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晒死了!”
一个染了粉毛的街头小混混狠狠把烟头扔在地上,脚尖踩过去碾了碾。
“明明前些天一直下雨,我秋衣都穿上了,结果今天这么热!”
另一个打了唇钉的高个混混“啧”了一声,拉了拉粉毛。
“你就不能少抱怨会儿,没看到老大今天这么高兴?别触她霉头。”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眼正在医科大学校门口小卖部买烤肠的女混混头子。
女人看上去挺年轻,一头大弧卷发披在肩头,抱着胳膊,歪歪扭扭地矫揉站着。
今天放晴,她里面只穿了件紧身的细吊带,外套半脱不脱,褪下去,懒懒地挂在臂弯里。
从她身后,能清晰地看见她背上蝴蝶骨的位置有一大片观音坐莲的纹身,被蔽体性不怎么好的细吊带旖旎地半遮住。
女人名叫宋七月。
生于七月盛夏,长于七月盛夏,人如七月盛夏。
宋七月笑眯眯地接过老板递来的两根烤肠,哼着没调的歌,从小卖部轻快地走出来。
“啧。”
她看着那两个混混,忽然皱眉。
“你俩走远一点,她以前说过,不喜欢我跟你们混在一起。”
她话一落,两个小混混连忙点头哈腰地光速滚远了。
宋七月整理了一下衣服,把外套规规整整地穿好,然后弯腰,对着路边一辆摩托车的后视镜仔细地检查自己的头发和妆容。
被她小心捏着的两根烤肠还冒着热气,是她特地挑选的烤爆皮了的肠,饱满油亮,外焦里嫩,看起来就是会香掉人舌头的样子。
过了大概十分钟,又一批刚下课的学生成群走出。
宋七月看见人群中某个身影时,五官都瞬间舒展开来。
“黎青!”
她举着烤肠开心地招手。
远远地,黎青就看见宋七月挥手挥得像个傻子一样。
宋七月等不及黎青走过来了,向她快步跑过去,笑脸满盈地递上一根烤肠,“给你!”
“还以为是在高中的时候吗?一根校门口的烤肠跟个宝似的。”黎青虽然这么说着,手却自然地接过了烤肠,咬下了一小口。
宋七月:“好吃么?”
黎青轻笑了一下,没回答,只说:
“我有事找你。”
宋七月点头:“我知道,我一收到你信息就从酒……从家里过来了!”
黎青心下清明,却不做声,没戳穿她。
宋七月红着脸掩饰性地挽了下头发,立即移开话题:“找我什么事啊?”
黎青:“你来。”
黎青走到树荫下。宋七月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
黎青虚倚在树干上,沉吟片刻,问:
“我有个年纪特别小的舍友,和你提过的,你还记得吗?”
宋七月想了想,“好像记得一点,你们都叫她小……橘子?”
具体名字她忘记了。她只记得黎青的宿舍里住了一堆水果,什么枣子,什么橙子的。包括黎青,黎青是个梨子。
黎青纠正:“是小柚子。”
宋七月不甚在意:“行吧,柚子。”
……有什么区别,还是水果。
“小柚子最近遇到了点事,看她心情很差的样子。程枣枣和林慕橙跟她讲话,她大部分时间都跟没听见似的,就算回应也是心不在焉。”
黎青皱了皱眉。
她其实也知道池柚在为什么而不开心。
“所以想请你帮帮忙。”
宋七月不解:
“我?我能帮上什么忙?”
黎青抱起胳膊,眼底幽深。
“帮忙撮合一下么。”
宋七月愣住。
自打高中毕业后,她与黎青本就甚少联系了。寥寥的交流或者见面也每次都是她去主动,黎青对她的同窗之情寡淡得就像清水,仿佛一起坐了几年同桌的人压根不是她宋七月一样。
没错,即使宋七月对黎青感情的奢求仅仅是同窗情,黎青的态度也没有令她开心过哪怕一次。大部分时间,这个人都冷淡得让人心寒。
还有小部分时间呢?
那小部分时间里,黎青难得的会主动多讨论的一些事,都围绕着她的小舍友。
这次更过分了。
黎青居然、居然直接要求自己撮合她俩!
宋七月心里猛地发酸,立即抵触起来:“我怎么帮?我帮不了。”
黎青:“你能帮的。”
宋七月冷硬地重复:“帮不了。”
黎青:“你有个远房表亲叫白鹭洲,对不对?”
听到黎青突然提起这个名字,宋七月醋吃到一半还没散,心里又被浓浓的不解覆盖。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吧,你问她干什么?”
“小柚子喜欢她好几年了,可就是追不到。我想,咱们挑个合适的时间,你把她约出来,我把小柚子约出来。”
黎青面色平淡,眼里似乎酝酿着筹谋已久的什么计划。
“找个什么机会,好好……撮合一下她们……”
宋七月恍然发觉,原来是自己误会了。
她的心情立马多云转晴,一张笑脸灿烂地绽开。
“你不喜欢那个小柚子啊?”
