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屋内没有多余的光亮, 床头的一盏夜灯半死不活地扑闪着,这间屋子意外得很大,靠墙的大床露出一角, 看起来是被装点成了红罗帐, 仿佛专为某种三*级片准备好的舞台,空气中弥漫着呕吐物, 血液, 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气味。
这里仿佛一个瘾君子的施暴现场。
阮季玉推着清洁车继续往里走, 逐渐听到了某种暧昧的声音,声音沙哑, 显然是个男人。阮季玉皱了皱眉头。这个声音不是文正佟的,那就只能是属于……
清洁车转过墙, 大床上红纱幔帐垂落, 地毯上丢着脏污染血的床单被单, 显然床上已经换过一套新的,隔着幔帐影影绰绰看得出有一个人背趴在床上,背后鲜血淋漓不知道受了什么伤,面朝下一声不吭, 四肢也软软垂落, 像是死了一样。
随着对方的动作, 他似乎有时也会给出一点抽搐似的回应, 但没有声音。
他身后的男人一边喘一边大汗淋漓,那男人身材削瘦, 似乎漂白了头发, 头发是纯白色的, 透着病态的干燥。
在对方因为听到声音而惊愕回头的瞬间,阮季玉血红着眼睛已经扑了上去——
李枫染着一头枯草一样的白发, 黑眼圈极重,手臂上针孔密布,青紫一片。昔日娇俏的小少年如同被恶鬼剥了一层皮,他已经是个不可不扣的伥鬼了。
阮季玉一把将李枫捂住嘴,准确地击中了他的腹部让他倒在床上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三两下在红罗帐内绑住他的手,扶起文正佟。
阮季玉冷静地查看了一下他背后的伤,是贯穿伤,似乎是长铁扦穿透了身体,伤口被电流烧伤过,血流的很有限,看来文正隆没想把他真的弄死。
阮季玉迅速翻起他湿透的头发,掰开他的双眼,文正佟的瞳孔是散开的,看来他们是给他注射了东西,他现在什么人都不认识,身下一片狼藉,一副已经傻了的样子。
文正佟……他原本干干净净!
阮季玉的恨意顿时烧毁了理智,他猛地掐住李枫的脖子,狠狠地将他用膝盖顶在床上,李枫的脸迅速涨红起来,但他居然还在笑。
“疯子。”李枫用口型说着,一边窒息一边癫狂地无声地大笑。
阮季玉的虎口微微松开,他不能在这里杀了李枫,雷霆还在另一端等他回去,他不能……
李枫喘上来一口气,居然没有咳嗽,他似乎也想要和阮季玉说几句话,并没有高声尖叫招来门外保镖的意思。
李枫的笑容扭曲,声音嘶哑地压低着:“阮季玉,你毁了我的人生,若不是你,我怎么会和魔鬼做交易……如果要下地狱,我一定会带着你。今晚就是你的死期!”
阮季玉血红着双眼,狠狠按着他,仿佛修罗附身,杀人不眨眼,李枫从没见过这样的阮季玉,可阮季玉说出的话居然还是平稳的:“何芳苓。还记得她吗?她为了保你,阮峰死后自杀了。”
李枫的表情空洞了一瞬间,然后迅速被恨毒填满:“那又怎么样!我要的不过是权力!钱!她算什么东西?她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知道什么?爱我?她也配?”
阮季玉看着他眼里的癫狂恨意,没有说话。
李枫自顾自地压低声音,不知从哪攒出来的力气居然拼着被阮季玉摁断锁骨的风险抓住了阮季玉的领口。
他凑到阮季玉耳边,怨毒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阮家,所有我的人生本该有的一切,都是被你偷走的!你什么都不懂……”
“你住过李家那个一楼潮湿的小房子吗?那张铁架床连翻身都困难,李敬先半夜的咳嗽,李莉只会半夜偷偷哭,他们只会说自己是清白人家,我交一个染头发的女友都要勒令我分手,偷拿一次手机就要让我在全校面前检讨!善良?感恩?我呸!感恩能感恩来李敬先的腿?感恩能改变这个穷的连空调都开不起的破烂家?”
“我明明是阮家的三少爷,我明明有我的人生!阮季玉,你的名字原本属于我!”
阮季玉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李枫像是要把所有的遗言都留给他,一股脑地说着,怨恨将他整个人吞没,拆吃入腹连灵魂都烧了干净。
“你知道什么?你轻而易举就能拿到的综艺名额,我争取了二十年!生在李家,我为了一部专辑的出版,就要忍受老女人的上下其手,为了一个试镜的机会,我要被选角导演侮辱,租录音棚没有钱的时候,你知道我靠什么赚钱吗?在酒吧给那些猥琐的男人女人卖唱!”
