饭依然是万万不能的。最后顾西美选了一张自己的单人照放大到20寸,陈东来美滋滋地去裱好金色油画框。
斯好看到成品后诧异地问了一句:“怎么不放她俩的合照?”
斯江笑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关卿底事?”
顾阿婆说了大实话:“你爸也不想吧?他那天也应该化点妆的,不然站你妈身边像父女俩不像夫妻俩——嗐,小林请来的那个化妆师简直是魔术师,怎么能把你妈化得那么年轻?啧啧。”
斯江点头:“那个化妆师可出名了,很难请的,好多女明星都请他化妆。林凌有心了。”
复婚后,陈东来跟着顾西美住自由公寓,周末到乌鲁木齐路吃饭。顾阿婆很高兴,顾东文过早离世,南红和赵彦鸿夫妻不像夫妻搭子不像搭子,北武和善让又两地分居,只有西美和陈东来破镜重圆和和美美的,这个家终于像个家了。只可惜斯南在美国,不然一家五口齐齐整整地,多圆满。
大洋彼岸,斯南收到陈东来寄来的十多张婚宴照片后对着赵佑宁发牢骚:“有空哦,二婚还要摆酒,搞得像真的一样。寄噶许多照片来干嘛?耀武扬威啊?我又没反对过他们吃回头草,哼。”
赵佑宁知道她心里有疙瘩,不便此时此刻维护丈人丈母娘的基本人权,仔细看了看照片,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夸的点:“斯好穿正装不错啊,真的像个大人了。”
“他早就成年了好吗?大学都快毕业了还是处男,丢不丢人。”
赵佑宁莫名中了一箭,摸了摸鼻子:“难道不能是洁身自好吗?”
陈斯南丢开照片,上下打量了赵佑宁一番,眼睛逐渐弯起,朝他勾了勾手指:“朕今天很不爽——”
赵佑宁盯着看了她几秒,手臂轻抬,手指搁在了喉结下的那粒扣子上。
“让我爽两下!”斯南嗷地一声扑了上来。
“说清楚到底要爽一下还是两下?”赵佑宁接住她,笑着轻声问。
九月份,陈斯南发了封简短的邮件给斯江:阿姐,我意外怀孕了,不太想要……烦。
斯江彻夜不眠,凌晨四点爬起来回邮件,写了又删,删了又写。
南南:谢谢你告诉阿姐这件大事。首先我想说的是:身体是你自己的,你拥有支配你身体的权利和权力,要不要你决定,阿姐永远支持你的决定。其次我不知道赵佑宁的想法如何,也许他会很期待你要这个孩子,但无论你怎么选,你要明白你的人生都将面临着很大的转变。你原来打算要继续攻读博士,要这个孩子的话你会很辛苦,我们都不在你身边,没人能搭一把手,虽然我没有经验,但怀孕和生产应该只能算是最简单的事,生下来后的养育需要付出长期的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对不起,我真的很难想象,我那么小那么可爱那么无法无天的阿妹要当妈妈。写下这句话的时候我实在太多感慨,眼泪汪汪的(希望你看到这句会笑一笑)。我希望你认真了解清楚自己要面对的一切再做决定。如果你选择不要,最好能跟赵佑宁好好沟通,他是个很好的伴侣,也是你这么多年最好的朋友,我相信他会理解并支持你的决定。我也相信如果你要这个孩子,他会是个好爸爸。请原谅我有点语无伦次,因为我真的不能给你任何要或不要的建议。南南,这个决定只能你自己做。你选择做妈妈,我为你高兴,你选择不做妈妈,我也支持。堕胎是大事,一定要认真对待,美国医学昌明,我不会太担心,如果你决定了,我会尽快安排去美国,陪你生孩子或者陪你堕胎。永远爱你。斯江。
陈斯南的确犹豫万分,她还没告诉赵佑宁,心里的确想过如果定下来不要,干脆就不告诉赵佑宁了。赵佑宁喜欢小孩,她看得出来。但她不喜欢小孩。
斯江的回复动摇了她。她思前想后,在冰箱上留了一张即时贴后匆匆逃去研究中心,心里惴惴不安又咬牙切齿。要是赵佑宁敢说一句她不想听的,马上去离婚。
赵佑宁倒完牛奶才后知后觉地重读了一遍即时贴。
“我怀孕了,不想要。”
下面一张南瓜卡通脸活像苦瓜脸。
斯南出了研究楼,就看到赵佑宁一脸严肃地在等自己。
第五百二十九章
第五百二十九章
上车后, 陈斯南有点心虚,但不多。
“干嘛?”瞄了赵佑宁一眼,斯南鼓起腮帮子没好气地抱怨, “好好的男人,有个棒槌就够用了, 非要出什么精子, 烦死了。”
赵佑宁一怔, 满肚子话被她撅了回去, 很难忍住不笑,但这么严肃的时刻, 必须摒牢, 握紧方向盘, 好好开车。
“你说得对。”他一本正经地答。
这下换了斯南一怔:“哈?”
“我联系了Mass General Brigham, 今晚去做检查,顺利的话这周五就可以堕胎。你可能需要跟导师请——”
“谁说要堕胎了?”斯南一巴掌拍在赵佑宁胳膊上, 瞪圆了眼, 义愤填膺。
赵佑宁从口袋里拿出折好的即时贴展开:“你说了不想要?”
“我说不想要等于我想堕胎吗?”斯南抢过即时贴揉成一团, 烦躁得很, “谁让你联系医院了?自说自话。”
赵佑宁今天刚了解的雌激素与孕激素、醛固酮与皮质醇以及胎盘激素对甲状腺的影响等等知识实在贫乏, 不足以正确评估孕妇的情绪起伏数值, 但他对陈斯南的任何变化都习惯性容纳, 以不变应万变。
“那也先去医院检测一下?验孕棒的准确率只有85%——和避孕套的避孕率一致。”赵佑宁斟酌了一下词语。
“我从前天早上开始已经测了三次了!”斯南从包里掏出一个保鲜袋,里面三个验孕棒都带着明晃晃的两条杠被举到了赵佑宁眼门前, “什么叫和避孕套的避孕率一致?避孕意外失败是我的错吗?你多出来的那句话什么意思?逃脱责任?”
赵佑宁踩下刹车等待行人通过,看着眼皮子底下的三个验孕棒, 倒吸了口凉气:“陈斯南,你不会去批发验孕棒了吧?”
斯南没好气地收回保鲜袋, 别过脸悻悻然:“买一送一,我买了两个。欸,你别转移话题,我要骂你呢。”
“那天是我没检查用过的,肯定怪我,”赵佑宁仔细回忆过那天的细节,“估计是套子破了。对不起,你继续骂。”虽然这种事说对不起没什么用。
两人一直用的陈斯南之前批发回来的避孕套,早上他仔细看了看包装,已过期三个月。原来避孕套也会过期,没留意到这点当然是他的问题。只能怪那天两人热情似火,从傍晚做到凌晨三点,客厅卧室厨房浴室哪里也没放过,洗澡就洗了三次,数学高手如赵佑宁也计算不出避孕失败率以及到底哪一个有漏洞。第二天他像古寺里被妖精吸干了阳气的书生一样,眼下青黑腰酸腿软地去了实验楼,被铃木等人好生嘲笑了几天。三十岁到底不比二十多岁,锻炼又不规律,他就是从那天开始坚持夜里跑步的。
陈斯南歇了火,没继续骂他,她这会儿的心思堪称九曲十八弯,自己都说不上来究竟怎么形容才精准,真是百味杂陈。虽然她对佑宁和斯江都说了不想要,但这个不想占多大比例不好说。她第一次想象生孩子当妈妈这件事,还是在阿克苏的时候,拜菩萨求自己长大了嫁给顾景生,顺便也祈求能生一堆长得像他的宝宝。长大后才发现自己属于“不喜欢小孩”这一国的,和赵佑宁在一起后自然而然地避孕,但不可否认,当赵佑宁弹钢琴时,埋头看资料时,哪怕他大步迈入实验楼时,斯南不止一次遐想过她和他生个孩子会不会像他噶灵。开车去拉斯维加斯结婚那天两人也开诚布公地聊得很深,暂时不考虑生孩子,等她读完博士再说。
斯南怀疑受精卵着床后就会分泌出一种神奇的物质去影响母体的思维。从乍见两条杠晴天霹雳后,她一直在犹豫不决,而这个犹豫明明不应该存在。她以为自己会暴揍赵佑宁一顿,然后收取巨额罚款(必须是美元为单位)作为她的□□维修费和精神损失费,然后要求他结扎或者换一种避孕方式直到某天她想生孩子为止。但她还是犹豫了,认真想象了一下这个漏网之卵会不会已经有了感受,想象了一下性别是男是女,想象了一下这东西生下来后会不会皱巴巴红彤彤,想象了一下会长得像赵佑宁还是像她甚至有没有可能像斯江斯好甚至像顾景生。好吧,外甥肖舅,但怎么也不可能像景生。
但【想】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一旦开启想象,她仿佛就和子宫里的那颗受精卵产生了神秘的联系,无法用轻重多少衡量,无法用理智删除,肉眼不可见,却真真切切地存在着。以至于她这两天没忍住又狗胆包天地打听了一下:在美国读硕士时生孩子难不难?会不会导致毕不了业?奶粉钱尿布钱需花费几何?她潜意识里希望得到的答案能在“不要”的天平一端加重砝码,以证明她的决定是英明正确的。
导师拿出照片笑着告诉她自己是生了两个孩子后才回校园攻读博士学位的,期间又生了老三。
“Nan,你可能会恐惧,会焦虑,会犹豫,这些都很正常。怀孕生子意味着你的社会身份家庭身份都会产生巨大的变化,亚洲尤其东亚女性的母职道德约束更强,当然美国还没有实现百分百的堕胎自由,这点似乎中国更尊重女性的自主选择权。但如果你做了决定,无论如何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会把你的考试、论文答辩时间都安排得更合理,如果你决定生育,一旦有严重的妊娠反应,请随时发邮件或打电话给我,课程随时可以变化,我也可以去你家给你补课。学习、学位不应该是你人生经历自然阶段的阻力,应该是助力和动力。我私人的感受和经验,不足以给你做参考——好的,我个人认为新生命会让我们有机会重塑自我,那是更深层的学习。但你有权不要这个孩子,你无需因此内疚负罪,这是最重要的,我虽然生了四个孩子,但我是支持堕胎的一派,”导师笑着对斯南眨眼,“我坚持女性应该、必须拥有百分百的自我选择权,不被任何宗教、家庭伦理、道德观绑架。我不代表其他任何人,这些只是我的观点。Nan,你不需要说服自己,也不需要被任何人说服。”
“Listen to your heart. It’s your call. It’s up to you.”
