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悸动
班会课上, 许瑛对为期一周的学农活动进行总结,说让你们干点活这个多灾多难啊,发烧的摔骨折的食物中毒的,甚至还有被蛇咬的……
台下瞬间一片挤眉弄眼的嘲笑, 陶琢厚着脸皮装听不见。
幸好不等哄堂大笑声持续太久, 许瑛话锋一转, 说回来了就收收心吧, 下周就是期中考试, 这次考试是六校联考统一排名,你们懂的。
学生们立刻噤声, 整个高二级组又是一片愁云惨淡。
从高二开始, 每次大考的排名都要列入统计, 直接影响最后强基计划还有名校夏令营的推荐名额。
所以为了在每次考试中都取得一个不拖后腿的成绩,重点班的学生们蹿足了劲复习, 连单宇这样吊儿郎当的人也受之影响, 认认真真研读从严喻那儿苦苦求来的数学笔记。
每天晚上晚自习,整条走廊都静得落针可闻, 胡斌对此非常满意, 摇头晃脑地提前下班。
这晚第一节晚自习下课, 打水的打水,去洗手间的去洗手间,陶琢则翻出刚整理完的数学错题, 有一道不会想问严喻。
谁知回头一看, 严大神已经被虚心求学的五班学子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哪怕严喻惜字如金一针见血, 挨个回答完所有人的问题, 第二节晚自习也要打铃了。
于是陶琢挠挠头,果断转身, 向班上另一名数学常年稳定在145分以上的同学请教。
严喻喂完嗷嗷待哺的小鸡们,转过头来,总感觉好像少了什么,仔细一想,发现是那只总喜欢伸手拽自己衣角听讲题的最可爱的鸡没来。
严喻皱眉,在不爽中四处寻找,蓦然发现自己的学生被别人拐走了,正趴在两组开外的书桌上头一点一点听人讲数学卷子。
陶琢正专注地听,莫名感觉身后发冷,一看是严喻面无表情地搬了张椅子过来坐下。
陶琢:“?”
严喻淡淡:“你问,我也听听。”
正在讲题的145同学听见这句话顿时汗流浃背,声音越来越小,讲到最后一步时,直接没音了。
145问陶琢:“懂了吗?”
陶琢其实没完全懂,但看一眼严喻表情,立刻说:“差不多,谢谢你啊。”
果断拿着卷子跟着某人回座位。
第二节晚自习打铃,陶琢继续抓耳挠腮研究那道导数,死活算不出结果,只能去扯明显心情不爽的严喻的袖子:“刚刚他说那最后一步是怎么放的?”
严喻冷酷地扯回自己的校服外套:“不知道,太繁琐,听不懂。”
陶琢敏锐地捕捉到其言外之意,果断追问:“那你怎么放?你快教我教我教我!”
严老师又犯病了,冷若冰山地说:“刚刚怎么不问?”
“刚刚不是好多人吗……”胡斌正在走廊巡逻,陶琢凑近严喻,小小声和他说话。
严喻似乎不接受这个解释,拿笔杆抵着陶琢额头把他戳回去。
陶琢很有耐心,继续骚扰严喻:“严老师,严喻,喻哥,我亲哥……差不多了吧还要叫你爹吗!”
小狗炸毛了,严喻终于高抬贵手,拿过陶琢的卷子和笔,开始给他写证明过程。
“下次可以插队。”严喻写完,把卷子还回来,同时不咸不淡地道。
然而陶琢很有公德心:“这样不好吧?”
严喻则自私且缺德:“我说好。”
陶琢:“……”
陶琢心想好吧,低头阅读草稿纸上某人写的放缩过程。
忽然心神一动,觉得那字迹实在太飘逸太好看,鬼使神差叠起来,夹进自己笔记本。
如火如荼的复习周在众人的埋头苦学中迅速过去,期中考很快到来。
考试前一天下午,照例要布置考场,提前下了晚自习后,单宇又在饭堂找人一起吃宵夜。陶琢这回长记性,一口不该吃的都没碰。
晚上果然无事发生,肠胃安分得令人泪流满面。
但肠胃安分了,有人不安分——辗转反侧试图入睡时,陶琢发现严喻每隔十分钟就要站起来,去阳台转一圈,什么也不干,又面无表情回来坐下,给陶琢造成了严重的精神干扰。
第不知道多少次隔着蚊帐和严喻的视线对上后,陶琢终于忍无可忍,坐起来一头雾水地扒着栏杆问:“你到底在干嘛?”
严喻垂眼看他,良久后说:“肚子不疼了?”