“我的音乐只能卖一个小时五十块钱,而你呢?在大学里锦衣玉食,女同学送你的情书和礼物都要上千块。”
李枫冲阮季玉笑起来,露出烂糟的牙床,齿关咬的牙龈出血,像是嗜血的怪物:“你才该下地狱!”
阮季玉给了他一巴掌。
他的声音甚至是平静的,听不出多余的波动,但手指的力道却要将李枫的肩胛骨扭断:
“李莉从3岁起就给你织毛衣,18岁以前所有的毛衣都是她亲手织的。白天她要在裁缝铺做活,晚上给你打毛衣,你知道她的眼睛一直都不太好吗?”
“李敬先,你亲手杀了的养父!为了你上电影学院,为了给你攒钱,拖着瘸腿走几公里的路给学生补习,钱也不多收,从来都是学生愿意给多少都行,风雨雪从来没有停过!给你的水果永远都是最新鲜的,给你买的玩具,哪怕是一只小熊,都会被李莉洗的干干净净,连毛都梳理整齐,放在书柜里,连我都不能碰!”
“你血液里流着阮家的血,又怎么样?你以为自己就高贵?以为李家的人就肮脏?你自己看!”
阮季玉暴怒之下将他拎了起来,径直拎到夜幕下的落地窗前,落地窗都是单面的,外面看不见里面,但里面的人仍然能看见倒影。
“现在睁开眼!到底是谁肮脏!”
李枫狂笑起来,他被阮季玉按在玻璃上,脸部扭曲,勉强翻着眼睛看着倒影中阮季玉和自己相似的脸,竟然忽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落地窗上阮季玉的倒影。
他脸色泛着没褪去的红:“听说你真和雷霆好上了?他技术怎么样?”
反正你也要死了,我也想试试你的味道。
知道吗?拍综艺的时候,你穿着女装从船上下来,我看着你就已经*了。
想撕开你这层伪善的面具,看看你的心里到底装着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李枫哈哈大笑了两声,忽然提高声音,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着嘲讽这个和自己长相相似,命运却截然相反的男人:“告诉你,雷霆什么都不知道,他一直都只是个无辜良善的人——你也配爱他?”
阮季玉猛地掐住他的脖子,几乎要杀了他。
屋外的保镖猛地冲进来,阮季玉犹如血修罗附体,丢下还在癫狂地猛咳大笑的李枫,一步跨上大床,翻个身用脚跟猛踹了一脚清洁车,同时接住从车里掉出来的袋子,“呼呼”两声袋子和身上的伪装被他丢开,手里赫然是两根黑色的短棍。
训练有素的打手们也没有问什么“你是谁”的废话,纷纷从腰侧抽出砍刀,扑向阮季玉就招呼他。
老板的计划还没开始,他们暂时不会在这间屋子里动枪,容易惹多余的事。
阮季玉翻身躲过第一刀,砍刀“嗡”地破风砍中了床垫,随后就是另一把砍向他的右臂,阮季玉猛地横棍格挡,但因为体型差异太大,所以被震得倒飞出去,身后的刀刃迎着他的脑袋破风而来,阮季玉愣是扭腰翻身把那一刀打偏,随后棍子猛地抽在了那人的膝盖上,骨头发出“咔嚓”一声脆响,那位仁兄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叫。
阮季玉已经趁着这个空挡翻身站起,警惕地盯着所有的打手。仿佛被一群鬣狗围攻的猫。
但猫再小,也是食肉动物。
阮季玉先发制人,打架从来不打招呼,心沉手狠,悍不畏死,一刀划在他左臂上,他把棍子猛地回手一沉,对方的手骨应声而碎,然而再厉害的身手也抵不过围殴,一个没防住又是一刀直接砍在他后背上,剧痛在头皮上炸开,阮季玉强忍着蹲下来扫了对方一下,对方的小腿骨也惨遭棍棒,惨叫声不绝于耳。
但最终还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抵住了他的后脑。
阮季玉顿时僵住了,棍子脱力落在地毯上。
他身上的衬衫被鲜血染红,顺着衣角在往脚下淌血,可他却面无惧色,一双美目嗜血似的发亮,看得这群刀口舔血的打手都有些胆寒。
几个“幸存者”三两下将他手背靠后捆了起来,背后的伤让阮季玉痛到冷汗浸湿了头发。
“老大,人已经被控制了。好,马上带过去。”
接电话的打手点点头,示意把他带走:“去悬崖。”
阮季玉双耳发蒙,耳朵里的通讯器始终保持缄默。
但他知道对面的人恐怕比他现在还疼。
……再也不会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上辈子也不是没受过比这还重的伤,受伤和疼痛早就是他的习惯,但此刻一想到雷霆赤红的双眼,干涸的眼泪,阮季玉觉得自己的胸口比背后的伤还要疼。
悬崖上,寒冷的海风吹得阮季玉脸上毫无血色,李枫被捆成了粽子,扛过来丢在悬崖边的老树下,发出模糊的声音。
保镖和打手来了三四波,终于,文正隆还是出现了。
“真狼狈啊。阮三少爷。”
文正隆西装革履,还穿着那身订婚宴上的礼服,三件套穿得他优雅而绅士,他走上悬崖,不远处能看见白色贝壳别墅的天幕顶,庆祝的烟花还在天空中绽放,时不时的爆炸声让所有人心脏都在跟着跳。
阮季玉居然笑了一下,虚弱地道:“你早就想杀我,对吗?”
