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哄(男)朋友
第二天一早, 陶琢醒来,发现严喻已经换好衣服坐在下铺等他。陶琢顶着一头乱毛爬下来,路过严喻时抽抽鼻子:“你……香水吗?”
严喻没有表情:“洗衣液。”
“咱俩不是用的同一种洗衣液吗?”
严喻不承认:“就是洗衣液。走不走?”
“走走走。”陶琢不再纠结,抽了衣服裤子进浴室换。
早上十点, 两人走出校门, 去麦门买了早餐, 一人捧着杯豆浆并肩过马路。大概是因为今天穿得很好看, 街上不断有人回头看严喻, 陶琢叼着豆浆吸管站在一旁,忽然感觉倍儿有面子, 小狗尾巴得意地翘起来。
虽然单宇一头雾水, 不理解怎么陶琢哄着哄着, 就要跟严大神去看电影了,但还是充分发挥地头蛇优势, 给陶琢物色了一家不错的私人影院。
这家店开在一中隔壁的一栋公寓楼里, 干净又卫生,有扶手沙发和抱枕, 以及85寸的大投影幕, 陶琢很满意。
于是抱着一个jellycat茄子窝在沙发里, 陶琢一边用遥控器翻片单一边问严喻:“你想看什么?”
严喻面无表情:“你不是有想看的?”
陶琢抱着茄子蠕动:“哎呀你就别拆穿我了,我看看片单……这个你看过吗?”
“没有。”
“这个呢?”
“也没有。”
“?”陶琢意识到了什么,开始抽查严喻阅片量。
十分钟后陶琢彻底震惊:“你全都没看过?你平时完全不看电影的?那你都在干什么?”
严喻说:“学习。”
压力顿时来到了陶琢身上。
到底看什么呢?陶琢犹豫不决, 有什么片子能让头一次在银幕上看电影的严喻老师深深体验到第八艺术的魅力呢?
陶琢十分纠结地翻来翻去, 严喻却拿过遥控器, 开始自己探索浩如烟海的电影片库, 忽然问:“那是什么?”
陶琢茫然:“哪个?”
严喻指了指,陶琢一看, 海报是一男一女狰狞的表情,下面巨大的一行英文字母,“SHINING”。
“……”陶琢沉默,“这个还是不要了吧,有一点……”陶琢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害怕。
然而严喻扭头看他:“你看过吗?”
陶琢:“……没有。”
严喻:“那就这个吧。”
陶琢:“……”
陶琢:“不是,等一下,这个有点血腥暴力,少儿不宜,非常十/八/禁……”
严喻点头:“可是我想看。”
陶琢:“………………”
陶琢感到一丝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绝望,很想拒绝,然而严喻已经不容质疑地起身关灯,房间内瞬间一片黑暗。
一切都来不及了,陶琢沉默,只能抱紧茄子,偷偷朝严喻的方向靠了靠,同时祈祷私人影院的音响设备不要太好……
可惜祈祷无效。
果然如单宇所说——这家私人影院性价比超高!视听体验好得不得了!每一帧画面都仿佛身临其境!
于是在鲜血第一次喷涌而出,挤满整个银幕,双胞胎女孩身影一闪而过时,陶琢感到背后发凉。
丹尼骑着车转过走廊,两个小女孩忽然出现,尸体与满地鲜血的画面不断插帧闪动时,陶琢感到心脏骤停。
等经历了一系列铺垫,剧情进行到237号房间,赤/裸女尸伸着手朝杰克走来时,陶琢已经灵魂出窍了。
正专心致志关注情节发展的严喻,便蓦然感觉身旁有团小狗形状的魂飘出来。
严喻回头,发现陶琢神色呆滞,可怜的假笑茄子在他手里被捏得快变形。
严喻沉默片刻,伸手把茄子拯救出来。
陶琢失去了茄子,立刻改为抓严喻,扒着他手臂紧紧抱在怀里,问:“你不害怕吗?”
严喻摇头,垂眼看被陶琢掐得发红的胳膊:“我感觉你更可怕一点。”
“……”陶琢服软:“我怕。我们换个电影吧。”
然而严喻残忍道:“不要。”
在陶琢悲伤的注视中,严喻似乎弯了弯嘴角,随即面无表情道:“时间快到了,换别的也来不及,就把这部看完吧。”
说着便状似随意地把两人中间的抱枕拿开。
陶琢低头看了一眼,立刻上当,凑过去整个人紧紧贴着严喻,严喻顺势抬手将他环进自己怀里。
于是陶琢就这么靠在严喻身上,两手捂眼,用鸵鸟观影法看完了一整部闪灵。
电影结束,陶琢颤抖着把遥控器放回桌上,心想再也不要跟严喻一起看电影了,这人看到鲜血满屏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不是什么好鸟……
严喻看了他一眼,似乎读取了陶琢的心理活动,勾起嘴角:“陶琢。你有没有注意刚刚电影里,那个人走进走廊的时候……”
陶琢捂住耳朵:“啊啊啊啊啊我不听!不是地球人!听不懂中文!”
严喻笑了笑,路过奶茶店,停下来买了两杯珍珠奶茶,递给陶琢一杯,陶琢迅速吸了两口,这才感觉奄奄一息的大脑神经和心脏血管得到了一丝来自糖分的救助。
两人还不想这么早回学校,就在商场里蹭空调。陶琢跟在严喻后面,一边嚼珍珠,一边漫无目的地乱逛。
路过游戏厅,门口有一排娃娃机,一对小情侣忽然发出惊喜的叫声,陶琢下意识扭头看,是那个男生抓到了一只女生想要的皮卡丘。
“戴星星的卡比哎。”陶琢看了一会儿,瞄着一台娃娃机说。
严喻扭头:“卡比是什么?”
陶琢震惊:“你不知道星之卡比?”
严喻摇头,陶琢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他。
陶琢正有些蠢蠢欲动,两个小姑娘抱着一盒游戏币过来,对一个躺在最上方的星之卡比发出夹子攻击。陶琢便拉着严喻站在一旁看。
不料人家才投了五个币,就把那只圆滚滚的卡比抓了上来,抱着粉胖子兴高采烈走远了。
“啊,”陶琢羡慕不已,“早知道就抓了。”
严喻看他一眼,不知为何,陶琢意会了那个眼神。
陶琢说:“不要吧,不要当韭菜,这个刚被抓完。”
然而为时已晚,严喻已经摸出手机,“滴”地一下扫了二维码。
“哗啦啦——”
机器开始吐币,陶琢和机器大眼瞪小眼:“不是,你买了多少?”
严喻没说话,抱起那满满一盒沉甸甸的游戏币,把陶琢拽回到娃娃机面前。
于是,十五分钟后,陶琢如愿以偿获得了一只圆嘟嘟的粉胖子,抱在怀里爱不释手。
但严喻那一筐游戏币还没消耗完,两人只好再去看看有什么别的机器。
“这是什么?”
“菜狗。”
“旁边的呢?”
“蒜喵。”
“这个呢?”
“鲨bee。”
“不准说脏话。”
“不是脏话啊!”陶琢怒道,“它就是鲨bee啊!鲨鱼蜜蜂懂不懂,你才是外星人吧!——这个总认识吧?”
“好像见过,是一个动画?”
“是banana。”陶琢笑了,让严喻给他抓了一个穿背带裤的小黄人。
半小时后,陶琢抱着粉胖子,顶着小黄人,拖着一袋子叫不上名字的盗版鸡鸭鹅猫狗,喝着自己用勾子狂甩半分钟钓上来的旺仔牛奶,和严喻去地下一层找饭吃。
转了一圈,发现有一家泰国菜还不错,两人靠边坐下来,点了咖喱牛肉和一些海鲜。
陶琢正在吃免费赠送的虾片,忽然有一个女孩走过来,害羞地问能不能要陶琢的微信。
陶琢还没反应过来,严喻面无表情道:“不可以。”
女孩看了严喻一眼,又看了陶琢一眼,反应过来:“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陶琢:“?”
陶琢:“她明白什么了?”
“没什么。”严喻淡淡道。
然后接下来的一整顿饭,陶琢发现严喻莫名其妙心情很好。
“陶琢。”吃完饭,严喻忽然说。
“嗯?”陶琢大脑供血不足,正在梦游,半晌才呆呆抬头看严喻,眼神显得很乖。
严喻就那么垂眼看了陶琢一会儿,才淡淡道:“以后我不在,别人问你要微信也不能给。”用的是命令式的口吻。
“噢,好。”陶琢点头,甚至没想过问严喻一句为什么。
“严喻。”走出商场的时候,陶琢扭头道。
严喻眼皮动了动,打来一个问号,陶琢就说:“你有开心一点吗。”
严喻只是看着陶琢:“你猜。”
半晌后轻轻道:“你在哄我吗,陶琢。”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低,像柔软蓬松的狗尾巴草一样,轻轻挠了陶琢一下,陶琢不知为何感觉心跳快了起来。
陶琢避开严喻的眼神——严喻专注看人时总让人脸红——目光逃避欲盖弥彰地说:“不是,别问。”
严喻弯起嘴角,扭过脸,不再追问陶琢,和他一起走过天桥。
等红绿灯时,忽然侧过身来,替陶琢把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有。”
一刹那天地寂静,只有严喻的呼吸填满了耳朵。
陶琢把奶茶吸管咬成一片扁扁的纸,一路不声不响,直到进了一中校门才把陡然混乱的心绪安抚平静。
他把这突如其来的燥热和严喻的变化归为——
小某书的建议果然有用!
是的,陶琢想,感谢小某书网友。他们一起看了电影,抓了娃娃,吃了饭……原本还顶着张帅脸制冷的严喻老师明显被哄好了,甚至主动问陶琢要不要带杯柠檬茶回校。
陶琢心情愉悦,买了两杯油柑柠檬茶,获得了两个小鸭子,一路捏着鸭屁股和严喻一起走回宿舍。
当晚,夜风穿堂而过,在508制造出恐怖至极的呜呜声,让陶琢联想到白天那该死的电影镜头。
于是在征求了严喻同意后——虽然陶琢总感觉严喻一直在等他开口——陶琢果断带着被子枕头滚到严喻床上。
两人挤在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就这么手贴着手脸对着脸,在紧紧拉着蚊帐的幽密空间里对付了一晚。
宿舍里十分安静,只有两人的呼吸,与身上沐浴露的清香相互交错,一夜无梦。
周日下午,学生们纷纷回校,三点一线的学校生活再次如齿轮般转动。
周三,期中考成绩出来了,依旧贴在老位置,陶琢在教室里蜗牛似的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鼓足勇气,视死如归地走过去看榜。
从178的位置向前找,到100时没有,到80时没有,到60时还没有……陶琢绝望了,不会还退步了吧?!正准备找个楼跳时,忽然在47的位置看到自己名字。
陶琢先是愣了一下,再三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以及偌大的一中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和自己同名同姓……下一秒兴奋地抓住单宇衣领使劲摇晃,回头对严喻道:“快看!我在这里!”
严喻似乎笑了笑,很平静地点头。
单宇快被陶琢摇吐了,落荒而逃,而陶琢还站在原地欣赏自己的排名。
片刻后又对严喻得意道:“我们在同一页上噢!”
一中的大榜是50人为一页,陶琢和严喻正好是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
严喻嗯了一声,道:“但你觉不觉得我们的距离有点远?”
陶琢:“……”
陶琢怒了:“你先让我开心一会儿再说这种话好么!”
严喻不置可否,只是无言翘了翘嘴角。
正好下一节就是体育课,一群男生在跑圈时偷偷摸摸开溜,沿小路去到小卖部,求爷爷告奶奶地让阿姨给他们开门。
严喻也难得跟着,身后还带了陶琢,两人混入其间,对着冰柜挑挑拣拣,最后陶琢不改初心,让严喻给他买了一条原味的8次方雪糕。
陶琢尾巴又翘起来,乐滋滋吃8次方,顺手分给严喻一个,下体育课后和他一起回教学楼。
然而刚在教室坐下没开心多久,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传了过来。
苏越廷让人把通知发下去,陶琢拿到手一看:应教育局要求,为加强高中学生的身体素质,期中考以后,体育课全部改为游泳课,四个班为一组在游泳馆进行统/一/教学,到学期结束时,所有学生都必须熟练掌握一种泳姿,通过100米不间断的游泳考试才能离校。
苏越廷说:“走读生和短住生下周记得带泳衣,长住生没有的话就去网上……”
还没说完,苏妈妈的叮嘱已经被尖叫和躁动淹没,整个班顿时炸开锅,三五成群大声议论——
主要是男生们集体陷入身材焦虑,摸着自己的瘦胳膊瘦腿瑟瑟发抖,开始后悔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多练二两肉;女生们则兴奋无比,开始商议如何偷偷携带手机,准备在阳光灿烂的游泳池练习腹肌摄影技巧,实在不行也能大饱眼福……
只有陶琢彻底崩溃:“我错了,这是对我刚刚逃跑圈的惩罚吗?”
因为他不仅不会游泳,还十分怕水。
没有办法,陶琢只得在网上临时购入泳裤泳镜泡沫板,还买了一个千挑万选之下选中的不那么幼稚的游泳圈。
每天晚上睡前,陶琢都在心里做法,祈祷学校游泳馆恒温系统立刻爆炸,就算不爆炸也出点别的问题,总之游泳馆立刻关门大吉。
奈何做法无效,游泳池很健康地活到了周四——本学期第一节游泳课如期而至,陶琢迎来了自己的公开处刑时间。
第22章 游泳与发烧
周四下午, 陶琢抱着全套装备,和508的舍友们一起垂头丧气往游泳馆走,路上对三人说:“你们等下不能笑我。”
单宇已然得知陶琢的倒霉,看他一眼:“我肯定不会笑你, 因为我甚至见不到你。”
乔原棋解释:“游泳课是按个人水平分组教学的, 你这种完全不会的旱鸭子, 大多在浅水区扑棱。”
陶琢问:“那么, 还会有哪个旱鸭子能和我一起丢人现眼吗?”
得到一段令他彻底心死的沉默。
单宇拍拍他的肩膀:“我们班和六班、九班、十一班一起上, 据我所知,完全不会水的男生不超过五个。”
陶琢:“我现在翘课来得及吗?我是病号, 我不能下水, 我要请假。”
来不及了, 陶琢话未说完,已然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狐朋狗友们生拉硬拽, 直接拖进游泳馆后门。
上游泳课很麻烦, 课前,学生们要在沐浴区统一更衣, 脱下校服换上泳衣, 再去空地上做热身运动。
奈何这是四个班的学生第一次赤/裸相见, 不问男女都扭扭捏捏,一群人挤在淋浴间里不肯出来,任凭体育老师在外面把嗓子喊哑。
一片混乱中, 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喊叫声:
“卧槽陈哥!”“卧槽刘哥!”
“卧槽练这么好, 肌肉给我摸摸!”
“卧槽流氓啊!滚蛋!再摸喊人了!”
更有甚者, 聚众进行不可名状的比大小竞赛, 邪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一时间整个男更衣区宛若扫/黄现场,负责管纪律的女老师走过来, 本想站在门口河东狮吼,刚靠近瞥了一眼,瞬间头皮发麻地落荒而逃。
陶琢站在淋浴间,刚把校服脱下来叠好,就听见帘子外面陡然安静。然后单宇的声音响起来:“卧槽,喻哥,你怎么……你……我……我不活了!”
陶琢一脸问号,拿齐东西撩开帘子,走向储存柜,发现严喻正站在镜前弯腰洗手。
赤/裸上身,腰间八块流畅美丽的腹肌,薄而分明,非常诱人。
陶琢低头看了看自己,再抬头看了看严喻,正对上后者似乎带着点玩味的目光。
陶琢:“………………”
陶琢回头找单宇:“我也不活了。”
单宇手忙脚乱往柜子里塞东西,陶琢看似面无表情实则脸红心跳地站在一旁等他。
刚刚还花枝招展的陈哥和刘哥在欣赏到严喻的肉/体后瞬间收起孔雀尾巴,绕着某人走,避免相比之下玻璃心被活生生打碎。
严喻正站在不远处摘手表,陶琢看见了,眼神悄悄移动,通过镜子偷偷打量他——
严喻身材确实很好,宽肩窄腰倒三角,比例舒服,怎么看都赏心悦目。手沾了水,撩一把头发,将平日里随意散落的刘海撸上去露出额头。
那一瞬严喻的气质蓦然变了,之前隐藏在眼底深处的锐利顿时锋芒毕露,整个人身上多了些强烈的攻击性,让陶琢想起那晚严喻的眼神……
陶琢心头又是一跳,在严喻看过来之前,迅速挪开视线。
体育老师忍无可忍,进来下死命令,让男生们在一分钟之内赶紧滚出去排成两队做热身运动,男生们又开始你让我让,谁都不想和严喻站在一起。
最后反而变成陶琢站在严喻身后,陶琢:“?”
陶琢面前就是某人宽阔的肩膀和细瘦的腰,连皮肤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陶琢瞬间尴尬得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能死死盯着地面。
幸好有人帮他解围——
走出男更衣室的瞬间,游泳池对岸女更衣室门口响起一片快门声。
体育老师彻底崩溃:“谁让你们把手机带进来的!说了多少次不!准!拍!照!侵犯隐私知不知道啊!”
奈何根本制止不了这种女流氓行为,当天晚上,四个班男生的腹肌照就在年级大群里传飞了。
严喻、单宇、乔原棋都会蛙泳自由泳,而且游得不错,因此被分到自由泳强化组,在遥远的深水区上课。
陶琢则跟着另外几个倒霉蛋,抱着游泳圈在浅水区扑腾。
对于这些连狗刨都不会的运动白痴,体育老师的教学方式是:“都是男人!直面内心的恐惧好吗!给我下去!”
用大半节课的时间教了动作要领,剩下十分钟,开始把所有旱鸭子扑通扑通推下水,美名其曰“来都来了,衣服都换了,就下水玩玩吧”。
所以其它小组纷纷出水,准备下课时,旱鸭子组正好在做适水训练。
“等一下!等一下!让我再做一下心理准备!”陶琢绝望。
可惜体育老师铁面无私,无动于衷,一脚把陶琢踹下去,激起一片水花,四周顿时响起大笑声。
咔嚓声再次响起,陶琢抱着游泳圈在水里扑腾的照片,也跟着其他人光鲜亮丽的腹肌照一起在年级大群刷屏。
只有严喻拎着毛巾路过,很好心地蹲下来:“我拉你上来?”