陶琢:“………………”
陶琢服了:“你是希望我疼吗?”
严喻不回答,陶琢笑起来,对某人道:“我可是严老师爱徒,有什么可紧张的。”
严喻静静看陶琢,闻言眼皮一跳。半晌后随意嗯了一下,坐到下铺,再也没有站起来。
严喻终于安安静静躺在下铺不动了,但不知为何,陶琢总感觉他的背影里有一丝落寞。
于是陶琢又把头探出去,看着严喻:“其实还是有一点紧张的。”
严喻抬眼,打出一个问号。
陶琢笑眯眯:“你说我能考进前100吗?考不到你也给我买8次方吧,好不好?。”
严喻:“……”
严喻无话可说,翻身,懒得再搭理陶琢。
片刻后飘来一个:“好。”
这次考试陶琢依旧没能和严喻分到同一个考场,甚至不在同一层楼。
但和严喻在四楼分别时,陶琢很自觉地掏某人书包,摸出一支严老师用过的黑色签字笔,捧在手心欢天喜地飞上楼去。
第二天上午考完理综,高二学生率先冲向饭堂抢占高地,整个用餐区域瞬间“嗡嗡”作响,全是大声对答案的贱人。
这种场合怎么会少了乔原棋呢?乔原棋从不缺席,举着筷子,大谈特谈物理压轴题最后一小问的隐藏条件。
“啊啊啊啊啊啊啊!”有人忍无可忍,爆发了,举起乔原棋的菜盘:“再聊你那破物理就把你饭扬了!”
陶琢见状,轻描淡写地掏出手机:“语文选择题第一题是A,第二是C,文言文翻译的重点字词是……”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乔原棋瞬间噤声,十分谄媚地递来一只甜辣酱炸鸡腿,试图堵陶琢的嘴。
只有单宇最倒霉,千躲万躲还是被灌输了一耳朵答案,揪着两个人的脖子怒道:“我说你们互相攻击能不能别误伤无辜啊!”
一桌人哄堂大笑,在轻松的氛围中吃完了这顿饭。
陶琢起身,还了餐具往宿舍区走,刚下楼梯,看见严喻正站在不远处的香樟树下,戴着耳机似乎在等人。
那是一中校内最高大繁盛的一棵香樟树,枝叶茂密,如伞如蓬,将光影筛作斑驳的星点,如碎金般洒在严喻身上。
严喻似乎察觉了这一视线,转身来看,见是陶琢,便摘下耳机,两手插在裤兜里,显然是在等他。
陶琢心里一跳,莫名雀跃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向严喻,和他一起进自习室。
按一中的规定,每天中午,走读生可以回教室抓紧时间写作业刷题,住宿生们却只能躺在床上睡午觉。
像这种下午要考试的日子,中午想复习,躲在被子里偷偷翻单词,还得小心被宿管抓到,一心二用非常憋屈。
大概是考虑到这点,午休铃响,严喻从他的老位置上起身,路过陶琢身后时低头,似有若无飘下一句:“出去吗?”
陶琢扭头,差点以为自己听错:“?”
严喻似乎笑了笑,拎着陶琢衣领,一拽,把人拉走了。
两人先用被子裹着枕头,在各自的床上伪造一个人形,然后做贼一般鬼鬼祟祟溜下来,避开宿管视线,蹑手蹑脚跑到宿舍后墙的位置。
陶琢这才发现,墙边也有一棵香樟树,因为树干的生长挤压,红砖墙在这里被挤垮,陡然一矮,露出一个空隙。
所以只要试图越狱的学生身手灵活,踩着墙根那些不知是谁悄悄垫好的砖,就能轻松翻出宿舍。
严喻先爬上去,又把陶琢拽上。
两人溜出宿舍区,在小花园坐下,开始安静地各自复习英语。
世界很安静,只有吹动树叶的风,和不时打个哈欠、在人脚边滚来滚去的猫。
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时间被晒得鎏金般璀璨,缓慢滚动,流连忘返,仿佛不肯从人的指缝间离去。
陶琢正苦思冥想盯着一道短文改错,死活找不到最后一个错处,严喻忽然一动,说:“最后一行。”
陶琢扫过去,发现是从句的关系词错误。
“你偷看我!”陶琢佯怒道。
“谁让你做题那么慢。”严喻理不直气也壮。
陶琢自知说不过他,干脆顺坡而下,把严喻当搜题软件用,一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地方,就揪一揪某人衣角求答案。