“三少爷绝顶聪明,一个人打伤我七八个职业保镖,只身一人闯龙潭虎穴,胆大,心细,能打,还这么漂亮……所以我绝不能留你。”
文正隆眼里闪过一道狠厉的杀意,他从手下手里接过枪,阮季玉看到那枪的保险是开着的,文正隆的手指一动,自己的命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职业守则最终条——当身份暴露,被枪顶住脑门的时候,所说出口的这句话非常重要。
阮季玉笑容更加灿烂,迎着枪口看向文正隆:“文大少,仁爱福利院,没想到你不仅杀人贩违禁品,还热衷慈善。”
文正隆猛地撤了枪口,脸色异常难看,旁边的心腹冲上去抓住阮季玉被捆绑的绳子:“该死的,你还知道什么?”
“想诈我?”文正隆收敛起一瞬间难看的神色,制止了属下的逼问,恢复了那副上流人物的神情,抓住阮季玉的领口,将他半个身子都探出悬崖边去,他的脚腕被绑着,只有脚掌点在悬崖边,鲜血从他捆在身后的手上滴落入崖下汹涌的海浪中,阮季玉被疼痛折磨地眼前一黑,整个人开始摇摇欲坠。
“是不是诈……文大少自然会明白。我让律师给我写了一份关于慈善的遗嘱,里面就……咳咳、就有仁爱福利院的一些检举揭发内容,如果我死了,警方就会立刻查封那里,那里的一草一木都会被翻开,无论藏得多深,都会被找出来,你觉得会是谁吃亏?”
阮季玉在鲜血中重新露出那种狡黠地像是雪白的小狐狸的笑,那么纯真,文正隆却如同看见了恶鬼。
“你!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咳咳、咳、我一开始也没想到文老爷子商会的黑账册,会藏在一个白得发光的慈善福利院里,直到我的一位在福利院做义工的朋友,在福利院见到了你黑拳场前老板的小女儿,是以孤儿身份送来的……心狠手辣啊,文大少。”
“你!你到底还知道多少!阮季玉——”
文正隆目眦欲裂,抓着他的手指用力到颤抖,却又不能真的将他丢下去。
阮季玉一边失血,一边咳嗽,却还是笑得轻柔。
“结束了,我也要把我身上的债还清了。”
文正隆被他这个半明半暗的笑容搞得悚然一惊,还没反应过来,海面上忽然闪烁起红蓝的光,海警的警笛声响彻海面,海浪被警笛声震得惊慌飞溅,文正隆心神一惊,阮季玉猛地用力迎向他——
“上面的人听着!放下武器!放弃抵抗!”