陶琢“咳咳”地吐着水,朝严喻伸手,严喻却无视了那只手,直接两臂环着陶琢的腰,一用力将他从水里拔了出来。
陶琢彻底晕头转向,什么都听不见,只感觉严喻的手掌很宽阔很热,握着他的腰,烫得陶琢心头一跳。
下课了,学生们回到更衣区洗澡,换衣服回教室。
打上课铃前,严喻一手擦头发,一手拿着一瓶某夫山泉过来:“喝水吗?”
在游泳池喝了一下午水的陶琢差点被呛到:“你故意的吧?!”
严喻微不可察地笑了笑,随手把水瓶放在自己桌上。
期中考也结束了,试卷也讲完了,学习压力暂时减轻,所以游泳课的下一节课,也就是放学前最后一节自习课,全班都躁动无比,猫在桌子下面悄悄刷手机。
陶琢也趴在桌上,把手机藏在桌柜里围观年级大群,群里正十分热烈地讨论下午的游泳课。
严喻忽然低声说:“把衣服穿上。”
“不穿,热。”陶琢随口道。
他刚洗完热水澡,浑身都在冒热气,即使在空调房里也完全不想穿外套。
年级群里,严喻的腹肌照正在满天乱飞,陶琢偷偷抬眼,确定从严喻的角度看不见自己屏幕,遂胆大包天地点开高清大图。
这是九班一个女生发的,角度特别好,严喻正顺着泳池边缘向前走,一手拎泳镜,一手抬起,把湿漉漉的碎发撩到耳后。
阳光透过绿色玻璃窗,从他身后照来,勾勒出一个修长的少年轮廓。身上的八块腹肌令人无比垂涎。
单宇往后瞟了一眼,一看陶琢低头装死,就知道他也在玩手机,迅速发来微信:卧槽,你看到群里你旁边某位的照片了吗?
陶琢:看到了,我不瞎。
单宇:你看你站在他旁边……
陶琢怒道:干嘛!老子好歹也有那么三四块肌肉!下次换你站他后面!
单宇:不了,我是真细狗,我有自知之明。
单宇:但不得不说,平时怎么没发现,原来喻哥这么帅。
陶琢盯着那行字,主要是盯着那个帅字,想了半天,打字回复:平时怎么没发现,原来你这么瞎。
单宇:?
单宇:[微笑]
单宇:陶小琢你完了你晚上等着。
胡斌恰好从远处走来,坐在讲台上的苏越廷瞥见了,咳嗽一声,所有人立刻同时抬头,默契十足地把手机往书柜里一推。
陶琢装模作样盯着物理笔记发呆,等胡斌走了,忽然扭头,隔着桌上成排的书偷看严喻。
严喻的头发只吹到半干,有几缕湿漉漉的,正贴在他雪白的脖颈上。鬓边微垂的发则被风撩动,时不时扫过他鼻梁。
柔和的阳光斜照进来,落在严喻身上,在那骨相出众的脸上留下斑驳的影子。风一动,脸上的树影也跟着动,让人觉得这就是十七岁少年最美好的一瞬。
陶琢在一片寂静中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比窗外的鸟鸣声还要分明。
于是他收回视线,鬼使神差,存下了那张照片。
吃完饭后,陶琢开始头痛。一开始没当回事,等走回宿舍,喉咙痒流鼻涕浑身没力全找上门来,陶琢终于意识到不对,到处找体温计,夹在腋下一测,好家伙,38度2。
陶琢躺在床上动弹不能,挣扎着给许瑛发微信,把体温计的照片一发,说老师我今天晚自习去不了了。
很显然,是下午头发没吹干就去吹空调造成的风感,千言万语只能汇作一句活该。
陶琢抱着被子躺在床上,正浑浑噩噩冒汗,听见508的门被人打开。
走廊没有开灯,严喻站在那,神色模糊不清,盯着陶琢冷冷道:“陶琢,你说你是不是找打?”
陶琢想起下午自己死活不肯穿外套的找死言论,不敢回嘴,乖乖看着严喻把书包放下,开始忙前忙后地烧水找药。
“起来,”严喻说,“把药吃了。”
陶琢便坐起来,顺着严喻的手掌把几粒胶囊吞下去,又接过严喻递来的水杯,水温刚好,仰头一饮而尽。
这天晚上,为了照顾陶琢,严喻也没去上晚自习。
严喻用被子把陶琢裹得严严实实像只粽子,放在自己床上伸手就能够着的地方,本人则坐在床边,靠着栏杆低头写作业,不时回头看一眼烧得晕乎乎的某位祖宗。
严喻偶尔会伸手来探陶琢额头,他的掌心冰凉凉的,陶琢每次都忍不住要蹭一下。
陶琢意识不太清醒,过了片刻就喊好热,想从被子里钻出来,被严喻禁止,说发烧要发汗才好得快。
“可是我好难受……”陶琢很委屈,看着严喻说,“好热,浑身都是汗……”
严喻不说话,只是拿毛巾沾了凉水,从额头到胸前,一点一点帮陶琢擦汗。陶琢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看严喻,严喻也不回避地看他。严喻的眼睛,是天上最温柔的一颗星。
“你去上课吧,”陶琢哑哑地说,“今天好多作业要写……”
“没关系。”严喻回答。
“照顾病人很麻烦的,”陶琢说,“主要是我很麻烦……”陶琢对自己的少爷脾气有很清晰的认知。
“不麻烦。”严喻只是平静地反驳,“我在。”
非常简单的两个字,却忽然让陶琢萌生了巨大的安全感。
陶琢乖乖点头,不再闹了,往严喻身边蹭了蹭,严喻意会,立刻坐过来伸手揽过陶琢,让他整个人靠在自己身上。
过了一会儿,陶琢又说:“头好疼……”
“哪里疼?”
陶琢烧晕了,只觉得浑身难受,很委屈地摇头,严喻只好伸手:“这里?还是这里?还是太阳穴?”
“太阳穴,”陶琢说,“一直在跳,你帮我揉一下吧……”
严喻轻声说好,让陶琢靠在自己胸前,专注地帮陶琢按摩。
力道恰到好处,严喻的指尖又带着他皮肤特有的清凉的温度,很快让陶琢安分下来,迷迷糊糊地靠着严喻睡着了。严喻慢慢把陶琢放下,让他躺回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然后就坐在一边静静地凝视他的睡颜。
“嘴里好苦……”又过了不知多久,陶琢从昏睡中醒来,发了一会儿呆,可怜兮兮地对严喻说。
严喻便起身,拿起自己的书包,翻出几颗水果软糖,挑了个最甜的水蜜桃味给陶琢撕开喂到嘴里。
陶琢满意了,低头品尝。过会儿反应过来,呆呆地说:“咦……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你什么时候买的?”
严喻无奈:“和你去超市你自己说的。你不记得?你当时还说只吃这个牌子。”
是吗?陶琢想,完全没印象了。他逛超市只知道往车里装,不看价格也不看数量,买完了就往旁边一堆,想起来才吃,没想起来就算了。
但是严喻记得。
陶琢忽然意识到,严喻好像都记得。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和严喻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陶琢相信,如果他现在去问严喻,严喻也一定能把所有细节都答上来。
不像陶正和,也不像林思含。
在严喻那儿,陶琢永远是第一位的。没有第二个选择。
陶琢睁开眼,在迷蒙中静静看着严喻。
严喻就坐在那里,暖黄色的灯光模糊了他的身影,他抬头看向陶琢的瞬间,陶琢发现他的眼神是如此温柔。
“严喻……”半晌后,陶琢忽然说,神智不清的,“我们去租个房子吧,不住在宿舍了。”
严喻正在写作业,闻言笔一停,静静地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陶琢浑身酸痛,努力地思考,但还是很慢,良久后才找出几个像样的理由:“因为单宇太吵了……因为有好多蟑螂……因为宿舍规章制度好多……干什么事情都不方便……”
严喻耐心等他说完,垂眼望着陶琢,最后低声道:“只是因为这些吗?”
陶琢整张脸烧得滚烫,在茫然中对上严喻视线。
其实不是的,陶琢没有缘由地想,其实是因为……想和严喻在一起。
陶琢摇头:“这些理由……不够吗?你希望是什么理由呢?”
严喻没有回答,只是说:“够了。好。我们去租个房子。”
其实发着高烧的陶琢对自己说了什么根本没印象,却不知道看似无心的一句话,严喻却记在心里很久。陶琢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连单宇和乔原棋是什么时候回宿舍的都不知道。一整个晚上,陶琢都躺在严喻床上,几次头疼醒来,坐在床边的严喻都能立刻注意到,让他躺到自己腿上,伸手揉陶琢的太阳穴帮他放松。
严喻一整个晚上没敢合眼,陶琢倒是睡得像只小猪。第二天被单宇拽出508:“哎呀严老师,他死不了的,已经只是低烧了,你让宿管阿姨盯一下就好了……”
硬是把不肯挪步的严喻拉去上课,宿管阿姨笑呵呵地评价:“你们同学感情真好啊。”
“死不了”的陶琢同学果然没死,一觉睡到十点多才醒来,发现床头有一只装着瘦肉粥的保温盒,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是严喻的字迹,说醒了给他发微信,有事给他打电话。
陶琢会心一笑,想象严喻看着睡熟的自己写下这行字的样子。
陶琢把粥喝完,拍照发给严喻,正是上课时间,没指望得到回复。
不料严喻秒回:好,去把药吃了。
陶琢有了一点力气,爬起来找药,发现几种药都被严喻分好放在纸上,旁边用笔写明吃几粒,什么时候吃,陶琢乖乖依言照办,剩下的两个小时都在醒醒睡睡中度过。
中午严喻回来,带了一碗阳春面,陶琢吃完后吃药,又睡,下午醒来时终于觉得好多了。
陶琢本想去上晚自习,被严喻摁在床上:“不行,把病养好了再说。”
陶琢看他:“这时候你不劝学了。”
严喻面无表情:“想学可以,之后给你翻倍。”
“……”陶琢立刻闭嘴:“不学不学,我睡觉。”
“嗯,乖。”严喻摸了摸他的额头,一边试体温一边说。
这个突如其来的乖字把陶琢砸懵了,脸倏然一红,蒙着被子蜷缩起来不理严喻。
严喻揪着小狗尾巴把他从被子里拖出来:“别玩手机,好好睡觉,要是让我发现了……”
陶琢把他拍开:“不玩不玩,你快走吧。”
严喻这才满意,拎着书包离开508。
陶琢很听话,依照严喻的嘱咐,即使睡不着也闭着眼睛躺在严喻床上闭目养神。
窗外忽然翻涌来一声沉闷的滚雷,轰隆隆,今晚好像有暴雨,陶琢睁开眼睛,心说也不知道严喻带伞没有。
陶琢鬼鬼祟祟摸出手机,想给严喻发微信,这时却发现手机一直在震,屏幕上显示是陶正和的来电。
陶正和见电话打不通,给陶琢发微信,说:小琢?在学校吗?晚上和班主任请个假吧,爸爸有些事想和你说。
附了一个地址,是一间离一中不远的西餐厅。
第23章 家
陶琢躺在床上纠结良久, 最后长叹一口气,还是和许瑛请了个假,离开一中打车赶到西餐厅。
因为以为很快就能回校,所以没有和严喻说, 以免提起烦心人与烦心事, 还平白让严喻担忧。
陶正和提前在餐厅定了位置, 是角落的双人位, 西装革履地坐在里侧看手机。陶琢身上的蓝白校服很显眼, 陶正和注意到,朝他挥手, 等人走近, 立刻站起来殷勤地帮他拉椅子。
陶琢就是从这一瞬间开始有了不详的预感。
果然, 坐下后,陶正和先就之前来看望陶琢时在508上演的那场闹剧对陶琢道歉, 说陶元年纪还小, 你是哥哥,别往心里去, 也不要和他计较。
陶琢对此不做评价, 安静听完后道:“爸, 你到底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陶正和僵了一下,叫来服务员, 将菜单递给陶琢:“不着急, 你先看看想吃点什么。”
全是英文还没有图片, 陶琢强忍着头晕翻了两下, 最后说:“看不懂你来吧。爸,我很忙, 如果你没有正事的话我就走了。”
陶正和说:“别别,别急着走,我来点我来点……”一边和服务员点菜,一边随口对陶琢道:“你不是期中考都考完了吗?学校还有什么事要忙啊。”
那一刻陶琢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原来他都清楚,陶琢想,只要陶正和想知道,他什么都能知道,他不知道,就只说明他不在意。
陶琢随口嗯了一声,抿抿嘴,一时间忽然很想念严喻。
陶正和点了菜,开始和陶琢搭话,无非就是问些无聊的问题,陶琢也对付着回答。
菜上得很快,头盘先来,然后是汤,然后是副菜奶酪龙虾,生发的海鲜。
陶琢病没好全,不敢吃,但也懒得告诉陶正和他上午还在发烧。
说实话,陶琢现在脸色煞白,嘴唇干燥,稍微有心的人都能看出来是大病初愈。
除了陶正和,毕竟他心思完全没在陶琢身上。
陶正和扯东扯西,一会儿说陶元在双语幼儿园里表现很不错,得到外教老师肯定,一边说小琢你从小学习就好,你弟随你。
最后主菜上来,切了两下牛排,把餐具一放,不停举杯喝酒,似乎在给自己打气,陶琢便看出他终于准备开口了,也跟着放下刀叉。
会是什么呢?陶琢想,上次这样的阵仗,是陶正和委婉地说希望陶琢可以去住宿,再上一次,是陶正和说他后妈生了个男孩;再上次,再再上次,再再再上次……爸爸谈恋爱了,你要有新妈妈了,你新妈妈怀孕了……
然而这一回,陶正和说:“陶琢,我要出国了。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陶琢瞬间愣住了,不敢置信地抬头。
陶正和在对上陶琢视线的瞬间扭过头去,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但没有用,逃避也不能改变事实,陶琢反复咀嚼那短短的十来个字,试图理解它代表着什么。
这一刻,陶琢完全明白了,完全明白陶正和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南城,为什么会吞吞吐吐,为什么欲言又止,为什么明明那天严喻做了很过激的举动,偏心如陶正和事后也没有长篇大论来指责陶琢半分。
因为陶正和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陶正和心虚。
“都是为你弟弟考虑,还有家里的生意。”陶正和见陶琢不说话,开始解释。
“和外商的合作,以及你刘阿姨那边也很希望……对,对陶元也好……”陶正和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钻入陶琢一片空白的脑子里。
“没有别的意思,爸爸就是想……”
“其实出国对我们家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正好你也大了……”
陶琢看着陶正和的嘴一张一合,却感觉自己完全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
窗外又响起沉闷的雷声,酝酿了一下午的大雨终于落下。淌过落地窗的水流如瀑,扭曲了窗外所有建筑与灯火。
陶正和说了很久,最后一顿:“我把南城的旧房子卖了,小琢,你知道的……自从我和你妈妈……那房子就没人住了,放着也是放着。”
“对不起小琢,”陶正和终于抬起头,看着陶琢,“其实上次回南城,就是为了去大使馆办最后的手续。那天我就想和你说……但不知道怎么开口。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陶正和千解释万辩白,却也知道这是一个需要他亲自来说“对不起”的决定。
可他在做之前根本没有问过陶琢愿不愿意,能不能接受。
陶琢不言不语,只是垂眼看着陶正和胸前的领带。
所以那天才会西装革履……其实是从大使馆出来的吧。
骗子。
陶琢忽然想,说什么来看我,其实根本不是,只是想顺便把我丢掉,陶正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服务员在这时端来沙拉,里面有新鲜的虾,陶正和见陶琢坐着不动,叉了一块放到陶琢盘子里让他吃。
“这个虾很新鲜的,”陶正和殷勤道,“你尝尝,还有……”
陶琢陡然打断:“我不能吃虾。我发烧了。”
陶正和一愣,讷讷地坐回去:“对不起,我不知道……要不要给你叫碗——”
“面”字还没说出口,陶琢忽然说:“你知道什么?”
他抬起头,怔怔地注视着陶正和:
“你想知道什么?”
“你能知道什么?”
“你哪怕有一次在意过我的感受吗陶正和,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啊?!”
陶琢情绪终于失控,近乎歇斯底里地对陶正和大吼:“你到底把我当儿子,还是和一个你讨厌的女人生下的失败品?你决定要出国定居要远走高飞,要开始你新的人生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被你丢在这里的我的感受?你有没有想过来问一下我的意见?!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刺耳的尖声使整个西餐厅的人同时扭头,大堂经理立刻走过来,对陶正和比了个眼神。陶正和涨红了脸,接过经理递来的手帕想递给陶琢,却被陶琢抬手拍开。
陶琢就那么站在原地,试图使自己平静,但他发现面对陶正和他无法平静。
十六年来胸腔里翻腾的委屈和怒火快把他烧成灰了,身体忍不住颤抖。
陶正和说:“小琢,你别这样……”
陶琢才慢慢坐下来,呆呆地看着陶正和问:“那我呢?”
“……我会和你妈妈商量,”陶正和避开陶琢的视线,低声道,“直到你18岁上大学前,她都会对你负责。”
“或者你也可以跟着我,”陶正和提议道,“出国读书……”
“刘阿姨会愿意吗?”陶琢打断道。
陶正和不吭声。
“那我就像往常一样给你打钱……”陶正和立刻改口道,“也就是说除了我人在国外,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不用了,”陶琢蓦然打断,“你说得对。陶正和,对我来说,有你没你真的没什么不同。也许没有你,我的人生会更好。”
陶正和一顿,看着他:“小琢……”
“你移民吧,我不会出国。也不想再见到你。”
陶琢说完便站起来,不再看陶正和,迎着所有用餐者投来的尖锐如刀的目光中,一个人走向电梯间。
陶琢强撑着等电梯门关紧,知道陶正和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了,一瞬间才失去所有力气,像被千刀万剐,软靠在墙边差点滑到地上。
陶琢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突如其来的真相将他整个人击碎了。
“没有人要你了。”
这个念头萦绕在陶琢脑海,他浑浑噩噩走到一楼大堂,听见震耳欲聋的雨声。
瓢泼大雨,电闪雷鸣,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服务生注意到他失魂落魄,上前问:“您好,要给您打辆车吗?这里有雨伞,您可以拿着。”
陶琢摇头,拒绝了车,也拒绝了伞,不顾对方阻拦,一个人茫然地走进雨中。
要去哪呢?还能去哪呢?这座城市里有什么地方会收容他呢?