来自宁波的学姐索菲亚有美国绿卡,前年生了个儿子,怀孕期间丈夫在国内出轨并提出感情破裂要求离婚,今年刚办完离婚手续。
“我当时是在家里生产的,哈哈哈哈,我的妇产科医生建议我在浴缸里生产,我羊水破了才给她打电话,生产得很顺利,不过我妈吓死了,”学姐兴致盎然地对斯南推荐水中分娩,“美国生孩子很划算,社区和学校每个月都给我送奶粉和尿片,花生酱都会送,用都用不完——斯南,你别为了这点小便宜去生娃啊。生孩子不是做买卖,是有去无回收不回的。”
“没想过不生啊,男人是狗,但我儿子是我儿子,两码事,”学姐拍拍斯南,“我养儿子不苦,但不代表女人生孩子养孩子不苦,我是独生女,家里有钱,父母出力,我男朋友对我儿子特别有耐心有爱心,这是我运气好,我没有说你家老赵不好的意思,但中国男人——绝大多数中国丈夫如果能搭把手就已经觉得自己是绝世好爹了,这是事实,不是观点,你不想生就别生,早动手术早恢复。”
斯南见过学姐的男朋友,M大的教授,拉丁血统,高大英俊彬彬有礼。
“你狗屎运的确好。”
斯南对此心服口服。
“你呢?你想要吗?”斯南情绪稳定地问赵佑宁。
赵佑宁愣了几秒,稳稳地拐进一个停车场。
“我们认真谈一谈?”
“好,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你想要,我就想要,如果你不想要,我就不想要。”赵佑宁不假思索地回答。
斯南一怔:“喂?你没有独立思想的吗?别搞得像我的附属品一样,我不是暴君好吗?我怪你是肯定要怪的,但这个意外我也有责任,我认的。平时那些小事我耍赖多,大事我不糊涂,你可以说你真实的想法,我绝不和你吵架。”
“这就是我最真实的想法,”赵佑宁握住她的手,“怀孕很辛苦,生产很疼,如果你不想要,这次你手术后我就去结扎,这样更保险一点。你还没完成硕士学业,后面还有博士学业,这个孩子来得的确不巧。你的身体你做主,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保留。对我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
斯南眼睛一热,下狠手掐了他一把,没忍住音量又高了起来:“赵佑宁,你就不会说点好听的?比如你很想要我们的宝宝?比如宝宝像我会很可爱?还有保证你会当个好爸爸,会换尿片喂奶哄睡陪玩做饭——现在家里就都是你在做饭啊。”
“这种承诺不值钱,”佑宁嘴角翘了起来,“陈斯南名言:男人靠得住,母猪也上树。我时刻铭记在心。”
“那我要是想要呢?”斯南眼睛有点发涩,她别开脸看向窗外,“你能不能当个好爸爸?”
“如果你真的想要,那生下来后你去继续读书,我来照顾孩子。我的学习能力还行。我们签个合同,把日常生活细节都列出来,哪一条没做到没做好就罚款。”赵佑宁捧住斯南的脸朝向自己,四目相对。
斯南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赵佑宁你真的很讨厌,你知不知道我本来就很犹豫很烦很怕!罚款的话必须罚美金!”
赵佑宁的拇指停在她眼下,泪水承不住,顺着指节滑落。
“南南?”
汉斯博士是九月十二日抵达上海的,入住酒店后他第一时间拿着地图去了万春街。
第五百三十章
第五百三十章
汉斯一路上感受到了上海的出租车司机对外国游客的热情, 虽然只听懂了几句你好,你来自哪里,德国很好。
万春街的蓝底白字路牌下方标着Wan Chun St., 汉斯对着手里的纸再三确认了中文字的形状无误,才往里走。
石板路并不好走, 路两边的房子十分破旧, 木门油漆斑驳, 绿底白字的门牌号码倒很清晰, 这里住的人并不多,看见他都不免上下打量, 也有人用他听不懂的话提问。汉斯尽量微笑点头。然而这里面小路分岔太多, 门牌毫无规律, 他转了十五分钟, 仍然没能找到顾景生标注的门牌号码,简易的地图看上去很清晰, 但就是走不对, 只能寻求帮助。
“六十三弄顾家啊?拆忒勒呀, ”一个中年妇女摇头, “侬去居委问问看, 对哦, 今朝中秋节, 街道里有活动,居委会没宁额, 欸?侬听不懂上海闲话,中国话你会说吗?阿毛——阿毛——来了个老外, 侬下来看看。”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在阁楼里吼:“关我屁事啊,打Boss呢, 没空!”
汉斯听懂了Boss和并不和善的语气,对面的妇女露出了尴尬的笑容,摇摇头摆摆手。
好在又有一些人簇拥上来,却没什么人知道顾景生,只知道顾家上面有人,路道煞根,也有人辗转听说了顾陈两家复婚的事,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甚至把汉斯都忘在了边上。隔了好一会儿,才有个中年男人热心地把汉斯领到了顾家旧址:“喏,顾家老早就住在这里,刚刚拆忒,拆迁了,懂伐?”
这个汉斯看懂了,一栋窄窄的砖石小楼被拆掉了一大半,墙上红色的大圆圈和一个中文字也只剩了一大半,门牌号码倒还在。
汉斯取出相机拍了两张照片。他不知道接下来还能做什么,只能把纸张递到热心人面前。
那人摇头:“跟他家不熟,没伊拉电话号头,要是他家有人回来,碰上了我就告诉他们。你留个电话号码吧。”
他连说带比,汉斯倒是明白了,但美斯乐没有电话号码,他马上要跟其他无国界医生一起去加沙,于是只能留下了美斯乐的地址,还有自己的邮箱地址以及雷娜博士德国的家庭电话,想了想,又用英文留了一句:“顾的一条腿截肢了,他非常想念家人,他需要家人的帮助才能回到上海。”
可那人却不肯接受,带着他去了居委会,指着门上的居民信箱示意他把留言纸放进去。
汉斯犹豫着用英文问了几遍Ok不Ok,对方连连点头,他深深吸了口气,给留言纸拍了照后放了进去。
回到酒店,房间里有酒店赠送的迷你月饼,汉斯也拍了照片。
照片在香港洗了出来,汉斯九月底去加沙前寄往美斯乐。
中秋节广告宣传单无数,汉斯的留言纸被居委的实习生夹杂在一堆DM广告中统统扔进了垃圾桶。
***
泰兰德的夏天永不停歇。幸好美斯乐被泰北深山环抱,十一月就进了寒季,夜里气温降到二十摄氏以下,午后也不过三十度出头,气候宜人。
这天华文小学放学后,李勇敢校长带着师生们给景生做生日蛋糕,他还是今年才从汉斯博士口中打听到顾老师的生日是立冬这天,那肯定必须得大办特办。
顾老师不只是华文小学的荣耀,还是整个美斯乐的荣耀。美斯乐再也没有谁家种罂粟了,全都种上了咖啡或茶叶。茶园今年第一次采茶,高山乌龙,教会推荐的台湾茶商给的价格非常好,比种罂粟赚多两倍,还没风险,有一位大茶商甚至想包下几百亩茶园做成旅游景点,可以让游客来采茶制茶喝茶吃饭休闲旅游,山凹的草地养牛羊,是一道风景也能变成美食。阿拉比卡咖啡豆虽然还要再过两年才挂果,但已经有了清莱的收购商来查看咖啡树的成长情况,在景生的主动谈判下,收购商签订了合同,留下了百分之十的定金帮助咖农定心种植维持日常生计。
李勇敢还知道,这两件事掏空了顾景生的钱包,为这个,他弟弟阿亮翻脸了好几次,骂他傻不拉几骂他不知道给自己留点老婆本,连去清莱定做个假肢都不舍得,却要当上帝当菩萨给那帮“刁民”送钱,简直是神经病。景生却笑眯眯地不加理会。有几家人其实日子能过,有稻田能饿死吗?偏贪图别人家领到了钱,也去找景生哭穷。李勇敢都替他们脸红。
景生只说:之前答应了不种罂粟就能拿这笔钱的,那些人家里有没有钱和这件事没关系。反正他做了这些才安心。
顾老师是个好人呐,是个大好人!
王德隆承认这一点,但他实在不理解顾景生为什么拒绝伊甸基金给他免费安装膝离断假肢。伊甸在这方面已经帮助了数百例雷伤者,流程完善,提供的假肢有台湾制造也有美国制造的,至少能用上五到七年,只需要他去清莱住上最多两个月就行,以他体现出来的运动能力和身体素质,王德隆觉得他一个半月甚至一个月就能适应都不夸张。而且伊甸还为他申请了树脂接受腔,比板材的要轻多了硬度还高,还能微调,光这么一个接受腔市面上正常销售就要六七万泰铢,多好的机会!
