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清醒
抵达医院的时候差不多将近十点。
尽管江远道出事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但没人拦着,影帝江远道的新闻依然有不少媒体在蹲守,又因为江远道一直没出院, 就连一些着急上火的粉丝也跟着蹲在医院门口。
他们既不进医院, 也没闹什么事, 所以保安想赶走这些人都没办法。
顾星陨心知肚明这一切,开着这辆骚包的保时捷径直从医院大门开进去了。
很快有对车牌敏感的记者发现这辆车, 接着神色激动地疯狂拍起照来。
小道消息在媒体的渠道疯狂散开,而造成这一切的当事人顾星陨已经已经抵达江远道所在楼层。
电梯门打开,如今守在电梯口的工作人员只剩一个, 正打着哈欠靠在墙上玩手机, 余光瞥见电梯里走出来个人, 正想上前拦,下一秒看见来人的脸,表情立刻变得惊愕起来:“顾总!”
顾星陨侧头看他一眼,“江远道人呢?”
“在在在!”工作人员情绪激动, 像见了救星, 赶紧走在前面领路,“江哥今天醒得早, 之前还在走廊遛弯儿, 要是知道您来了, 江哥肯定高兴死了。”
顾星陨扯了扯嘴角, 没说话。
几步路的功夫,工作人员替顾星陨打开病房门, 一脸高兴地对里面的人说道:“江哥!你看谁来了!”
病房很大, 装修得很是奢华,一眼望过去, 甚至有点像酒店的套间,娱乐设施一应俱全。
江远道的经纪人江萧筱并不在,只有江远道一个人背对着病房门站在窗口,看起来身形消瘦。
听到开门声和工作人员兴奋的话语,他半点反应都没有,也没有回头。
顾星陨挥退了工作人员,关紧了房门,悄无声息地走到江远道身后,冷声道:“怎么,这次在剧组摔傻了,来人了都不知道打招呼?”
江远道霎时回头,眼中满是惊愕与困惑,下一秒,他强压下眼底的情绪,拉开嘴角,是一个惊喜的笑容,“顾总!”
他上前几步,眼睛仔细地来回扫视青年,“真的是你,太好了!我还……我还以为……”
顾星陨退后稍许,避开江远道略显亲昵的肢体动作,同样以审视的目光看他:“你的伤好得怎么样了?”
这上位者的姿态和话语……
江远道神色又是一变。
顾星陨没错过他眼中再次出现的慌张情绪,只是淡然道:“如果差不多了,今天就带你出院。”
江远道哑然:“……顾总。”
他最近心情差,很差,非常差。
其他人都以为他是听闻了顾星陨的消息才那么难受,其实不是,自从裴凛山来了一趟之后,他发现自己被软禁在这房中,这让他感觉到惊恐。
他的来历一向成谜,对外宣称父母都在国外经商,而自己又因为始终跟着顾星陨,在圈子里交的朋友并不多,他太单打独斗了,以至于哪怕被软禁、多日没有消息,都没有什么人发觉不对。
哦,除了秦洵,那个似乎真的对他死心塌地的实力派影帝。
此时他有很多话想问,但在触及顾星陨那寡淡的眼神时,都很有自知之明地咽下去了。
“还站着干什么?”
顾星陨扬眉,不太耐烦:“还想待在这里?”
江远道这才反应过来似的,脸上挂了抹温柔的笑:“好,星陨。”
他叫他星陨的次数不多,一般都是在无人或者较为暧昧的场合,大多时候顾星陨对他的称呼并不在意,就好比现在,顾星陨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反而往窗边——也就是江远道刚刚站的那个方位走去。
视野之内,一辆路虎恰好发动车子离开医院。
顾星陨眯着眼睛记下车牌,在脑中思索一番,没什么印象。
江远道之前受伤昏迷被送过来,本来就没有什么太多东西,哪怕后来添置了一些,也是些无关紧要的,江远道随意收捡了一番,很快就和顾星陨说好了。
顾星陨转身,看见江远道换了一身休闲服饰,衬得他这人身高腿长的,很有些校园男神的意味。
他随手将自己臂弯里的大衣扔给这人,道:“今天冬至了,外面很冷。”
江远道有些讶异,但很快顺从地接受了,眼睛弯弯,表情温柔:“好,谢谢星陨。”
两个人一同走出去,工作人员瞧见他们这整装出发的样子,一愣。
“顾总……萧筱姐说江哥最近得在医院静养,这——”
顾星陨毫不意外,“给江萧筱打电话。”
电话很快通了,对面传来一把强势的女音:“又有什么事?”
手机按的是免提,顾星陨从工作人员手中一把拿过手机,“我,顾星陨。”
对面:“……”
通话诡异地安静了好几秒。
顾星陨等了片刻,见江萧筱不说话,便直接道:“江远道我带走了,他现在这个情况比较适合在家里养伤。对了,他的通讯设备都在你那里吧?今天下午派个人送过来,还是云……”
说到这里顾星陨顿了一下,转头看了江远道一眼,“算了,送到江远道家里,我会送他回去。”
说完,顾星陨将手机往工作人员怀里一放,招呼江远道:“走了。”
电梯一路下行。
真正走出医院的时候,江远道竟然隐隐有了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
尽管外面的天气依旧阴沉沉得可怕,可是那自由的风和热闹的人声依然令他晃了晃神。
真奇怪,不过是在医院呆了不到一个星期,却有了被囚禁许久的错觉。想起之前那个来病房问他话的男人,江远道抿紧了唇。
裴家,他们根本惹不起。
江远道想事情的时候,顾星陨也在暗自注意着医院周遭。
敏感如他,几乎是立刻从人群中扫视到他想要找的对象——或坐在医院长廊、站在门口等人,以及在小卖部买烟的高大男人,这些人虽然穿着普通,却有几个共同的特征,平头、身材高大、站姿挺拔如同军人。
一不小心,他甚至和其中一个望过来的人对视了一眼。
对面显然有点慌,顾星陨却勾唇笑了。
两个人安静地上了车,顾星陨坐在驾驶位系好安全带,表情已经恢复到毫无波澜的样子,他发觉江远道仍在走神,甚至扣了几次安全带都没对准。
“你今天安静得有点奇怪。”顾星陨说。
他的语气冷淡,听在江远道耳朵里却像是一道惊雷。
“不是,顾总,我……”
江远道立刻坐直了身体,他有点着急解释,“我就是之前受伤,摔到脑子了,之后就一直有点不能集中精神。”
顾星陨点点头:“脑震荡么,我懂。”
江远道脸色一白。
他突然想起来,自从顾星陨来接他,他满脑子都是自己的那些事,尚未能从最近的变故中反应过来,从头至尾都没有关心过这人一句——毕竟,之前顾星陨也应该受了不小的伤,虽没有裴凛山说的那样严重,但也不会太轻。
而这,和他以往在顾星陨面前立的温柔深情人设根本不符。
两人一路上都是心思各异。
等到了地方,顾星陨并未下车,车子熄火,他拿出手机给徐承英打了个电话,让人安排几个手脚麻利、厨艺好的家政过来,徐承英问安排到哪里,顾星陨将地址说了,那边就在电话里沉默了下去。
顾星陨也不在意,他知道徐承英会安排好,尽管这种小事麻烦徐大总裁,总有些大材小用的意思——他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该招个助理。
江远道就坐在副驾驶听他说话,也没动,脸上的表情十分温柔,一双眼睛牢牢钉在顾星陨身上,只待顾星陨电话打完,便低声道:“星陨,上去坐坐吗?”
“不用了。”
顾星陨的语气不冷不热,“这段时间你在家里好好养伤,剧组那边……如果你还想去,我会和资方打招呼,等你休养好了再回去拍。”
江远道只好点头,情绪并不是很好,他望着顾星陨,神色忧愁、欲言又止。
顾星陨挑了挑眉:“嗯?还有事?”
江远道便叹了一口气:“星陨,这段时间发生很多事,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顾星陨避开他的视线,语气比之前要温和一些,有些安抚的意味:“下次吧。”
说完,开始赶人:“好了,下去吧,我最近工作事多,有空了就来看你。”
江远道这才走了。
直待这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面,顾星陨这才重重仰回座椅。
密闭的车厢里隐隐萦绕着清淡的男士香水味道,顾星陨降下车窗,凛冽的冬风灌进来,凉得仿佛能穿透大脑,令人瞬间清醒。
他下意识想拿烟出来抽,指尖触到烟盒的时候又忍住了。
关于那天晚上玉峰山的一切画面在脑海里反复倒带、确认,他努力回想着江远道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反应,但过去的时间太久,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他根本没办法再一一回忆起来。
徐承英那边依旧没有消息。
当初那辆载着他摔得七零八落的重机车毁损得太过严重,几乎所有的零件都受到了重创,再专业的维修师面对这一堆废铁也没办法排查出之前到底是哪个部分出了故障。
但是他心知肚明,当初在山上车子没有反应的那刻,他就知道,这件事完全是有组织有预谋的人为。
而他,需要能把对方钉死的证据。
第72章 三个人
时间过去得很快, 一眨眼又是几天。
顾星陨一头扎在公司里,事务繁忙各种会议,忙得神龙不见首尾的, 一次都没有回碧海园, 倒是某日有空, 谈完一个合作案后看天色还早,去了一次江远道家里。
但也只是在沙发上坐了片刻, 又很快离去了。
没多久,他终于收到消息:江远道出门了。
这人一贯谨慎,又因为在圈子里混久了, 熟悉那些狗仔的套路, 对一切跟踪和镜头都十分敏感, 反侦察能力非常强。
当时顾星陨坐在办公室里,嘴里咬着一支并未点燃的烟——他只是想解解瘾,烟嘴被湿软的唇咬得濡湿,被他拿下来丢进了垃圾桶。
“跟着。”
电话挂断, 照片却久久未传过来。
他兀自陷在松软的椅子里沉思, 办公室的门却被敲响。
“顾总,十二点了。”
站在门前的徐承英温声提醒他, 自从他经历过失忆一遭后, 徐承英在他面前总是多了一份除去上下级关系之外的照顾和亲近, 不再把他当做那个冷面无情的老板。
顾星陨没说话, 徐承英又问:“我让凌云带份饭上来?”
他们顾氏总部财大气粗,就连员工食堂也远比外面的普通餐厅要高档许多, 员工人多, 食堂的菜品也丰富,还能接受点餐, 只是速度会相对慢一些,但是味道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所以徐承英才会有这个提议。
不知怎么,顾星陨的脑海里突兀闪过裴凛山的脸。
他记得之前这男人说过老宅和猫的事,沉吟半晌,说:“不用了。”
顾星陨站起来,理了理因长久坐着而生出的衬衫褶皱,拿起一旁衣帽架上的外套,“我今天回老宅,下午就不来了。”
徐承英自然没有异议,只说好。
黑色的轿车一路风驰电掣,开进窄巷深门。
到的时候顾星陨发现自己之前开过的停在餐厅外的那辆迈巴赫正正停在老宅的停车场,他沉思了片刻,下车时老李已经欢天喜地地迎了过来。
“少爷回来啦。”
老李年岁渐大,又因顾家变故,守着个小顾少爷,少了以往作为顾家大管家的那些刻板和规矩,倒是变得很亲切,情绪也很外放,此刻的笑容格外和蔼。
顾星陨跟着笑了,很真心实意的那种笑容,“吃饭了吗?”