陶琢不想回学校,不想面对现实,干脆顺着车流漫无目的向前走,放空大脑不想思考任何问题。
大雨瞬间就将他浇透,陶琢浑身湿漉漉,像条流浪狗,来往行人都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他,但陶琢不介意。
身体比思想更诚实,仿佛出于某种习惯,将他引向某个去处。
等陶琢反应过来时,他正站在家门口。
是真正意义上的曾经的家,那间只有80平米的两居室。
坐落在南城老小区,木门上贴着封条,墙边有一张私人打印的转卖广告,陶琢依稀看见联系人一栏陶正和的电话号码。
老旧的木门上了锁,不过陶琢知道该怎么进去。曾经的每一次,在陶正和与林思含站在客厅里吵架,而把他锁在卧室时,小陶琢都是这样爬进爬出的。
陶琢来到楼梯间,走进小阳台,顺着外墙爬到二楼,再借梯子翻到三楼,捡起一块砖头,“哗啦”一声打破玻璃,扒着窗框钻进室内。
这是他的卧室,还和十几年前一样,一张小小的床,低矮的儿童书桌,墙上挂满陶琢的简笔画,和一块黑板。
因为陶正和不喜欢陶琢在墙上乱涂乱画,陶琢就懂事地学会用粉笔。
那些粉笔还停在它们该在的地方,没有化成尘埃飞灰湮灭,但曾经的人和事却都已然回不来了。
六岁的陶琢曾幻想过未来自己的每一种样子,却唯独没有想到,十六岁的陶琢,还是这么孤独。
陶琢麻木地环视卧室,又去拧那生锈的门,沿着走廊来到客厅,发现客厅里大多家具还在,只是散乱地倒在各处。
那只小小的绿沙发,陶琢隐约还记得,以前林思含喜欢赤脚坐在这上面,一边喝酒一边写报告,陶琢走过去,她就会将自己抱到腿上。
那只小小的鱼缸,养了几条金鱼,金鱼总是死,陶正和就总去买,让陶琢挑喜欢的品种,牵着陶琢一起回家。
但现在鱼缸已经干涸了,枯萎的水草牢牢嵌在缸底,难以被撼动,那就是时间的力量。
还有那只小茶几,那个矮酒柜,那块羊毛地毯,那张土耳其毯子……
陶琢环顾四周,视线所及尽是尘埃,现在他有了最强烈的实感——被抛弃的事实。
他和这些被主人遗弃在原地的家具一样,仿佛累赘,陶先生和林女士都不愿带走家具,也都不愿带走陶琢。
陶琢试图用冷漠麻木自己的计划失败了,这一刻被尖锐的实感刺穿。
陶琢忽然很想逃离这个地方,转身去拉木门,可是门被人从外面上了锁,纹丝不动。陶琢想原路返回,跑回卧室,可是狂风裹挟着暴雨呼啸而来,把那架梯子吹翻在远处。
陶琢被困在了这里,哪儿也去不了。
陶琢摸出手机,给严喻发微信。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严喻,可是该死的苹果手机没有信号,连电话都打不出去。
又是一声穿云裂石的雷鸣,伴随着闪电如利剑出鞘,撕破黑夜,外头的路灯跳了两下,“啪”一下灭了,世界陷入死亡般的漆黑。
陶琢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抱着靠枕蜷缩在角落,希望有谁能来带他走。
他明明知道没人能想到他在这里,可他还是在心里祈祷着……
带我走吧,带我走。
高烧席卷而来,再次淹没陶琢。陶琢明显感觉到皮肤一点点变得滚烫,他的意识一点点变得消沉。
会被彻底遗忘在这里吗?陶琢模糊地想,不知过了多久,却听到似有若无的“砰砰”的动静。
一开始陶琢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以为是做梦,可是下一秒,感觉世界一震,有人把木门踹开了。
然后一个熟悉的身体靠近他,有人在轻拍他的脸,见他没有反应,又将他抱起来,放到床上,用衣柜里的床单把他擦干,用厚厚的毛毯把他裹起来。
“陶琢?陶琢?”那个声音说。
手掌贴在脸颊上,轻轻擦去陶琢眼旁不知是雨是泪的水痕,陶琢浑身一颤,抓住那只手不想再放开。
然后陶琢努力睁开眼睛——他看见严喻就在身前,用那双深黑的眼睛望着自己。
那一瞬间,陶琢以为自己在做梦。
于是陶琢也这么问了:“我在做梦吗?”
严喻说:“不是梦。”
为了证明这一点,严喻没有抽走手,而是带着陶琢的手,一寸一寸靠近自己,让陶琢用指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唇……最后停留在脸颊上。
那触感太真实,温热又柔软,陶琢的眼泪忽然滚出来,很不争气地看着严喻哭。
严喻便叹气:“陶琢,为什么不听话?”
陶琢不知道严喻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也不想思索这个问题,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严喻,仿佛害怕他会消失似的去抓严喻的手:“不要骂我了,严喻……我很难过。”
严喻立刻反握住,非常用力:“我知道,不要怕,我在。”
窗外狂风暴雨,穿过破碎的窗户密而紧地落入房间,却全被严喻的身体阻挡在外。陶琢蜷缩在小时候最喜欢躲藏的书桌下方,等待被谁带走,而唯一找到他的人是严喻。
陶琢看了严喻很久,忽然说了什么,声音很低,严喻没听清。
片刻后陶琢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一遍:“我可以抱你吗,严喻。”
“你抱我一下吧——”
下一秒,话音未落,不给陶琢任何后悔或者胡思乱想的时间,严喻毫不犹豫伸出手,用力地环抱住他。
陶琢顿了一下,没有挣扎,然后同样伸手紧紧抱住严喻,把他后背的衣物揉成一团牢牢抓在手里不肯放开,仿佛躲进这个人怀里,就可以不必面对外面的所有黑暗。
一滴眼泪顺着严喻脖颈滑下,然而是第二滴。
然后接连落下,打湿了严喻胸口。
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两只困兽紧紧依偎,跪坐在黑暗的角落相互拥抱。
陶琢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依偎,可以倾述的人,死死抱着严喻脖子不放开,把头埋在他颈窝,没有声音地颤抖痛哭。
严喻不挣扎,只是更用力地抱紧陶琢,将他整个人摁进自己怀里。
陶琢哭了很久,直到意识沉沉,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最后唯一能发出的是抽泣的呜咽。
严喻始终没有开口,不问发生了什么,不问这是哪里,只是安静地搂着陶琢,一遍又一遍抚摸他的后背,试图用体温驱散陶琢身上每一分寒意。
陶琢紧紧搂着严喻的脖子,仿佛抓住一根浮木。
严喻是唯一找到他,也是唯一会来找他的人,他再也不想放开。
很久以后,陶琢抬起头,跪坐在严喻面前,看着他轻声道:“他们不要我了。”
严喻说:“我要。”
陶琢说:“我没有家了。”
严喻说:“你有。”
说毕,严喻捧起他的脸,轻轻擦去陶琢脸上眼泪,在黑暗中注视着那双眼睛,然后再一次将他更紧、更用力地抱进怀里,心脏贴着心脏,认真地承诺道:“我来带你回家。”
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忠诚也最可信的誓言,陶琢浑身一松,在严喻怀里昏睡过去。
最后一个念头是,这就是全世界最后一个会收容他的地方。
最后一个会拥抱他的人。
第24章 水花与心跳
陶琢再醒来时, 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窗外雨已经停了,艳阳高照,世界很安静,只有远处若隐若无的鸣笛声。
陶琢望着天花板, 那一刻陶琢有种错觉, 觉得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不会有风雨。因为这个世界是严喻带他来的。
一切思绪慢慢回魂, 陶琢知道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手机早已没电, 又被雨水浇透,幸好还能用, 被人接了数据线插在床头充电。
陶琢拿过来解锁, 发现有三十七个未接来电。前五个来自陶正和, 两个来自许瑛,剩下三十个都是严喻打的。
门外隐约传来说话声, 不知是谁在和大夫说话。
片刻后, 严喻走进来,还穿着校服, 站在门口安静地看陶琢。
他们在温暖的阳光中对视, 谁也没有率先打破这宁静。
最后是严喻走过来, 坐在陶琢身侧,伸手试了试陶琢额头温度——仍有点热,但已不像昨晚那样吓人。
昨晚他将昏迷的陶琢从出租车上抱下来时, 隔着一层校服都能感觉到那少年人的身体滚烫。
陶琢仰了仰头, 像小狗那样蹭他的手, 撒娇一般说:“我饿了。”
“吃点什么?”严喻问, “粥还是面?我去买。”
陶琢说粥,严喻点头, 转身下楼。
医院门口有一家粥店,严喻按照陶琢的口味,让老板免香菜少盐,又叫了两份肠粉,提着两杯热豆浆走回病房。
陶琢已然披着外套坐在床头,外套还是严喻随手挂在椅子上的,正龇牙咧嘴地看护士给自己扎针,嘴里一连串地念叨疼。
护士走了,严喻把手里大包小包的塑料袋放下,垂眼看陶琢:“现在知道疼了?早干嘛去了?”
早嘱咐过陶琢好好睡觉不要乱跑不要玩手机,结果直接给他来了个大的,哭得又可怜,严喻还不好开口教训。
陶琢抿嘴,看眼袋子:“怎么还有肠粉?加肉了吗,我想吃肉蛋肠……”
“不可以,只能吃蛋肠。不要转移话题。”
陶琢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睛看严喻,严喻知道那是求饶的意思。
最后面无表情地捏了捏陶琢耳朵,看在还是病号的份上,放过不听话的小狗。
严喻也没吃早餐,和陶琢坐在一处吃饭。陶琢吃完肠粉想喝粥,要自己来,严喻不许,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吹凉了喂他。
严喻基本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再加上陶琢断断续续的描述,很快把事情来龙去脉弄了个一清二楚。
陶琢忽然想起来:“那你呢?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严喻直言:“在你手机里装了定位。”
陶琢一呆:“啊?什么时候?”
“学农找不到你那次。”严喻淡淡道,“你要删吗?”
被人装定位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可如果这个人是严喻,陶琢想,那是完全可以的。
于是陶琢摇头:“没关系,我希望你找到我。”
严喻神色沉了片刻,看陶琢一眼,最后递了张纸过去,点点头说好。
陶琢喝完粥又问:“那你是怎么出校的?许瑛让你来的吗?”
“许瑛不知道,我猜到是谁给你打电话,觉得你应该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所以发现你不在,自己翻墙出来的。”
估计就是宿舍后面那个矮墙,严喻的秘密通道。
陶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等等,那咱俩岂不是夜不归宿?宿管那边……”
严喻掏出手机给陶琢看,未接来电里全是许瑛和胡斌的轰炸,陶琢几乎能想象出胡斌顶着那个光头抓狂到快跳楼的样子。
陶琢:“怎么办……完蛋了……”
严喻说:“一起完蛋吧。检讨你负责写。”
陶琢抬眼对上严喻平静的视线,不知为何,两人同时莞尔一笑。
这一笑恍若太阳破云而出,把昨夜的黑暗与寒冷都驱散,陶琢忽然觉得浑身轻松。
“还笑?”严喻收起笑容,冷冷道,摆出一副架子来。
陶琢早摸清了这人外冷内热的脾气,并不害怕,抓他胳膊让他坐。
严喻便坐在床沿,陶琢很自然地靠过去,贴在严喻后背,和他交头接耳地讲话。
严喻懒得对陶正和的人品做出任何评价,只是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就这样吧,”陶琢说,“他要出国,我拦不住,也不会跟他走。人就是这样的,会相遇也会分别,哪怕是亲人也不能免……”
“但也有人会一直在一起。”严喻忽然打断。
“我知道的呀,”陶琢笑了,“能遇到这样的人是很幸运的……至于陶正和,他想滚蛋就滚蛋吧,每个月记得打钱就行了,否则我就去法院告他遗弃。”
露出虎牙,张牙舞爪地撂下一句狠话。
不过陶琢只是嘴上这样说,心里依旧有些难过。
陶正和不是一个称职的好父亲,但他的爱确实存在,只是那爱太金贵了,需要用各种砝码去争取,陶琢得不到。
严喻伸手来替他捋了捋刘海:“不要想了。”
陶琢点点头:“不想了。”
“我知道的,肯定会有这样一天,”陶琢说,“只是时间早晚而已。没有人能陪你一辈子,人总要有自己的生活。
“就是还是有点遗憾吧……”
陶琢陷入一段思绪,半天后才道:“那个老房子,对我来说有不一样的意义。虽然很短暂,但对我来说那就是家,曾经美好的记忆都发生在那个空间里,这是无法改变的……可惜房产证上只有陶正和的名字,他要卖,我也没办法。”
严喻点点头,把桌上的垃圾收捡好,对陶琢说:“睡一会儿吧,等下还有瓶药要打。”
陶琢说好,却抓住严喻滑走的衣袖,眼巴巴望着他问:“你去哪?”
严喻垂眼看陶琢,心头软得一塌糊涂,语气也不自觉柔和:“我就在门外,一会儿进来。不要怕。”
陶琢这才放心,松开手,闭上眼睛睡了。
严喻走到走廊,转身将门带上,隔着玻璃看陶琢翻身,不一会儿就盖着自己的外套睡着,脸上不自觉浮出点笑意。
他转身摸出手机,在拍下的售楼广告上找到陶正和的电话号码,给对方拨过去。
严喻提着水果回到病房时,陶琢正站在窗边打电话,严喻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礼貌地等陶琢打完。
大概是在和林思含汇报这件事,商议事情的后续解决方案。陶琢没有和严喻说起过具体细节,严喻也不问。
不过后来严喻再也没有见过陶正和。
缘分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他让一些人相遇,让一些人告别,让无缘人分道扬镳,让有缘人坚定相爱。
陶琢挂断电话,回头,发现严喻正好推门而入。
陶琢狐疑:“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刚到。”
陶琢一眼就看出他在说谎:“没关系,下次直接进来。”
严喻点头,对他提了提袋子:“买了点水果,你想吃什么?”
陶琢眼睛亮起来,但是下一秒又黯然下去:“生病不可以吃芒果吧……”他最喜欢吃芒果。
严喻面无表情:“可以吃一点点。”
“真的吗?”
严喻拿着碗和小刀往洗手间走,出门前听到陶琢嘱咐:“不要又切到手。”
严喻嗯了一声,扬起嘴角。
下午陶琢继续挂水,唉声叹气地躺在床上打滚,严喻投来一个“活该”的眼神,顺手叉了块水果递给陶琢。
陶琢慢慢咀嚼,让那清甜弥散在齿间,一边品尝,一边望着窗外思考人生。
忽然说:“严喻,‘生活就像海洋,只有意志坚强的人才能到达彼岸。’”
“……”严喻说:“想练英语口语了是吗。”
“不想,”陶琢得意,“我都满分的。”
严喻看着某人尾巴翘起来,心中好笑,道:“但意志坚强的人首先要学会游泳。各方面的。”
陶琢听懂了一语双关,也笑:“学不会怎么办?”
严喻说:“我可以陪你。也可以教你。”
陶琢扭过脸来,安静地看着严喻,半晌后开口:“谢谢你,喻哥。”
他的发丝在阳光中被勾勒出灿金色的轮廓,整个人毛茸茸的,十分柔软。
“其实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但是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说了也是废话,到最后就只是……谢谢你,严喻。谢谢你愿意陪我。我很感谢你。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严喻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摸了摸陶琢的头。
他再也不会假装拿耳机,或者是骗陶琢头发上有虫子,而是光明正大地,认真又温柔地摸一摸陶琢。
阳光照进病房,在两个人肩头跳跃。
他们都听到了彼此响如擂鼓的心跳声,可是谁都没有开口,十分默契地保持沉默,在南城温暖的秋日中享受这一刻的心照不宣。
陶琢很快出院,前脚踏进一中,后脚就被许瑛拽进办公室。
陶琢在许老师劈头盖脸咆哮发火前果断认错,把来龙去脉解释清楚,许瑛长叹一口气,摆手说去吧去吧,下不为例。
这几天正好是一中的运动会,陶琢不便参加,严喻也跟着请假,两人直接去酒店开了个双人间,方便陶琢养病。
严喻每天下楼买水果买饭,大部分是清淡的食物,只有一次因为受不了陶琢撒娇打滚死缠烂打,买了一份麦门炸鸡。
周三校运会结束,周四正式上学,单宇冲过来揪着陶琢衣领前后摇,那气势恨不得把陶琢活剥生吞:“你小子怎么回事啊!发微信不回打电话不接,叛逆期玩失踪是吧!你要吓死人了知不知道!”
陶琢笑着任由他拉扯,心想阴差阳错,他为了躲避陶正和逃到南城,却在南城收获了一群真正属于他,也真正会陪伴他的人的爱。
他把事情简略告诉单宇,单宇义愤填膺,陶琢只是说没关系,已经过去了,他的生活也不会因此出现任何改变。
是的,没有任何改变。
除了……
陶琢望向严喻,再次听到自己胸膛下,那怦然热烈的心跳声。
为了帮陶琢顺利通过期末的体育测试,严喻答应教陶琢游泳。
周日一早,陶琢拎着各色泳具,包括那个游泳圈走进游泳馆,结果严喻看了一眼,淡淡道:“有我在,还要这东西做什么?”
游泳圈遂结束它短暂的使命。
严喻率先下水,站在深水区对陶琢招手,意思是让他下来。陶琢不敢,犹犹豫豫坐在岸边,被某人一拽,一把拉进水里。
陶琢怕水,畏惧那种被水淹没的感觉,总觉得会被呛到。但事实上这些没有发生,他只是落入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严喻接住了他。
严喻抓着他的小臂将他扶起来,他们一起漂在水面。严喻垂眼看陶琢,眼睫上沾着几滴剔透的水珠,被阳光一照熠熠生辉,陶琢忽然挪不开眼。
“不要乱动,”严喻开始教陶琢游泳,“就这样慢慢地漂。你不是学过物理吗?水是有浮力的……”
“这样,伸出去,划水,对……别扑腾……然后同时蹬腿……但不要踹我……”
陶琢还是呛了好几口,严喻无奈地拍他后背。
“我松手了?”练习了一上午,严喻觉得差不多了,准备检查教学成果。
“要不再练一会儿吧。”陶琢忐忑。
“不行,我松手了。”严喻说,“朝我游。”
严喻松开手,陶琢感受身体慢慢浮起来,他试探着划水、蹬腿,慢慢向前游去。
严喻站在陶琢身前不远处,一手虚虚接着,确保万一陶琢真的沉下去,也能在第一时间把人捞起来。
但他显然多虑了。
严喻慢慢向后退,陶琢慢慢向前游,虽然动作生疏僵硬,时不时扑腾两下,但总归没有沉底,平稳而顺利地朝对岸游去。
游泳馆只有他们两人。阳光透过绿色的玻璃窗照进来,洒在水面上,一片粼粼金光,仿佛跃动的白浪。
陶琢听到手掌破开流水的清冽的动静,不断掠过耳畔,忽然在这宁静中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陶琢最后一次浮到水面上换气,深吸一口,沉下去,朝严喻靠近。
他许久没有上来,严喻正有些疑惑,听得“哗啦”一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猛地出现在他面前,破水而出,扬了严喻一脸。
“哈哈!”陶琢大笑道,撞进严喻怀里,抱着严喻脖子,“老子会游泳了!”