唯一的问题是,名叫严喻的搜题软件太过智能,如果题目偏难,严喻会带着那有一点但不多的耐心,顺手给陶琢指一指。如果题目太简单,甚至有点弱智,严喻就会皱眉,带着一丝不满戳开陶琢的额头,意思是让他自己想,陶琢就只好缩回去苦思冥想。
午后蝉鸣长远,阳光炽热。
陶琢做着做着,眼皮开始打架。
因为四下里找不到软的东西当枕头,看了一圈,最后在严喻欲言又止的目光下,心安理得躺在某人大腿上,一腿屈立,一腿伸出长椅摇晃,头枕着严喻膝头,很是舒服地打盹。
于是严喻左边躺着陶琢,右边躺着两只小猫,所谓猫狗双全,莫过如是。
陶琢躺了一会儿,嫌太阳太晒,把英语练习册当被子蒙在脸上。孰料在重力的拉扯下,练习册慢慢下滑,最后掉到地上。
阳光瞬间落下,晒得眼睛刺痛,陶琢皱眉睁眼,却一下望见严喻的脸。
……严喻真的长得很好看,陶琢忽然这么想。
鼻梁很高,棱角分明,五官的比例都恰到好处,还有一双总是能将人吸进去的深黑的眼睛。
陶琢一时恍惚,目不转睛地看着严喻,陷入了某种呆滞。
严喻大发慈悲地让他看了一会儿,片刻后才淡淡道:“看我做什么。”
陶琢倏然惊醒,立刻闭上眼睛,嘴硬:“谁看你了。”
严喻轻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继续翻他的作文素材。
过会儿陶琢把练习册往上一拉,挡住自己的脸,闷声道:“那你也不准看我。”
严喻不置可否,只是一挑眉:“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陶琢:“………………”
陶琢百口莫辩,还欲找借口,严喻已经从旁拿过自己的校服外套,顺手盖在陶琢脸上,面无表情地命令道:“行了。睡觉。”
那一瞬间,茉莉花香气萦绕在鼻尖,陶琢感觉胸膛下方的心脏毫无缘由般狠狠一跳。
就在这安静的金色长河般的午后,仿佛是对另一颗心脏跳动而鸣的回响。
下午考完最后一科英语,期中考正式结束。收卷铃还没打完,高二学生已经冲到走廊撒欢,连复原教室这一工作都进行得极其敷衍。
满地都是乱七八糟的书和资料,周末作业还没发完,跑得快的已经出了校门一溜烟跑没影。
剩下许瑛站在五楼怒吼:“英语还有一张卷——我看谁没写完回来就等着罚抄吧——”
小鸟们闻声而散,陶琢则抱着书箱慢慢往宿舍走,在躁动的人潮中捕捉到一个与众不同的身影——严喻正拎起书包,披着校服,一个人回自习室。
他不会还要学吧?陶琢狐疑地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陶琢收好东西,先回宿舍洗澡,换了套宽松的常服,慢吞吞下到自习室。
自习室里果然只有严喻一个人,正低头在草稿纸上算题,仿佛不做题就会死一样。
陶琢见没有外人,直接坐到严喻对面,明目张胆趴在桌子上骚扰他:“还学!不准学了!你都不休息一下吗?你是学习机器吗?”
学习机器没有说话,甚至连头也没抬,只是轻车熟路地伸出一只笔,抵着陶琢额头把小狗戳远。
陶琢发觉严喻在做的练习册有点面生,使劲歪着脖子偷看,试图打探敌情。严喻注意到他别扭的姿势,干脆抬了抬封皮让陶琢看清。
是一本竞赛方向的数学真题。
陶琢疑惑道:“这是什么?你要搞竞赛吗?”
“不,”严喻淡淡回答,“少年班的考试会涉及到这些内容。”
“噢……”陶琢知道少年班,报名的高二考生会跟着应届高三一起高考,再参加各院校独立出题的考试,分数过线了就可以提前进入大学。
陶琢说:“你要去?”
严喻说:“我妈想我去。”
“这样啊。”陶琢点点头。
不知为何,这一刻看着严喻,陶琢胸膛里漫出一丝难言的心酸。
他还挺喜欢严喻的,陶琢想,严喻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他已经渐渐开始习惯严喻的存在了,甚至生活中没有严喻会觉得少了什么。于是陶琢蓦地想问,那你自己想去吗?这个问题却卡在喉咙里死活问不出口。
最后陶琢只是说:“那你不上高三了吗?”