可顾景生只在送汉斯博士和卡萝儿那天去了一次清莱的合作医院后,就断然谢绝了安装假肢这件事。
他不理解,劝过顾景生好几次,没有费用,幻肢痛很正常,有药物可以抑制,而且安装假肢也不一定要等幻肢痛消失的期间才安装。
但没用,顾景生不去。他弟弟阿亮和弟媳妇Nong也不吭声,绝了这一家子。王德隆气得半死,没点办法,背后对李勇敢骂阿亮夫妻真不是东西。
景生被高年级的男孩们请去当足球门将,守完门太阳已经落山,男孩儿们乐哈哈地簇拥着他回学校食堂,新落成还不到一年的食堂里黑漆漆的。他手指还没摸到电灯拉绳,一点烛光倏地亮起。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顾老师生日快乐!”
孩子们笑着拥了上来。
李勇敢弯着腰一边护着蜡烛一边喊:“别推别推,蛋糕都歪了!”
妙妙举着的大蛋糕不但是歪的,还挺丑,奶油像腻子没糊好有高有低,已经有点化了,芒果倒切得很整齐,蜡烛明显是村里小卖部买来的,很粗很长一根。
景生接过蛋糕,定定地看着一张张笑脸,眼底滚烫。
“快来许愿啦,别感动到哭好不好,我会看不起你哦。”王德隆挽住景生的胳膊把他拉到桌子前,“来吧,我们美斯乐第一美男,赶紧许愿吹蜡烛。”
“爸爸,我想吹蜡烛!我想吹!”妙妙大声喊。
“好,你来帮我吹。”景生把她抱了起来。
“你快许愿,不能说出来哦,说出来就不灵了。”李勇敢认真叮嘱。
景生闭上眼,再睁开眼:“好了,我许好了,吹蜡烛吧。”
“一、二、三——!耶!”
孩子们美滋滋地吃着蛋糕。
“我跟你说了,你奶油没打发够!”王德隆气囔囔地埋怨李勇敢,“你非说好了,看看,都化了。”
“你还不是一样,我跟你说蛋糕胚没好呢,你非说好了,看看,这里面还是湿乎乎的,还缩回去了。卡萝儿白教你了,你个台湾人不行啊。”李勇敢毫不示弱反击回去。
“挺好吃的,”被夹在中间的景生举起不锈钢翻盘,示意自己已经快吃完了,“真的,特别好吃。你们用了几个鸡蛋啊?明天该吃荷包蛋,别不够了。”
“没事,明天我从家里先拿点过来顶上,”李勇敢摆摆手,“咱们已经过了吃不上鸡蛋的苦日子了。”
“是是是,李校长你该改名叫李富贵才对哦。”王德隆切了一声。
景生笑眯眯地看着四周的孩子们满嘴的奶油,想起每年斯江都会买的栗子蛋糕。
他不过生日很多年了,今天真的很快乐。
景生和妙妙带了两块蛋糕回家。
阿亮和Nong拿到的时候奶油全化了,芒果也翻了,妙妙伤心得哭了,阿亮三五口吃完,再三保证超级好吃,女孩儿才破涕为笑。
夜里阿亮闷头抽了三根烟才开口:“哥,我妈办好手续了,下个月就去台湾等我。”
Nong在旁边裁布,手上顿了顿,剪刀咔嚓嚓地响。
景生驻着拐杖从楼梯下的篓筐里摸出一个塑料袋递给阿亮:“挺好的,去吧,带上Nong和妙妙一起,这是我给妙妙准备的嫁妆。”
“我不能拿!”阿亮梗着脖子不接,“我妈存了点钱的,我和Nong都有手有脚,教会还会帮我们想办法拿身份找工作,用不着,你留着。你不还要回上海吗。”
塑料袋轻轻拍在他脑袋上。
“给你的,你就拿着,别TM这么多废话。”景生笑了笑。
阿亮红着眼抱住塑料袋:“那你呢?上回在医院,马海雄就没认出咱们来,金三角是不是彻底不行了?这狗东西怎么又跑回清莱了?要不你先把假肢装上呗,真有什么事,逃也逃得快些。”
他抹了把泪:“哥,我真不是胆小要跑!”
“我知道,”景生笑道,“我胆小,我要跑。”
Nong抬起头:“你要去哪里?”她好几年没这么心惊肉跳了,那天他们从清莱回来,当夜就收拾东西准备走,犹豫了一夜又没走。她知道顾是想等汉斯的消息。
平静的日子过惯了,没人想继续活在刀口下。
“教会十二月要去象岛开展工作,德隆帮我问了问,他们很愿意我去那边做义工。”
“李校长知道吗?”
“我过几天得了确信跟他说,所以你们不走我也要走了,”景生笑了笑,“有李校长和德隆,咱们断不了联系。以后有机会我去台湾看你们。”
“你一定要来。我去卖东北烧烤,肯定能火。”
景生笑着点头:“必须的。”
***
十一月八日,清莱的邮差送来了信件。
景生看着照片里颓垣残壁上那个只剩下一大半的“拆”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吸得太急,剧痛从肺呛进喉咙里,后背也疼得发麻。
原来,生日愿望从来都实现不了。至少他的不行。
第五百三十一章
第五百三十一章
阿亮和Nong走得并不顺利, 如景生所提示过的,他买假护照的卖家原本就属于金三角毒枭手下产业链的一环,叛逃的人头在悬赏榜上挂了好几年, 脸熟。卖家收了五百美金一本的加急费后,第二天阿亮留的清莱交接护照的地址就被乱枪扫射了十分钟。警察赶到的时候一片狼藉, 一死四伤, 炒粿条的老板幸免于难。
拿不到假护照无法离境登机, 更担心马海雄等毒枭余党追踪报复, 景生直接和王德隆李勇敢摊了牌。王德隆震惊后满眼星星,丝毫不觉得危险迫近, 围着景生“哇噻”个不停。李勇敢再三嘱咐景生不能再告诉任何人, 翌日一早塞给景生一个黑色塑料袋。
里面是一本空白泰国护照。
“我爸以前给我买的, 但我怎么可能丢下他自己去台湾嘛, 我妈去得早,他一个人当爹又当妈, 而且八七年村里出去了一批人, 后来都被抓起来坐牢, 当时两边心照不宣, 泰国放我们出去, 台湾收我们进, 再给新身份, 结果后来台湾人党派内斗,出尔反尔搞事情, 又返过头清算假护照,我也就死了这条心, ”李勇敢看着景生,犹豫了两秒, “你早说你是卧底警察啊,两年前我就送你走。你是英雄嘛,而且我家虽然也种过罂粟,但我全家都没碰过——”他哈哈干笑了两声,刚想多解释几句。
景生打断了他:“知道。种罂粟不是你们的错——谢谢校长,我不是卧底警察,也不是英雄。”
李勇敢递了根烟给他:“这本你拿去用,赶紧回上海。”
景生眼睛一热,低头就火,深深吸了一口烟。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话不好听但是实在。”李勇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多说,起身离开。
夜里景生把护照给了阿亮:“照片的事你知道怎么搞吧。”
阿亮怔怔地翻了又翻:“你哪儿弄来的护照?还是泰国护照!”
“李校长送给你的,别那么多废话,赶紧的去办,王老师机票已经买好了。”
“顾哥!”
景生抬起眼:“你卖了我一回,也把我从地底下挖出来一回,两清,但我截肢,活着到清莱,我还欠你这个人情。现在咱们彻底两清了。你别废话,一句也别说,我怕我后悔。”
他摸了摸残肢,笑了,“阿亮,去吧,你妈在等你,等好多年了。”
有人等着,就别让她失望。
***
新年将至,华文小学的告别宴吃了好几轮,先是王德隆返台,然后另一个老师决定去曼谷谋生,跟着顾景生也要去象岛。孩子们都蔫了,李勇敢倒一直精神抖擞地四处奔走,新年后教会新的义工即将到来,传说是一个美女,还会新增两位义工,是云南的大学生,家里有长辈参加过远征军,辗转找到美斯乐这边,虽然只来三个月,但正好撑到四月份学校放暑假,至于再后面的事,李勇敢更不担心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2001年的一月中,顾景生告别美斯乐诸人,和教会的两位义工辗转前往象岛。他们包的汽车转渡轮辗转两天才抵达,作为泰国的第二大岛,象岛远不如普吉岛苏梅岛芭提雅那样国际闻名,依然保留着完整的热带雨林岛屿原始风貌,岛上只有四千多居民,还不到美斯乐的一半。由于交通非常不便,游客稀少,用景生的眼光看,就是黄赌毒都不屑于来渗透的穷破地,很安全。
不知道是海岛气候问题,还是因为阿亮安全抵达了台湾,上了象岛后,景生的幻肢痛好转了许多,很快就晒得黝黑,他懒得剃胡子,又说一口流利的泰语,虽然有泰北口音,却像足了本地岛民。
义工的日常工作并不繁重,清扫、做饭、制作圣经故事集、家庭拜访,偶尔也帮岛民解决头疼脑热的小毛病。然而岛上的泰国人百分之九十五都信佛,信基督的不过1%,所谓的教堂是一个铁皮平顶房,搭在土路边上,远不如美斯乐的砖石教堂整齐,看着像个平平无奇的居民房。周日会有二三十个附近的岛民来做礼拜,拖家携口吵吵闹闹,自从景生他们讲完圣经故事唱完赞美诗后会发点心糖果后,陆续又增加了一二十人。当然迷途的羔羊没能拯救到几个。象岛的本地人十分淳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海边的酒店区域繁华一些,有零星的酒吧和小餐厅,夜里亮起一排排灯泡,化了妆的女人和满身刺青的男人坐在烟熏缭绕的铁炉子后烤肉烤鱼烤鸡,木桌边坐满了喝啤酒的村民。
景生对教会孜孜不倦的投入耕耘颇觉困惑,象岛和美斯乐截然不同,当年美斯乐的少年人无处可去无活可干,纷纷南下曼谷,男孩大多被毒贩利用,女孩沦为雏妓,因此教会进驻美斯乐第一时间就成立了布道所召集牧养青少年。
精通泰文的义工李惠珍来自台南,她很乐观:“没关系啊,我们尽力就好。何况按照比例,象岛也有四百个兄弟姊妹呢,现在才来了四十个,任重道远。”
另一位老义工郑国雄一直在研究华人社会的家庭神学论应用,连连点头:“连五旬节派也在象岛布道呢。他们……”
他欲言又止,摇摇头专注于自己的日常记录了。
看来宗教细分派别之间的竞争也很激烈啊,景生笑着点点头,不再多问,他日常更多的时间泡在了海里。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生活在海边,很新奇很喜欢,会让他想起澜沧江,也会想起上海,上海没有海,只有江,黄浦江,也不对,好像以前斯江说起过也有海,但是在金山,海水是黄色的。象岛四面环海,碧绿的浅海和深蓝的深海有一条很明显的界限,阳光永远热烈灿烂,海风永远温暖炙热,海上有帆船有游艇,有时能看到海上降落伞,证明岛上也有富人也有游客。环岛的公路是土路,忽高忽低,汽车和全地形车、摩托车呼啸而过,扬起土尘一片。
景生学会了骑摩托车,隔壁十二岁的少年教他的,很容易,十分钟就学会了,三十度的斜坡土路,他上下轻松自如,一条腿撑地转弯都很灵活,少年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丢给他一个头盔:“给你戴这个,撞了能不死。”
景生用阿亮给的买护照的两百美金去买了一辆二手的本田摩托车,郑国雄和李慧珍立刻盯着他去车行要收据,给他报销了。
“算教会的固定资产就好,本来就要买车的,这下省了一大笔钱。”李慧珍松了一口气,她和老郑都有驾照,也申请了国际驾照,但泰国是右舵车,靠左行驶,他俩都五十多岁了,不太敢尝试,再加上象岛地理形势特殊,环岛公路已经是最宽的了,会车时后视镜往往贴着后视镜交叉而过,上坡常常看不见路只看见车头,下坡陡得像立刻要球状翻滚,来了两个月她们都没下手买车,一直是给钱搭邻居家的车。得知岛上根本没人查驾照每年警察只查摩托车有没有买年检贴纸后,李慧珍摇头叹气:“怪不得到处都是十几岁的小孩开着摩托车乱窜。”郑国雄接了一句:“车上还坐着两三个五六岁的呢,还都不戴头盔。”
“在台湾不戴头盔开摩托车他们就惨了!”