两具赤/裸的少年人身体搂抱在一处,滚烫的热度,和流动的,清凉的,滑过每一寸皮肤的水珠。
“……”
严喻沉默片刻,松开手,退后两步,朝陶琢泼了一捧水。
“!!!”陶琢猝不及防,抹了把脸,戴上泳镜:“严喻你别跑!”
他们在空无一人的游泳池里打闹起来,相互追逐着打水仗。
陶琢游不动就狗刨,狗刨不动就摸着边一寸寸挪,严喻无可奈何,最后只能往深水区游,不料陶琢浑不怕淹死,大着胆子追过来,严喻只好回身接他,又被某人拱一脸水。
“……严喻。”陶琢被严喻单手揽着,靠在他身前,仰头看严喻的脸。
严喻低头看他,眉毛微动,跳出一个问号。
那一瞬阳光斜斜地打下来,落在严喻身上,也落在水面上。金光粼粼,严喻身前仿佛流动着一条滚滚星河。
严喻的嘴唇是湿润的,陶琢静静地看着,忽然发现自己有一种吻上去的冲动。
是哪里不一样了呢?陶琢重新思考这个问题。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想见到严喻,总是在旁人提起严喻这个名字的时候,心脏倏然轻轻一跳?
“累了吗?”严喻见陶琢迟迟不开口,歪头,有些疑惑地问。
“你等我一下。”陶琢忽然挣脱严喻的怀抱,七歪八扭地游上岸。
三分钟后,陶琢拿着手机出来,叉着腰,站在岸边招呼严喻看镜头。
还泡在水里的严喻回头:“……”
“陶琢,”严喻面无表情,“你也是流氓。”
“让我拍一张吧!”陶琢笑着说,“就在那里,别动,等我找个角度……”
水清澈见底,潺潺流动,光落在水面,水波纹轻轻摇动,仿佛有一万条鱼正从他们身边游过。
跳跃的水珠,光斑,碎金一样,星星一样。
严喻就在其中,在水中,在阳光中,回过头来,安静地看着陶琢。
陶琢一怔,抬眼,对上严喻的视线,又落下来,看着屏幕里的他,用拇指悄悄抚过严喻的脸。
他摁下快门,又说:“笑一下。”
“不会。”
“快笑!”
严喻拿陶琢没办法,叹了口气,看着陶琢,露出一个很轻微的,无奈但宠溺的笑。
这一刻陶琢心念一净,觉得问题的答案根本不重要了,只要能和严喻在一起就好。
陶琢摁下快门,定格了一个只有他见过,也只属于他的严喻的模样。
“不准乱发。”冲凉时,隔着一面墙,严喻忽然警告道。
“不发不发,我私吞,我珍藏,”陶琢说,“就是姿势好像有点重复,能不能再去水里让我拍几张?”
“……”得寸进尺,恃宠而骄。
严喻在心里如此评价,懒得搭理,关了花洒,拎着东西到游泳馆外等陶琢。
清风徐来,香樟树光影斑驳。
陶琢出来时,严喻就站在树下,似乎若有所觉,抬头看向他。
那眼神很柔和,落在人身上,比阳光还要温暖。
于是陶琢一笑,抓着湿漉漉的头发快步朝严喻跑去:“等等我——”
两人并肩而行,消失在小径深处。
第25章 暧昧
生活就像乐谱, 偶尔需要一些不协和音程的点缀。陶正和是那个小二度的极不协和音程,严喻则是那个温柔的主调。
在经历过一个刺耳的不协和音后,陶琢感觉那旋律悄悄转了调。每当他在胖丁的课上不经意扭头,和身边的严喻老师对上视线时, 那旋律的改变就更加明显。
单宇也发现了这一点, 因为陶琢和严喻一起吃饭的频率越来越高, 和自己一起打篮球的次数越来越少。
“你们俩……”单宇狐疑地说, 端着盘子走过来, “不会在……”
“背着我学习吧?”
陶琢:“……”
陶琢松了一口气,虽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松这一口气, 对单宇说:“学习还需要背着你吗?当你面学你都没危机感的。”
单宇一想也是, 高高兴兴坐下来和陶琢一起吃饭, 无视严大神那嫌弃的眼神。
十一月的月考结束后,许瑛来开班会, 说期末考时间定了, 在一月中,也是六校联考, 每个学校负责一科出题, 难度很高。但联考总排前一百者, 可以参加寒假的统一集训,是针对清北夏令营准备的,机会难得。
陶琢翻出上次六校联考的分数条, 发现自己的联排名次是231。
严喻是一定会去寒假集训的, 如果想和严喻一起, 陶琢发现自己得在尖子如云的六校联考里进步一百三十多名……
唉。
严喻忽然感到陶琢戳自己手肘, 抬头,听见那人问:“如果不去少年班, 你想去哪个大学?”
严喻看他一眼:“清华。”
陶琢:“……”
陶琢掏出手机,研究广东理科省排多少才能进清华,发现这个名次从六校联考前100变成了全省排名前100。
陶琢用六校联考的排名和省排名进行换算,得到了一个令人心死的数字。
“……”陶琢和手机大眼瞪小眼。
“怎么?”严喻勾了勾嘴角,明知故问,“你想去清华?”
陶琢不想承认自己想和严喻去同一所大学,嘴硬道:“不是。就是想扬眉吐气一把,让我爹哭着回来求我别走。”
严喻似笑非笑看陶琢。
陶琢头皮发麻,把他推回去:“如果不去清华……”
严喻歪着头:“北大。你选吧。”
陶琢:“……”
陶琢认命了,掏出卷子开始刷题。
上胖丁的语文课时严喻忽然戳陶琢,陶琢:“?”
严喻说:“数学试卷。”
陶琢一头雾水,把自己的数学月考卷递过去,看见严喻撑着脸低头研究了一节课,放学时把试卷和一沓手写的笔记一起还回来。
还有一本厚厚的练习册。
严喻说:“薄弱点,给你整理好了,针对性刷题,题号我都写在纸上。还有一张是附中数学组的出题习惯,他们出题人心事比较多,癖好比较变态,你提前看一下。”
陶琢受宠若惊地接过,打开来看,片刻后问:“就做这几道题?”
“不是,”严喻淡淡道,“除了这几道,都得做。”
陶琢:“………………”
陶琢:“我不要考清北了。”
严喻残忍道:“不行。”
考不考清北陶琢还没想好,但很想和严喻一起去寒假训练营是确定的。于是陶琢读完严喻整理好的笔记,掏出草稿纸,长叹一声,小蜜蜂似的勤劳刷题。
两人一起去饭堂吃饭,饭后陶琢回508洗澡,严喻去自习室。但在进自习室之前,严喻脚步一顿,绕到宿舍楼后无人的空地,给陈娴打了个电话。
严喻开口就说:“我不想去少年班。”在陈娴连珠炮般质问之前道:“我想去清华。”
电话那边的陈娴深吸一口气:“最开始不是你说想去少年班?”
是的,严喻想,但那是因为他想早些逃离陈娴的控制。可现在……
“你不会谈恋爱了吧,严喻?”陈娴若有所觉,冷冷逼问严喻。
严喻一顿,眼前闪过陶琢的脸,随即不着痕迹地道:“没有。”
“那为什么改主意?”
“因为清北是最好的。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做到最好?”
陈娴无言以对,最后只好说:“严喻,没有人值得你放弃你的前途,你明白吗?”
严喻点头,阳奉阴违地说明白。
一整节晚自习陶琢都在和数学奋战,严喻给他的这本练习册针对性很强,题也经典,陶琢如痴如醉,一下课就虚脱在桌上。
死了一会儿,抬头,发现单宇人间蒸发,大概是溜去饭堂吃宵夜了。
陶琢忽然贼心一动,戳严喻:“去操场散步吗?走吧走吧,脑子好晕。”
严喻看他一眼,放下笔点头。
两人一起下楼,先绕去饭堂买了两杯西米露,再走回来,举着西米露沿操场乱逛。
十一月,天已渐渐凉了,秋风瑟瑟,大家都穿着外套,跑道上密密麻麻全是偷偷摸摸在外套底下牵手的小情侣。
两人边走边闲聊,从单宇聊到苏越廷,从宿舍聊到一中,从数学聊到未来理想,最后陶琢敏锐地感觉眼前有个影子闪过。
“啊!那不是单宇吗?”陶琢疑惑道。
严喻望过去,发现确实是单宇,身边还有个女生,两人挨得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手不小心相互打到,触电般分离,过一会儿又不长记性地再次靠近。
“靠!”陶琢顿悟,“有情况不上报组织!严查!”
严喻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陶琢正准备掏出手机留下单宇偷偷谈恋爱的证据,后面陡然响起一串窸窸窣窣之声。
一群人忽然加快脚步,健步如飞地从两人身边经过。
陶琢:“?”
有人压低声音:“别回头!大斌在后面!”
果然,下一秒听见胡斌声如洪钟地吼道:“别跑!都给我站住!早恋是吧!把你们家长喊来!”
陶琢回头一看,一个身穿校服的光头正叉着腰冲学生们指指点点,脚上穿一双运动鞋,见警告无效,愤怒地拔腿就追。
“卧槽,”陶琢震惊,“胡斌怎么还玩伪装啊!要不是探照灯扫过去谁知道那是胡——”
还不及反应,忽然觉得手腕被严喻一抓,下一秒就被他拉着向前跑。
严喻拽着他,陶琢一愣,也反握住严喻的手,两个人跟着小情侣大军在操场上狼狈狂奔,纷纷向教学楼逃窜。
停在图书馆前面那条路时陶琢直喘,把西米露递给严喻让他帮忙拿。五分钟后才缓过来,一头雾水地说:“不是,咱俩跑什么啊!胡斌抓的是情侣啊,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严喻端着两杯西米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知道。可能心虚吧。”
陶琢笑了:“你心虚什么?单宇才应该心虚吧!”
严喻心想那你跟着我跑什么呢?也没见你甩开我的手。
第二节晚自习预备铃响了,两人又绕着教学楼逛了一圈,把西米露喝完丢掉,慢慢晃上五楼。
单宇正坐在前桌大喘气,显然也经历了一番夺命狂奔,见两人回到座位上,扭头说:“卧槽,你们都不知道刚刚胡斌有多阴险,穿着个校服在操场上晃,要不是那颗锃亮的脑袋反光,真直接打入敌军内部融为一体……咦你俩刚刚去哪了?”
“操场。”严喻淡淡道。
单宇一怔,看看严喻又看看陶琢:“不是你俩去操场凑什么热闹?”
陶琢冷笑:“你又去操场凑谁的热闹?”
单宇脸顿时爆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抱头鼠窜地转回去了。
胡斌一个人也没抓着,经过走廊时怒气十足,站在门口傲视整个教室,所有人都低着头辛苦憋笑,生怕联想到刚刚胡斌穿校服的样子笑出声,然后就被抓去办公室提审。
等胡斌走了,陶琢撕下一张草稿纸,开始给严喻写纸条。
“啪哒”一声,一枚纸团砸到严喻桌上。
严喻发现这次意外的厚,展开一看,陶琢画了个张牙舞爪的光头胡斌。
严喻好像笑了一下,也从草稿纸上撕了一条。
片刻后丢回来,陶琢打开。
严老师面无表情地写:“还想不想考前100了?”十分没有温度的话。
陶琢:“……”
学,这就学,将送东阳马生序贯彻到底!
结果电磁综合算到一半,余光一瞥,发现严喻偷偷摸摸把画着光头胡斌的纸条收进笔袋。
陶琢每天和严喻同进同出,被霍超戏称为教室后方两台无情的做题机器。
单宇有时忍不住望着两人低头苦学的身影感慨:“我看全世界也就你能和严大神做同桌了。”
陶琢懒得搭理,严喻则在翻卷子的途中面无表情扫单宇一眼。
单宇瞬间被冻得一抖,不再做到处发光的电灯泡,灰溜溜地转过身去也开始写作业。
重点班进度很快,何涛开始讲数列的重难点突破,每种题型都总结十几种解法,眉飞色舞刹不住车,一而再再而三拖堂。
偏偏他的数学课大多安排在上午最后一节,倒霉的五班学子就只能望着人满为患的饭堂黯然心碎,滚去小卖部吃泡面。
中午放学,陶琢精挑细选,买了两盒拌面,拎着几个小面包和香肠回到座位上。
严喻很自然地把手伸过来,拿走他怀里的面碗,一起带去热水机旁接水。
单宇叼着一袋奥利奥路过,见状道:“喻哥帮我也泡一下。”
严喻漠然:“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单宇:“?那你为什么帮陶小琢泡?”
严喻没搭理他,拎着面碗高贵地飘远了。单宇泪流满面,自己可怜兮兮地跑过去接水。
508的四人坐在一张桌子旁吃面,边吃边随口扯淡。
陶琢撕料包,把各种乱七八糟的这个酱那个粉倒进去,打开叉子使劲搅和。
叉起来刚吃了一口,耳朵还在听身边的单宇聊本班八卦,眼睛已经盯上了严喻的面碗。
严喻:“……”
果然,陶琢眼巴巴道:“你那个什么味道?好吃吗?给我尝一下……”
单宇怒斥:“怎么,别人碗里的总是更香一点是吧,瞧你那点出息!”
话音刚落,“别人”已经面无表情把碗推过来,直接推到陶琢眼皮子底下。
单宇:“……”
单宇幽幽:“严喻以前没发现你怎么这么……”
双标啊!!!
单宇不敢说,只能在心里怒吼。
陶琢对单宇的心理活动毫无所觉,接过碗就要尝,被单宇“哎”了一声。
陶琢茫然抬头,单宇提醒道:“那是喻哥的叉子。”
严喻闻言顿了顿,神色不明地瞥陶琢。
陶琢倏然一僵,不知为何,冒上一股做贼般的心虚,哦了一声,把叉子还给严喻,避嫌般把碗也推回去,一口味道也没尝。
周三下午,学校组织优秀毕业生返校,给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开经验分享会,所有学生都要参加。
严喻被许瑛喊走了,陶琢就提前去礼堂,占了个角落的安静位置,打算和严喻一起写作业。
坐下没多久,一个女声从背后响起:“这里有人吗?”
“哦,有人。”陶琢回头,发现是赵青桐,“这是给严喻占的位置。后面没人,你坐吧。”
赵青桐笑笑:“你和喻神关系真好啊。”
陶琢心头蓦然一跳,此地无银三百两:“啊……还好吧?就,一个宿舍的,又是同桌,朋友嘛,才会帮他……”
赵青桐莫名其妙:“就是说你俩是朋友啊,你紧张什么?”
陶琢只好点头说是是是,对对对,赶紧缩着脑袋转过去。
活动开始五分钟,严喻姗姗来迟地出现,推开后门,面无表情挤过来。
严喻说了声借过,弓腰从陶琢身后进去,为了保持平衡,手很自然地在陶琢肩上搭了一下。
那一刻,严喻的呼吸从头顶传来,像灼人的浪一样拍在陶琢脸边,大腿也擦到陶琢后背。陶琢触电般抖了一下,心里浮起一些他无法解释的欲望和念头,下意识往前缩,借势躲开严喻。
严喻似无所觉,只是坐下,瞥了一眼陶琢,目光在他面前的水瓶上停下:“有水吗?借我喝一口。”
从前陶琢都是直接递给严喻,完全不介意严喻会怎么喝,嘴唇会不会碰到瓶口,会不会算是……间接接吻。
但今天,陶琢莫名感到焦躁,支支吾吾:“啊,我喝过了……要不我去给你找个杯子倒?”
严喻垂眼,摇摇头,意思是不用了,不再搭理陶琢,低头写作业。
陶琢抿了抿嘴,忽然心烦意乱,直到活动结束也没能写完一篇完形填空。
第26章 哭
在陶琢和严喻的帮助下, 单宇十一月的月考有很大进步,第一次挤入一中前二百五,被单宇妈妈亲切称为她的好二百五。
周末,单宇说妈妈知道陶琢和严喻都是长住生, 想请两人到家里吃饭。陶琢答应下来, 觉得不能空手上门, 拉着严喻去学校门口买了两袋子水果。
单宇妈妈长得很漂亮, 圆脸圆眼睛, 笑眯眯的十分友善。发现陶琢和严喻还带了水果,一边给他们拿拖鞋, 一边对单宇发动“别人家孩子”攻击:“你看看人家!登门还知道带礼物!你知道什么!你就知道吃!”
单宇非常怨念地看着两人:“……”
单宇妈妈给他们把水果切好, 插上牙签, 准备了各种零食放在桌上,让他们看电视, 自己去做饭。
严喻站起来:“阿姨我帮你吧。”
单宇妈妈:“没事没事, 这活你们干不……”
严喻:“我一个人在家也经常下厨。”
于是单宇妈妈又说:“单宇!你看看人家!学习又好又有礼貌又会做饭!你知道什么!你就……”
“我就知道吃。”单宇熟练地说。
“吃还吃不胖!瘦猴一样!”
单宇:“………………”
厨房里有一盆活蹦乱跳的黑虎虾,严喻判断单宇妈妈大概率是要做蒜蓉粉丝虾。
陶琢站在旁边一脸茫然, 其中一只个头大的黑虎虾每蹦一下, 他就吓得向后窜一下, 但最终还是硬着头皮靠过来。
“你会吗?”严喻扭头问。
陶琢摇头,却又不想出去。
“那你帮我剪虾须吧。”
严喻拿起剪刀,咔嚓对着虾头就是一剪, 虾须瞬间张牙舞爪地来回抖动。陶琢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看着严喻。
陶琢:“你好残忍。”
严喻:“……”
严喻:“那你别吃。”
陶琢立刻接过剪刀, 在严喻的指导下开始工作。
然而五分钟后, 严喻说:“你抖什么?虾都没抖, 疼的是虾吧?”