“还没有。”
老李在顾星陨身前半躬着身子,笑眯眯:“少爷今天是和裴先生约好了一起过来吧?一前一后的,怎么不开同一辆车?”
顾星陨一怔:“他也来了?”
老李跟着愣了一下,“我今天看芋圆又有些拉肚子,叫了医生过来看,知会了裴先生一声,他就过来了。怎么,你们不是约好一起?”
顾星陨抿了抿唇,往老宅走去。
宅子里很热闹。
除了那些来回忙碌的佣人,还有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坐在沙发上抱着猫,芋圆反应激烈地叫着,裴凛山跟着安抚地撸了两把,说:“看来这猫随主人,脾气都犟得很。”
一旁的佣人就笑,“少爷的脾气才没有这么不好伺候,从小到大,乖得很。”
“他乖么?”
裴凛山说着话,随意一抬头,眼睛就和站在门口的顾星陨对上了。
“少爷!”
佣人们跟着发现他,眼睛亮起来,“今天厨房正好做了少爷最喜欢吃的叫花鸡。”
裴凛山看着顾星陨,视线灼热。
他们差不多有一个礼拜没有见过面了,但是裴凛山没说话。
顾星陨装作没看到他似的,脸上挂了几分笑,上前几步去看猫,“芋圆这是又怎么了?”
一只山上捡回来的小野猫而已,身体还挺娇气。
“也不知道呢,无缘无故拉肚子,但是精神还不错。”
佣人说完,又问今天请过来的兽医,“张医生,看出来有什么问题了吗?”
这话说完,顾星陨正好走到另外一边沙发坐下,芋圆看见他便朝他扑,年轻的医生一下没抓住,芋圆轻盈一跃,就跳到了顾星陨的膝盖上。
兽医随之看向他:“问题不大,就是近来天气比较恶劣,小猫肠胃娇气,猫粮配比改一下就好了。”
说完,他朝顾星陨温和一笑,只是那笑怎么看都有点勉强:“顾总,又见面了。”
张晓言。
顾星陨陡然看见这张脸,记起名字的时候突然回忆起另外一件事,脑子轰然炸了一下,他几乎是完全没控制住的立刻站了起来,芋圆随着跌到地上,委屈地叫了一声。
裴凛山的视线随之而抬起来,他的嘴唇动了动,刚想说话,下一秒,老李的声音响了起来:“哎哟,快来看看少爷买的东西。”
老李是刚从停车场过来,手里抱了不少的礼盒,都是顾星陨这次回老宅顺手在商场里带回来的,大多是给老李养腰伤的好东西,另外,给其他佣人也带了不少礼物。
他高兴极了,招呼大家一起来分,佣人们立刻停了手里的事过去了。
客厅里就剩下裴凛山、张晓言、顾星陨三个人。
“怎么了?”
裴凛山终于发声,他站起来往顾星陨的方向走,蹲下身体来抱猫,之后顺势就坐在了顾星陨的身边。
“想起什么了反应这么大?”
他一只手摁着芋圆,另外一条胳膊却横在顾星陨身后的沙发边缘,是一个占有的姿势。
顾星陨后知后觉自己的失态——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怔怔地坐下来,只是视线依然盯着张晓言,脑子里嗡嗡的,也没发觉男人坐得太近,近得仿佛拥着他。
“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张晓言被盯得有些莫名,紧张的情绪随之散开一点,“顾总回家还会带礼物?”
“哦……顺手。”
顾星陨再次抿了抿唇,裴凛山的视线随之落到他那略微有些干燥的双唇上,外面天气冷,车上开了空调又干,很正常。
裴凛山下意识想去摸,还未动作,顾星陨别过头,目光再次与他对上。
裴凛山的喉结滚了滚。
顾星陨已然低了头,去摸芋圆,“这猫娇气得很,老李也是,一点小事就请医生来上门,麻烦。”
张晓言讪讪,他实在是很不自在,脸上勉强挂了个笑:“没关系的,反正今天我轮休,有空。”
裴凛山说:“芋圆不舒服,老李找你找不到,不找医生找谁?”
只是话语里隐隐还有些其他的意思,但顾星陨没那心思去分辨。
张晓言的电话是他之前特意留给老李他们的,芋圆看起来身体状况不佳,老李找张晓言自然是无可厚非。
可是……顾星陨转头瞪了裴凛山一眼,在今天这个场合,他有点没忍住生了点点怒气,尽管他知道这一切只是巧合,他也不应该生气。
这样想着,顾星陨总算对裴凛山说了今天见到他的以来第一句话,只是语气很不好:“你今天怎么来了?”
仿佛嫌他多余似的。
裴凛山撸着猫,也不知道是不是把这猫当成顾星陨,手上动作温柔得不得了,却没人看见他下颌线绷紧了一瞬,“没什么事,老李又给我打电话说猫不舒服,我就过来看看。”
说完,裴凛山又反问:“你呢?”
顾星陨再次站起来,把男人当空气,用命令式的语气对张晓言说道:“张医生,你跟我过来一下。”
裴凛山坐在那里,眼睛陡然眯起来。
顾星陨根本不理他,带着一脸不自在的年轻兽医就上了楼。
今天事发突然,顾星陨完全没想到老宅里还能有个这样的局面,一直到进了书房,他都没想好要怎么说。
毕竟,在他后来和张晓言的相处中,他对这个人的印象很不错,甚至一度成为朋友。
可是现在。
顾星陨只想说去他/妈的朋友。
“坐。”
顾星陨关了门,回头招呼张晓言,“今天老李叫你来跑这一趟,辛苦了。我回老宅的次数也不多,招待不周。”
“没有,挺好的。”
离了裴凛山,张晓言明显放松下来,甚至脸上都有了点温和的笑意,“芋圆确实有点娇气,不过猫咪么,的确是要精细地养着。”
顾星陨随意点头,目光却再次审视般地将张晓言扫了一遍。
他不会认错,当初就是这个人。
或许是顾星陨的眼神太不加以掩饰了,张晓言明显察觉到什么,书房的气氛一下子凝结起来,他放在身前的手指没忍住蜷起来,试探性地叫了一声:“顾总?”
顾星陨继续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和裴凛山,到底是什么关系?”
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张晓言霎时愣在了当场。
三年前。
顾星陨同裴凛山进了民政局正式登记结婚,还搞了一场很是盛大轰动的婚礼,二人也算是蜜里调油了一阵。
只是顾星陨没答应裴凛山去度蜜月,他接手顾氏不久,要忙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他不愿意把心思花在蜜月这种事上,裴凛山没说什么,只是在家做了好一阵子的家庭煮夫,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
然后是那一天,裴凛山突然同他说要出差,国外,或许要个三四天。
顾星陨完全没多想,把人送走,当晚便叫了常宁出来陪自己喝酒,凌晨的时候,他接到一通匿名电话,说看见裴凛山抱着个小明星开了房。
他只把这个电话当作笑话,毕竟裴凛山追了他那么久,圈子里都知道裴凛山有多么喜欢他——身体也好灵魂也好,总之是喜欢他的,他也能感觉得到,又怎么可能刚结婚就出轨?
可是后来,大约是酒喝多了,醉意上头,他躺在临时开好的酒店套房床上,一直睡不着,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那通电话。
他不相信的,不想信的,何况他们刚结婚,他应该信任他。
顾星陨反复劝说自己,头痛令他无法入睡,闭着眼睛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窗外天色渐渐亮起来。
他们两个昨晚都喝多了,没法开车回去,反正第二天不忙,干脆也没找代驾,直接在酒吧旁边的酒店开了个房睡了,是以常宁就住在他隔壁。
清晨6点,顾星陨顶着一对熊猫似的黑眼圈,敲开常宁的房门,对他说:“陪我去看看。”
第73章 潜规则
酒店是顾氏的产业, 顾星陨带着常宁一路畅通无阻。
窗外的天色一点一点亮起来,晨光从幽深长廊的窗户投射进来,顾星陨站在光里, 身体一半阴暗一半明亮。
“开门。”
他轻声吩咐酒店的侍应生, 随着磁卡亮起, 他推开门,叫所有人在外面等。
前台已经确认本应该在国外出差的裴凛山昨夜住在这间酒店, 他很失望,但没表露出来,表情依旧平静, 一步一步往房间里走。
目之所及处, 奢华的总统套房里, 衬衫裤子领带散落了一地,他认出是裴凛山昨天离家时穿的那套,抿了抿唇,继续穿过客厅, 打开卧室门。
两个赤身裸体的人躺在床上, 盖一床被子,露出他熟悉的、男人整片劲瘦而宽广的背脊。
裴凛山并没醒, 而那个躺在他身边的青年已经朦胧睁了眼睛, 并在看见他的瞬间, 吓得立刻彻底惊醒, 抱着被子就坐了起来。
他叫张晓言。
是红星娱乐旗下新签的一名艺人,肤□□致, 貌美程度在整个公司都排得上号。
但顾星陨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裴凛山。
男人随着张晓言的大幅度动作而逐渐转醒,翻了个身, 睁开眼的时候恰好看见站在门边的顾星陨,或许是睡懵了,他甚至对着顾星陨笑了一下,哑声说:“早。”
下一秒,他陡然清醒过来。
之后的情节总是俗套的。
男人慌慌张张,脸上堆满了惶恐,他粗鲁地将床上的人踹下去,叫他滚,又急急忙忙对他说星陨,你听我解释。
套房里一时间兵荒马乱。
顾星陨甚至勾了勾嘴角,说:“你解释啊,我听着。”
裴凛山陡然间沉默。
纵然当日的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他不至于为了这么一件事记仇至今,可是那张看起来温和漂亮的年轻脸庞仍旧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一旦见到张晓言本人,记忆便自动倒带,回到他初见他那天,青年脸上迷蒙而受惊的表情。
而现在。
书房里的时间仿佛静止了。
张晓言抬头看着站在那儿的顾星陨,失言许久,也跟着站了起来。
“对不起,顾总。”
他的声音依旧是动听的,脸上浮起一层因羞愧而生出的红晕,“我……我也没想到过了几年,还能和你有交集,我猜到你失忆了,所以……所以才敢……”
才敢继续和他来往。
其实顾星陨着实对张晓言印象很好,甚至可以说特别好。
当初在医院,他看见张晓言的时候没由来地觉得他身上有一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气质,在后来的相处中,也算是非常愉快。
如果没有当年那件事,他觉得张晓言很适合做朋友。
“我不想听这个。”
顾星陨的声音冷淡,“你现在和裴凛山还有联系?”
“没!没有了!”