“你开什么玩笑?他们就不可能开摩托车啊,未成年呢。”
再看看对面不戴头盔,无驾照,甚至连护照都没有只有一条腿的摩托车司机顾景生,两位老义工呵呵呵岔开了话题。
在象岛,没人在意景生少了一条腿。景生第一次试着问能不能跟着船出海打鱼的时候,渔民Tona讶然反问:“为什么不能?”
凌晨两点的海被船头灯光照亮了一团,不是漆黑的,是混沌的深蓝,马达声轰隆隆,海水的潮腥气扑面而来,不远处星星点点的都是渔船,交错而过时大声的问候和笑声撒落海面,网上来的鱿鱼在红色塑料盆里挣扎,旁边的两个炭炉已经就绪,一个上面驾着铁网,一个上面的小陶锅里的水已经突突突地冒着蟹眼泡,青绿色的海鲜酱装在塑料水瓶里。船上没有砧板,只有一块不知道哪个机器上写下来的不锈钢薄片。
Tona把石斑鱼杀好,在粗盐里滚了一圈,搁在炭火炉的铁网上烤。
景生抓了一条:“我试试?”
Tona指着一脸盆粗盐:“这里。”
景生笑着挥刀杀鱼,把鱼片成近乎透明的鱼片,在小陶锅里涮了两下,蘸了蘸海鲜酱放在塑料盘里递给Tona。
Tona将信将疑尝了一口,眼睛亮了:“好吃!”
岛上没人这么吃,一般是清蒸、烤,或者剁成块煮酸辣汤底或者冬阴功。
Tona的老婆在岛上唯一的星级酒店附近开了一个小餐厅,白天卖十泰铢的咖啡二十泰铢的炒河粉三十泰铢的冬阴功,夜里卖烤鱼烤肉,运气好的话一个月能挣两三万泰铢。夫妻俩的梦想是开一个海边落日豪华餐厅,卖活的大龙虾石斑鱼,一顿饭就能挣两三万,干一天就顶一个月。
泼水节前,景生在Tona老婆的小餐厅当上了兼职厨师,每晚八点到十二点上班,工资三千泰铢。小餐厅重新捣腾了一番,变身为日料店,卖起了泰式寿司、生鱼片、小火锅、铁板烧。重新开张的第一个星期,酒店正好有一个日本旅行团来过泼水节,好几位老太太吃完一定要拉着景生合影。那一夜的营业额就破了三万泰铢,景生收到八千多泰铢的小费。
Tona请景生吃饭:“你不能去其他地方当厨师啊,我们离不开你。”
他酸溜溜地瞥了景生一眼:“她们一定爱死了你的大胡子。”
景生哈哈大笑。
第五百三十二章
第五百三十二章
陈斯南的预产期是五月二十二日, 斯江休年假,提前三天飞往波士顿。
为了省钱,斯江订的香港转机, 不想在虹桥机场的候机厅居然遇到赵衍,还是他先认出她上来打招呼的。
斯江有点恍惚, 印象里已经十多年没见过了这位拥有狗血传奇人生的赵老师了, 昔日清隽高挑的男人, 胖了一圈, 身高与发量同比例减少,鬓边白发还没来得及染黑, 衣着倒一样挺括。
“长远勿见了, 侬没撒变化, 一眼就认出来了。”赵衍笑得一脸慈祥, 心底却有点遗憾,他一直以为佑宁会和眼前的小姑娘在一起, 没想到娶了她妹妹那个混世魔王。
“赵老师近腔好伐?也是去波斯顿看佑宁斯南?”斯江把笔记本电脑合上, 礼貌回问。
“是的是的, 我们同一个航班, 噶巧。”
“真的很巧。”
“你爸妈不去美国看看?”
“他们回新疆——旅游去了。”
“哦——美国其实也蛮好的, 一号公路, 黄石公园, 不比新疆差,有机会还是可以去看看的, 毕竟女儿跟外孙都在嘛,”儿子娶媳妇两年了, 赵衍才想起来还没和亲家见过面,这什么事啊, “等我们回来,约上你爸妈一起吃个饭?我们两家还没见过。”
斯江微微笑:“好的,回来再说。”
“那你手机号码给我一下,我们保持联系。你们万春街也拆了?”赵衍示意斯江自己输号码。
斯江输入号码,拨通,她手机震动起来。
“去年拆的。”
“好好好,我存一下你的号码,佑宁他们在美国太新潮了,随随便便就结婚了,养小宁了,我们当父母的都只能收到通知,唉,时代不同了啊。”赵衍摇头感叹,又问斯江,“你们还回迁万春街吗?”
“不回了。”
“哦哦,可惜了,我们家是想回回不了,康家桥太小了,拆掉以后变轨交站了,那你们现在也住在静安新城?”赵衍眼睛一亮。
斯江笑着摇头,所幸手机又震动起来,解救了这甩不掉的尴尬的聊天。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斯江起身拎起电脑包往洗手间方向走。
“好好好,你忙。”赵衍笑眯眯地看着她走远。
好在飞机上的座位距离甚远,斯江无需再被迫聊天,转机时迅速冲到免税店按照斯南给的清单扫货,听到广播里呼唤自己名字才飞奔去登机,倒也完美避开了“长辈的关怀”。
***
赵佑宁夜里准备去洛干机场接机,斯南还在得意:“亏得我让你爸买了我姐同一个航班,你只要跑一趟机场。”
“斯江未必乐意有人同行。”
“干嘛不?吃他的喝他的呀,我让她香港机场帮我买的洗面奶润肤液,你爸不得抢着付钱?你老赵家的娃在我肚子里住了九个月,房租总该付一点吧?”
佑宁失笑,弯腰把牛奶橙汁和水依次放在她床头柜上,亲了亲斯南:“付付付,必须付。这些随便你,想喝哪个就喝哪个,睡得着就睡,睡不着也别总躺着,我估计到家要十二点多了。希望他们出入境顺利。”
“行行行,你啰嗦死了,快去吧。你别管我,我不睡,我继续看《孤男寡女》——哎,你说陈斯江会不会因为那点盗版光碟被海关抓起来啊?”陈斯南从床上滚下来,忽然有点担心。
赵佑宁有点心虚:“她应该没带吧,我让她安全第一——我走了啊。”他迅速带上门走为上计。
陈斯南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挺着大肚子打开门:“我精神食粮没了!赵佑宁你有没有人性啊?知不知道我□□精神两空虚多久了??我不想生了!”