“你——”
阮季玉力道猛然爆发,借力向上张口咬住了文正隆的领口,身边的心腹被突然出现的警笛声吓得呆愣,一下没出手,阮季玉带着文正隆,双双翻下了悬崖,径直坠入汹涌深黑的海浪之中。
远处的白色船只开到岛前,雷霆站在船头甲板上,眼睁睁看着阮季玉如同一只坠落的血色雀鸟,带着文正隆一起翻下了悬崖,他猛地嘶吼了一声,扑上前像是要抓住那抹身影。
身后的人拼命抱着他以防他跳海。
“下水!所有人都下水!”身边拦着雷霆的年轻男人吼道,甲板上的其他人早就穿好了橙色的救生衣和保温潜水服,闻声只往船下跳。
雷霆惊愕地回头,看见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同时燃烧着两把剧烈的火焰,仇恨,与希望。
人眼里能有这么复杂的情绪吗?雷霆默然看着所有橙色的人全都跳下水,奋力往悬崖边游去。
忽然悬崖上冲着水里开枪了,警方的船只包围了整座岛屿,枪声竟与婚礼的烟火声混杂在一起,震得雷霆胸口如同利刃搅动一般疼。
他颤抖着看向那片黑色的深海,翻身就要往下跳,但身侧拖着他不让他跳海的青年不知从哪摸出一副手铐,“咔嚓”一声将他锁在了船甲板的栏杆上。
雷霆发出一声怒吼,怒目而视。
“别看我,副老大,是老大安排的。”青年表情无辜,但面色苍白,不像是完全没事的样子。
“老大给了我这个,说如果你失控要去救他,我负责把你锁在船上。”
警方的喇叭声还在持续喊话,忽然一枚巨大的烟火在岛屿上空炸开,雷霆猛地回头看去。
金色的群火从天顶上流下,照亮了整座岛屿以及这幢美丽的贝壳建筑。
海面闪动着昏黑与彩色的光,橙色的救生衣几乎要飘满海面,如同花灯一般浮沉,终于在远处,有人似乎发现了文正隆,所有的橙色救生衣一拥而上,仇恨覆盖理智,将所有人灭顶,在这冰冷的海水中熊熊燃烧起来,直到警方的快艇将大家分开,文正隆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快艇上的警察深深看了一眼这群漂浮在海面上的人,什么都没有说,载着文正隆驶向大船。
悬崖上很快有警方控制了局面,所有人都被按住,以组织□□组织非法持枪逮捕,至于究竟能审出多少东西,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终于在最后一朵烟花炸开之后,远处的海面上有潜水的海警托出了一个惨白的人影。
“找到了!还活着!”
雷霆双腿一软,跌坐在甲板上。
烟火已经结束,海上的夜色重新安静下来,海浪只是静静地旁观。
记者的闪光灯沿着海岸闪动,如同一条不断线的光带,这个巨大而劲爆的新闻值得大书特书一整年,他们果然没有白来。
只不过失去了娱乐圈影帝的重磅桃色八卦,想来在网络上也掀不起多久的浪花。
一年后。
临江机场。
阮季玉戴着墨镜,默默地站在一个女人的身旁。
女人穿着风衣,一直留着的长发剪短了,利落干净,耳朵上挂着一对简约的金属耳扣,看起来和以前的婉约完全不同,仿佛换了一个人。
她拎着出国的大箱子,站在登机口回头看着阮季玉。
“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
阮季玉双手插在兜里,始终一言不发。
直到女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阮季玉才转身离开。
手机响起,阮季玉接起来:“喂,马上。嗯,何芳苓已经走了。没这个必要,她自己大难不死,我不想过多为难她。她这辈子也不会再回国,我也不是正义使者,不想惩罚那么多人。”
阮季玉举着手机,一抬头看见隔着玻璃外面站着的人,露出一个笑容。
“就这样,公司的事你自己决定,快春节了,给全公司放个年假,包个红包,从我账上出,今年几部电影都挺成功的,告诉大家辛苦了,都回去好好休息。”
阮季玉收起手机,站在电动玻璃门前,玻璃门自动向两边打开,雷霆手里拎着买好的早餐,正略带幽怨地看着他。
“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车里超过二十二分零四十三秒。”
阮季玉笑了出来,靠过去接过一杯咖啡:“那这位先生要什么补偿?”
雷霆思索片刻,竟真的提出了补偿:“今年春节把妈接到临江过年吧。我买了年货,亲自下厨。”
“啊?”阮季玉震惊,“你别把厨房又炸了。”
“别小看我!虽然公司今年一直很忙,但我厨艺也是有长进的。”
“别吹了,雷总,你还是看财务报表吧,首席财务官,您呢,多操心点公司明年敲钟上市的事就行,下厨房这种脏活就不劳您了,上次鱼从下水道越狱潜逃,上上次妈新买的锅让你烧成黑炭底,上上次……”
雷霆忍无可忍,开门将这个“现任顶头上司”按在副驾驶上,用嘴巴堵住了他的“如数家珍”。
机场的电视上播放着时事新闻,文某因贩违禁品,组织□□性质组织,非法持枪等,数罪并罚,被判处死刑,机场人流匆匆,并无一人驻足观看。
沉疴累累的罪恶与血债,就在这几句机械式的播音中宣告了结局,机场里孩童欢声笑语,登机的情侣洒泪分别,离家的孩子挥别父母,世界仿佛从来都是这样安宁、平静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