张晓言有点着急,“顾总,你真的误会了,今天就是个意外,而且你没发现吗,其实裴总压根不记得我,当然了,其实当年的事情也是一个误会。”
顾星陨双手撑在身后的书桌上,一双长腿闲散交叠,看向他,“你说,我听着。”
“我……我……”
张晓言的脑子很混乱,但是顶着顾星陨那泛着冷光的眸子,他不得不劝自己迅速镇定下来,稍稍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他才敢开口。
“当年,我在学校被星探看中,邀去演戏……”
张晓言长得很好看,是那种令人十分舒服的少年长相,一张脸清丽又漂亮,从小到大都是学校的校草,受尽了女生追捧。一次参加学校活动,星探看中他的气质邀他签约,说正好有个机会,某个导演筹备一部电影,正缺一个像他这样的角色。
当时他是阴差阳错进入动物医学专业,本身并不热爱,得知有一个这样的机会,经过再三打探,发现这星探也不是什么不正经公司的喽啰,便答应了。
他的试镜很顺利。
导演笑眯眯地夸他有灵气,说他虽然是新人,但以他目前的镜头表现来看,未来前途无量。
他被吹捧得有点迷迷糊糊,同从中牵线的红星娱乐签了艺人合同。
没两个月,筹备的电影准备开机,他的经纪人却皱着眉给他打电话,说他的角色可能要被走后门的人抢了。
他一脸茫然,接着就被经纪人催着打扮好,说去找制片人和导演吃饭。
当天的宴席上,来了不少人,他是第一次接触这种场合,整个人都有些懵,经纪人让干什么干什么,让喝酒喝酒。
毕竟这个角色很重要——执掌这部戏的导演是有名的圈中大拿,拍文艺片很有一手,拿奖拿到手软,这一次难得想启用新人拍戏,又看中了张晓言的气质,如果他真的能把这部电影拍下来,或许能够一飞冲天。
他脸都笑僵了,喝酒喝到最后抱着马桶吐,散场的时候路都不会走,直接被经纪人架进了酒店的套房,说明早再来接他。
没想到第二天一醒,就经历了人生中最莫名其妙的一场抓奸。
说到这里的时候,张晓言也有点生气,语气冷了起来:“后来我才知道,这件事根本就是经纪人和导演串通好的,那个导演虽然名气大,但私下里经常强迫和潜规则男明星,他跟经纪人承诺,只要我陪他睡一觉,这个角色就板上钉钉会给我。”
“但是经纪人怕我不肯坏事,就想着先把我卖了,事后再安抚我,毕竟睡都睡了,角色不拿白不拿。”
顾星陨看着张晓言那因怒气而泛红的眼角,知晓他绝不是说谎,点点头,又问:“那你怎么同裴凛山滚到一起了?”
“是侍应生给错了房卡。”
张晓言说着,叹了口气,“导演订的那间房,和裴总的房号很相似,中间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差错,我最后拿到的是裴总房间的房卡。”
“所以你和裴凛山根本不认识?”
“对。当天醒的时候我也很懵,吓了一跳,毕竟那时候你和裴总的新婚在热搜上挂了很多天,我认识你们的长相,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躺在裴总的床上。”
他第一反应只以为是自己走错了房间,吓得魂不附体,觉得自己好像破坏了别人的婚姻,所以当时被裴凛山踹下床叫着滚的时候,心虚又愧疚,连忙抱着衣服出去了。
“顾总,这真的就只是一个意外。”
张晓言低下头,“后来这件事上了娱乐新闻,我被人骂的狗血淋头,已经算是身败名裂,父母知道这件事后,替我支付了违约金,同红星解约了。”
虽然只是一场意外,但那段时间,的确是张晓言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光。
他家中富裕,小有薄产,长得又好看,一辈子顺风顺水,直到在娱乐圈栽了这个跟头,才知晓社会艰辛,而舆论的刀子又有多么伤人。
书房里寂静下来。
心里的死结被悄无声息剪断,顾星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生气——如果事情是这样简单的话,当年裴凛山为何不解释?
那时候他们之间的感情本就复杂难断,他承认,那时候是他不怀好意,打着让裴家恶心的借口同裴凛山纠缠,甚至屡次破坏裴家的联姻,在外搞砸裴凛山的名声。
的确,他行事偏激,不择手段,那个时候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渣得理直气壮,但是那天早上,他载着裴凛山将车子开到民政局门口时,他是真的什么都没有想,走进去的那个瞬间,他也是真真切切决定要和裴凛山好好过这一生的。
为什么裴凛山不解释?
反而是在他失忆后,在车上解释过那么一次——“没错,那个月是发生了一点事,有个想要角色的艺人买通酒店侍应生爬床,但对象并不是我,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中间房号弄错,他进的是我的房间。”
这个说法在他的视角来看与张晓言的说法完全相符。
可当初裴凛山的沉默,却成为了他们婚后不合的第一道导火索,等火势彻底蔓延起来,他们的婚姻,也因此而形同虚设了。
***********
张晓言最终也没久留。
事实上,当他在老宅里看见裴凛山的那刻就已经开始如坐针毡、度秒如年了。幸而裴凛山看起来也根本不记得他,只是过来摸了两把猫,接着顾星陨就进来了。
书房谈话后他就借口医院有事要走,顾星陨知晓他多半不自在,也就没有留。
只是张晓言是走了,顾星陨却还在原地没动。
书房的门被张晓言细心带上,他靠在桌子边呆立良久,最后没忍住从口袋里摸了一支烟。
身上并没有带打火机,所以这烟也只是用来暂时解解瘾。
顾星陨咬着过滤烟嘴,下颌线崩得很紧。
他自己一个人在书房呆了二十分钟有余,眼看时钟都要指向1点,估摸着下面餐厅该开饭了,这才将嘴里的烟吐了走出去。
结果一出门就被裴凛山堵在了二楼长廊上。
男人看起来像是等了他很久,抱臂靠墙站着,等他一出来,目光便毫不含蓄地直视过来。
现在顾星陨看见他就来气,冷哼一声就往外走。
裴凛山拽住他,喊他名字:“顾星陨。”
语气不重,却莫名很沉。
他说:“你和那个医生很熟?”
顾星陨就笑了,他将自己的手腕轻轻从男人手中抽出来,学着他的姿势同样抱臂靠着墙,两个人对立站着,隐隐有几分对峙的意思。
他的语气凉薄得很:“熟啊,怎么不熟,他没穿衣服的样子我都见过。”
裴凛山陡然皱了眉,“你不要跟我开玩笑。”
他知道,以往顾星陨的那些绯闻对象,没一个是真的,所以他才不生气,也没管,只当顾星陨和他撒气。
顾星陨一下就收了笑,脸上的表情认真起来:“没人和你开玩笑。”
裴凛山冷了脸,表情像是想把刚刚那个兽医大卸八块,“什么时候?你们是因为芋圆认识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人自己肚子里揣了那么多事不说,凭什么要他就对他绝对坦诚?
顾星陨嗤笑一声,“裴凛山,有心思在这里问我这个,不如想想以前,你出轨的时候为什么不和我解释?”
出轨?
话题的转变令裴凛山一愣。
“或者,你到现在也没有向我解释,为什么那天你要骗我说去国外出差?”
第74章 快乐
裴凛山绝对不会想到顾星陨居然会和他翻旧账。
听到青年的冷声质问, 他甚至露出几分愕然的表情。
“今天不说清楚,你别想给我下这个楼梯。”
他心里仅剩的那一口郁气,说什么都要在今天消了。
“……星陨。”
裴凛山总算回了神, “你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 这和刚刚那个医生有关系吗?再说, 关于那时候所谓的出轨,你知道我没有。”
“你说没有就没有?”
顾星陨难得露出凶相, 恶狠狠,“你不说清楚,当年出轨小明星的事在我这里就是板上钉钉, 我说有就有。”
看见青年那生动的表情, 裴凛山第一个反应是——笑了, 其他的什么事情在他脑海里飞到九霄云外,只有一个念头:他真是太可爱了。
裴凛山忍不住想,可爱到他想立刻把青年抱进怀里。
顾星陨皱起眉,“你笑什么?说不说?”
裴凛山继续低低笑了两声, “你不能这样不讲道理。”
“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我本来就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顾星陨说:“你讲清楚,我就放你下去吃饭。”
“好。”
出乎顾星陨意料之外, 裴凛山忽然认真, 郑重地说:“好, 你想知道, 我都告诉你。”
这件事说起来其实并不复杂。
但中间的误会和弯弯绕绕太多,错失了最好的解释机会, 等他反应过来事情真相的时候, 他和顾星陨的关系已快走至冰点——而到了那个时候,他迟来的解释已经不存在任何意义。
为了能光明正大地和顾星陨结婚、举办婚礼, 裴凛山答应了他的父亲一件事。
那就是接手家族重任,进入某保密部门工作。
因为他父亲的关系,他进入部门自然是特殊方式,也需要特殊考核,而他借口出差的那几天,正是他接受组织考核的日子。
他以为酒店里突兀出现的小明星也是父亲一手安排,为的就是破坏他们二人婚姻关系。
裴先国这人毕竟完全是旧时大家族出身,骨子里的古板保守远非常人能想象,完全不能接受自己家里娶进来个男媳妇,是以哪怕他们结婚了,都在试图拆散他们二人。
他下意识以为,父亲已经不择手段到给他塞男人,也要离间他和顾星陨的婚姻。
再加上他的特殊身份,保密等级高,除了裴先国,他进入国安部门这件事谁也不能说,出差的谎言被打破,当初在酒店,面对顾星陨的质问,他只剩了卡壳。
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即难以启齿自己有个这样的父亲,又不能对他如实说明自己出差的真相,他只能反复说你相信我,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尽管这个解释苍白到没人愿意相信。
那是段很痛苦的时光。
刚进入部门时他事务繁忙、训练颇多,再加上红星娱乐也耗去他诸多精力,每次待他回家,顾星陨都已早早入睡,而他早起之时,又舍不得吵醒顾星陨的安眠,两个人渐渐在冷战的氛围中疏远彼此。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出轨那件事完全是乌龙。
可是等他知道的时候,顾星陨的娱乐新闻已经满天飞,也再不肯对他好言相向了。
“星陨,是我错了。”
现在,他认认真真地、诚挚地向他道歉:“我当时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相反,还一直因为你的那些绯闻对你生气,我醋都醋死了,也没有把这件事好好地和你说过。”
顾星陨则是有些怔怔的。
自己的丈夫在国安部门工作,他却全然不知。
“而且,我之所以能够进入国安,也是……也是那次博弈成功的结果之一。”
所以他没脸说。
但是为了让裴家接纳他,并出席婚礼,让世人都接纳他们的婚姻,他只能答应裴先国的条件。
他和裴先国的关系一向不好。
自从母亲离世,裴先国又不顾家族反对的将当年自己在乡下邂逅的那个女人娶回家,他就再也没正眼瞧过自己的这个父亲。
读书时离经叛道也就算了,到后来他发觉自己喜欢男人,和裴先国的关系更是完全降至冰点。
可是他年轻时一身反骨、无拘无束,等后来遇见顾星陨,却甘愿就此沉沦,被家族所缚。
或许是他仍旧遗传了裴先国的传统,在他看来,他和顾星陨结婚这件事,必须名正言顺,他要裴家所有人都承认顾星陨,要叫世人都看着,他的枕边人叫顾星陨,谁也不能欺负他。
顾星陨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抬起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个与他纠缠了七年的男人。
他始终也没有确定自己的性向。
毕竟他好像从未喜欢过什么人,在遇见裴凛山之前,他的感情世界就是一张白纸,直到被这个男人以强势的、不容拒绝的姿态闯进生活,那个时候,他的的确确、实实在在是不喜欢他的。
男人与男人怎么能在一起?