楼下传来汽车发动机发动的声音。
***
斯江和赵衍顺利入境,看到斯江三个大箱子,赵衍吃了一惊:“你带了这么多行李?来来来,我帮你。”
斯江也不想的,奈何顾西美陈东来他们不来波士顿心里有愧,光外孙的衣帽鞋袜就买了一大箱,花人民币总好过花美金,顾西美亲手做了三十片尿片,再三叮嘱斯江让斯南千万不要给宝宝用美国人那种尿不湿,男孩小鸡鸡捂坏了一辈子后悔都没用。斯江早过了与她科学论理的年龄,只点头全部收下,差也不差这点了。顾阿婆则是把去年给斯南佑宁织的羊绒衫羊毛衫帽子围巾塞了一个箱子。陈东来拿来不少吃的,大红肠月饼五香豆瓜子话梅果干……居然还有一包馕,被斯江无情退回,理由很简单:吃的过不了美国海关。陈东来悻悻然,转头又补了一个五百美金的小红包,真是拳拳父爱感天动地。程璎看不过眼,私下嘀咕:“你生日也没见你爷娘有什么表示。生日快乐都没一句的,从你小时候他们就一直偏心,没见过这样的爷娘,切。”今年斯江生日,顾西美和陈东来的确都没想起来,顾阿婆年前咳嗽懒得理会,拖到春节后成了肺炎,住院一周,就连斯江自己都忙忘了,晚上程璎和李宜芳还有朱敏几个叫她出去吃饭,吃完饭上了一个蛋糕,才想起来这回事。
两人推着行李车出来,赵佑宁已经等了半个多小时,把后排座也用上才塞下了所有的行李。
赵佑宁先送赵衍去酒店,再载着斯江回家。
“你们的家也太好看了吧!!!”一下车斯江就赞不绝口,简直是她的梦中情屋。
佑宁和斯南去年年底买入了这栋很漂亮的木造小别墅,LOFT格局,两个卧室一点五个卫生间,加一个小阁楼,面积不大院子倒不小,好处是离两人的大学都很近。
姊妹重逢,斯南尖叫了几声,和斯江勉强隔着大肚子紧紧拥抱了两下,斯江推着她的肩膀十二分紧张:“别别别用力啊你,压到宝宝了。”
斯南托着肚子撞了她好几下,低头吆喝胎儿:“叫大阿姨,认清楚了啊。”
斯江笑得合不拢嘴,在她肚子上小心翼翼地摸了又摸。
“他睡觉呢。啊啊啊,为什么我都当妈了啊——”斯南滚在斯江身上嗷嗷叫,“你看我肚子上,皮都皱了,丑死了,还有我胖了四十斤!你怎么还这么好看啊,我看上去像你阿姨了,嘤嘤嘤,我要哭,你们别挡着我。”
斯江想不到斯南说哭真的就哭了,一时间手足无措,看向赵佑宁。
赵佑宁无声口语:“临产焦虑。”
斯江又好笑又心疼,刚准备柔声安慰她,斯南叭叭叭已经开始自我安慰了:“不过听说一卸货就能轻二十斤?啊,我要跑步我要健身,赵佑宁,你必须三个月让我恢复如初,不然——”
“五千美金维修基金。”赵佑宁镇定地接上标准答案。
斯江一头雾水。
“维修□□。”赵佑宁笑着解释。
斯江很是钦佩:“不愧是你啊南南。”
絮絮叨叨了一个多小时,陈斯南压根没想起来护肤品和碟片,打着哈欠问斯江:“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欢这房子,怎么样?你也来美国算了,咱们俩一起住,赵佑宁带着儿子住回剑桥镇公寓里去,多好。”
斯江哈哈大笑:“这主意好。”
***
赵佑宁带上门,敲了敲客房的门。
斯江还没睡。
“饿吗?”
“不饿,有酒吗?我想喝两杯,”斯江摸了摸脸,“要命哦,南南每次都能让我笑得脸僵掉。”
“威士忌喝吗?”
“多点冰块。”
厨房和餐厅小而美,胡桃木的圆餐桌上红白格子桌布,大肚靛蓝陶罐歪歪扭扭的,里插满了不同品种的花,姹紫嫣红一团锦簇。
斯江接过水晶酒杯,细细分辨:“杜鹃、玫瑰,郁金香,居然还有紫玉兰?”
“对,波士顿玉兰和樱花很多,四月份来的话,查尔斯河畔很美。”
“这是什么花?”
“紫丁香,斯南最喜欢的。”
斯江吸了一口气,左右看看,眼睛热热的:“啊,真没想到,真开心啊,谢谢侬,赵佑宁,真的谢谢。你把南南照顾得很好。”
“是我要谢谢她,”佑宁弯了弯眼,“我读书住在剑桥镇好几年,从来没发现波士顿有这么多花,甚至都没有印象几月份有什么花。斯南来了没多久就什么都记得,看樱花,偷玉兰,种紫丁香,她人缘太好,朋友多,活动也多。”
斯江笑着摸了摸台布:“想起红房子了。”
“她昨天特地换上的,说来美国前你和外婆斯好拉着她去红房子西餐厅吃罗宋汤,怀旧一下。”
斯江在佑宁脸上看到了幸福的模样。真好。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赵佑宁的胸肌,笑着调侃:“啧啧,侬现在卖相哈赞,健身房锻炼过了?前年回上海还是斯文秀才款,今天看上去像运动健将,不看脸光看身材我都不敢认。”
赵佑宁也笑了:“带宝宝没点体力不行的,练了八个月,上个月体脂到13%,南南说不许再往下降了。”
“她绝对不是担心你身材好了会招蜂惹蝶,纯粹就是嫉妒你,”斯江哈哈笑,“以前景生在门框上做五十个引体向上,她是一定要跟着做二十个的。上体育课她也是班上唯一背越式的女生,反正这辈子她不能输。”
赵佑宁顿了顿:“景生——算是过去了伐?”
斯江笑着轻叹:“过不去,这辈子都过不去了,现在已经不想着要过去了,所以也就无所谓了。万春街都拆掉了,再过不去也就这样了。”
佑宁明白她的意思,拒绝那种“你看开些让事情过去吧”的好意很难,放弃自我开导更难,而承认自己过不去需要极大的勇气。他点点头岔开话题:“你爸妈怎么样?还好吗?”虽然已经结了婚,赵佑宁很少称呼顾西美陈东来为爷娘,斯南有火气和怨气,他不能忽略她的感受去跟他们亲亲热热一家人,同样他也不需要斯南称呼他父母为爸妈或者公婆。陈斯南接到赵衍的问候电话,客客气气“谢谢赵老师”已经很给面子。吴熙去年来了两次,一次来买房另一次还是买房,她住在酒店里,一起吃饭的时候给了斯南一张两千美金的支票。斯南客客气气地“谢谢吴老师。”老师这个称谓好,既符合他们两个人的实际职业,也符合陈斯南客套疏远的本意。
斯江提起父母,露出了一丝微妙的惊骇神情:“覅太好。”好到吓色宁,这一年她拢共只跟父母吃过两顿饭,一顿年夜饭,一顿顾阿婆生日饭。她从未见过中老年人恩爱肉麻至此,眼神里不是扯着丝,简直是盘丝洞,多看一眼她都觉得要生偷针眼。只这么想了一想,斯江都没忍住捋了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你爸妈现在怎么样?我看你爸身体还是蛮好的。”
赵佑宁的表情一言难尽:“我妈去年离婚了,我爸就去了趟奥地利,说要把康家桥拆迁款的一半给她。”
斯江怔了两秒钟才回过神来,苦笑道:“难道上一辈人现在流行复婚?”
“不过他没能见着我妈,”佑宁把车厘子和蓝莓装好盘推到斯江手边,“我妈来波士顿了。她说不要姓赵的一分钱,她也不缺钱,前夫是过错方,奥地利的离婚赔偿金额很可观。”
斯江顿了顿:“听上去你妈状态好像还行?”
“是还行,她还懊恼没有入德国籍呢,”赵佑宁笑着让她吃点水果,“她说如果按照德国法律规定,只要她不再婚没工作,前夫就必须一直赡养着她。搞得南南说要是她跟我离了婚,我必须得按德国法律那样给她打钱。”
斯江哈哈大笑:“是我家陈斯南的口气,这家伙!”
楼上突然传来陈斯南的吼声。
“我羊水破了!赵佑宁!”
第五百三十三章
第五百三十三章
一上车, 斯南就捧着肚子给自己的产科医生打电话。
斯江比她还紧张,又不敢表现出来,揪着座椅上垫着的浴巾一角的手背上冒出了青筋, 眼睛盯着斯南的肚子。五月底的波士顿夜里只有十几度,出门的时候赵佑宁还提醒她加一件外套, 这会儿斯江却感觉得到鬓角上的汗珠一粒粒往外冒。
斯南侧头夹着手机, 腾出一只手来擦了擦斯江的汗:“你怕什么?货在我肚子里, 又不在你肚子里。”
手机里传出一个温和的中年女性的问好声。
“格蕾丝医生, 我是陈斯南,很抱歉半夜骚扰你, 一个好消息:我终于要卸货了。一个坏消息:我漏了, 不是尿。”斯南的语速极快, 斯江像在听饶舌歌手说唱。
格蕾丝医生哈哈大笑起来:“很高兴你在这个时候还保持着宝贵的幽默感。放心, 我马上去医院,现在羊水还在流吗?”
“好消息是现在没在流了, 坏消息是可能流完了?但我感觉没流多少, 可能流了八百或一千毫升?哈哈哈哈。我一共有多少毫升的羊水?”
斯江摸了摸垫着的浴巾, 羊水貌似的确没再流了。
“亲爱的南, 放松一点, 别担心, 你所有的检查都很正常——”
“不担心, 我没有紧张,我只是感谢上帝, 终于终于终于可以卸货了,”斯南倒吸了一口凉气, 疼得嘴里冒出一句上海话,“册那, 小赤佬侬轻点!”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在用中文问候我肚子里的小宝贝呢,放心,我没有自己开车,我丈夫在开车,是的,The mini handsome guy, 现在他知道你是怎么形容他的了。不,亲爱的格蕾丝医生,你没机会挽回你在他心目中高大的形象了。哈哈哈。”
赵佑宁笑着反驳:“格蕾丝医生的形象依然完美无缺,永远。”
“他在讨好你,你听见了吗?是的,我姐姐已经来了,就在我身边,她看上去比我还紧张。感谢上帝已经有三秒没痛感——你知道的,格蕾丝医生,我是在中国新疆的铁路线上出生的,在火车车厢里,没有产房没有空调没有医生护士没有任何消毒器械,铁皮车厢外刮着十级大风,没有比我更倒霉的胎儿了,但我遇到了很好的人们,所以我既倒霉又幸运,看,我经历过最糟糕的时刻,当然不会紧张,该死的,是的,我很紧张,对不起,格蕾丝医生,我马上停止啰嗦,你快来医院救我,求你,马上,立刻。啊,我不想我儿子出生在汽车后座上——”
斯江哭笑不得地接过手机:“你脑子里乱七八糟都在想什么呢?”