陶琢:“不行我害怕我感觉做这个损功德……”
严喻无言以对,放下剪刀, 手把手扶着陶琢:“不是这样的。这样剪,剪刀稍微斜一点,不要一根一根剪……你才是比较残忍的那个吧……”
可惜接下来陶琢就听不到严喻在说什么了。
陶琢从严喻靠近自己的瞬间开始浑身僵硬,只感觉严喻整个人从身后贴过来,环住他,两人手握着手,宛若十指相交。
说话时呼吸不断拍打在陶琢脸颊边,鼻腔里全是严喻身上的茉莉花香。
陶琢忽然挣脱严喻,低声说:“我去个洗手间。”
他拨开严喻手掌的动作十分生硬,严喻一怔,后退一步。
陶琢没有注意到,只是落荒而逃,躲进洗手间把门一关,对着镜子打量自己,两只耳朵都不争气地红透了。
严喻站在原地,垂眼,被脚下那个巨大的孤独的影子包围。
陶琢心乱如麻,把水开到最大,哗啦啦的,两手撑在水池边发呆。
严喻来敲门:“陶琢?你没事吧?”
陶琢忙说没有,不断用冷水拍脸给自己降温,等脸上红晕全退下去,才打开门。严喻站在门口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严喻忽然后退一步,给两人之间留出一个礼貌而疏远的距离,陶琢毫无所察,点点头走出洗手间。
单宇正在往桌子上端菜,陶琢在严喻旁边的位置坐下,借着起身接碗筷的动作,悄悄把椅子往远离严喻的方向挪了挪。
严喻面无表情,似乎没察觉到,只是平静接过单宇递来的筷子。
单宇爸爸出差了不在家,饭桌上只有四个人吃饭。单宇妈妈不断给两人夹菜,把碗堆得小山高。
单宇妈妈还和三个孩子聊起学校的事情,从课程到考试,从学生到老师,甚至对各年级各班的八卦都有所耳闻,最后打趣地说:“小严这么优秀,学校里就没有女生喜欢你吗?”
陶琢正在吃葱烧豆腐,闻言剧烈咳嗽起来。
单宇妈妈疑惑地看他一眼:“没事吧?”
陶琢说:“没事,就是吃太急了……呛到了。”
然后把脸往饭里埋得更深。
单宇嘲笑陶琢吃个饭还能把自己呛到,严喻则微微偏头,不作声地睨了陶琢一下。
“没有。”严喻收回目光,回答单宇妈妈的问题。
“不可能吧,”单宇妈妈笑道,“最多是你没注意到而已。想当年,我上学那个年代,如果班里有个长得又帅,学习成绩又好的男生,那追他的人是要排二里地的,天天收情书收到手软。也就是你们现在这些孩子脸皮薄。”
脸皮薄的陶琢同学继续扒饭。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单宇急着要发言,因为嘴里有一口虾,发出类人猿般的动静。
“吃完了再说!噎不死你!”单宇妈妈怒斥。
单宇费力地把虾咽下去,果断开口:“你胡说八道严喻,你敢说那谁不喜欢你?”
“哪谁?”单宇妈妈两眼放光,问。
陶琢同时竖起耳朵。
“……”严喻说:“不知道,你说吧,谁?”
“余沅!”单宇叫道,“你敢说余沅不喜欢你!她每次看到你那脸红的——哎哟!”
在桌下被某人狠狠踩了一脚,弱弱看严喻一眼,立刻噤声。
“余沅啊,”单宇妈妈若有所思,“是你们班那个女班长吧?我见过的,学习好,长得也漂亮。小严你就真的没感觉?”
严喻摇头。
单宇妈妈又转向陶琢:“你呢?”
“啊?”陶琢一愣,“我什么?余沅吗,班长很好但我……”
“我是问,小琢有喜欢的人吗?”
陶琢顿了顿,说:“没有。”
严喻和陶琢忽然同时陷入沉默,一个面无表情地放下筷子,一个开始疯狂扒饭回避话题。
单宇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地看着他的两个舍友。
饭后陶琢帮着洗碗,又坐在沙发上陪单宇妈妈闲聊。下午严喻借口还要回去做题,带着陶琢和单宇母子告别。
临走前单宇妈妈给两人塞了一堆零食,推拒不得,只好在道谢后一手拎着一个袋子离开。
他们沿着单宇家楼下一个长长的大斜坡向下走,准备去坐公交车,严喻单手插兜走在前面,没有像以前一样放慢脚步等陶琢。
于是陶琢自己快步跟上去,犹豫良久还是开口:“严喻。”
严喻回头看他。陶琢想了想说:“你真的……不喜欢吗?”
严喻神色一沉:“不喜欢什么?”
“……余沅。”
严喻脚步陡然顿住,陶琢猝不及防,差点撞到他后背,一抬头却发现严喻正垂眼看着自己。
那眼神有点冷,让陶琢忍不住后退一步。
严喻带着刺一般反问:“你希望我喜欢她?”
陶琢被那眼神扎到了,顿了片刻才说:“我不是……但余沅确实……我是说……”
“确实怎样?确实喜欢我?她喜欢我,我就要喜欢她吗?”严喻像连珠炮一样快速道。
陶琢一怔,不知为何,听到严喻这样说,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被抓了现行的小偷。
一个恶魔忽然开口:你喜欢他,所以他就要喜欢你吗?
仿佛内心那些可笑又丑陋的欲望全被当事人亲手揭穿,并狠狠嘲笑,陶琢一瞬间僵在原地。
半晌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你没有这个意思,”严喻漠然打断,“就不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严喻冷冷说完,没管陶琢,转身走远了。
两人一起坐公交回校,一个站前门,一个站后门,直到在一中下车,严喻都没有再和陶琢说话。
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中间隔着将近两米远,相对无言地回到宿舍。
进入508,严喻似乎很烦躁,放下东西就一个人拎了张卷子走向阳台。
严喻在阳台写了快一个小时英语试卷,才慢慢冷静下来。
严喻深刻反思,终于意识到因为自己对陶琢的某些欲望没有得到满足,就和对方撒气的行为是非常自私,也非常可耻的。
严喻知错就改,推开阳台门走回来,想和陶琢道歉。
严喻低声道:“陶琢。刚刚……”
然而对不起还没说出口,陶琢已经拎起书包,低着头飞快说:“喻哥我有点事我先走了。”
避之不及一般迅速离开宿舍,瞬间消失在走廊尽头。
陶琢误以为严喻想和自己继续刚才的话题,怕得到严喻冰冷的质问或是指责,下意识选择逃开,殊不知这行为同样让严喻产生错会——
在严喻眼里,那个曾经对他笑意盈盈的少年人,因为某些原因,再不想抬头看他一眼。
于是,从这天开始,陶琢不敢和严喻说话,怕内心深处某种他说不清的欲望被严喻发现,被对方宣判死刑。不管在教室,在饭堂,还是在宿舍,陶琢都下意识主动躲避严喻眼神,乌龟似的缩在壳里。
严喻显然察觉到了,出于对陶琢的尊重,和陶琢保持友好的距离。
但这反应落在陶琢眼里,就变成了严喻也在疏远自己,并且为这种疏远感到针扎般的委屈。
他们就这么莫名其妙陷入了沉默,教室最后一排弥漫着淡淡寒意。
中午放学后,严喻不再跟陶琢单宇乔原棋一起吃饭,而是又恢复到以前独自在教室坐到十二点半,才去饭堂吃残羹剩菜的作息。
他们不再一起出早操,不再一起去小卖部扫荡,上胖丁课不再乱飞小纸条,老何的数学课也不会坐在下面交头接耳脸讨论压轴题……
“你俩怎么了?”单宇率先察觉身后那微妙的气息,“怎么去我家吃了一顿饭回来就这样了?我家饭是有毒吗?”
“不知道,”陶琢蔫蔫地说,趴在桌上无精打采乱涂乱画,“不要问了鳝鱼,不要问。”
严喻给陶琢的那本数学练习册答案写得很简略,以前陶琢有看不懂的地方,都是直接扭头去问严喻。
现在陶琢不敢问,只好抱着书和草稿纸去问乔原棋。
但题目实在太难,有的时候乔原棋也搞不懂,陶琢只能去问先前被严喻攻击“解题太繁琐”的145同学。
如果145同学也表示难以搞定的话,陶琢就只得把题放在那里以后再说,就这样“以后再说”地积攒了一堆不会的压轴小问。
严喻偶尔会瞥一眼那沓便签纸,欲言又止,最后把眼神挪开。
上课的时候,陶琢忍不住走神,总是忍不住偷偷瞟一眼过去,看严喻在干什么。
但是天气冷了,学生们穿的外套越来越厚,严喻坐在那里用手撑头,袖子把脸挡得严严实实,陶琢根本看不见。
陶琢失魂落魄,总觉得自己好像弄丢了一片灵魂在严喻那里。
可是严喻不想要。
“陶琢!”许瑛的声音陡然响起,陶琢一个激灵站起来。
“你来说一下,这题选什么?”
陶琢扫了一眼,发现那是许瑛刚发的完形填空卷,他一直在发呆,根本没听。
陶琢没有办法,下意识瞟严喻求救,严喻却没有动作——再没有人会在他被任课老师抽查时帮忙报答案了。
陶琢只好杵着不说话。
“……”许瑛深吸一口气:“下课来我办公室。”
下课铃响,陶琢在心里哀叹一声,拎起一片空白的完形试卷,前往许瑛办公室挨骂。
出教室时没注意严喻扭头,微不可察地扫了他一眼。
陶琢把卷子放在许瑛桌上,大义凛然又十分惭愧地说:“对不起瑛姐,我没听。”
谁料许瑛把卷子往旁边一扯,耐心问:“你最近是怎么了,陶琢?各科老师都反应你上课状态一般,几次小测的成绩也在下滑。”
陶琢沉默,低头瞪着许瑛桌上的便签纸,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
“是因为你爸爸的事情吗?”
陶琢摇头。
“还是你妈妈?”
陶琢继续摇头。
“那是怎么回事?”许瑛试探地问,“是因为压力太大了吗?你很想期末考个好成绩对吧?”
陶琢默不作声,心想一半一半吧,许瑛以为自己猜对了,长舒一口气。
“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许瑛说,“还以为你是谈恋爱了,吓死我了,多大点事啊!你已经很优秀了,一上来就能考进年级前二百,第二次考试更是飞速进步,直接进了前五十。以你的能力和态度,高三冲击清北复交不是问题,至于集训营……”
许瑛说:“考联考前100确实很难,但没关系,集训去不了,不意味着明年的夏令营没有机会嘛!”
陶琢冷不丁开口,死倔:“但我就是想去集训营。”
许瑛说:“为什么呢?是因为这个集训营是针对夏令营的吗?你是担心没有参加会落人一节吗?没关系的,我可以帮你借到集训授课的讲义……”
陶琢心道不是的。
他特别想去集训营不是因为别的任何一个原因。
他就只是想和严喻在一起,不想和严喻分开。
陶琢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想不明白。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下意识缠着严喻。
他发现自己还会纠结另一件事情,那就是余沅的存在。
余沅喜欢严喻吗?一定是喜欢的吧,是个人都看得出余沅喜欢他。谁会不喜欢严喻呢?
如果余沅和严喻一起去了集训营……如果他们一起参加自招考试……如果他们一起提前去上大学……
许瑛后面的话陶琢一个字都没听见,完全陷入自己的脑补之中,满脑子都是严喻集训营严喻少年班,严喻严喻严喻严喻……
许瑛告诉陶琢人不能给自己太大压力,想要的东西就像手中流沙,你看得越重,握得越紧,那些对你来说意义非凡的反而从你手中流逝得越快。
陶琢听进去了,试图放轻松,可陶琢发现他根本做不到。
他太想做好了——以前想做好是为了陶先生和林女士,但现在,他是为了能光明正大地走上前去,站在严喻身边。
可惜有时人越害怕做不好,就越做不好,著名的墨菲定律。
陶琢开始在考试中犯一些不该犯的低级错误,g取值代错,看错数字,看少隐形条件,化简式子的时候一换行就抄漏,语文默写填空永远忽然大脑宕机……
最后一堂是何涛的课,他带来了一沓上周六数学小测的试卷。
试卷传下来,陶琢看见一个鲜红的数字写在左上角:118。
简直天打雷劈,何涛说:“这次我们班的平均分是115……最近有些同学状态不好吗?这次考试也不算很难,退步有点明显了。”
陶琢当然知道何涛是在点他,心想,就比平均分高3分啊,陶琢,你要死吗?
陶琢认真地把那张卷子翻来覆去地看,发现除了最后一道导数他是真的不会以外,其它所有错误都是低级错误。
陶琢把那些低级错误全部修订,没看标准答案,继续苦攻压轴题。
这道题他做过类似的,陶琢想,他记得严喻给他讲过类似的,帮他分析过该如何放缩,如何换元……
但他做不出来。陶琢无措地瞪着那条式子。他就是做不出来。
陶琢把这归因于晚自习教室太吵了——总有喝水、穿衣服、脱衣服、捡笔,甚至说小话的声音。陶琢拿起试卷和草稿纸,主动走到办公室里那张严喻曾经手把手给他补数学笔记的大办公桌旁坐下,继续做题。
然而十点十五,保安站在门口敲门:“同学,我要锁门了,你是走读生吗?快点回家吧。”
完败,陶琢想,没有别的原因,他就是单纯的不会。
他浪费了整整三个小时在这道题上。
巨大的自卑、失望、惶恐与悲伤瞬间将陶琢淹没。
陶琢点点头,说知道了,谢谢叔叔,拿起书包失魂落魄地下楼。
宿舍应该已经关门了,陶琢还得找宿管阿姨开门。宿管阿姨会登记他的名字,然后铁面无私地给508扣三分。
陶琢不想就这么回宿舍,不想这样见到严喻。心说反正都迟到了,再晚点回去又能怎样呢?
然而他刚走下教学楼楼梯,就看见严喻站在架空层的柱子旁等他。
陶琢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严喻快步走近,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拽到自己身前,甩开,盯着他冷冷道:“陶琢,你怎么回事?”
陶琢抬头看严喻。严喻正背光站着,月光照不亮他的眼睛,陶琢看不清那双深黑的眼睛里此时承载着怎样的情绪,是失望,不解,厌恶,还是……
陶琢忽然感觉鼻头发酸,眼眶一红,眼泪就那么滑了出来。
严喻:“……”
长到十七岁的无所不能的严喻同学,第一次被某个人的眼泪击溃了。
第27章 哄
严喻愣住了, 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一瞬间有些手足无措,说:“你哭什么?”
孰料陶琢一听这话,越哭越凶, 眼泪争先恐后从眼眶里淌出来, 一颗接一颗顺着脸颊滑到下巴, 又滑到脖颈、锁骨, 打湿了校服领口。
严喻平生难得如此手忙脚乱, 满口袋找纸巾,嘴上说:“你不要哭了, 陶琢……陶琢!不准哭了!”
陶琢置若罔闻, 也不哭出声, 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严喻掉眼泪,严喻瞬间感觉心脏揪成一团, 被陶琢的眼泪彻底洞穿。
严喻最后也没找到纸巾, 只好捧起陶琢的脸,用拇指一点一点擦掉滚出的泪水。
严喻说:“好吧你哭吧。你哭吧陶琢, 哭完了我们聊聊。”
神奇的是, 他的手一碰到陶琢, 手指一贴到陶琢脸上,陶琢却仿佛被什么接住,镇定下来, 慢慢地不哭了。
他终于开口, 带着哭腔:“我也不想这样的……”
喉咙间还有压抑不住的抽泣, 严喻耐心地听:“不想怎样?”
孰料陶琢说:“你不理我……”
那一瞬严喻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酸,涩, 和逐渐蔓延开来的苦。
陶琢又说:“你不理我严喻……你不和我说话……”
严喻说:“我没有不理你。是你先不理我的。”
陶琢说:“你就是不理我!我们一周没有说过话了。”
“……”严喻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哭崩了的人争执,只好说:“是我不理你,是我的错,对不起,我错了,现在有好一点吗?”
陶琢摇头:“没有。”
严喻:“……”
“我什么都做不好,”陶琢说,呆呆地看着严喻肩膀,不时抽抽鼻子,“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做不到……最简单的题我都会错,在考场上就是会看错数字,明明平时都不会的……”
“我想也许我没有那么聪明,之前都是运气好,都是碰巧……”
“不是的。”严喻倏然打断道,“你很好。”
“你教过我的题我都不会,”陶琢想起什么,又委屈起来,眼眶再次发红,“那道导数题我做了三个小时我都做不出来……”
“……”严喻说,“那你为什么不来问我?”
“因为你不理我。”陶琢低声说。
“陶琢,”严喻深吸一口气,“是你先不和我说话的。那天在宿舍。”
陶琢忽然意识到什么,愣住了。
片刻后陶琢开始嘴硬:“那也是你先凶我的,因为我问你……你就生气了。然后都不和我说话。所以我才不敢找你。”
严喻居然没有反驳。
严喻看了陶琢很久,最后轻声道:“我承认那天我是有一点生气,当时在车上不该……”
陶琢立刻打断,不想听他说下去,飞快道:“你就是生气了。因为我打听你的隐私所以你不高兴了。但我不是故意的,你怎么能就因为这个凶我。”
这回轮到严喻怔住了。
严喻轻声说:“你是这样想的吗?其实……”
陶琢问:“其实什么?”
严喻静了静,看着他说:“我不是因为这个生气。……我以为你讨厌我了,这一周才躲着我。”
所以也同样没勇气靠近陶琢。
陶琢不敢置信:“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因为我……让你剪虾,”严喻抿嘴,“因为我离你……太近了,我碰了你的手后你就去洗手,洗了很久,坐下来的时候把椅子搬得离我很远……”
“我后来还凶了你。”严喻终于承认。
“……”陶琢差点崩溃,他说:“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之前我们也有离得很近过吧!剪虾又怎么了!而且我也没有把椅子搬得很远!我只是……”
陶琢说不下去,严喻却接道:“那不一样。以前和现在,是不一样的。”
陶琢脑子一团浆糊,心想他们竟然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误会了这么久!完全没有注意严喻说的“以前和现在”。
呆了片刻后问:“那许瑛点我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答案?”
严喻一愣,神色复杂地说:“因为我也没听。”
“你为什么不听?”
“……”严喻被这质问怼得哑口无言:“因为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可以不再生我的气,而我要怎么做才能哄你开心。”
陶琢呆呆地问:“你会哄人吗?”