更何况裴凛山的占有欲望那么强,连他和谁讲话、吃饭都要管。
裴凛山的如影随形,对那个时候娇生惯养的顾小少爷来说,只不过是个甩不掉的麻烦而已,尽管这麻烦帅得令人合不拢腿。
直到父母去世,顾家倒了,他才以一种抓住生命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方式攀住了这个男人,他以献祭的心态自我说服,在裴凛山带他回去的第一晚,就兀自脱了衣服躺进裴凛山的床。
可是那天晚上,裴凛山并没有和他做。
再后来,就是他完全沉浸在仇恨里,在自己的世界我行我素,巴不得叫所有人都为他的父母陪葬。
那是格外黑暗、又分外痛苦的一段时光。
可是他只知道自己,却从来没有真正地尝试过去了解裴凛山。
他只会用上床这一种报答方式,累了,倦了,睡不着觉,就放肆地与男人滚作一团,放任自己深陷欲望。
他连裴凛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顾星陨沉默了好久好久,沉默到裴凛山过来抱他,抱紧他,在他耳边低声说:“宝宝,怎么不说话了?”
顾星陨原本看向裴凛山的目光因此失去了焦距,漫无目的地盯着裴凛山身后的墙壁发愣。
“……裴凛山。”
顾星陨没由来地哑了声,“你在国安的工作……危险吗。”
想也知道,以裴家的背景,他在里面的身份等级不会低,而这种工作,危险程度一向很高。所以整个裴家才那么低调,低调到鲜无人知。
是很危险,裴凛山在心里说。
但是抱着顾星陨,他却很满足地摸了摸青年的头发,然后温声说:“很轻松,而且,早在坠崖的那时候,我就已经辞职了。”
“我只想陪着你。”
他答应了裴先国会进入部门工作,但没有答应他会在部门呆多久。
在顾星陨发生坠崖事件后,他在顾星陨身边寸步不离地守了将近2个月,部门几次发来警告,他一不做二不休,就辞了职。
为了这件事,裴家也受到了不小的震荡,但是那一次,裴先国却诡异地没说什么。
听到裴凛山的话,顾星陨忍不住将自己深埋进裴凛山的颈窝。
他用力地回拥着这个男人,将他抱得很紧。
裴凛山感受到了,但什么都没说,指腹温柔地掠过青年的头发,到他的后颈,像抚慰芋圆那样,轻轻抚摸着后颈的那一块柔软。
两个人安静了许久。
直到顾星陨说:“裴凛山,你可能不记得了,刚刚的那个宠物医生张晓言,就是当年拿错房卡上了你的床那个艺人。”
裴凛山一愣。
顾星陨的下一句是:“当年拿错房卡那件事,一定不是巧合。”
***********
吃完饭,顾星陨难得用这半天时光同裴凛山一起在老宅窝着。
只是舒服地窝着,外面的冬风凛冽,宅子里却温暖如春。
芋圆趴在他们二人的脚边打着盹,睡熟了还有轻微的呼噜声。
第二天顾星陨去了一趟机场,是去送林越泽。
这人年少的时候就是一个脑子完全不过事儿的傻乐小伙儿,没想到如今二十七八,却还是以前的那副模样。
顾星陨看着林越泽对他各种不舍的叭叭,眼睛里的光依旧纯粹干净。
这让顾星陨想到他的哥哥,林越洲。
相比起来,林越洲的智商和城府,恐怕林越泽这辈子也赶不上,所以他被林越洲保护得很好,几乎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是个实实在在的少爷。
“好了,时间快到了,进去吧。”
看了一眼表,不得已,顾星陨打断了林越泽的絮叨,“以后欢迎常回国来玩。”
林越泽便闭了嘴,只是一双眼睛微微红了,看着顾星陨。
顾星陨拍拍他的肩膀,再次催促:“去吧。”
林越泽叹了一口气,说:“星陨,以后我们每年都要见面。”
他们曾经约好要做一辈子的好哥们儿,还说等以后结婚,要在一起买房做邻居。
如今这个约定成了不可能完成的过去,但他仍希望他们还能像过去那样,永远无忧无虑地混在一块儿。
顾星陨说好。
林越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难得出了太阳。
顾星陨仰望着城市这片灰白色的天空,很快,载着林越泽的飞机便会从他的头顶上方划过。
他终于感觉到轻松。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陡然间觉得心里有什么沉甸甸的事物真正地坠落了,“咚”的一声到了底,所有的重负瞬间被卸下,这让他觉得很快乐。
快乐。
想到这个词的时候顾星陨愣在原地。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觉得快乐过。
一直到坐回车上,他的嘴角都没有放下来。
前排司机有一些诧异,但是没敢问。
直到顾星陨忽然问他:“老纪,你的孙女是不是前段时间刚满月?”
第75章 复合
没过几天, 顾星陨去了白露城。
名义上是为了考察白露城养老院的那个项目,实则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他不太想面对江远道。
最近江远道的活动很频繁。似乎是终于放心下来没人在意他的行踪,江远道出门的次数骤然增多, 给顾星陨打电话, 或者要来见他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顾星陨应付了几次, 到最后不愿再应付,便带了几个秘书办的文秘飞去了白露城。
到的时候天色已然黑了。
前来接机的人毕恭毕敬, 一行人开车直接去了当地项目总负责人准备的宴席。
席上人不少,看见顾星陨的时候都围拢过来打招呼,好一番寒暄后才落座。顾星陨略微扫了一眼, 桌上坐了不少政府的人, 分量都不轻。
这次的饭局没人敢灌他, 敬酒的时候都各自掂量着顾星陨的脸色,只是顾星陨想着这些人的身份,免不了态度柔和,为了给这些人面子, 酒也喝了不少。
有人见顾星陨今天这般好说话, 言语间也颇多敬重,心里自然高兴, 一顿饭吃得那是宾主尽欢。
宴席结束, 顾星陨在秘书紧张的注视下走出富丽堂皇的会所, 负责人安排的车子开至门前, 秘书还想扶他上车,顾星陨一只手摁了摁发胀的太阳穴, 另一只手却是摆了摆。
“你们先回去吧, 我出去走走。”
安排入住的酒店是提前确定过的,顾星陨知道地方。
再说, 他毕竟在白露城呆了4年,对这里的一切都熟悉得很。因为喝多了酒头疼,再加上也很久没有回来过,所以他想自己出去散散步。
秘书有些担忧他的状态,但到底不敢多说什么,先行坐车回去了。
此时尚不算晚,九点多的功夫。
本来负责人还有安排其他的娱乐项目,都被顾星陨一一拒了,眼下站在寒风凛冽的街道上,只吹了一会儿风,顾星陨就觉得清醒了许多。
他沿着马路一路往前走。
离开了几年,这里却好像依旧没变。
每一条街道、每一处景致都与他当年狼狈离去那时无异,变化的唯有他自己的心境罢了。
巧合的是,今晚吃饭的会所离复兴大学很近,不过两条街的距离。
顾星陨一路慢吞吞地走过去,很快就来到了复兴大学南门后那一条鼎鼎有名的小吃街。
还不过站在小吃街的入口,那些刺激的、热辣的事物香气便随着晚风朝人汹涌扑来,接着,那些青年玩伴们相互打闹的嬉笑声、情侣们挽手散步的密语声、摊主老板们豪爽大方的吆喝声,一并直直撞进耳腔,于是画面陡然变得热闹鲜活起来。
顾星陨双手插在西装大衣的口袋里,就静静地站在街道的这一端,并没有迈进去。
“兄弟,借过一下!”
忽然,身后响起滑板撞地的声音,顾星陨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有力的臂膀便重重往他肩膀上一拍,顾星陨侧了身子,一阵冷风从耳边刮过,一个踩着滑板的少年从他身旁飞过去,回头大声对他道:“抱歉!”
冬天衣服穿得厚,即使被这样撞了一下也半点不疼。
顾星陨在原地怔了一下,接着笑出来。
他没发觉,因为自己的存在,他的身边依然出现一个不小的真空地带,女生们看见他的时候皆是脸红羞涩,甚至频频回头。
而他的这个笑容更是一下就击中了女生们滚烫的那颗少女心。
“学长!”
有胆子大的,在观望了半天后终于在朋友的鼓舞下走到他的面前,一向外放活泼的女孩罕见红了脸,不太好意思地将屏幕上的微信二维码伸到他的面前,“能不能加下你的微信啊?”
顾星陨的双手依然插在口袋里。
他看着女孩亮如晨星的眼睛,摇了摇头,说:“我毕业很多年,也已经结婚了。”
“啊,这样啊……”
星子熄灭,女孩低着头放下手,“不好意思打扰了。”
顾星陨抿了抿唇,罕见的安慰她说:“没关系,你长得很漂亮,总会遇见很喜欢你的人。”
“真的吗!”
女孩果然带着惊喜的表情抬头看她,一双眼睛笑得弯弯:“谢谢!”
说完便立刻蹦蹦跳跳回到朋友们的身边。
似乎有一片打趣和哄笑声从那边传来,顾星陨没再看,转头离开了这条街道。
推开酒吧门的时候一阵“叮铃铃”声响起。
顾星陨有些诧异,印象里永远满座喧嚣的酒吧在这个时间点分外安静,驻唱歌手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唱着温柔的情歌,而吧台前坐着的人寥寥无几,更不用说那些空空荡荡的卡座和舞池。
顾星陨坐下来随意点了杯酒精度较低的鸡尾酒。
调酒师竟然还记得他,语气也很热情:“顾少爷!好几年没看见你了,怎么,现在还是不能喝烈酒?”
很久以前,顾星陨跟着朋友来酒吧,多是喝些酒精度低的鸡尾酒或者其他饮品,那时候他完全不能习惯烈酒,只是喜欢热闹,便常过来玩。
“之前饭桌上喝了不少酒,只是想来坐坐。”
说着,顾星陨扯了扯自己颈间的领带,又解了内里衬衫的最上一粒扣子,“这里近来生意很不好?”
那调酒师听到顾星陨这句话,立刻苦了脸:“可不是吗,唉。”
将调好的酒端至顾星陨面前,调酒师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吐槽的欲望:“顾少爷,你是不知道,本来之前酒吧的生意还行,就是前一段时间,我们酒吧的法人无端跑来,把原本的经理开了不说,换上自家的亲戚,那——那真是,完全不会做生意,把我们酒吧的经营搅得一团糟。”
“哦?”
顾星陨挑了挑眉,“可能你们老板近来心情不好?”
“不是那回事。”
调酒师做了个一言难尽的表情,似乎不知从哪里说起。
顾星陨忽然想起前阵子在安京喝酒的事,问:“可是我看你们家在安京开的分店生意不错,可见老板并不是完全没有生意头脑的。”
再说了,他读大学的那几年,“烬”的生意有多火爆他是知道的,“可能你们老板近来有什么苦衷。”
“什么分店呀。”
调酒师“害”了一声,“这个事吧,比较复杂。就是我们原老板,那是当然会做生意的,但是当时原老板开这个酒吧就是为了送人的,所以这酒吧的原老板根本就不是我们的法人,后来原老板走啦,偶尔远程管理一下酒吧,本来也还行,结果就是前段时间,我们酒吧真正的法人来了,唉,然后就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而且自从他来了,原老板就真的对我们撒手不管了。”
顾星陨听着,没说话。
那调酒师依然摆着张苦瓜脸,“新来的经理——也就是我们新老板的亲戚,实在是太苛刻了,反正我过几天也要走,不在这里干了。”
顾星陨点点头,“也好,换个工作,换种心情。”
调酒师这才笑笑,“谢谢顾少爷。我也就是最近烦闷,没想到顾少能听我说这些。”
顾星陨扯了扯嘴角,不再说话。
坐了没一会儿,酒吧又来了几个人。
正擦杯子的调酒师看见来人,立刻低声对顾星陨道:“顾少爷,我们新老板来了。”
说完,他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热情地对来人笑道:“老板好,今天带朋友来喝酒?”