不料严喻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觉得呢?”他忽然反问。
“啊?”陶琢一愣,半晌后喃喃道,“我觉得……还挺好的啊。可以早一年上学,压力没那么大。”
严喻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点点头,继续看题。
陶琢还想说什么,但严喻似乎把注意力全放在了做题上,对陶琢置若罔闻。
半小时后,陶琢后知后觉地发现,严喻似乎又生气了。
陶琢有些不确定,试探着在严喻面前飘来飘去刷存在感,严喻就跟没看见似的,头也不抬。
陶琢只好摸出一张数学试卷在旁边写题,终于遇到一道一看就很有难度的,题都没读,立刻去骚扰严喻:“喻哥我这题不会。”
不料严喻看都没看,说:“我也不会。”
陶琢:“……”
行,不用试了,绝对是生气了。
陶琢有些疑惑,怎么就生气了?
又过了半小时,这种疑惑演变成了抓狂——究竟在气什么?严喻什么都好,就是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充气长大的吗?!
陶琢抓耳挠腮半天,感觉问题好像出在了刚才两人关于少年班的讨论上,但陶琢苦思冥想,还是搞不懂严喻的脑回路——难道是希望他说不好吗?希望你别去少年班?可题是你自己在看的啊!难道还能说“祝你考不上”这种烂话?!
陶琢想不明白,只能蔫蔫地趴在桌上写英语作业。
严喻不旦容易生气,气还很长,是那种“我不告诉你我为什么生气,你就猜吧,猜不到你就等着完蛋”的最难对付的主。
于是当晚,整个508室温骤降5度,陶琢冻得不行,实在没辙,跑去问单宇:喻哥生气了该怎么哄?
单宇秒回,带着一丝震惊:?谁?谁生气?哄谁?
陶琢:……
陶琢:严喻啊
单宇:你把他惹生气了?
陶琢:好像是
单宇:你把他惹生气了,你还活着?你觉得这可能吗?
陶琢:………………
陶琢:别说废话,所以怎么办啊,宿舍里好冷TT
单宇不再扯淡,向陶琢打听了一下前因后果,然而听完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得把这种症状归为“严大神每个月就是要犯病那么几天,习惯就好”,开始给倒霉的陶琢出馊主意。
单宇那一堆烂点子听起来就很不可行,陶琢不想和单宇废话,转而打开小某书搜索,“说错话惹朋友生气了怎么办”。
陶琢开始找可行的建议,刷着刷着,没看见人家笔记标题里多了个男字,在五十条建议中选了一个以他的了解,看起来对严喻最有效的一个——
于是,当晚睡觉前,陶琢在上铺扒着栏杆,极尽所能以最乖巧最谄媚的语气对严喻开口,眼巴巴道:“明天和我出去玩吧。”
被严喻冷冷拒绝:“不去。”
陶琢早有预料:“可是上次都去了。”
严喻反击:“上次去了下次就要去么。”
“……”陶琢噎了一下,并不气馁,大脑飞速运转,绞尽脑汁编造理由:“可是我想看电影。一个人看电影好可怜的。”
严喻闻言眉头一跳,没有立刻回复“不”,陶琢深感有戏,趁热打铁道:“对吧!我特别想看这个电影,就是这部……”
其实陶琢根本没关注最近有什么电影上映,边说边打开某眼,想随便挑一部拉严喻出门,然而扫了一眼瞬间心如死灰——
怎么全是爱情片啊!
陶琢悲愤,校园爱情都市爱情科幻爱情玄幻爱情,以及剧情本身烂得连陶琢都有所耳闻,但对降低结婚率做出了一定贡献的某悬疑爱情片……
他们两个一起去看不管哪一部都很奇怪吧!爱情啊,他,严喻?
于是陶琢立刻随机应变地改口:“……就是我们一起去私人影院,”还拉出单宇当挡箭牌,“单宇说新开了一家还不错……嗯嗯……就在隔壁……价格公道环境也好……”
严喻看他一眼:“你,我,私人影院?”
陶琢:“……”
陶琢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确实有点奇怪,毕竟是两个大男人,一起出去看片像什么话?
陶琢正要找补,严喻却斩钉截铁地说:“好。”
陶琢:“……?”
然而严喻似乎很喜欢这个提议,同意后立刻关灯睡觉,不给陶琢任何反悔的机会。陶琢只好抱着手机连夜补功课,找找附近有什么私人影院。
半夜单宇打完游戏,想起这儿还有个挨冻的兄弟,遂来关心:怎么样?哄好了吗?别等我回去了还在制冷,我连夜去买羽绒服
陶琢打字:嗯,快了,明天去看电影
陶琢:你知道附近有什么合适的私人影院吗
单宇:………………?
单宇:你,严喻,看电影?
陶琢:不可以吗
单宇:………………
单宇:这很难评,我祝你成功
陶琢:[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