“……不会,”严喻淡淡道,“但我会学。”
陶琢就那么呆了一会儿,忽然破涕为笑,严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对不起。”严喻说。
陶琢摇头:“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上一个把你弄哭的人是陶正和。”严喻道。
“那不一样,”陶琢一愣,旋即笑起来,“而且我哭也不是因为你……”
严喻的语气似乎落下去一点:“不是因为我么。”
“……”陶琢说:“你还挺骄傲的啊?”
“陶琢,”严喻忽然轻声道,“在这种时候……人总是会自轻自贱,患得患失,反而看不清。我也不能免。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陶琢被他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一头雾水,疑惑道:“什么?哪种时候?”
严喻只是摇摇头,看着他不说话。
“所以,”等到陶琢终于平复心情,严喻抬手,给陶琢擦干眼泪,正色道,“现在可以聊聊了吗?关于这一周的成绩?嗯?”
“……”陶琢忽然心虚起来,从小到大他都是好学生,第一次被人问“可以聊聊了吗”,和“这一周的成绩”,质问他的人还是他的同班同学,同宿,以及同桌。
“你等我就是为了聊这个啊。”陶琢小声道。
“不然呢?”严喻漠然地说,心想谁知道你突然哭成这样把我打了个措手不及?“你不该给我个解释吗?”
“……”陶琢说:“我解释了啊,我就是……一考试的时候就紧张……就看错……就……”陶琢说不下去了。
严喻静静看着他,那眼神分明是说:你高考也打算这么和阅卷老师解释?
“我不知道。”陶琢的小狗尾巴又垂下去,“我就是……可能……”
“好吧我承认,”陶琢破罐子破摔,“我很想去寒假的集训。”
陶琢在内心祈祷,心想求你了严喻不要问理由。而严喻仿佛能真的听到他心声一般,没有问,只是说:“那又为什么做不好呢?”
“就是因为太想做好了所以……”陶琢说,“我一直在怀疑自己。”
“不要怀疑,”严喻叹了口气,“你很好。我说的。”
严喻抬手,摸了摸陶琢脑袋,忽然拉过他的手臂,将陶琢抱进了怀里。
陶琢一怔,由于心虚与惶恐,本能去推严喻,严喻感觉到了,更用力地抱紧陶琢,把他禁锢在自己怀里不放他走。
晚风拂面,虫鸣幽微。
这一刻,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里,陶琢因为贪恋严喻怀抱中的安抚与呵护,最终没舍得挣开。
过了不知多久,陶琢轻声说:“严喻,你不要去少年班好不好。”
严喻的声音贴着胸膛传来:“为什么?”
“我们一起上高三吧,一起去清华……或者北大。”
严喻笑了,陶琢很肯定,因为他听到了紧贴他耳畔滑过去的严喻的气音。
“好。”严喻说,“但你现在的成绩还不够。要认真听课,不能总偷看我。”
“……”陶琢终于扳回一局:“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严喻笑了笑,没有反驳。
陶琢不哭了,在路边的长椅上坐着平复心情。片刻后捧起脸让严喻看,再三确认绝对不会被单宇看出哭过,才肯跟着严喻回宿舍。
“他不会看出来的,”严喻淡淡道,心想就单宇那个没心没肺的,“他绝对已经睡了。”
陶琢看表,发现已经十一点多了,惨叫一声,严喻说没事,宿管阿姨那边他来解决。
陶琢跟在严喻身后,踩着他的影子,月亮躲在云雾里,时隐时现地跟着他们。
“严喻。”陶琢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说,“所以那天,你是为什么生气?”
“……”严喻沉默片刻,微微勾起嘴角:“不告诉你。”
陶琢勃然大怒,说我都哭成这样了你还不告诉我!
严喻只是说:“我也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那天阿姨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严喻没有说下去。
“啊?”但陶琢听懂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
陶琢想了想:“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有。”
严喻点点头:“知道了。”
严喻忽然回头,对陶琢说:“现在不生气了。”
陶琢没放在心上,只是撇撇嘴:“你气好长啊,以后不哄了。”
严喻立刻盯着他:“不行。”
陶琢:“……”
陶琢:“那你就不要再搞冷暴力这套啊!”
陶琢只是随口吐槽,严喻却很认真地答:“知道了。”
走到宿舍,两人果然遭到宿管阿姨炮轰。
阿姨指着表问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你们大半夜不回宿舍在干什么!严喻则说对不起阿姨是我欺负同学了,陶琢一脸问号地看严喻。
宿管阿姨看在严喻平时都是优等生的份上网开一面,拿了钥匙把两人放进去,说下次不能再这样——更不能欺负同学!
严喻说知道了谢谢阿姨,带着陶琢回508。
蹑手蹑脚打开门,发现单宇果然睡着了,被子还踢翻在地上。
陶琢接收到严喻的眼神,分明是在说:看看你这些狐朋狗友。
陶琢摸了摸鼻头,和严喻一起站在阳台上刷牙。
晚风拂面,星子隐现,严喻又摸摸他的头:“不哭了。”
陶琢这时才后知后觉感到丢人,躲开他的手嘴硬:“没哭。”
“可以和我哭,”严喻说,“但是不能和别人哭,知道吗?”
陶琢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第二天去上学,一进教室,严喻朝陶琢伸手。
陶琢:“?”
严喻说:“手机。”
“……”陶琢无言以对,默默掏出手机,交到了严老师,啊不,严主任手里。
“约法三章,”严喻淡淡道,“第一,记住一件事,你很好,很聪明,肯定比单宇聪明……”
单宇一脸问号,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又被陶琢面无表情戳回去。
“第二,不要紧张。看错题这种解释,我不接受。”
“第三……”严喻说,看着陶琢,“不要胡思乱想。手机放学后给你。还有一个月时间,我能帮你在期末考前提到联考前100。”
说到这里无视陶琢“你相信我我都不相信我自己”的眼神,漠然道:“提不到我不姓严。”
沉默片刻又补充:“陶琢,别让我活到17岁还要去改姓,好吗?”
陶琢噗嗤一下笑出声,说好。
于是陶同学重新振奋起来,按照严老师给他制定的计划表,剩下的十二月全部处于疯狂刷题状态。
每天严喻会精挑细选,勾出试卷和练习册上值得做的题让陶琢做,不懂和不会的留到晚自习讲,第二天整理思路,重复循环以上内容。
严喻老师一对一辅导果然非常有效,陶琢进步飞快,当周理综测试就考了全班第四,285分的好成绩。
单宇非常眼馋,想沾陶琢的光蹭课,被严喻老师赶回去,十分悲伤地自习。
也许是因为两人把话说开,陶琢觉得自己和严喻的关系更近了,他们之间有一种不必言说的默契,总是为对方保留一个最亲密的位置。
一起上下楼,一起去饭堂,一起在教室最后一排上胖丁的课写别科作业。晚自习下课时如果陶琢有一道题卡住了不起身,严喻就会摸出英语练习题在一旁等。周末一起出去吃顿饭,边闲聊边散步,踩着满城如春花冬雪般翻飞的黄叶并肩回校。
衣服越穿越厚,草稿纸越写越薄。
叶子渐渐黄了,渐渐落下,日子就在这平和美好的氛围中渐渐翻页,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如约而至。
第28章 跨年夜
元旦一中放一天假, 但因为假期实在太短暂,许多短住生也干脆没回家,一起留在学校复习刷题。于是各色大群小群从下午就开始狂响不止,聊得热火朝天。
陶琢学了一天, 终于从严老师那拿回自己的手机, 到手后第一件事看微信, 发现单宇他们正在商量怎么溜出学校, 十几个人一起去外面吃顿好的跨年。
陶琢立刻心动无比, 拿圆溜溜的小狗眼睛看严喻,走哪看哪, 严喻承受不住, 只好大发慈悲放他的假, 嘱咐他早点回来。
陶琢却回头对严喻说:“你也一起去吧喻哥。”
严喻一顿,说:“不熟。”
“去了就熟了呀, ”陶琢抓着他摇晃, “都是一个班一个学校的有什么不熟的?他们都很喜欢你。”
陶琢不忍心严喻一个人孤零零地过节,死缠烂打, 严喻没办法, 最终答应下来。
这天晚上八点来钟, 508和510的狐朋狗友,还有班里几个女生,以及隔壁班和单宇玩得熟的同学, 十几个人一起蹲在宿舍楼后那道矮墙边, 一个接一个互帮互助翻了出去。
街上人头攒动, 洋溢着跨年的喜庆气息。
穷学生没几个钱, 大家商量一番,最后决定去吃路边的大排档, 价格实惠又量大好吃,玩桌游或是聊天八卦声音再大也没人会管。
单宇挑了家评价还不错的,到地方后张罗着男生们搬塑料凳。
“你坐里面,风大。”严喻说。
陶琢点点头,坐在遮雨棚的最深处。
老板拿了几份菜单过来,众人轮换着看,严喻和陶琢看一张。
这家大排档以潮汕菜为主,但也有烧烤,单宇点了砂锅粥蚝仔烙烤生蚝等等经典菜色后,问大家烤串要些什么。
“严喻,”余沅忽然说,声音很小,紧张地看向他:“你吃烤鸡翅吗,他们在统计……”
“……”严喻瞥她一眼,立刻扭头问陶琢:“你吃吗?”
陶琢说好,严喻就朝余沅点头。
过了一会儿余沅又来问:“还有烤鸡心……”
严喻又低头看陶琢:“你吃吗?”
陶琢摇头:“我不太喜欢吃鸡心。”
严喻便说:“不用了谢谢。”
余沅:“……”
余沅还想问,但欲言又止,思考片刻,没再找严喻,干脆直接把写菜单递给陶琢。
陶琢便随手加了几串,还给单宇,单宇把单子填好交给老板。
“哎,它这儿酒还挺全的,青岛纯生雪花百威,乌苏燕京菠萝啤……你们喝什么?”单宇去酒柜前巡视一圈,回来兴奋地通知众人。
“青岛。”乔原棋率先举手。
“不行,乌苏。”孙亿鸣反对。
“菠萝啤吧。”苏越廷推了推眼镜说,立刻遭到一群人“喝菠萝啤还不如喝糖水”的嘲笑。
“你呢?”单宇征求陶琢意见,“你喝什么?”
陶琢正要开口,听见旁边某人已然淡淡道:“他不喝。”
陶琢扭头:“谁说我不喝?”
严喻说:“我说的。”
单宇:“到底喝不喝!”
陶琢抿嘴:“……不喝。”
严喻勾起嘴角,单宇则不管陶琢了,去找老板要了一打大乌苏。
菜上得很快,满满当当摆了一整桌。陶琢有点饿,顾不上和他们聊天扯淡,先开始动筷吃饭。
烤生蚝是蒜蓉的做法,洒了小米辣,架在铁网上烤的滋滋冒油,吃起来又香又嫩;卤味做得很有水准,鹅肝细腻肥美,鹅肉肥瘦均衡,沾着特制调味的蒜蓉白醋,非常下饭;还有蚝仔烙,牛肉粿条,炒芥兰,手打牛肉丸……
陶琢喝了三四碗砂锅粥,习惯性把虾和蟹腿堆在一旁最后再吃,喝完粥时发现严喻已经顺手给他剥好了,整整齐齐放在小碗里。
陶琢高兴地说谢谢,小口吃完,严喻只是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
陶琢一心不能二用,认真吃完饭,终于腾出脑袋听朋友们扯淡。
然后发现在他吃饭的一小时里,男生们已经和严喻混熟了,聊起什么话题都会转向严喻,严喻则淡淡地回两句。
陶琢对此非常满意,觉得严喻终于发展出了人类基本的社交技能。
陶琢聊了一会儿,觉得口干舌燥,顺手去拿身旁的玻璃杯。
抿了一口,咦?这是什么?苹果汁吗?味道还不错耶,再喝一口……
于是十五分钟后,严喻注意到不对,盯着陶琢说:“你脸怎么这么红?”
陶琢晕乎乎的,呆呆地扭头看严喻:“啊?我不知道啊……”
严喻皱眉:“你喝酒了?”
旁边女生忽然“啊”一声叫起来:“谁把我rio喝完了?”
陶琢:“?”
严喻:“……”
陶琢终于反应过来:“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颜色都一样,我以为是我的苹果汁……就说怎么感觉有点晕……”
严喻:“………………”
真是一眼看不住就出事。
“你酒量这么差吗?”单宇坐在对面,看陶琢整个人都变粉红色了,不由大声嘲笑。
严喻则望着陶琢无言叹气:“你没事吧?还能走吗?要不要我先带你回去?”
陶琢立刻大声说:“我没事啊!我很好!我不要回去!我要在外面跨年!”
“……”严喻说:“我怎么感觉你已经醉了。”
“不可能,我没醉!”陶琢说,整个人朝严喻一靠,伸出两只手臂环搂住他。
严喻:“……”
其他人:“………………”
于是严喻便在众人惊悚的目光中,揪着陶琢衣领面无表情把他拎起来:“你醉了。”
“没有没有,真没有,”陶琢说,“就是有点晕。好啦你们不要管我……”
陶琢不说话了,安静地贴着严喻坐在那里,目光出神落在一处听身旁的人聊天,直接陷入自己的世界中。
南城冬天湿冷,寒气会顺着毛孔渗入骨髓深处,这几天又降温,冷风一吹,几乎能把人打透。
幸而严喻帮陶琢挡住了大部分的风,陶琢坐在原地清醒了一会儿,脸上的红晕渐渐散去。
“好点了?”严喻看他。
陶琢点点头:“好多了。”
“真没事?”严喻还是有些担忧,然而已经被陶琢打断:“真没事,就是第一次喝,现在好多了。”
陶琢眼巴巴望着严喻,严喻知道他是还没玩够,只好叹气,顺手给他夹来一块水晶粿。
一群人坐在桌旁吹水聊天,只有严喻和陶琢安安静静坐在一起,听着彼此的呼吸发呆。直到酒足饭饱,时间越来越晚,单宇看了眼表,忽然提议:“一会儿去小蛮腰吧?”
遭到孙亿鸣反对:“去那儿干嘛?被开除南城户籍。”
“傻的吧你,”单宇立刻敲孙亿鸣狗头,“那边有跨年活动啊!会亮灯,会有烟花,还有一起倒数什么的,气氛特别好。”说完扫了席间一个11班的女生一眼。
陶琢正在神游,但八卦之魂让他敏锐地抓到了这个瞬间!
陶琢问:“那是谁?”
身旁一个女生答:“周嘉,文科班的。”
“噢……”陶琢给严喻比了个眼色。
“去吗去吗?去吧!”单宇煽动众人,又看眼表:“现在不到十一点,我们坐地铁过去刚刚好!”
有人担忧道:“回来估计很晚了,进不去宿舍怎么办?”
“怎么出来的怎么进去呗!来都来了!”有人说。
几个男生带头附和,纷纷说去玩去玩,在这种情绪的感染下,女生们也点头答应。
严喻看了陶琢一眼:“你想去吗?”
陶琢说想。
“那就去吧。”
“和我一起吗?”陶琢问。
“不然呢?”严喻反问。
陶琢便高兴地“嗯嗯嗯”,小狗尾巴摇起来。
单宇立刻结账买单,众人跟着人流进地铁站。
跨年夜的地铁人非常多,挤得陶琢快喘不上气,严喻把他拉到自己身前,陶琢便不去抓扶手,转而扶严喻的胳膊。
南城中轴线高楼林立,CBD区灯火璀璨。广场上全是来跨年的居民和游客,其中不乏一对对如胶似漆的小情侣。
人太多了,一出地铁站就被挤散,大家只能各玩各的,严喻紧紧抓住陶琢的袖子。
正好人都散了,两人乐得自己乱逛。他们跟着游客在人潮中慢慢前进,欣赏南城美丽的夜景。
严喻告诉陶琢中轴线上各个地标建筑分别是什么,陶琢则掏出手机来拍照。
十一点半,人潮开始往江边涌动,他们也跟着过去,遇到了单宇、乔原棋、周嘉等人。
十一点四十五,人群躁动起来。不知道是谁先带了个头:“新的一年我要暴富!”
喊声响彻云霄,四周瞬间一片大笑,有人跟着喊:“我也要!”“带我一个!”“赚到0.1个小目标!”
又有人喊:“我要和我女朋友永远在一起!”
“我也要!”
“把话说完整啊喂!这也能也要吗!有歧义的知道吗!”
又是一阵爆笑。
忽然有一个隔壁班的男生把手拢在嘴边,对着江那边大喊:“新的一年逢考必过!联考上600!”
单宇的声音也在陶琢身边震耳欲聋地响起:“数学上平均!”
严喻低头问陶琢:“你有什么愿望吗?”
陶琢一愣,看向严喻,旋即笑起来:“没有,我感觉……我的愿望好像都已经实现了。你呢?”
“一样。”严喻淡淡道,“没有别的了。”
他们趴在江边的栏杆上,看江水滚滚而去,四周五光十色皆倒映其中,也落在人们脸上,一片片如薄雾彩影一般笼罩众人。
忽然有人开始喊:“十——”
小蛮腰上浮现出“10”的投影,陶琢浑身一震,拽严喻袖子:“倒数了。”
“九!”“八!”“七——”
“三!”“二!”“一!”
“哇哦——”
人群雀跃欢呼的同时,爆声陡然响起。刹那间千万朵烟花直冲云霄,在夜空中炸出绚烂斑斓的漫天彩光。
一连串烟花接连炸开,迸射出纯白而明亮的火焰,在天幕中纷纷落下,仿佛从银河那端坠下的星辰。
世界是彩色的,向四周飞去的火星仿若流光,划出残影,最后落到人们眼中。
“严喻,”陶琢回头,对严喻笑着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严喻也微笑着,“陶琢。”
严喻稍仰起脸,专注地欣赏烟花。陶琢则微微偏头,注视着严喻。
严喻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雾面羽绒服,略显宽大,却衬得皮肤更加白。江风吹动他的头发,露出额头,和那双永远镇静,也永远温热的眼睛。
“拍张照片吧。”陶琢被那双眼睛深深吸引,凝望良久,最后心念一动道。
严喻点头,看陶琢摸出手机。
“我来吧。”严喻说,他比较高,从陶琢手里接过手机,转身靠着栏杆伸手举起。
严喻顿了一下,低头看陶琢,又看着屏幕,不动声色地说:“过来点。”
“嗯?噢,好。”陶琢便乖乖凑过去,靠在严喻身前。
他的头正好搭在严喻颈窝位置,肩膀抵着严喻胸膛。
说实话,陶琢看不清屏幕里自己的样子,不知道头发乱不乱,衣服拉链是不是要拉上,以及他们彼此都是什么表情。但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
周遭的喧嚣声全部退去,欢呼,尖叫,谈笑……这些无关的声音陶琢全部听不到,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和严喻的,是如此坚定而有力的跳动,一起慢慢同频,发出令人沉沦的共鸣。
严喻摁下快门,陶琢点点头,正要拿回手机欣赏,严喻伸手抓住他:“再拍一张。”
“怎么了?”