顾星陨侧头,瞧见一个他熟悉的人在离他不远处坐了下来,满是不耐烦的语气:“嗯,赶紧把这里的好酒都上上来。”
梁景阳。
顾星陨在心里念出这个名字,手指则缓慢地敲打着玻璃杯。
梁景阳带来的朋友不少,看上去倒各个都是精英,眼下正在调笑:“哟,这当老板的就是不一样,我们可都跟着享福了啊。”
说着,那人对调酒师打了个响指,“要你们这里最好的酒,年份越老越好。”
调酒师应了,走出吧台去其他地方拿酒。
“啧啧。这酒吧装潢是真好,有品位。”
“是不错啊,不过小梁,你以前怎么就没抓住机会,现在酒吧是能要回来,这人想要回来就难咯。”
“是啊是啊,我也没想到,那个姓裴的当年看上去顶多就是个家里稍微有点钱的少爷,哪成想现在能做到总裁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真正有钱的,那都低调。”
“呸,你懂啊?你懂当年怎么没劝着小梁点,我记得你当年不也看不起那个姓裴的。”
……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就热闹起来。
在他们话题中心的梁景阳却一直没说话。
有人搭他的脖子,笑道:“要不小梁,你跟哥得了,怎么说我家里公司也有点规模,虽然是比不上那个赵启俊,也比不上人家裴爷,但养你也绰绰有余啊。”
“哎你还想吃我们小梁的窝边草,一边滚蛋去吧,”
一阵哄笑。
梁景阳说:“我的叶少爷,你就别逗我了。再说了,我和裴凛山还不一定呢,他当年能为了我打架,为我开酒吧,我就不信了,还拿不下来他。”
顾星陨敲杯子的手指顿住。
他想起来,“烬”,同音“景”。
那群人正热闹调笑呢,眼前忽然走过来一个人。
一群人于是都噤了声,那原本贴着梁景阳坐的叶少爷更是眼睛都看直了。
顾星陨看向梁景阳,表情很平静,“打扰一下,你说这酒吧是裴凛山为了你开的?”
一伙人都愣了好一会。
也包括梁景阳。
反应过来身前站的人是谁后,他立刻站了起来,语气虽然慌,气势却稳住了,“顾总?”
顾星陨懒得同他废话,居高临下地看梁景阳,眼神锋利起来,“是,还是不是?”
梁景阳被看得低下头,好几秒,他才咬牙抬起头,“是。顾总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裴凛山以前的——”
“我记得你。”
顾星陨打断他,“邻居,对吗?你想和裴凛山复合?”
在裴凛山目前的合法伴侣前被问这种问题,何况顾星陨的背景还那样强大,梁景阳有点忍不住腿肚子发软,但他依旧撑住了,只是语气有点发虚:“顾总,我……我和裴哥曾经是真心相爱的,我知道你们没有感情,我……我就是忘不了裴哥。”
“是忘不了裴凛山这个人,还是忘不了他的钱?”
梁景阳冷汗涔涔,说不出话。
下一秒却听顾星陨陡然笑起来,可他明明笑着,那脸上的表情却让人发冷。
顾星陨说:“他还真是挺厉害。”
第76章 裴家
时间拨回当天中午, 裴家。
饭桌上破天荒的坐了三个人,除了裴先国、杨珊之外,裴凛山也在。
饭厅里诡异的安静。
就连一向喜欢喋喋不休的杨珊也眼观鼻鼻观心地扒着饭。
很快, 佣人感觉裴凛山只动了两筷子菜, 碗里的饭都没吃两口就放下了, 他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嘴,才终于开口:“祭拜的东西我打算直接在白露城买, 家里就不用兴师动众的了。”
“那怎么行?”
裴先国皱起那道粗眉,“你妈她……”似乎是触及到杨珊撇过来的视线,他停了停, 才说:“反正这次我们一起去, 该准备的东西家里都会准备。”
“后天你不是有事?”
裴凛山沉而深的眼睛看向坐在上首的那个男人, “不方便的话,我自己去也行,反正我妈喜欢清静,这样的日子, 不见得她喜欢被打扰。”
杨珊呼吸一滞, 感觉自己被裴凛山暗暗嘲讽了,嘴巴一张就要说话。
裴先国却重重放下了碗, “你什么意思?”
裴凛山起身, “没什么意思。你们慢用。”
说完, 他转身就往外面走。
裴先国在他身后站起身来, 声音不怒自威:“你就觉得我对不起她是不是?”
裴凛山的脚步顿了一下,但也只是顿了一下而已。
待他走出饭厅, 就听到家里那张十分厚重的老檀木餐桌被拍了个震天响:“我看这种日子那个顾小子也没来过一回, 到底是谁不像样!”
裴凛山坐在家里的沙发上。
只是安静地坐着,饭厅里似乎传出杨珊委屈的声音, 他觉得心烦。
佣人过来端茶,皆是小心翼翼——毕竟在裴家呆久了的,哪个不知道裴部长和他儿子不合?一年到头的,这裴少爷回来不了几次,而他每次回来裴部长都要发脾气。
裴凛山没注意佣人暗含叹息的眼神,也没喝茶。
戒了许久的烟瘾似乎犯了,他又起身,上楼在裴先国的书房里翻出一盒烟来。
就靠着书房的博古架,裴凛山将烟点燃了,却没抽。
烟雾在他眼前氤氲起来,他久违地想起很小的时候——那时候他还真的很小,五六岁的光景,宛如任何一个普通的孩童一样,崇拜自己的父亲崇拜得要死。
可是父亲总是很忙,即便回来也是一头扎进书房,书房的灯彻夜不熄,他在母亲的怀里睁着眼睛等,等到最后睡意朦胧。
醒来是因为下雨。
他潜意识以为砸在自己脸上的是雨滴,他被糊了一脸的水,扭着身体睁开眼,用稚嫩的声音喊:“妈妈,怎么下雨了呀。”
他的妈妈红着眼睛,眼睛里的大雨不停。
他一直没搞懂爸爸妈妈之间应该是个什么关系。
他也会看电视,动画片里面的父母总是恩恩爱爱,和他家里的场景完全不同。
一开始他还会问,可是每次都得不到佣人的回答,后来他便也不再问了,只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将他的妈妈抱得紧一些、再紧一些。
时光过去,他渐渐长大、长高。
那个在他印象里永远温柔的女人却逐渐如同枯萎的花朵一般被抽干所有的生命力。
他睁着眼睛看母亲被病痛折磨得弓起身体,数不清的针管和仪器插进她的身体里,但他只能静静地看着,他不敢哭,因为他怕只要他一哭,床上的母亲也要跟着哭,哭泣扯动仪器,然后疼得愈渐凶狠。
大多时候,他都只是安静地坐在房间里做作业,父亲整夜整夜不回来,家里永远都只有医生,到后来场地转移,他在医院里写作业,隔着一道大门、再隔着一道厚厚的玻璃窗,他的母亲躺在ICU里闭着眼睛。
有人说他的母亲是幸运的,毕竟裴先国能挣钱,大把大把的钱,就是这些钱吊着母亲的生命,又一次一次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她被抢救过来很多次,他也由第一次的慌乱到后来逐渐能做到面不改色。
直到那个很平凡的下午,他被司机接回医院,安静地在外面写作业的时候,他的母亲再次被医护人员手脚忙乱地推进抢救室。
可是这次,用金钱换来的奇迹没再发生。
当时他满脑子都是一道做不出来的数学题,绞尽脑汁在那里算。
他的司机跪在他身边表情惶恐又哀痛,说:“少爷,夫人没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凶司机,“别打扰我做作业!”
司机抓住他的裤腿低下头,再一次颤抖着重复:“少爷,夫人没了。”
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站起来,望向抢救室的大门,懵懂而茫然。
母亲没了。
便是从那个冬天,裴家那个一向乖巧、脑子又十分聪明的小少爷就再也不见了。
他不再像以前一样整日整日窝在家里看书,反而成了大院里调皮捣蛋的孩子王,他几乎是天不怕地不怕,遇到别的不太听话的小孩儿撸起袖子就能把人家打哭,那时候大院里的小孩没有不敢听他话的,都是跟着他一通胡闹。
裴先国工作忙,管他的时间并不多,偶有几次回家,看见他不务正业打游戏,又想起学校那边频繁打来的叫家长电话,便将他游戏机砸了,质问他最近怎么回事。
他不理裴先国,转身就走,裴先国这个暴脾气当下就没忍住,当场在他身后就是一踹。
后来父子俩就常打架。
反正就算他挨打比较多,但他依旧不听裴先国的话。
裴先国没办法,只好将他外婆从白露城接来管他,他虽然桀骜不驯,但是在慈祥的外婆面前,到底勉强敛了脾性。
再后来,他在中考前夕惹了件大祸,带着院里的一众小孩偷偷坐车去了云南,差点回不来,从那次开始,就连外婆也管不住他了。
他连书都不怎么读了,在学校惹的事也不再像以往一样只是迟到早退,他开始在外面打架斗殴,和一众社会混子在外面夜不归宿。
大院里的小孩们再也不敢接近他,邻里间满是议论纷纷。
他从那个别人家的小孩一路堕落成各家父母拧着小孩儿耳朵说要远离的对象,就这样一路混上了高三。
——门外突然传来声响。
裴先国一打开门就看见自己的儿子站在书房里发呆,指间的烟堪堪快要燃尽,一地的烟灰。
“你还没走?”
他有点讶异,又看见桌上的烟盒,“你又把老子的烟拿出来抽!”
裴凛山从回忆中抽神,将手里剩下的那点烟蒂摁进烟灰缸,说:“今天我就会动身去白露城,明天那边有点事,后天自己去祭拜,就不同你们一起了。”
裴先国刚被杨珊哄好的情绪一下又被点燃,但他还没来得及发脾气,就听裴凛山又道:“对了,还是那个规矩,你去可以,她不行。”
这个她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裴先国感到自己脑门上青筋直蹦:“裴凛山!”
**********
当天晚上裴凛山就到了白露城。
与顾星陨不同的是这次他没带任何人过来。
他回了林家,姨妈看见他的时候又是泪眼婆娑,抓着他就说要厨房给他好好补补,这次裴凛山没拒绝,还陪着姨妈在家里说了半宿的话。
第二日一早,他就开着这边的车赶到了项目工地。
没想到的是顾星陨竟然已经到了,隔得老远他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戴着一顶安全帽,在一众人员的簇拥之下考察施工进度。
很快有人认出他,惊喜地叫着:“裴总,你怎么来了!”
裴凛山看见顾星陨的目光随之看过来,弯了弯唇:“这几天正好在白露城有事,就过来看看。”
说着,他就朝顾星陨走去。
这个项目某一部分负责人喜滋滋同顾星陨介绍:“顾董,今天是真的巧,正好遇上了星落科技的裴凛山裴总,关于我们这个项目的AI和人机交互这块都是裴总负责的。”
顾星陨的目光陡然变得诧异,而他在他面前站定,“很高兴见到你,顾董。”
众目睽睽之下,顾星陨抿了抿唇,与他相握。
之后他就顺理成章地站到了顾星陨的身侧,身边大堆人叽叽喳喳,他不动声色地与青年拉近距离,越过了正常社交范围,手指在外套下触到青年的手背,一片冰冷。
他本来想握住,替他暖一暖,没想到还没握上,顾星陨立刻反应很大的收起手抱在双臂前,转身同另一人说:“照这个进度下去,什么时候可以施工完成?”