斯南嘴瘪了瘪:“阿姐?”
“嗯。”斯江搂住她。
“哈色宁哦(吓死了),”斯南努力靠紧一点斯江,“我哪能要当妈了……”
“侬已经是妈妈了好伐,怀孕十个号头(月)难道勿算?”
斯南沉默了几秒,突然冒出一句:“阿拉姆妈太塞古了,顾西美同志太惨了。”
“欸?”斯江侧过脸庞看肩头上的妹妹,却只看到毛茸茸的发顶心。
“我在医院产检过后才知道,以前简直不是人。我在上海去过一次妇科,觉得自己像个牲口一样,毫无尊严,没有任何身为‘人类’的尊严。真的,你体检过吧?我以前大学里的同事说得还要恐怖,妇检的时候,突然帘子哗啦啦被拉开,一堆实习生进来看,谁管你同意不同意,问都没人问一声的,医生把你当成教学课件指指点点。姆妈在火车上生我的时候还要恐怖吧,太吓人了,难怪她后来这么变态,她居然还敢生陈斯好,我想不通。”
斯南猛地坐正了一脸严肃地告诫斯江:“你一定要来美国生小孩,我陪你生。”
斯江哭笑不得:“好好好。”
“但哪怕这样,我也不能原谅顾西美。”
“好的,不原谅。”
“不放下,不遗忘,不原谅。”
“嗯,没放下,没忘,没原谅。”
“还挺押韵的呢——啊哟,这个小赤佬,侬做撒?我骂侬外婆,侬犯啥毛腔?!”斯南高高抡起巴掌,轻轻落下,嘴角带着笑。
斯江不禁也笑了,真好,在斯南身上,她也看到了幸福的模样。
***
半夜就诊,医院里依然有一种平和的安定人心的力量,面带微笑的护士和医生,低声细语的商讨,和斯南轻轻拥抱的格蕾丝医生是一位矮小娇俏的医生,和电话里的声音完全对不上号。斯江切身感受到了斯南所说的差别,至少她心不慌也不烦躁。
赵佑宁出来问:“要不你进产房陪南南?”
斯江吓了一跳:“家属可以进吗?”
“可以进一个,美国的医生不太会给产妇剖腹产,得自己熬。顺产前期会给止痛,后期就只能疼过去,有我们在南南会好很多。”
斯江思忖了片刻,笑着摇头:“南南应该更想你陪着——她急了恐怕会掐你打你,你忍着点。”
赵佑宁笑得眼睛弯弯,连连点头:“谢谢阿姐。”
这是赵佑宁第一次这么称呼自己,斯江回味了一下,也笑了。
斯南生命里最亲密的人不再是自己这个阿姐了,斯江看着玻璃窗内的赵佑宁小心翼翼地穿上隔离服和鞋套,又认真地戴上帽子和口罩,心中突然涌上一丝酸涩,脑海里闪过小时候去沙井子的片段,还是小小婴儿的斯南被忘在了教室里,睡着了的斯南宝宝紧紧捏着姐姐的手指不放,还是小学生的斯南很认真地写信宣布她将来一定要嫁给景生表哥,还有小小的她离家出走,从沙井子到阿克苏到乌鲁木齐到上海,放在好莱坞能拍成大片,恐怕不行,因为缺一个一路克服困难险阻找到小女孩的白人英雄男主角。斯南从来没有需要过英雄,她自己就是英雄,她无所畏惧,抓得住一切机会,也舍得放弃一切机会,高考,留校,离职,留学,结婚,生子,在爷娘眼里,斯南好像总是很容易就得到一切,但斯江知道斯南在别人看不见的时候有多努力地朝着目标奔跑,她生命里最亲密的人也许从来不是阿姐阿弟,而是景生。
她执着地守护着少年时的梦想,哪怕这个梦想不再属于她私有,永远坦荡、赤诚、热烈。
她的金子一样的阿妹,就要生宝宝了。
赵佑宁转过身对着斯江挥挥手。
斯江忍着泪对他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学外婆一样十指交叉贴近心口,闭上眼默默祈祷,请上帝保佑斯南生产顺利母子平安,奉耶稣的名,阿门。
四个半小时后,在陈斯南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中,赵顾同学算很给姆妈面子,顺利落地,六斤八两,哇啦哇啦哭得震天响,陈斯南斜着眼看了一眼:“算侬识相!哼,痛色老娘了。”
单人病房里,赵佑宁举着摄像机喜笑颜开地招呼斯江:“大姨娘,快来看看阿拉赵顾同学。”
“伊喉咙哈响!”斯江感叹了一句,抬起眼,“小囡叫啥?”
“赵顾。”
斯江握住斯南的手:“侬感觉好伐?”
“好得勿得了,能吃下九头牛。”
“再加两只老虎?”斯江笑着摸了摸斯南濡湿的鬓角,“陈斯南大英雄,侬真了勿起!”
“没痛上一天一夜再挨一刀,运道还勿错,”斯南也笑了,“我取的名字,赵佑宁也喜欢。”
“谢谢侬。”斯江扭头真心实意道谢。
赵佑宁专心拍斯南:“谢᭙ꪶ 撒?南南做主是应该的,叫顾赵都没问题。”
斯南笑呛了,咳了两声,抬起手挥了挥:“覅拍我,难看色了,拍赵顾去。”
“伊没侬好看。”
“侬再烦!”
赵佑宁悻悻地转过摄像头:“宝宝睡着了有什么好拍的。”
“他在我肚子里睡着了,你拍我肚子起伏都能拍二十分钟呢,现在现货就在你眼门前,随便你拍多久。我没那么脆弱要你时时刻刻把我放在第一位好伐?”斯南白了他一眼。
斯江没看到白眼,只看到甜蜜。
赵衍上午十点多来的,赵顾已经吃过三顿睡第四觉了。斯南还在睡,都是赵佑宁在护士的教导下亲自喂奶换尿片,看得出练习过很多次。斯江不敢上手,举着摄像机拍到没电。
“宝宝怎么吃奶瓶的?”赵衍在病房外低声问。
“嗯,我们不打算母乳喂养。”赵佑宁淡淡地答。
“奶粉有什么营养,火气又大,母乳能保护小孩六个月内不生病呢,”赵衍皱起眉头,“小孩又不是小陈一个人的,你也应该尽到做爸爸的责任,为了小孩好,劝劝她,当了妈就不能太自私,肯定小孩最重要——”
“我们家陈斯南最重要,”赵佑宁打断了父亲的唠叨,“然后我和陈斯南的夫妻关系排第二重要,然后我排第三,赵顾排最后一位。斯南不需要为孩子牺牲任何东西,因为你说得对,孩子不是她一个人的,我是赵顾的爸爸,我先要保证斯南下周就能回到学校毕业论文答辩,保证她能继续读博士。”
“像你和我妈那样为了我好的‘不自私’,我们不需要,也做不到,”赵佑宁顿了顿,“当然,你要是坚持你来母乳喂养,我们也会很感谢。”
赵衍目瞪口呆地看着儿子的背影:“撒?我???”
被推开的病房门口,刚从洗手间出来的斯江斯南姐妹俩和赵佑宁父子俩打了个毫无准备的照面。
斯南探头朝丈夫身后的“公公”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奶,侬有伐?”
没就覅废话呀。
***
住了两天医院,陈斯南就出院了,这美国速度让斯江震惊不已,下午家里就迎来了第一批访客。斯南的导师菲比教授带来了她的女儿。
“Nan,很抱歉打扰你,这是我的女儿卡萝儿,她看过你发表的几篇论文,非常喜欢你的观点,一定要跟我来认识你,她也在H大。”
卡萝儿送上一束鲜花和一个蛋糕:“很抱歉我不请自来,这是我自己做的奶酪蛋糕,希望你喜欢。”
“欢迎,我见过你无数次——”斯南笑着接过蛋糕,“在你母亲的办公桌上的相框里,不过照片里的你还是个小女孩,哇哦,我们中国有句俗语:女大十八变。菲比教授,你从来没告诉我们你的女儿这么美,为什么?”
菲比教授耸了耸肩:“赞美她的外表会导致人们忽略她的内在?”
斯江接过鲜花:“也许我们会忽略人们是否忽略我们的内在?”
卡萝儿大喜:“就是!我现在就想说,对不起,南,你的姐姐真美。”
斯南哈哈大笑起来:“没关系,这句话我从出生开始就听过无数次了。她也是。”
蛋糕的确很好吃,宾主尽欢。
斯江在厨房里收拾残局,赵佑宁给赵顾换尿片洗屁屁,突然躺在沙发上的斯南“嗷”了一嗓子,猛然惊坐起。
“卡萝儿,H大的卡萝儿——那个卡萝儿会不会就是菲比的女儿卡萝儿?!”
第五百三十四章
第五百三十四章
华盛顿飞往曼谷的航班还有三十分钟登机, 斯江已经上了第四次洗手间。脑血管像雾化了一样,现实世界被隔绝在结界外,朦朦胧胧地不真切。大脑明明在飞速运转, 却又呈现出了电脑宕机的反应。血管内血液温度明显过高,奔腾似肉眼可见, 心口有一团烈火, 足以溶金。
卡萝儿给的照片隔着衬衫口袋紧贴着她胸口, 哪怕斯江的眼神只是从镜子里落到那上头, 眼泪都会控制不住地留下来。
手机又震动起来,斯江毫无形象地擤了擤鼻子才接听。
江南绝望地问:“陈斯江陈斯江陈斯江啊, 侬到底啥辰光回上海?”