黎青:“喜欢啊,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才盼着她能好好地……”
宋七月忙打断:“我说的是、就是‘那种’喜欢。”
黎青顿住,听明白宋七月的意思后,坦然地脱口而出:“你说想跟她谈恋爱的那种啊,当然不是了。”
宋七月松了口气,“呼——看你之前总提起她,我以为你对她……”
“难道一个女人,只能是因为那些暧昧心思,才会关心、欣赏、照顾另一个女人吗?”
黎青有些无奈,不禁笑了笑,摇着头叹口气。
“我就是真的觉得她很优秀,很佩服她,很喜欢她。你或许不懂,在我们这个专业领域里,她是真正的天才。”
正因黎青也是一个优秀的人,所以她懂这份天赋的可贵。她才希望:如此天才,能够在这宝贵的年纪得到充分的培养和发展。
她不是觉得池柚不该谈恋爱,只能忙科研。她只是觉得,池柚在白鹭洲的身上耗费了太多无用的时间与精力,长此以往,池柚的学业乃至事业都会受到阻碍,医学领域也会痛失一个可能会带来许多革新的人才。
天才竟被扼杀在爱情里。
她作为铁血事业粉,可忍不了这个。
黎青试过劝池柚放下,但显然没有效果。在感情上,池柚倔得像老家山坡上那头只愿意啃鲜花的牛。
就算想要退出了,池柚的眼里也根本容不下除了白鹭洲之外的任何人,自然,也注定无法轻易忘掉白鹭洲。
既然如此,不如赶快把她和白鹭洲撮合在一起。
等这小孩得偿所愿了,应该就能专心搞医科研究了吧?
正巧,黎青的高中同学宋七月是白鹭洲的远房亲戚,虽说有些太过“远房”,却也勉强算一层人情关系。
……希望白鹭洲能给这位不太熟的表亲几分薄面,好予她些撮合的机会。
宋七月脑瓜子飞快一转,抓住机会说:
“那我们四个以后可以一起出去玩啊!咱俩可以偷偷呆一边,让那什么小柚子和我那位表亲单独相处。”
——这样的话,她和黎青也就单独相处了哎。
黎青对宋七月积极的回应感到满意,微笑着点了点头:
“好,等到有合适的娱乐项目,然后白鹭洲又有空的时候,你我随时联系。”
宋七月笑逐颜开:
“没问题!我现在就去找她,先联络联络感情。”
.
两个小时后。
白柳斋。
主屋迎客堂中。
……
……
……
这个人来干嘛?
白鹭洲沉默地坐在沙发一角,在爷爷拎来茶壶的时候,用目光第十二次向他询问这个问题。
她今天才下班,奶奶就一个电话把她喊来了白柳斋,问有什么事也不说,只重复一句“你来就行了”。
到了以后,她就看见一个不太认识的年轻女人坐在奶奶心爱的太妃椅上,衣服松松垮垮的不好好穿,浓妆艳抹,肩后好大一片观音刺青,正双手捧着一盏家里不轻易拿出来待客的绿玉斗杯小口喝水。
爷爷还是没有回应她的疑惑,只是笑着招呼那女人:
“小七,喝茶,喝茶。”
爷爷那样一个古板的教书匠,白鹭洲鲜少见过他会对一个社会混子一般的人这样好脸。
奶奶白碧英终于打完麻将回来了。一掀开门帘,她的眼睛便立刻穿过老花镜片看向那个陌生女人,满脸惊喜,“哎哟,这么早就来了?”
她马上向白鹭洲说:
“洲洲,你忘了?你俩小时候坐在一桌吃过席呀。别看她年纪小小的,论起辈分来,你可得叫她一声‘表姨奶奶’呢。”
“……”
原来奶奶也知道,她与这个表姨奶奶之间能捉出来说的最紧密的关系就是小时候一桌吃过席。白鹭洲暗忖,不晓得硬要把自己喊过来做什么。
这种不太熟的亲戚,尤其是年纪相仿却又差了大辈分的,过年时见短暂的一面都觉得尴尬,更别谈什么玩乐交流。
“小七,和洲洲聊聊你的工作,最近看了什么好看的电视剧或者什么电影。”
白碧英热络地想将二人拢到一起。
“洲洲,你虽说辈分小,可实际年纪比她还大好几岁,你得主动一点呀,聊聊你们女生都喜欢的书啊,化妆品啊,还有最近遇到的有意思的同学同事什么的,都聊聊。我和你爷爷先去做饭了。”
白碧英觉得自己为二人起了不错的头,高兴地揽着李恩生去厨房了。
……
两个老人一走,原本尴尬的氛围变得更加尴尬。
且每过一秒,尴尬值都呈指数倍上升。
白鹭洲静静地叹了口气,心想:或许这位表姨奶奶也和自己一样觉得不自在吧,她还是打过招呼就离开比较好。
白鹭洲站起身,正准备客气地寒暄,却听表姨奶奶先开口了:
“别走,喝、喝茶啊。”
对方那双化了精致眼线的眼睛睁大了,巴巴地望着白鹭洲。
显然那眼底有着同样的生疏与尴尬,也觉得此情此景令人头皮发紧坐立难安。但对方似乎又很紧张,生怕白鹭洲一个抬腿真的走了,别扭到让人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了。
“……”
现在白鹭洲不理解的除了爷爷奶奶,还多了一个人。
……这人到底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