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开,裴凛山的目光幽深,在想是不是昨天又发生了什么事。
考察中途他找了个借口溜走,顾星陨看见了,似乎是抿着嘴巴冷哼了一声。
他没注意到,出了工地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就见顾星陨带来的那两个秘书的其中之一喘着气跑来。
“裴总,您怎么来了!”
裴凛山沉声:“今天顾星陨在工地你们怎么没跟着?”
秘书委屈巴巴:“顾总不让我们跟着,让我们和财务那边核对资金流向数据呢,另外银行那边也来了不少人,赵伟现在就在打发银行。”
顾氏的董事长出面,白露城多的是蠢蠢欲动想要搭上线的人。
裴凛山了然,松了松语气,问:“昨天你们顾总有发生什么事吗?他见了什么人?”
“昨天?昨天没什么事呀,我们来了这里后,瞿总设了宴,也就一起吃了顿饭就回酒店休息了。”
突然想起什么,秘书一拍脑袋,“哦对了!昨天喝完酒,顾总说要自己出去走走,好像十一点左右才回来。”
裴凛山沉思了片刻,放人回去了。
待他再回到工地那边,今天上午的流程就走的差不多了,再下一步无非也就是回公司开会,汇报具体事务和进度。
他逮了个空,见顾星陨走到一边接电话,便走过去立在他身边等。
顾星陨余光瞧见他来了,半点反应都没有,自顾自打完了电话,才冷冷对他说:“有事?”
裴凛山瞧见他这个样子就笑了,“星陨。”
现在某人的模样像一只被惹炸毛了的猫,只要他一靠近就竖起刺来。
顾星陨想起昨天晚上那个小模特的话——一时之间他记不起来那个小模特叫什么了,只想着这人以前竟然还会为了别人打架、开酒吧,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冷,“你来这里干什么?”
裴凛山问:“你对星落科技就一点也不诧异?”
顾星陨抬头,男人的唇边始终隐隐含着笑,他心里别扭,知道自己暗中又被这个人帮助了,于是咽下昨晚的那口郁气,实打实的说了句:“谢谢你。”
谁知裴凛山看着他的眼睛,摇摇头,认真道:“应该是我要谢谢你才对。”
第77章 黄玫瑰
冬季的风总是冷的, 尤其上午,站在这偏僻的郊区,顾星陨的鼻子都被吹红了。
裴凛山看得有点心疼, 也不管有没有别人在看, 强硬地将青年的手握住, 替他暖一暖。
顾星陨尚没从他的那句话中回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要抽手, 没抽动。
顾星陨不再挣扎,反而问:“你说谢谢我,是什么意思?”
裴凛山低着头, 认认真真地一根一根搓着顾星陨的手指, 又捧到脸前哈气替他呼热。
他不说话, 顾星陨就踢了他一脚,很轻,有点儿打闹的意味,“说话。”
裴凛山便抬起脸, 笑着看他,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在白露城建这个养老院?”
顾星陨一愣, 别开脸, “当初这里就是政府的一块废地, 我看拍卖的价格便宜就买了, 等地升值呢。”
“哦,白露城的郊区还能升值, 下次要是还有地, 我也买一块。”
顾星陨终于恼羞成怒,奋力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回, “你说话别这么阴阳怪气的。”
裴凛山又忍不住摸他的脸,只是轻轻一碰就放下了。
“好了,我知道。”他说:“我知道你是为了外婆。”
裴凛山说的外婆,自然是那个当初被接去安京将他带大的林老太太。
“去年你是不是去祭拜外婆了?我听姨妈说了,她在墓园碰到你,跟你讲了外婆的事。她说虽然你这个人看着冷冰冰不近人情的,但是很有礼貌,不仅听她讲了一路的废话,还亲自送她回了家。”
“我只是当时看你姨妈怪可怜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哦,姨妈哭了,你没哭?”
“谁哭了?你又乱讲什么?”
裴凛山笑:“可是姨妈说在后视镜里看见你红了眼圈。”
被人一下拆穿,顾星陨还想辩解:“那是姨妈看错了!”
“好好好,看错了。”
眼见人又要炸毛,裴凛山赶紧上前将人抱住,轻轻抚了抚他的背,“是我说错了,行了吧。”
顾星陨正别扭着,在裴凛山的怀里也不安分,但也只是很轻地挣了两下,然后说:“别人都看着呢。”
“看着就看着,我是你的合法丈夫,抱一下怎么了?”
顾星陨却忽然想到什么,“你忘记我们之前说好的了?”
“……”
裴凛山的身体一僵,只是还没舍得放人,用力地抱了一下,才退后几步,无可奈何地唤:“星陨。”
温暖的怀抱离开,冷冷的风像冰渣子一样往胸前撞。
顾星陨的薄唇抿成一道没有弧度的线条,“你今天是跟着我来的?”
“我有点事。”
“什么事?”
裴凛山正斟酌着怎么开口呢,被他们晾在一边许久的其他人终于找了过来,“顾总!裴总,怎么在这儿站着呀,快走走走,回项目部坐着去。”
两个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又分开。
眼睛的温度瞬间降下去,顾星陨率先转了步子,跟上那个负责人,脸上依旧是那个万年不变的冰冷表情。
裴凛山在后面看了几秒,跟了上去。
时间将近临近中午,整个白露城却始终阴阴郁郁的,半点见不到阳光的影子。
裴凛山听见顾星陨似乎是很小声地咳了两下,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之后两个人就再也找不到什么空隙能说话。
回了这边的项目总部,顾星陨之前打发走的秘书也跟了上来,两人一左一右将顾星陨身边围得密不透风,会议室里、路上、吃饭的时候,他的身边永远都有一大群人跟着。
裴凛山只是默默地跟,人群之外,他的目光像一道永不会失去热度的灯塔,顾星陨感觉到,脸上的冰封表情也得以微微消融。
当天晚上,好不容易结束完所有的应酬,秘书负责送顾星陨回酒店。
一个坐驾驶位,另一个则替顾星陨打开了车门。
清冽的、浅淡的檀木香气如无形的一道钩子,瞬间侵袭了顾星陨的心脏。
他看着那个坐在后座的男人,反应过来时看向在自己身边站着的秘书。
秘书噤若寒蝉,低头看向地面,不敢说话。
坐在前头驾驶位的那个还好一点,但也是条件反射般的缩成了个鹌鹑,眼睛根本不敢看后视镜。
顾星陨笑了一声,坐进去。
“怎么吃了这么久?”
人一坐进来,裴凛山立刻将顾星陨的手握住了,“这些人随便打发打发就好。”说完,他又凑过去,亲昵地嗅了嗅,“喝酒了?”
顾星陨放松地仰躺下去,任由裴凛山宽厚的手掌紧握住他的手指,闭着眼睛说:“没喝多少,一点点,这边政府的人还是要给点面子。”
“那回去让酒店送份醒酒汤过来。”
裴凛山说着,又吩咐前排的秘书,“车子开慢一点。”
顾星陨睁开眼睛,“秘书办的还有哪几个不是你的人?我回去清一清。”
前排副驾驶顿时忍不住:“顾总……我不是……”
“全是。”
裴凛山打断秘书,说:“徐承英也是,你回去把他开了?”
“……”
顾星陨“哼”了一声,“你别打他的主意。”
车内的光线昏暗,窗外投射进来的冷光随着车子的前行而不断变化,顾星陨那张漂亮到令人心悸的脸因此而时隐时现,裴凛山瞥见青年嘴角勾起的弧度,没忍住,凑过去亲了亲,“好,我不打他的主意。”
“反正顾氏的董事长是我的,我打他的主意干什么?”
前排彻底闭麦:“……”
顾星陨说:“你还要不要脸了?”
“喜欢你就是不要脸?”
“……前面还有人坐着。”
“他们坐着就坐着,我不能因为他们坐在前面就不亲你。”
“……”
顾星陨被这人没脸没皮的话语气得一滞,脸转到一边,目光却在触及车外的后视镜时,动作一顿。
刚刚被这男人用手掌熨烫得温暖的血液一下子凉掉,顾星陨回看裴凛山一眼。
他开门见山道:“我问你,梁景阳,和你什么关系?”
……
到下车的时候,两个人之间得气氛就变得很不好了。
顾星陨似乎是气得直接将车门一甩就酒店里走,车门被这一下关得震天响,前排的秘书面面相觑,下一秒裴凛山也打开车门追出去,可他才刚刚抓住顾星陨的手,立刻被这人甩开。
“星陨,你又生我的气。”
裴凛山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似乎顾星陨的无理取闹令他烦躁,“我说了,我和他没关系,你总是要我解释解释,可是到头来你又不听。”
顾星陨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星陨。”
裴凛山缓了缓情绪,拉长了音调叫他,“你不能因为我的过去,就对现在的我发脾气,那都是过去式。”
“他现在不是回来找你了么?你们依然可以是现在式。”
“顾星陨!”裴凛山头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你能不能别这样不讲道理?”
“我不讲道理?”
顾星陨瞬间气笑了,连连点头:“好,我不讲道理,我走,行了吧。”
说完,顾星陨甩头离去,裴凛山跟了几步,“星陨……”
“别跟着我!”
“你不是想问我这次为什么来白露城吗?”
顾星陨的脚步一顿,回头,脸上的愠怒在那一秒内被疑惑替代,但很快,他又别过脸,“关我什么事?”
裴凛山站在原地,喉结滚了滚,才哑着嗓子说:“明天是我母亲的忌日。”
顾星陨尚来不及惊讶,就见这男人用悲凉的眼神看向他:“你来吗?”
顾星陨的余光瞥向酒店门外的一角。
黑色的风衣角如同触角一般,在黑夜里发出不动声色的光。
想了想,顾星陨说:“我明天早上在安京有个重要会议。”
言下之意,不会去。
裴凛山动了动唇,良久,才问:“你就这么,不在意我吗?”