“三到十天, 最多两周。”
“好好好, 总算有了盼头, 陈小姐,请侬想一想黄浦江边的敏敏啊, 伊已经帮侬开了五百廿只会议, ”江南叹了口气, 文学青年附体, “你去找你生命中不可缺少的爱人, 但是你陈斯江也是我们不可缺少的人——”
朱敏抢过了话筒:“覅睬伊, 侬去办侬额事体, 放心,天不会塌。”
斯江默了一默:“谢谢。”
得伙伴如此, 大幸。
朱敏也顿了顿,斩钉截铁地直言:“陈斯江, 有一句话你听不听我一定要说,无论你跟你男人以前的感情多好, 无论他现在什么状况,你都没有义务付出后半生去奉献,你不要被道德绑架,也不要被情感绑架。噶许多年过去了,人都会变。无论如何你先要自己过得好,”
说完朱敏一哂,“我们外人说这些都是屁话,反正不说我心里不安定。”
斯江嘴角翘了翘:“谢谢敏敏。”
江南哼起了小曲:“只是女人,爱是她的灵魂,她可以付出一生,为她所爱的人……”
斯江看向窗外停机坪上的一架架飞机,夜色中飞机起起落落,有旅人,有归客,落地玻璃窗上反射着候机厅的灯光,包裹着她的影子,像一幅画。
只是她陈斯江,从未为她所爱的人付出一生,一直为景生付出的,是斯南。她义气,她勇敢,她无所畏惧,她是真的勇士。
第二天下午,在多哈转机的两个半小时里,斯南的夺命Call又追来。
“你这次要是找不到顾景生,我会立刻飞去泰国。”
“我找得到。”
“你要是找到了记得给我打电话,别管什么破时差。”
“好。”
“你要把阿哥接回上海,侬保证过额。”
“吾保证。”
“陈斯江——”
“南南,对勿起,来勿及参加侬额毕业典礼。恭喜侬呀,”斯江抬头查看大屏幕,“要登机了,落地曼谷了给你打电话。”
刚挂机,一条短信进来,不知道是谁给她缴纳了五千元话费。
也许是朱敏,也许是程璎,也许是斯南,也许是小舅妈,反正一定是站在她身后的人。
第三天早晨,在曼谷海关入境的时候,纵使眼前的海关工作人员满脸微笑,斯江仍然不由自主地紧张。
她的旅游签证是斯南找黄牛代办的,从波士顿飞去华盛顿面签,黄牛也是上海人,精明利落,接机送酒店第二天送到使馆门口,资料交给她,让她一切放心,旅游签签不出会退签证费和中介费。门口熙熙攘攘,她挤在人群中,幸运无比地被保安排在了第一个。使馆签证官翻了翻资料,随意问她计划去哪些地方,斯江报了一连串热门景点,签证官笑了起来,爽快地给她盖了章。中介都说她运气太好,最近第三国旅游签卡得很严。反着戴棒球帽挂着一身blingbling装饰品的男生嚼着口香糖笑:“阿姐侬之前有点勿相信阿拉是伐?实话港,签证官噻是阿拉额宁,绝对没问题额,三千块洋钿,伊拉两千,阿拉一千,侬想会得有啥问题?”斯江说着谢谢,心里却突然冒出一点不适,自己已经是“阿姐”了吗?
思绪飞转,窗口里的海关官员笑嘻嘻地看着斯江,并无其他言语动作。
斯江怔了怔,想起斯南的交待,吸了口气,伸手把护照套夹层里的二十美金展示给对方看。
“萨瓦迪卡,Welcome to Thailand.”窗口里的笑容真诚了许多热情了许多。
斯江看了看表,波士顿应该是晚上九点不到,电话很快被接通,婴儿的啼哭声骤然冲散了23个小时长途飞行的疲惫和紧张。
“赵顾同学这是召唤照顾了?”
斯南笑了:“看来你不怎么吃力,还有力气开玩笑。”
“到曼谷了,顺利入关,廿美金没逃忒。”
“——侬紧张伐?”斯南深深吸了口气,“吾哈紧张,烦死了,我就该跟你一起去的,反正论文过了,毕业典礼不参加也无所谓的。”
“你还在月子里呢好伐?要在万春街,阿娘和阿婆门都不会让你出,床都不会让你下,不许洗头洗澡。”斯江笑出声来,笑声都是紧绷的。
两人东拉西扯了几分钟。
“侬一噶头当心,啊?”斯南最后叮嘱了一句。
“好。”斯江应承。两姊妹默契地都没说下一步的事,近乡情怯,因爱生怖。
挂了电话,斯江喝了两杯黑咖啡提神,取了行李,再去买机票。好在国内航班众多,这会儿又是早上,十一点就有航班飞清莱,还够时间吃个早饭。
斯江努力咽下三明治,和江南朱敏就工作通了半小时电话,又给善让打了个电话。
“放心,只要你找到人,无论如何,我和你舅舅都能把景生弄回来。”善让到了北京后也没怎么睡,昨天去找了孙骁,还跑了趟外交部和公安部,有希望,但不明朗,还得等北武在云南拿到公安厅的证明和景洪农场重新开具景生的出生证、户口迁移证明,凭这些再回上海补齐景生的小学中学大学档案,重新办户口和身份证以及护照,本人不在,这些事情其实完全无法办理,以前斯江不知道被拒绝了多少次。善让和善礼这次是把周家最重要的人脉全用上了,善礼在公安部拍了桌子,只差没揪着某领导的手逼他签字承认景生的卧底身份。但这等种种难处,不值一提。
***
斯江十二点半抵达清莱,一出机场热带的风扑面而来。机场外头乱糟糟的,恍如上海的北站,红色TukTuk司机蜂拥而至拉客,英语都很流利。斯江拿出卡萝儿给的地址,特地打印出了英文和泰文两种语言,还带斯南做出来的地图,司机们看了却都纷纷摇头。
“二十美金。”
有人露出犹豫的神色,但还是无人点头。
“三十美金。”
直到斯江喊出五十美金的时候,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举起手:“I go.”
斯江大喜,转瞬间也想到各种恶性事件的可能,她也许会被抢,甚至会像西美那样被转卖,但她别无选择,只能靠运气。
好在办旅游签证的好运持续到了当下,年轻的司机虽然已经拿到了斯江付的十美金定金,依然坚持不懈地在兜客,高声喊着美斯乐美斯乐十美金一个人。斯江在闷热的车厢里看到挂着的各种佛牌,默默许愿佛教徒心地善良送她平安上山。
事从人愿,司机又带了五个台湾游客上车。
车斗里顿时热闹起来。
两个中年台湾男人热情地跟斯江搭话,其中一位在美斯乐有茶田,十分善谈,滔滔不绝,又好打听,恨不得一路就把斯江的人生全翻出来,在哪里出生在哪里长大,读大学了没有,做什么工作,上海现在是不是很发达,第几次来泰国,第几次来清莱,怎么会想到去美斯乐,一个人旅行好厉害,不怕危险啊,家里人放心吗?我要是你男朋友肯定不放心。
斯江笑着说:“我丈夫在美斯乐的华文学校教书,我来探亲。”
“欸???!!!”
又一轮过度热情的问候扑面而来,比机场出口的风还热。
好在很快山路开始了频繁的急转弯,司机透过没有玻璃的窗户大声喊:“抓紧把手!”
斯江看着自己和其他人被甩来甩去,很好,他们终于闭嘴了。
二十分钟后,那位台湾大哥惨厉地高喊自己要呕吐。
司机一脸不乐意地又甩了三个弯,才在山石下的一小块空地上停了下来。
斯江也晕,看见三位爬下车吐得七荤八素的台湾同胞,又想笑。
司机显然只训练过拉客的英语,这会儿用英语夹杂着泰语比划着说了一长段话,斯江大概听出来是说必须赶紧上山,否则他今天回不了清莱。
天空中一片乌云滚滚而来,司机脸色紧张起来,径直架起蹲在地上的游客往后斗里塞:“下雨了,要下雨了,快走。”
暴雨转瞬即至,车速降到很低,U型弯前司机急急按喇叭,车速一慢,好几个转弯爬坡都溜了车,吓得台湾大哥大姐们嗷嗷叫。后斗里还漏雨,行李都已经湿透,鞋袜也泡在水里,雨势仍不见小。忽地车身一震,彻底歪斜,倒向没有护栏的山路一侧。
斯江一手拉住隔壁的大姐,一手死死拽住把手,眼睁睁看着坐在车尾拎着塑料袋随时备吐的经验丰富的大哥被甩出了车斗,刹车声,车体撞击山崖的声音,树木断裂声,尖叫惨呼声,行李砰砰相撞,交杂在风雨中,一切都那么不现实。
斯江滑落在全是水的车斗里,双脚死命顶住了行李箱,大姐趴在了车厢里,退被行李箱压住了。好在车子不再下滑。
很快,年轻司机满身泥水地出现在车尾,扶着被摔出去的大哥,先把大姐拉了出去,再把斯江和其他乘客都拉了出去。
劫后余生,大雨中,斯江仰头看着近九十度的山体,毫无理由地感到一丝庆幸。
在寻找景生的路上,她终于也吃了点苦。这样好像她终于靠近了他一点。
第五百三十五章
第五百三十五章
暴雨倾泻, 不远处浑黄的山洪挟裹着断枝残叶奔腾而下,滑坡了两次的山体已经把红色的旧皮卡淹没了一大半,只剩下车头还在倔强地问天。车内的行李是全没指望了, 斯江起初还想抢救一下电脑包,被司机大力拽离现场后, 一眨眼电脑包已经被压在了一块半人高的大石下, 吓得台湾大哥大姐们连连尖叫。
“不要了啦!这种时候就只要命啦, 要什么电脑!”
“小姐你搞错没有!快过来这边!”
“你真的要好好谢谢司机小弟耶, 他救了你一命欸!”