严喻指了指照片左下角,陶琢发现那是单宇和周嘉在接吻。
陶琢:“………………”
陶琢差点回头,幸好严喻抓了他一下:“不要看。”
两人往前挪了挪,避开某对小情侣入镜。
严喻说:“笑一下。”
陶琢:“你怎么不笑。”
严喻:“我有在笑。”
陶琢:“………………”
严喻又拍了一张,把手机还给陶琢:“drop给我。”
陶琢:“……噢。”
陶琢于是打开隔空投送,发现“严喻的iphone”跳了出来。陶琢点了一下投送,同时提醒严喻:“改个名字吧,保护隐私。”
严喻点头,陶琢便打开微信,上下刷新。
有不少朋友踩着零点给他发来信息,祝他新年快乐,林思含是在0:05时出现的,给他打了个红包,陶正和则查无此人。
陶琢无所谓,正要把手机收起来,严喻的微信消息却弹出来。
陶琢:?
陶琢点进去,发现是一笔转账,还没看清手就自觉点了收款。
然后才目瞪口呆地去数那个零。
陶琢:“???微信可以转这么多钱吗?”
“可以。”严喻淡淡道,“最多十万吧好像,我也不清楚。”
“不是,这是重点吗?”陶琢抬头瞪严喻,“你给我打钱干嘛?”
“奖励。”严喻面无表情地说,把手机收起来。
“奖励什么?”陶琢懵了,“期末考还没考呢。”
“提前给你。”严喻说,“如果你考好的话。”
“万一考崩了呢?”
“那就还给我,”某人幽幽道,“连本带利。”
“……”陶琢更幽幽:“无良资本家吧。”
严喻笑而不语。
但陶琢还是被严喻逗乐了,觉得有时这人的脑回路实在好玩,便道:“那也不用这么多吧,你给我钱算怎么……”
抬眼观察了一下严喻的脸色,立刻改口:“好吧好吧,那就先暂时存放在我这里吧……就当我是银行好了。”
严喻嗯了一声,终于满意。
这时广场上的人流开始渐渐散去,人们逐渐涌向地铁站。
单宇挤过来,身边还跟着周嘉,小姑娘脸上微微发红,严喻和陶琢很默契地扫了一眼,同时选择看破不说破。
单宇说:“怎么样?回去吧?要不骑车回去吧,也不是很远!”
地铁实在太多人了,已经开始客流管制,看那架势,排一个小时也挤不上去。
严喻看陶琢一眼,意思分明是:你能骑?
有骑车PTSD的陶琢同学羞愤无比道:“我靠!我怎么不能行!我当然行!不能说男人不行知道吗!骑!”
于是一群人迅速奔向路边,抢占剩余不多的共享单车。
陶琢正低头扫码时,赵青桐恰巧站在身边,看了陶琢好几眼,最后还是鼓起勇气低声说:“新年快乐,陶琢。”
“啊?”陶琢抬头,对赵青桐笑:“新年快乐!”
赵青桐脸迅速红了,点点头逃开。
半个小时后,每个人都找到一辆共享单车,一群人浩浩荡荡沿着马路向一中的方向骑。
街上没什么车,也没什么行人,只有一群少年人飞驰而过。风掀起他们衣角,猎猎飞扬……
这就是最好,最纯粹,最富有希望,也最具有生命力的年纪。
“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单宇忽然大吼起来。
“迎接光辉岁月——”
“风雨中抱紧自由——”
一群人顿时大笑,嘲笑单宇大白嗓。
但紧接着,又有人跟着唱:“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
“自信可改变未来——”
“问谁又能做到——呜呼!”
光辉岁月的旋律在无人的街道上回荡,少年意气风发的音色被风吹去很远的地方。
陶琢不会唱粤语歌,只是笑着听他们合唱,落在最后面,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了张照。
照片里,昏黄的路灯下,少年们骑车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在柏油马路上摇曳。不知道是谁伸起了两只手,高举在空中,条纹衬衫被风吹得向后乱舞……
陶琢默默点下收藏,他想他会永远记得这个晚上。
他们就这么一边唱着歌,一边骑车回学校。
然而快到一中门口的时候,自信飞扬的歌声却戛然而止,因为一个光头正站在他们翻出来的矮墙边,叉着腰对他们怒目而视。
于是半小时后,十数人成排站在宿舍一楼的走廊上,眼观鼻鼻观心地看胡斌唾沫星子横飞:“胆子大了是吧!敢翻墙出去是吧!夜不归宿是吧!唱啊!接着唱!自信改变未来去吧!”
所有人都强忍着不笑出声。
五分钟后,各自领到了纸笔,趴在半人高的栏杆上,姿势别扭地写检讨。
胡斌要求他们每人写八百字,不写完不准回去睡觉,自己则背着手站在后面来回巡,避免有人在交代主谋同犯以及具体犯罪计划的过程中交头接耳地串供。
然而单宇没安好心,边写边和陶琢挤眉弄眼,陶琢一看到他就想笑,最后实在没憋住,忍不住大笑出声,引得一连串人都同时爆笑起来。
“笑!有那么好笑!”胡斌怒道,然而看着学生们笑成一团,自己也忍不住嘴角上翘。
“哎呀胡主任,”有女生顿悟,开始带头撒娇,“跨年夜哎!新年第一天哎!就不要罚我们了吧!”
“对啊大斌老……啊不是……胡老师,你就饶了我们这一次吧!”
接着是几个男生察言观色,开始夹着嗓子喊胡主任胡主任,胡斌一半是被恶心得全身起鸡皮疙瘩,一半是真的很吃这一套,最后在众人长达十分钟的软磨硬泡下,大手一挥,放他们回宿舍了。
回到508,陶琢洗了澡,躺在床上翻今天拍的照片,一张一张慢慢回味。
晚上吃的潮汕菜,烧烤,一打喝光的啤酒,路上遇到的小狗,广场上的大剧院和图书馆,以及……和严喻的合照。
陶琢手指一顿,停在这张照片上,反复欣赏,看严喻那张即使出现在死亡前置镜头里也依旧帅气逼人的脸。
陶琢很纠结,很想发朋友圈,很想炫耀一下哈哈,我和严喻的合照!和严喻哦!你们都没有吧。
奈何最后没有这种胆量,只是把朋友圈背景换成了大家一起在马路上骑车的合照。
“你在笑什么?”然而单宇路过,还是捕捉到了陶琢这个区域不断冒出的粉红泡泡,“笑得那么开心,有情况吧?”
“去死啊,”陶琢立刻把手机收起来,“在座各位谁有情况没上报谁心里有数啊。”
单宇脸又瞬间红了,拎着浴巾逃窜。
陶琢满意,然而转身时却对上严喻的视线,这人也正一手擦头发一手划手机,目光在听到“有情况没上报”和“心里有数”时不自然地挪开。
陶琢:“……?”
严喻面无表情:“看什么,转过去。”
陶琢:“看你不行吗?”
严喻闻言幽幽转回来,平静地盯着陶琢,意思显然是那你看吧。
“……”陶琢脸红了,败下阵来,果断翻身睡觉。
当然睡前又把那张照片爱不释手地复习了一遍。
第29章 搬家
一月, 期末考如期而至。
陶琢忘记看考场了,临考试前一天才到处求爷爷求奶奶地要考场表,严喻说他们在一个考场,让陶琢到时候跟着自己。
陶琢点头说好, 当天去了一看, 发现他们不仅在同一个考场, 还是同一列的前后桌。
考试前, 陶琢又从严喻笔袋里精挑细选, 摸了两支严喻最常用的笔,对严喻说:“考崩了就怪你。”
严喻对这种无理取闹的行为不做评价, 只是在从前往后传试卷时, 忽然抓住陶琢的手, 轻轻捏了一下。
陶琢便觉得内心所有紧张恐慌都一消而散。
也许是因为和严喻牵了牵手,也许是因为严喻就在自己身边, 陶琢拿着严喻常用的签字笔, 下笔如有神地狂写试卷,英语考完后自我感觉良好, 高高兴兴和严喻一起去吃饭。
然而由于期末考后不久就要放假, 所以联考一结束, 当晚晚自习各科老师们就拿着答案走进教室。
台下全是惨叫声:“刚考完就讲试卷!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事情吗?!”
叫也没用,何涛毫无同情心地开始报数学选择答案,下面顿时一片哭声。
陶琢对照答案估分, 尽量都往低了估, 得到一个保守分数, 觉得没有超出自己的底线, 还能接受。
第二天白天,班里全在叽叽喳喳相互打探军情, 陶琢也跟着问了一圈,知道了班里同学的大致情况,相一比较,觉得考得还行,至于能不能进联考前100……再说吧!卷子都交上去了。就没心没肺地找严喻玩去了。
然而没过几天,这种行刑前的平静就被某个贱人打破。
“卧槽!”单宇跑来传播八卦,“我其他学校的朋友说卷子改完了!今天下午就能出分!”
“你去死吧!”霍超一把将单宇摁在桌上,“啊啊啊啊不要告诉我啊!”
然而没有用,消息不胫而走,一瞬间整个年级全知道了,大家都开始抱着手机不断刷屏等分数出来,各色真真假假小道消息满天飞,什么一中有多少多少个前100啊,什么单科最高分分别是多少啊……
半个小时后,陶琢正在收拾寒假作业,单宇忽然残影般飞过走廊,紧接着往陶琢身上一扑:“卧槽!陶小琢!你他妈的太牛了!你小子考了年级第十八总排第五十!你等着下学期在开学典礼上致辞吧!”
单宇嗓门实在是太大了,陶琢被压得喘不上气,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同学已经全部炸锅:“卧槽!真的假的!出分了吗!哪?”
单宇说:“出了!隔壁学校发的,分数表,一清二楚什么都有!我转给你们!”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炸成一朵烟花:“卧槽!就这么发出来真的不侵犯隐私吗?”“卧槽没上600,我要跳楼……”“卧槽闪开啊让我先跳,我做鬼也不会放过附中数学组……”
陶琢大脑一片空白,半晌才回过神来,掏出手机看单宇转发的成绩表。
严喻依旧是联考第一,各科分数都遥遥领先。而他也真的在年级第十八,联排第五十,连陶琢自己都不敢相信。
陶琢第一个念头是真好,严老师不用去改姓了,然而才想着向他分享这个喜讯。
然而严喻不在教室,不知道去哪了,陶琢正想出门去找,许瑛却出现在教室前门,示意陶琢出来一下。
陶琢跟着许瑛来到办公室,许瑛让他坐。
“看到联考的成绩了?”许瑛笑着问他。
陶琢点点头。
“考得很好啊,”许瑛自豪道,“年级前二十,六校前五十……感觉你爸钱交早了,这样的学生,该是一中求着你来上学。”
许瑛就陶琢各科的成绩和他聊了一会儿,陶琢很敏锐,知道许瑛大概有话又说,便道:“老师,是有什么问题吗?您直说吧。”
许瑛犹豫片刻,才说:“我知道你很想去寒假的集训营,之前学得很拼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是我刚刚接到通知,说备课组觉得一次考试的成绩存在太大偶然,分数没有代表性,综合考虑之后还是决定,要按照综合排名上报名额……但是按照这个规则排序的话……”
许瑛没有说下去,陶琢听懂了。
按照这个规则排序,陶琢没有办法参训。
“但是你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许瑛说,“所以我觉得也不差这一次机会,实在不行……”
“没有别的办法吗?”陶琢打断道。
许瑛摇摇头。
“我知道了老师,”良久后陶琢说,对许瑛笑,“没关系的,我找同学要资料就是了。”
陶琢离开办公室,在冬日下午温暖的阳光中慢慢朝教室走。
经过楼梯的时候恰巧遇到余沅,她和几个好朋友站在一起。
陶琢记得余沅的排名是年级第二,联排第四。一阵起哄声忽然在女孩儿们之间响起,陶琢听见一个女生说:“那就是你们几个去集训呗?余沅,你这不得好好抓紧机会?”
“对啊,都是一个学校的,肯定分组啊上课啊都是在一起。”另一个说。
“哎呀你们别胡说八道,”余沅佯怒道,“是去集训啊集训!学习!满脑子在都想什么……”
“你敢说你没想过!芋圆你承认不承认!”
女生们笑着走远了,陶琢一个人走回教室。
这时严喻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座位上整理卷子。他抬头看了陶琢一眼,皱眉:“怎么了?”
“……没有,”陶琢回神,扮演出无事发生的样子,“就是考得挺好的,瑛子喊我过去,让我继续努力。”
陶琢心想,怎么了,不就是去不了集训营吗?你们天天都泡在一起四个月了,这一个月不见面会死吗?
然后他想会啊,好像真的会。
陶琢发现他一分钟也不想和严喻分开。
广播响起,点了几个学生让他们去级组办公室开会,陶琢一听名字就知道是参加集训的名单,严喻顿了顿,起身过去。
十五分钟后走回来,静静看着陶琢,显然什么都知道了。
陶琢揉脸:“啊,没关系的,你记得多带一份资料给我就行了……”
严喻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问:“那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陶琢镇定地说,“就放假回家呗,也不是非去不可啦!我只是觉得参加集训对之后冲击夏令营会有帮助,所以你要是能给我带题做,就也是一样的,时间还自由。”
陶琢反复强调自己想去集训的动机只是因为集训本身,而非别的什么……比如严喻。
严喻看着陶琢,没有说话。
学期最后一天,老师们把如山如海的卷子发下来,陶琢将所有寒假作业整理好,惊恐地发现一个书包装不下。
回到宿舍收拾行李准备离校时,陶琢意识到一个问题:我去哪啊?
不知道陶正和去哪里了,反正也绝对不会去找。南城的房子卖了,临时租房子住一个月也不现实……住酒店?还是不要吧,洗衣服也麻烦。
排除来排除去,陶琢发现唯一的选择是去上海,林思含家借住。
陶琢硬着头皮给林女士发微信,林女士则很爽快,说小琢那你就回家吧,家里有阿姨,想吃什么让阿姨给你做。
陶琢叹口气,心想可那不是他的家啊……
他也不想吃阿姨做的饭。如果可以的话,他会更想吃林思含做的。
但陶琢只得答应,打开手机看机票。
严喻这时进了宿舍,看陶琢一眼,忽轻声问:“你寒假去哪?”
“回家。”陶琢头也不抬道,“回我妈那边。但是可能要过两天,这几天没票了,单宇妈妈还请我过去吃饭。所以大概在单宇家先住一周,之后再飞上海。”
“具体时间定了吗?”
“没有……有什么事吗?”陶琢茫然抬头。
严喻只是摇摇头,一声不吭地收衣服。
陶琢瞟了一眼,知道那是严喻即将带去集训的行李。
阳光照入宿舍楼,空中飞舞的尘埃仿若金粉,上下飘动着。陶琢站在那里,凝视严喻背影,一瞬间忽然有很多话想说。
其中有一句是:“严喻……如果有女生和你表白,你不要答应好吗?”
他不知道自己脑海里为什么会无端飞出这句话,只是一想到那天路过走廊时听到的讨论,陶琢顿时觉得胸膛里苦意蔓延。
但最后,陶琢只是故作轻松地说:“严同学!你好好集训啊,回来给我讲题。”对严喻爽朗一笑。
严喻扭头看他,定定的,末了才低声说:“好。”
放假后,陶琢拖着行李箱跟单宇回家。
单宇妈妈早已得知陶琢期末考的喜讯,上来先给了陶琢一个巨大的拥抱,回头对单宇说:“你看看人家!你再看……”
单宇熟能生巧:“快进到我就知道吃,还吃不胖,好结束——妈陶琢跟我一起睡吧!”
陶琢莞尔,对单宇妈妈说阿姨好。
单宇有一张两米宽的双人床,陶琢跟他两个人同时躺上面乱滚都绰绰有余。单宇妈妈便让陶琢住进去,陶琢把行李箱拖过去打开,单宇帮他把常穿的衣服挂出来。
刚放假,身边又没有严喻监督,两人都不着急写作业,于是白天到客厅里打双人成行,下午被忍无可忍的单宇妈妈赶出去运动或是学习,晚上回厨房帮忙,过上了非常悠闲的日子。
每天晚上吃完饭,单宇都借口吃太撑了要散步,非把陶琢拖出去,实则给自己打掩护,鬼鬼祟祟找周嘉约会。
单宇第一次和陶琢坦白此事时,陶琢毫无感情地点点头。
单宇说:“你都不震惊一下吗?”
陶琢说:“我早就知道。”
单宇说:“卧槽!你怎么知道的!”
陶琢说:“我靠,有眼睛的都看出来了!”
单宇绝望,说那岂不是完蛋了!陶琢说没事,其实整个一中可能也就我和严喻有眼睛……
单宇这才知道那晚发生在珠江河畔的事,当场石化,然后逼迫陶琢把照片截图发来,又美滋滋地发给周嘉。
单宇爸爸也在家,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企业高管,对陶琢非常和善。他经常坐在沙发上和两人一起打游戏,并肆意嘲笑单宇玩得好菜。
陶琢在单宇家住了几天,每天都开心无比,非常感谢这一家人的厚待,但偶尔时逢深夜,在听到客厅传来的其乐融融的笑声时,也依旧会感到羡慕与心酸。
思来想去,陶琢觉得不便多打扰他们,就自作主张把机票往前改签了两天,决定提前离开南城飞上海。
离开南城当天,单宇爸爸开车把陶琢送到机场,陶琢和单宇一家人告别。
陶琢一个人拖着巨大的24寸行李箱,背着满满一书包寒假作业,还拎着那个他最喜欢但很久没弹的吉他,孤孤单单、狼狈不堪地过防爆检查。
吉他不能办理自助托运,陶琢去排人工柜台。正跟着队伍慢慢向前,忽然感觉手机一震,打开来看是严喻给他发微信。
严喻问:你今天就走?
陶琢一怔:对。怎么了?