顾星陨没有回答。
*********
顾氏来白露城考察的团队是第二天一早上离开的。
他们拒绝了任何人的送行,早上5点多就收拾干净悄悄离开了。
与前一日的阴郁天气相反,白露城今天有个难得的好天气。
时候尚早,金色的阳光就从厚厚的云层缝隙里洒出来,尽管外面的温度依旧冷得令人发颤,可是当一切事物都披上浅金色的薄纱,站在明媚的天空下,不论是视觉或是心理上,总归能令人感到几分愉悦。
林家一大早就忙活了起来。
如今林家的女主人,也就是裴凛山的姨妈备好了今日祭拜要用的东西,连带着将裴凛山他们一早出门挑选的花束一同放进车子后备箱。
车子在九点的时候开进墓园,守墓老人笑眯眯地给他们开门,打招呼说早上好。
将车子在规定地点停放好,一行人安静地往目的地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裴凛山在家里的言行将裴先国给气着了,真到了祭拜这天,裴家那边悄无声息,既没有人联系他,也没见有人过来。
只是他们自然不会去管裴先国。
到了地方,裴凛山默默站定。
这么多年过去,墓碑上的黑白照片里,林婉之的笑容依旧温婉干净,裴凛山在墓前立了良久,将手上的黄色玫瑰放下去。
他身旁那个一身纯黑肃穆、完全看不清面庞的青年跟着他的动作照做,两人皆是深深鞠躬。
微风吹来,温柔拂动花瓣,上面的晨露因此滑落下来。
空气里弥漫着非常浅淡的花香。
裴凛山转头,却只看得见青年因闭眼而向上延伸的眼尾弧线。
第78章 双向回忆
这一整天, 裴凛山的心情并不好。
上午在墓园祭拜完毕,回了林家之后他几乎倒头就睡。佣人不敢上楼吵他,就午饭的时候林女士上来一趟, 站在门口踌躇半天, 最终也只是轻轻敲了敲门, 叫他下来吃饭。
裴凛山没有回应。
他彻底深陷在睡梦里,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然全黑。
他下楼, 林女士看见他便立刻迎上来,温声说厨房一直给他温着饭菜。
林女士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堂弟跟着凑上来, 一脸朝气蓬勃的样子, 说:“堂哥, 你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好歹吃些吧。”
裴凛山的目光在堂弟身上的黑色西服上停留一秒,别开眼,往外走去:“我不吃了, 出去转转。”
林家没人敢拦他, 只是皆在身后露出担忧的目光。
拿了车钥匙,裴凛山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白露城闲逛。
窗外一片流光溢彩, 却无法倒映进他的瞳孔, 裴凛山像个毫无思想的机器人, 只靠固定程序打着方向盘, 他在主城区转了好几个圈,最后方向一拐往城北驶去。
城北其他没有, 只有个复兴大学, 占地非常广。尽管地偏,但有个名校在, 连带着衍生出众多吃喝玩乐的场所——这儿没有住宅区,安静的区域开辟成高档会所、酒店,热闹的则集中在大学附近的几条街,而这其中,又以复兴大学的南门后街最为出名。
南门后街巷子窄,路边不好停车,裴凛山找了好久才堪堪找到一个停车位。
下车的时候身旁正好有一对情侣嬉笑打闹,几人差点撞上,男生第一时间护住了女友,转头便朝他凶:“你这个人怎么停车的——”
话语戛然而止,男生看清裴凛山的脸,不自觉地握着女友的手退后了一步。
接着,他的余光瞥见男人身后的车,刚刚还倨傲不已的少年立刻转变态度,一脸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道:“抱歉啊,不小心撞到你了。”
说完,他拉着女友就跑,好像生怕裴凛山找麻烦似的。
女生被拉走,不自觉回头:“那个男人长得好帅啊。”
男生鼓了鼓嘴,嘟囔:“帅什么帅……”
“哈哈,你吃醋啦?”
“老子吃什么醋?”
说着,少年也没忍住,回了头。
刚刚与他们相撞、全程一言未发的男人仍以那个姿势站在车前,隔远了都能感受到他的强大气场。
少年不服气,对女朋友说:“你等着,以后等我赚钱了,也开那种车接你上下班。”
“那种车?什么车呀,很好吗?”
女生笑得很甜,关注点只在少年的后面一句:“你说的哦,以后天天接我上下班。”
……
年轻情侣相互牵手走远,裴凛山站在那里看着,渐渐出了神。
他想起来顾星陨快毕业的那一年。
午后的阳光带着适宜的温度洒在图书馆的玻璃窗前,年轻的学生安静地坐在窗边,他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黑裤子,一张脸清清爽爽,干净却勾人。
那时候他就站在玻璃窗外看他,或许是他的视线太过灼热,原本认真看书的少年忽而侧头,与他对视的时候露出一抹笑。
那笑容令他的心脏瞬间收缩,溢出酸甜的汁液,流向四肢百骸。
他本想进去找他,但是没有门禁卡,图书馆的管理员见他一副社会精英的模样,猜他不是复兴大学的学生,不肯放他进去。
正僵持着,就见少年怀里抱了本书走出来。
他的目光随之一动,少年已经走到他身边,顺势牵住了他的手,说:“正好书看得差不多了,回去吧。”
管理员看向他们紧牵的双手,半张了嘴,一副惊讶至极的模样。
少年却毫不在意,只管拉着他走,淡淡道:“你今天来得好晚,我还没吃午饭,饿了。”
将二人牵着的手改为十指相扣,他笑了笑,温柔道:“今天开会没注意时间,晚了一点点,你想吃什么?”
接着他一连说了好几个高级餐厅的名字,少年却摇摇头,“就快毕业了,我还怎么逛过学校,听说南门后街有一家小吃店很出名,我们去逛一逛?”
说完,少年侧头看他,“你以前也是这里毕业的,或者有更好的推荐?”
那天他们宛如任何一对恋爱中的普通情侣一样,将学校附近的特色街巷都逛了个遍。
人群熙攘,各道身影来来往往,偶有几个用异样的目光朝他们看去,少年却像自带屏蔽器,从头到尾都没有松过他的手。
就像今天与他相撞的这一对情侣一样,男生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女友的手。
裴凛山想着想着,低头笑了出来。
他将双手插进口袋,慢悠悠地往后街走。
几年过去,外界变迁巨大,这条街却还和以前一样,永远充满了青春气息。
卖烧烤的小摊呼呼打着扇子,碳块烧得火红,热气就此蒸腾开来,将眼前的热闹景象氤氲成缥缈的画,裴凛山站在画外,刚想踏进去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叫他:“凛山!”
裴凛山回头,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惊喜地站在车旁冲他大力挥手,再次喊道:“凛山!”
梁景阳。
看见这人的第一反应,裴凛山原本是打算掉头就走的。
但他突然想起昨天顾星陨在车上的那番质问,于是又顿住了脚步。
这会功夫梁景阳已经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脸上带着笑意:“凛山,好巧啊,你怎么也在这里?”
现在是冬天,室外这么冷的天气,梁景阳只穿了一件非常单薄的格子毛衣,下面一条灰色的棉麻长裤,配了双高帮帆布鞋。
他这种打扮,裴凛山只在他大学的时候见过。
裴凛山看着他,没说话。
梁景阳半点没有不被人搭理的尴尬,反而亲昵上前揽住了他的手:“还是你也跑到学校来怀旧了?嘶,这外面好冷哦,我们去找个地方坐坐?”
说完,他像是不太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说:“对了,酒吧就在这附近,你是不是好久没来过了,要去看看吗?”
裴凛山的目光落在这人拉住自己大衣外套的手上,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梁景阳缩了缩鼻子,楚楚可怜:“凛山,你当初亲自装修的酒吧,不想去看看吗?”
良久,他点了点头:“走吧。”
今天周五,或许是因为这个,晚上来酒吧的人明显比之前要多一点点。
梁景阳冷得手都僵了,走进酒吧被暖气一熏,没忍住跺了跺脚。
他搓着手,感觉冰冷的身体一点点回温,转头对裴凛山眨了眨眼:“我也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酒吧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变化都没有,你将这里经营得很好。”
裴凛山扯了扯嘴角,坐在吧台前,要了一杯威士忌。
那调酒师明显还认得他,没忍住叫了一声:“老板回来了。”
裴凛山问:“最近生意怎么样?”
调酒师瞥了一眼梁景阳,还没开口,梁景阳就紧挨着裴凛山坐下了,说:“还行吧。凛山,你有没有觉得这间酒吧就像我们的孩子一样,从开始到现在,你费了很多心思吧?”
说完他舔了舔唇,一脸歉意:“其实我应该要向你道歉的,对不起,以前是我不懂事……”
“赵启俊呢?”
裴凛山终于听不下去,打断他,“没和你一起来白露城?”
梁景阳一下卡了壳,好半晌,才咬着嘴唇,说:“我和他没关系。”
裴凛山扫他两眼,蓦然笑出声,“你还和以前,将人利用完就丢。”
梁景阳被这句话刺得心口一痛,立刻高声反驳:“我没有!”
说完,他又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立刻低下头去,用委屈的语气说道:“凛山,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恨我,对吗?可是,可是当年我也是受害者,我也——”
说着,梁景阳仿佛说不下去似的,话语的尾音都在颤抖。
威士忌端过来,裴凛山抿了一口,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动作。
梁景阳抬头,瞧见男人冷漠的样子,心里痛得更狠,喃喃道:“我只是年轻不懂事,被人骗了。在国外这么多年,我心里想的永远都是你,也只有你。”
他想起和裴凛山初识的场景。
那时他正被讨债的人堵在偏僻小巷,吓得跌坐在地,几乎声泪俱下。
可是那些人根本就不听他的话,只管凶神恶煞地要钱,他一再说没有,为首的老大便提起钢管朝他走来。
他怕得立刻抱住了脑袋,下一刻风声响起,却并未有疼痛传来。
钢管“砰”的一声被踹落在地,接着是□□摔倒在地的声音,他颤抖着,从手指的缝隙中睁开眼,看见一个寸头的高大男生咬着烟,半分没有自己刚把这伙人的老大踹翻在地的自觉,淡淡道:“一群人欺负一个学生算是什么本事?”
这场群架几乎一触即发。
而那男生以一当十,打法凶狠。
他怔怔地坐在角落里,为这从未见过的打架场面而失神,直到有人从口袋里拿出折叠小刀,一脸狰狞地要从身后刺伤男生的时候,他才猛地站起来,紧闭着眼大叫着冲上前去替裴凛山挡了那一刀。
——那只是把小刀,捅不死人,却轻易划伤了他的手臂。
他痛得龇牙咧嘴,下一秒男生用外套一把兜住他的头,握着他的手腕往外跑:“走!”
他们一连跑了十来分钟才甩开身后的追兵,他跑得气喘吁吁、眼前发黑,几乎瞬间就跪坐在地。
男生在巷口确认过无人再追,这才转过头来看向他。
因为打架,男生的身上挂了彩。
他被男生极具侵略性的目光扫过,下意识抖了抖,下一秒,就见那高大的男生抹了抹嘴角的伤,一脸戾气地朝他走来。
“干什么?”他梗着脖子,生怕这人要说什么难听的话。
男生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朝他伸手:“起来,带你去医务室。”
第79章 绿帽
酒吧暧昧而幽暗的灯光下, 梁景阳看着男人弧线优越的侧脸。
回忆里的寸头男生高大而令人有安全感,尽管看起来很凶,拉着他站起来的力道却很温柔。
他记得那天, 裴凛山的伤比他重得太多太多, 脱下衣服时一身的青紫痕迹, 光是看着都叫人觉得痛。
可是擦药清创的时候,男生咬着牙, 下颌线绷成一道锐利的弧线,汗水一滴一滴从发间落下来,他痛成那样, 却一声都没有吭。
后来他问过裴凛山, 他们素不相识, 又为什么要救他。
当时裴凛山没有回答。
也是在很久之后,他才意外知晓,那天是裴凛山母亲的忌日。
而又那样巧,他在深巷里哭诉自己的母亲还躺在ICU人事不省的话语, 全都被男生听见。
他曾以为他们是同路人。
而现在。
那个能为了他和一群人打架的男生的身影与眼前的裴凛山彻底重合, 梁景阳有些着迷地眯了眯眼睛,朝男人的身边凑:“凛山, 你以前那么爱我, 你都忘了吗?”