斯江冷汗涔涔,回过神来才发觉全身在瑟瑟发抖, 摸了摸, 手机倒一直在运动裤口袋里, 摸出来一看, 泡水后怎么按都毫无反应。
天色越来越黑,司机比划了几句, 选了个地方开始徒手往上攀爬。
斯江一群人被安排在一平方米左右的石平台上, 旁边是齐根折断的一棵凤凰树, 火红的凤凰花残落在泥泞中, 给惨烈的坠车事故增添了几分浓重的悲剧氛围。
“啊——!!!”
惊叫声不断。
好在司机只是掉了一只夹趾拖鞋, 他返头看了看, 在暴雨中继续艰难上行。
台湾大姐哭了起来:“吓死我了啦——还好没事, 你们说我们是不是会死在这里?!”
“神经,呸呸呸, 你别乌鸦嘴。”
话最多的大哥连连呸了几声,忽地拼命高喊:“兄弟你一定要带人来救我们啊, 我不能死的,我妈八十二了, 下个月要动手术,我老婆从来没上过班,我儿子三十岁都还没结婚,我女儿二十七了睡觉还会蹬被子,我真的不能死的!”
大哥吼完一轮,无助地蹲下身捶地大哭:“这什么破地方啊,早知道有今天,谁要来这里种什么茶。天气预报呢?为什么不说会有大暴雨啊!我干你良哦。”
这一霎,斯江突然明白了景生为什么会失联这么久。文明世界的人已经习惯了因特网和电信,邮件、论坛、手机、座机,很难想象还会找不到一个人,更难想象一个人会找不到家,泪水滂沱,随着雨水而下。
夜色渐浓,雨渐渐小了,山洪也已停,树林之间蒸腾起了大雾,不断滑下的泥沙已经差不多淹没了整部车,只剩一个后视镜还顽强地标识在那里。
台湾大哥已经半昏半醒的状态。
“老黄,你醒醒啊,不能睡,很快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睡着了就醒不过来啦,掐他,掐啊,掐他人中。”
斯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可能会在热带被冻死,但手脚越来越冰凉,再怎么原地跺脚也没用,骨头里像冷库里捞出来的,手脚不停发抖。
“我下去看看那半个行李箱能不能拿出来。”斯江叮嘱台湾大姐,“别让黄先生睡着,搓热他的心胸腹部试试。”
“欸!陈小姐你要干什么,别走开啊,危险!”
“我会小心的。”斯江仔细辨认试探着脚底下的虚实,沿着断掉的树根那端,抓着折断了一半的树枝慢慢往下挪。
花了一刻钟左右,斯江才挪近了皮卡车的另一端,确认自己刚才没看错,那片隐隐约约的亮黄色反光的确是她的行李箱,估计是坠崖时被甩出了车外,不幸中的大幸居然没被山石泥土淹没,也多亏了斯南给她所有的箱包都贴上了反光贴,原本是为了机场取行李容易辨认,这会儿却派上了大用处。斯江先轻轻碰了碰上面的断枝,弯腰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拖,却摔了个屁股墩儿,行李箱毫不费力地出来了。
这会儿貌似运气又回来了。
斯江顾不上别的,跪在泥泞中开行李箱的密码锁,手指不听话抖个不停,牙齿也在咯咯发抖。
“老黄?老黄!你醒醒,闭上眼你就完蛋了知不知道?”石台方向传来大姐嘶哑的呐喊。
斯江深深吸了口气,双手紧贴上自己的脖颈,整个人冻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好歹手指有了点知觉,稳住,1,1,7,咔嚓,锁开了。
拉开拉链,行李箱里面居然没有湿,感谢上帝。最上面就是斯南“批发”户外登山服时顺手给她带的冲锋衣抓绒衫抓绒裤速干衣。斯江背对石台,毫无顾忌地脱掉身上湿透的衬衫和长裤以及内衣,迅速套上干燥的抓绒衫裤,再借助反光带的微弱亮光,抱出了所有的衣服,裹在冲锋衣里面打成一个包,袖子绕过脖子打个结,关上行李箱,撕下反光带贴在自己腿上往石台方向慢慢返回。
老黄的四肢已经没了动静,心跳极其微弱。斯江在大哥大姐们的帮忙下替老黄换上了赵佑宁送给陈东来的名牌polo衫和长裤,又给他盖上了自己的一件风衣。
大姐哭着点头:“陈小姐你可真是太好了,我们也只好尽人事听天命了。”
其他人穿不上斯江的衣服,只能搭在身上,好过没有。
斯江不停地搓着老黄的四肢,感觉手底下的冰冷渐渐消融,精神为之一振。
“热了!”
众人大喜,好像自己也得救了一样。两位大姐又哭又笑。
又等了许久,山上终于传来轰隆隆的车声,车灯忽现忽隐,不多时,一辆红色的挖土机停在了崖边,调整了几次方向后,挖斗缓缓下降,年轻司机看到平台上的六个乘客时,抹了把脸:“Are you Ok?”
斯江大声答了一句,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说完才发现已经满脸泪水。
大家合力先把老黄抬进挖斗,斯江才看见挖斗里铺着一层席子,还有一条毯子。
斯江和司机是最后爬进挖斗的一批,包括那个简直像被斯南许下幸运魔咒的行李箱。
上去后,才发现来的不只是挖土机,还有两辆皮卡,甚至还有两辆摩托车,来救援的人带了毯子和干衣,还带了水和面包。
下山回到清莱,斯江等人被送进医院看护,被护士用轮椅推进急诊室的时候,斯江看到墙上的钟,已经凌晨四点半。检查体温血压去拍心电图,一圈忙完天已微亮,护士告诉斯江他们六人中有一位进了ICU,三位有中度失温的症状,斯江和另一位女士轻度失温,都需要留院观察。
“我们的司机呢?我看到他受了不少外伤。”
“他不在我们医院,他去了公立医院,说下午会过来探望你们。你需要联系领馆吗?有没有旅游保险?我们可以代你联络。”
“非常需要,有保险,请麻烦代我联络。”
交待完这些,斯江才沉沉睡去,医院的味道从来没有这么让她有安全感。
领馆的两位工作人员是第二天下午和警方一起抵达的,给斯江办旅行证,问紧急联系人的资料,斯江斟酌了一番,给了朱敏的姓名和电话。
36小时都不到,朱敏就上海飞曼谷再飞抵清莱,看见病床上的斯江,她长长地松了口气,眼角立刻红了。
“哈色吾了(吓死我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斯江笑着道谢,“我把你也搞到这里,江南惨了。”
“难得给他个表现的机会。”
朱敏来得极速,该带的却一样不少,新电脑新手机新的手机号以及新钱包,全是红的,手机链上吊着玉佛寺开过光的平安符,还有一箱子斯江的日用衣物。
斯江都被她这效率惊到。
“我去了趟乌鲁木齐路,跟你外婆说你去泰国出差热死了,叫我带箱衣裳去,老太太脑子哈清爽,麻利得来,咣咣咣一顿收作,我看了看样样不少。放心吧,没跟她说你出事了。”
提起外婆,斯江眼泪一下子摒不住。
朱敏握住她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眼泪也哗哗地流:“要西忒快了,受了多大的罪啊,侬四只——五只指甲全部翻忒了,痛色哦。医院检查下来怎么说?”
“还好,再过两天就能出院,”斯江反手握住她的,“谢谢。”
“谢只屁啊,”朱敏一脸怨恨,“我还要给你保密,要是全上海滩晓得陈斯江追男人追到坠崖还要追下去,黄浦江水都要倒流了!”
***
两天后,那位年轻司机特地来退给她十美金,斯江坚持把钱包里所有的美金都给了他,救命之恩,当全力回报。皮卡已经被吊出来拖下了山,歪歪扭扭破破烂烂的行李箱都送到了病房,斯江另一个行李箱和放在座位上的小包没有那么幸运,赵佑宁给顾西美顾阿婆善让北武的礼物都和她的证件钱包以及电脑永远留在了山崖下。
朱敏陪斯江领好旅行证,匆匆飞回曼谷,给斯江留了三千美金、五万泰铢含一万零钱,还有两张信用卡,额度都是十万。
斯江用新手机查了一下话费,三千,才想起来忘记问朱敏上次是不是也是她充的话费。她给斯南打电话,本想简单几句带过,不想斯南却哽咽起来:“朱敏在上海就给我打过电话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想轻飘飘瞒过去?什么车子出了点事什么不当心丢了手机丢了行李,就该我去找阿哥的,要是你万一出了事,我怎么跟阿哥交待啊。那种深山老林你从来没去过的,陈斯江,你别去了,你马上买机票去曼谷回上海,我认真的,我去找顾景生,我保证一定把他带回上海亲手交到你手上——”
“陈斯南,”斯江打断了她,“你给我一次机会行吗?”
两人都沉默了一瞬。
“景生失踪的时候就该我去找他,斯南,”斯江深深吸了口气,“我想去找他,死都要找到他。”
斯南默了默:“好,他是你男人,你去找。路上当心点。”
又隔了差不多一周,年轻司机到酒店找斯江,说上山的路可以走了。他借了一辆小车,可以送斯江去美斯乐。
早上八点出发,下午四点,旧本田缓缓停在了美斯乐华文小学前的广场上。
斯江下车的时候紧张到全身发抖,差点忘了拿后备箱里的行李箱。
广场上踢球的孩子们停了下来,有人去喊校长和老师,也有人直接围了上来。
“你是新来的老师吗?”
“你真漂亮!”
斯江蹲下身,问一个看起来十岁左右的女孩:“请问,你们顾景生顾老师在吗?”
女孩盯着她看了看,摇了摇头。
旁边一个高个子男孩把女孩拉到自己身后,严肃地对斯江说:“我们学校没有这个人,没有你说的这个人。”
斯江慢慢站起来,有点茫然,她抬头看向简陋的招牌:美斯乐华文小学,没错,和卡萝儿照片里一模一样。可是衬衫里的那张照片暴雨中不知所踪,其他照片又在她那个随身包里也回不来了。
孩子们七嘴八舌的声音响起:“你找错了。”“没听说过。”“你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