那边似乎顿了顿,片刻后发来消息:等我,别动。
陶琢一头雾水,蓦然想起今天好像是集训营开营的日子。
陶琢盯着严喻那言简意赅的一行字思索片刻,还是退出队伍,走到角落一屁股坐在行李箱上。他给严喻打电话,想问发生什么了,可严喻不接。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流逝,太阳逐渐向山那头落去。斜阳长影间,陶琢频频看表,知道再不过安检他就要误机了。
可这一刻,鬼使神差,陶琢没有动。
航站楼的一角,一个身穿白色夹克的少年低头坐在行李箱上,不时脚尖点地一蹬,茫然无措地四处乱转。
一个孤独寂寞的,等待被谁认领回家的小孩。
陶琢看手机,发现他本该乘坐的那班飞机已然起飞了。
这时,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陶琢心有灵犀般抬头,看见严喻就站在门外不远处,站在金黄色的斜阳里,面容模糊不清,地上一个长而瘦的黑色影子。
严喻一顿,随即朝陶琢快步走来,到了近前才停下,气喘吁吁,头发也凌乱。
“怎么了?”陶琢笑了,坐在行李箱抬头看他,“有什么事这么急?”
然而严喻背过他的吉他,接过他的行李箱,又抓紧陶琢的手,不容拒绝地说:“跟我来。”
严喻把陶琢拽出机场,坐上出租,出租车在日暮斜阳里向南城飞驰。
陶琢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严喻只是说不要问,等下你就明白。
陶琢不说话了,任凭严喻紧紧握着他的手,就算上车了也不肯放开。
火球慢慢坠入地平线下方,高楼大厦全变作黑色剪影,在车窗外疾掠后退。
出租下了高速,钻入市区,顺着漫长而聒噪的车流扭动向前,最终停在离一中不远的一片老居民楼外。
楼外有一片石墙,墙上攀满了爬山虎,晚风吹拂,藤蔓像秋千似的摇荡起来。
陶琢一怔,看向严喻,严喻也看向他。
他们在日与夜的交替时刻对视,什么都不说,可陶琢似乎已然知晓严喻要带他去哪。
果然,严喻握着他的手,他们一起慢慢爬上楼梯,在路灯下一拐,走进其中一个单元。一前一后爬到六楼,严喻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
“咔哒”一声,门开了。
映入陶琢眼帘的……
是那只被人洗干净、修补好的草绿色皮质沙发,是那张小茶几,是那块地毯,那张土耳其毛毯,那面书柜,和架子上那只小小的,水草正在其中摇曳生姿的鱼缸。
摆放的位置与朝向和曾经家中不完全一致,但每一寸都有家的味道,因为每一个缝隙都被严喻一点一点用心意填满。
陶琢不敢置信,愣了半天才回头看严喻。
严喻还站在门外,穿着一件黑色风衣,两手都插在风衣口袋里,就站在原地静静地垂眼望陶琢,仿佛在等待这个家的主人邀请他进去。
陶琢有很多话想问,但最后,嘴唇一碰,只说出一个字:“你……”
然后严喻打断他,声音很轻:“不是想和我合租吗?”
严喻似乎笑了笑,目光十分柔软:“我们搬家吧,陶琢。”
“从508搬到这里。以后这就是你的家。”
第30章 室友
那一瞬间陶琢觉得整颗心都被某种柔软、倔强、狡猾又蛮横的, 来自严喻的偏爱填满了。他愣了好久,最后回过神,甩下背包,一步上前, 紧紧抱住严喻。
严喻被他扑得向后退一步, 却又像是对此早有预料, 伸出手, 自然而然将陶琢揽入怀中。
陶琢双手环抱严喻, 脸埋在他的颈窝,滚烫的热度通过彼此紧贴的皮肤相互交换。
严喻感觉到颈窝湿润, 片刻后失笑, 有些无奈道:“不要哭。高兴的事为什么要哭?”
陶琢声音发哑, 良久后闷声开口:“谢谢你严喻。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严喻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我知道的。”
他们相互拥抱彼此, 很久都舍不得放手, 任凭夕阳将他们拉成两个长长的纠缠的影子。
最后是严喻先松手,把陶琢从怀里拎出来。他们一起把行李箱和吉他包拖进室内, 一起走进这个属于彼此的家。
这是一间小小的两居室, 不大但十分温馨。严喻便带着陶琢转了转, 给陶琢介绍厨房和洗浴间的布局。
一屁股坐在那熟悉的地毯上时,陶琢才渐渐回过神来,十万个为什么一般朝严喻问问题。
“房子是你租的吗?东西是怎么弄回来的?你都是什么时候背着我准备的, 我完全不知道……”
严喻告诉他, 他把一中附近的房子都看了, 不是太老旧就是户型太怪, 千挑万选最后才选中这间。
家具是从陶正和手里买来的,请人搬运、摆放, 将房子重新装修。
房租合同已经和房东签好了,六千五一个月,对于他们两个来说是完全可以承受的价格……
“那我们就住在这里了吗?一整个寒假?”陶琢还有点懵,感觉被从天而降的惊喜砸中,晕头转向,不敢相信老天爷竟如此垂怜他。
“不好吗?”严喻低声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寒假之后也可以。”
于是陶琢想,不是老天垂怜,非要说的话,是严喻垂怜。
“那……你的集训呢?你不去了吗?今天不是开营的日子吗?”陶琢又问。
严喻表情毫无波澜,闻言正要解释,电话却响起来。
严喻看了眼来电人,毫不避讳,当着陶琢的面接起,于是陶琢就听到电话那端胡斌歇斯底里的咆哮:“严喻!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不在去集训营的车上!”
而严喻只是淡淡道:“胡老师,不好意思,集训我不想去了。要教的东西我都会,您把名额让给有需要的同学吧。”
说完就在胡斌的问号中挂断电话。
陶琢看着严喻,彻底呆住了,半晌才说:“你……为什么?这么好的机会……”
严喻说:“我感觉和你一起做题,效率好像比去集训营高一点。”
陶琢笑出声,无可奈何地对严喻说:“严喻,你是傻子吧。”
严喻淡淡道:“嗯。你也是。”
陶琢实在太兴奋了,恨不得在地毯上打滚,碍于严喻还在这儿,没好意思,只是高高兴兴抱着垫子左摇右晃了一会儿。片刻后陶琢终于回神,掏出手机给林女士打电话,把情况含糊说了,说自己暂时去不了上海,别的过年时再说,然后迅速挂了电话。
又问严喻:“你呢?你妈妈那边没关系吗?”
“没事,我会解决。”严喻总是这样镇静,“你不用管。”
陶琢便跳起来,拉着严喻去看房间。
一共两间小卧室,都被严喻设计成单人间,布局很像,都有铺着新床单的床、书桌、书柜,衣柜,以及一扇被花朵簇拥的小窗户,唯一区别是朝向不同。
严喻让他选,陶琢便说:“我能选这间吗?”他小声道,“以前我的卧室也是朝南的,跟这间很……”
“像”字还没说出口,严喻已经斩钉截铁道:“好。”
严喻把他的24寸全部家当拖进来,看陶琢像只麻雀一样飞来飞去拾掇他的新家。
“噢对了,钱。”把东西清理完,陶琢猛地想起来,摸出手机给严喻打钱:“还有房租。我每个月定时打给你。”
严喻点点头。
陶琢打完钱又抱着手机不知在干什么,严喻瞥了一眼,发现他在给自己改备注。
从“劝学大师”变成了“室友”。
严喻挑眉,道:“以前不是室友吗。”
陶琢说:“那不一样。”
“现在我们是真正的室友了。”陶琢笑起来,拽着严喻一起倒在柔软的床上。
他整个人陷进去,发现蓬松的羽绒被上也有沁人心脾的茉莉花味道。
严喻的东西不多,而且似乎早就在宿舍打包好了,他去打了个电话,半小时后就有人把包装箱送上门。
陶琢蹲在一旁帮严喻清点东西的时候想,严喻到底是什么时候谋划好的?口风居然这么紧……真是诡计多端狡猾无比……
心里念叨着,身体却很诚实地去帮严喻套枕头。
然后忽然发现,两人床上用品是同款不同色的一套。
陶琢告诉单宇自己不回上海了,打算留在南城,但具体没说他和严喻合租,只是谎称有亲戚收留他。
不知严喻和单宇是怎么说的,总之很快,两人都留在南城没走的消息传开了,寒假留守南城的五班同学们迅速炸锅,尤其是单宇,张罗着要约“学习局”,就是大家一起出来自习吃饭打桌游,虽然主要目的可能是最后一个。
当然这是日后再说的事了,陶琢打算先快乐地过几天有家的日子,和严喻一起。
陶琢觉得这是他在南城生活的全新的起点,因为他有了一个家。
把严喻的房间也整理完,这个温馨的小两居室终于变得有模有样。陶琢精疲力尽,洗了个澡出来看时间,惊讶地发现快九点了,转头问严喻:“你饿不饿?点个外卖吧。”
结果打开手机一看,附近的外卖差不多全打烊了,剩下的餐馆挑剔如陶少爷,觉得都实在难以下咽。
严喻便看他一眼:“附近有个超市。”
陶琢立刻听懂那言外之意:“你要给我做吗!”
严喻点头:“你洗碗。”
陶琢心想那还不简单!洗一百个碗都行!瞬间换好衣服,站在玄关催促严喻下楼。
入夜后气温骤降,两人穿上羽绒服,并肩走向不远处的超市。
陶琢推了辆小推车,严喻默默跟在他身后。
各色蔬菜水果琳琅满目,严喻问:“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我不挑,”陶琢说,“除了胡萝卜。”
严喻便拿了点杏鲍菇和小白菜,还有葱姜蒜辣椒圈,陶琢又问:“你呢?你有什么口味偏好吗?”
从前陶琢经常和严喻一起吃饭,他观察过,严喻不挑食,陶琢点什么他就吃什么,非常好养活,这就让陶琢一度很好奇,难道严喻没有自己的喜好吗?他会有特别喜欢的菜色,口味,习惯……以至于喜欢的人吗?
严喻闻言只是看他一眼:“你能做?”
“……”陶琢摸摸鼻子:“不会可以学嘛。再不济你教我。”
严喻似乎轻轻笑了笑,最后说:“慢慢你就知道了。”
严喻买了点五花肉,鸡中翅,牛肉粒和鸡蛋,还储备了各种挂面、面包、调料……陶琢不太懂,但觉得一个家该有的东西都有了,此时此刻都在他和严喻的小推车里。
陶琢又往小推车里放了点薯片和雪饼,在严喻皱眉之前,迅速推着车跑远。
路过饮料区,陶琢开始搬饮料,五花八门各式各样,严喻不爽:“你喝那么多?”
陶琢知道下一秒严喻很可能就要以饮料糖分太高有害身体的理由把它们全放回去,立刻辩解道:“你不懂,冰箱就是要塞得满满的,会有安全感。”
严喻眼皮跳了跳,闻言手又缩回口袋里。
当晚严喻做了炒杏鲍菇和奥尔良鸡翅,因为时间太晚,严喻帮着陶琢洗碗,两个人并肩站在厨房,水声哗啦啦响。
吃完饭已经快十点,陶琢不肯进房间,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走,像只刚被人领回家的小狗到处踩点。陶琢看来看去,这里摸摸那里碰碰,说这里可以放个投影仪,那里可以放个音响,窗外放点玫瑰花吧……
严喻只是静静地听,说:“好。”
你想买什么都可以。
十一点,陶琢还赖着不走,蜷缩在绿色小沙发上盖着毛毯玩手机,严喻拽他,结果纹丝不动。
严喻无奈:“沙发又不会长脚,毯子也不会跑。”
陶琢“噢”了一声,这才念念不舍地离开客厅,跟着严喻进走廊。
两人的房间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他们在夜光灯微微发亮的走廊上互道晚安。不到十分钟,陶琢穿着睡衣来敲严喻的门,严喻打开门后他却不说话。
又过了十分钟,又过了十分钟……
严喻最终忍无可忍,对陶琢说:“我也不会跑的。”
陶琢终于满意,扬起嘴角:“晚安喻哥。”
不等严喻回复,跑回卧室,“啪”一下关上了门。
于是两人的合租生活就这样开始了,过着三点一线,但令陶琢心满意足的生活。
白天在前劝学大师现室友严喻老师的监督下,各自在房间里写作业,中午就随便对付着吃点方便面或者点外卖,中午陶琢睡午觉,严喻给陶琢整理数学笔记。
下午继续学习,或者在客厅沙发上躺着闲聊,要么是陶琢教严喻打游戏,要么是一起抱着ipad看电影;晚上严喻做饭,陶琢给他打下手,饭后陶琢洗碗,严喻站在他后面紧紧盯着,确保家里锅碗瓢盆的生命安全不受侵犯。
他们还养成了饭后一起下楼散步的习惯。
南城冬天湿冷,出门前严喻总会拿着围巾过来,不顾陶琢的抗议,低头垂眼认真地给陶琢围上。
放寒假了,小区里孩子很多,经常被老人带着在公园里玩耍,路上还有不少年轻人带着狗出来玩。
萨摩耶哈士奇金毛边牧,柯基比熊吉娃娃腊肠犬。陶琢没有抵抗力,每次路过都要蹲下来撸撸狗头。严喻总得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成功把陶琢从狗群中拽走。
恋恋不舍和小狗们一步三回头,陶琢对严喻说:“严喻,如果我们能考到一个大学,还一起租房的话,就养条狗吧。你养过动物吗?”
“没有,”严喻淡淡道,“我妈不喜欢有毛的东西。”
“那你想养吗?”
“……可以。”
“好哎,如果想养的话,养什么品种呢?”
“……金毛吧。”严喻看了陶琢一眼,他裹着自己买的浅卡其色围巾,穿一件毛茸茸的米色摇粒绒外套,头发被风吹乱,整个人十分蓬松。
“为什么?聪明吗?”陶琢眼巴巴望着他。
“……”像你,严喻心想,但是没有说出口。
大家都吃完晚饭了,小区里散步的人越来越多,两人都不喜欢吵闹与拥挤,就转上一条略显漆黑的小路,沿着这条安静无人的小道来回走。
这时一片漆黑中,陶琢感觉地上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然后那“叶子”光速爬行横穿而过,顺着墙爬走了。
陶琢“嗷”地叫出声,整个人一窜,立刻靠到严喻身上。
“……是蟑螂啊啊啊啊啊啊啊!”陶琢说,“从下水道爬出来的!”
严喻很淡定,揽住他:“嗯。我看见了。”
“为什么冬天还有啊啊啊啊——”陶琢很崩溃,说:“不行,我受不了,我们回去吧。”
不料严喻说:“不要。再走两圈。”
“?”陶琢提醒:“我们已经出来一小时了。要不换条路也行。”
结果严喻面无表情:“就这里。安静。外面吵。”
陶琢没办法,只好抓着严喻的手,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恨不得整个人跳到严喻身上。
一直紧张兮兮盯着地面,害怕被小强突击,所以也没看见黑暗里,严喻微微勾起嘴角。
陶琢就这样慢慢习惯了和严喻一起合租的日子,他喜欢坐在自己房间的飘窗上,抱着被子晒太阳,严喻敲门喊他出去吃水果,就赤脚跳到柔软的地毯上,被严喻叨叨着“穿拖鞋”,两个人一起坐在沙发上边吃边聊天。
陶琢在网上买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和严喻一起去拿快递,用各种摆件、抱枕、玩偶、智能家具填满整个屋子。
他还和严喻一起去了趟花鸟市场,挑了一条鱼鳞金红、灿烂无比的小金鱼,丢到严喻准备的鱼缸里饲养。
吃了很多严老师亲自下厨做的菜,但自己的厨艺毫无长进,唯一会做的菜色是番茄炒蛋,以及煮花里胡哨的各色方便面加火腿鸡蛋。
唯一美中不足,是活在严老师的眼皮子底下,每天都要被盯着做题。严喻会像之前帮他提分时那样,每天挑有针对性的题目让陶琢做。
严喻扫了眼陶琢拿来给他看的做完的卷子,皱眉道:“这题昨天不是讲过吗?怎么还错?”
“……”陶琢腹诽,那还不是怪你,昨天讲题时离我那么近干嘛。
“过来,我再讲一遍。”严喻说,让陶琢坐下,五分钟后感觉某人注意力又开始飘忽,“看我干什么?听懂了?”
陶琢点头:“听懂了。”
严喻说:“那你做。”
陶琢:“……”
严喻:“陶,琢。”
陶琢抓狂:“啊啊啊啊再来一遍!我肯定认真听!”
严喻淡淡:“下次我要罚了。”
陶琢声音瞬小,又心虚又忐忑地道:“啊?罚什么……”
严喻看他一眼,顿了顿,面无表情地说:“……罚你听我再讲一遍。”
日子便这般慢悠悠晃过去,有一天陶琢无意路过体重秤,踩上去,对那个数字投以不敢置信的目光。
“不行。”陶琢说,“晚上少做点。”
当严喻端着黑椒牛仔骨和炒花甲上桌时,还是不争气地干了一碗饭。
过了一段时间,单宇终于坐不住了,上蹿下跳问两人什么时候有空。正好乔原棋也在南城,于是几人便定了一天,约好一起去图书馆自习,简称508学习局。
出门前两人在门口换鞋。玄关窄小,挤不下两个男生,严喻便站到门外低头等陶琢。陶琢余光扫到严喻穿了件长到脚踝的黑色风衣,行走间衣摆微微摇动,非常拉风。
“你拿钥匙了?”陶琢问。
“嗯。”严喻答。
那一瞬间陶琢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实感,他在和严喻合租。
陶琢站起来,恰好瞥见严喻手机屏幕,严喻在发微信,对面是余沅。
陶琢怔了一瞬,忽然有点沮丧,低头摆弄围巾:“走吧。”
严喻看他一眼,收起手机,锁了门一起下楼。
在站台等地铁时,频频有人回头看严喻。严喻却只看陶琢,片刻后淡淡道:“在和余沅要集训营的照片,发给我妈蒙混过关。”
陶琢一愣,随即耳朵红了,把脸扭到一边:“噢。跟我说这个干嘛。”
严喻瞥他,笑了笑,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严喻又说:“戴上。”
“嗯?”陶琢扭头一看,严喻正摘下自己的手套,随手递过来。“不用,我不冷。”
“出去就冷了。”严喻的决定一向不容反驳。
陶琢只好接过,把两只手都慢慢伸进去,手套是针织的,似乎还带有严喻的余温。
出了地铁,果然如严喻所说,外面狂风呼啸冰冷刺骨,南城的冬天实在折磨。但手掌上传来的温度让人心花怒放。
于是陶琢搓了搓手,忽然心情愉悦,三步并作两步,跟上那个黑色衣摆在风中摇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