威士忌里面加满了冰块, 咕咚着朝外冒着嘶嘶冷气。
裴凛山的手指贴着满是水汽的杯壁, 一手的水渍。
听到梁景阳说的话,他依旧反应淡淡, 仿佛会答应同他一起过来真的只是想来喝酒。
梁景阳的手一点一点摸到他的衣角, 攥紧,摇了摇, “凛山。”
察觉到身上的布料轻微挪动,裴凛山终于转了头。
梁景阳的眼尾都是红的,一张令摄影师惊艳的超模脸上眉目含春,就那样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难得的,裴凛山想起大学时代,这个人素面朝天一脸干净地跟在他身后、怎么赶也赶不走的场景。
他心血来潮捡了个麻烦,像养宠物一样尝试去做善事,哪想到他们之间最终变成农夫与蛇,他被咬得猝不及防。
裴凛山笑了笑。
梁景阳立刻睁大了眼睛,为男人这个令人心驰目眩的笑。
裴凛山俯身,在他耳旁耳语:“我什么时候爱过你?”
梁景阳一僵,裴凛山继续道:“梁烬,我只是看你可怜得像一条狗。”
梁烬,梁景阳的曾用名。
梁景阳像被打了一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疼。
但还没完。
裴凛山亲密地贴着他,像情人耳语一样,在他耳边说:“还有,我警告你,下次别出现在顾星陨面前,我当年能把你救出来,现在一样,能再让你摔下去。”
说完,裴凛山抽身,将杯子里最后剩的那点酒几口灌完,又从自己随身携带的黑色皮夹里抽出几张钞票放在吧台,转身走了。
梁景阳坐在原地,如坠地狱,久久不能回神。
他不明白,过去那个纵容他、宠着他、对他几乎有求必应的裴凛山,怎么可能不爱他?
他承认,是他先喜欢上裴凛山,他为那样一个荷尔蒙炸裂的男生着迷,他对裴凛山死缠烂打,各种场合各种巧遇,为了能够见到他靠近他,他几乎无所不用极其。
他将自己的自尊碾碎了不要,低到尘埃里去爱他,哪怕只是嗅到男生吞吐出来的烟雾,他都心满意足得要死,他的痴迷是那样热烈,又理所当然。
毕竟,那样完美的裴凛山、味道独特的裴凛山,这辈子他也就只见过这一个。
可是裴凛山就真的对他全无回应吗?
梁景阳努力回想,不……不是的。
他记得后来裴凛山会出钱帮他填补母亲巨额的医疗费,会开着炫酷的超跑带在他大学校园里招摇过市,甚至极偶尔,也会带他去朋友聚会,和一水儿的富家子弟一起吃饭。
再后来,更迟些的时候,裴凛山会因为他在酒吧驻唱时被客人占便宜,于是一掷千金,自己开了间酒吧送给他;他想演戏,想进娱乐圈,裴凛山便再次故技重施,自己开了间演艺公司,带他去见各种导演和制片人。
他要什么给什么,比拉丁神灯还要管用,这不是因为爱吗?
梁景阳想着想着,低下头,捂住脸,忍不住要哭起来。
电话铃声突兀响起,梁景阳复而抬头,脸上的表情慌乱又悲伤,但是没有眼泪。
他努力整理好心情,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果不其然,还是那一个熟悉的号码。
梁景阳不自觉的松了口气,几乎是瞬间镇定下来,他接通,里面传出一把迷人的磁性嗓音:“景阳,方便接电话吗?”
“方便……方便。”
梁景阳迅速回答完,又想起刚刚的场景,于是咬了咬嘴唇,“对不起,我没能把裴凛山留下来。”
电话里传来一声笑,梁景阳听得脸上一红,那声音下一秒安慰他:“没关系的,景阳,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那么喜欢他,特意在他母亲忌日这段时间赶来白露城,他以后一定会知道你的心意。”
“可是我……我忘记说了。”
“没关系。”
那声音温柔极了,“我会帮你的,只要你听话。”
**********
第二日一早,安京市。
顾氏总部大楼永远都是那幅忙得人仰马翻的景象,顾星陨在光可鉴人的走廊上走得步步生风,而他身后,一水儿的全是顾氏的高尖端人才。
会议室里的投影仪发出幽幽蓝光,报表、数字,一页页掠过,顾星陨端坐在上首,面色沉静,下面的人小心翼翼瞧着他的脸色,一旦他发出诘问,便各个忍不住腿肚子发抖。
好不容易一个会开完,休息间隙,顾星陨敏感发觉今天公司的氛围有些不对劲。
一开始他还没多想,直到徐承英频频走神,他几次捕捉到徐承英看过来的目光,而一旦他回视过去,那人又会飞速低下头假装无事发生。
几次下来,顾星陨都差点气笑了。
啧……手中的钢笔漫不经心地戳着深蓝色的文件夹,顾星陨想了想,再次用他那洞悉一切般的目光扫视了众人一眼,之后他起身,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顾星陨略微松了松今天过紧的领带,正准备拨打内线叫来秘书,常宁的电话打了进来。
顾星陨坐进舒适的办公椅,接了,“喂?”
“顾总。”
常宁的音色一如既往的冷淡,总是能让人联想到他那常年面瘫的一张臭脸。
顾星陨今日忙,也没工夫和人寒暄,眉头微微扬起,问:“有事?”
常宁说话的语调半点不带起伏,仿佛一个机器人一般:“就是来关心一下你,看看你帽子戴得正不正。”
“帽子?什么帽子?”
“你没带吗?绿色的,我估计全安京人都看见了,毕竟这顶帽子可太好看了。”
顾星陨一滞,半晌才反应过来,眯起眼睛:“不劳关心。”
“嘟嘟嘟。”
常宁目的达到,干脆利落地挂掉了电话。
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证实,顾星陨坐在原地思考了几秒,这次他没选择继续找秘书,反而打开了自己办公桌上的电脑,输入“裴凛山”三个字进行搜索。
立刻,一水儿的新闻跳出来,日期都很新鲜,来自于今早。
“今日头条:红星娱乐裴总夜会小野模,酒吧当场贴脸激吻。”
点进去看,映入眼帘的先是好几张打满了水印的照片,分外模糊的光线里,能依稀瞧见两个人脸贴脸的亲密姿势。
鼠标停顿了一下,这次,顾星陨是真真切切笑出了声。
他嘴角就勾着那抹笑,一条接一条地往下看。
直到他点进某个视频,亲眼看见裴凛山主动贴向那个小模特耳边,那一秒,一直被他死死攥在手里的手机飞了出去。
“砰”的一声,手机摔得四分五裂。
徐承英刚好进来,手机的零碎部件就溅在他的脚边,把他吓得一愣。
“这是……怎么了?”
徐承英脸上挂着笑,又往前走了几步,捡起其他剩下的手机残骸,“谁惹你生气了?”
顾星陨已然侧头,既没看他,也没看电脑屏幕,目光逐渐对焦在办公桌侧边视野一片大好的落地窗前。
徐承英心里隐隐有了几分猜测,虽然今日事忙,顾星陨没什么机会看手机,但眼下休息的功夫,或许已经有人赶着来通风报信了。
他这样想着,硬着头皮,又往前走了几步。
“顾总。”
他的双手撑在办公桌上,尝试低声安抚:“您先别生气,为了这件事,裴总一大早从白露城赶回来,车子刚刚到,就停在楼下。”
“谁?”
顾星陨倏然侧头,“谁来了?”
徐承英露出一个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裴凛山,裴总。”
顾星陨定定看了他几秒,回身,椅子轮滑滚动,他坐正在办公桌后面,一派云淡风轻的冷面模样:“他来干什么?”
徐承英一时间捉摸不定,不知顾星陨到底是不是看到新闻了。
他正踌躇呢,就看顾星陨已经翻开了手中的文件,低头说:“反正大家互相戴的帽子都不少,我也不差这一顶,让他回去吧。”
徐承英:“……”
这话说的,让他这位处理集团事务时一向雷厉风行的全能CEO都感觉到了头痛。
还好有人出现,立即拯救了他。
裴凛山一身黑色,手里还推着个行李箱,风尘仆仆地推门进来,沉着声叫人:“星陨。”
顾星陨手里的钢笔才刚写了两个字,听到裴凛山的声音,笔尖顿住,但没抬头:“不好意思裴总,今天没空接待你。”
第80章 暴戾与温柔
随着顾星陨的话语落下, 裴凛山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那一地细碎的手机零件上。
只是看了一眼,他转而对徐承英说:“你先出去。”
自觉该把空间让给这一对合法夫夫,徐承英迫不及待地立刻应好, 转身出去的时候还细心地给他们把办公室的门都带上了。
一出门, 徐承英迎来的是好几双因八卦而亮晶晶的眼神。
他没好气, 用自己手里的文件挨个将秘书办的几个脑瓜子拍了拍,“看什么看什么, 今天事情这么多,还不快去忙!”
众人讪讪,只有一个没忍住, 小声嘟囔:“红星娱乐裴总来公司的次数可真不多。”说完, 想到什么, 叹了一声:“他是真的长得帅哎……超男人的。”
细碎笑声响起,无人反驳。
办公室内,空气里一片寂静,裴凛山站在原地立了好一会儿, 而这期间, 顾星陨根本头都不抬,黑色的墨水从钢笔里细细渗出来, 顾星陨的字龙飞凤舞。
顾星陨不说话, 裴凛山便轻轻叹了一口气。
男人将行李规规整整地拉到沙发边放好, 一步步往顾星陨那儿走。
顾星陨的余光瞥见男人直直越过办公桌走到自己的身后, 也没动,一张脸冻成了冰川, 全身上下都写满了生人勿进四个字。
身后有一丝冷意袭来——是裴凛山的怀抱, 这个刚刚才从机场赶过来的男人一身冷气,不管不顾地从身后环抱他。
顾星陨的心里一跳, 丢下笔,冷叱道:“你干什么?”
“别动。”
裴凛山将他抱紧了,一张脸深深埋在青年的肩颈,哑着嗓子说:“星陨,乖。”
顾星陨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的时候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将男人环在自己身前的手掰开了。
那瞬间他被男人冰冷的手指冻得一缩,但也只心软了那一瞬间,他站起来,回身面对裴凛山,将人用力一推:“你昨天晚上还能和你的初恋情人耳鬓厮磨,怎么,今天就腻了,来找我了?”
裴凛山被推得往后几步,高大的男人手足无措,脸上表情明显有几分错愕,下一秒他皱眉,似乎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星陨,你看到新闻……误会了?”
“有什么误会的。”
顾星陨不愿再看他,往落地窗那儿走了几步,露出讥讽的表情:“你放心,我有自知之明的很,现在就可以和你去离婚,让你和你的小模特双宿双飞。”
“顾星陨!”
裴凛山不由提高了音量,声音沉而重:“你在——”
“我什么?”
顾星陨回身,昂头,“我祝你们百年好合?”
“星陨?”
裴凛山的眉头简直皱成了山峰,他上前,试图抓住顾星陨,但顾星陨立刻甩开他的手,一脸嫌弃似的:“你别碰我!”
察觉到顾星陨的情绪尖锐又坚定,裴凛山站在原地终于没有再动,他的喉结滚了滚,看向顾星陨的眼睛里好似蕴满了十级风暴。
顾星陨偏头,并不与他对视。
于是他的目光随之而看向窗外——此时的安京天色阴翳,树叶簌簌狂舞,能想象到外界的狂风乱作。
定定看了几秒,裴凛山移回目光,脸色也终于变得冷了起来:“顾星陨,你一定要这样?”
“我怎么样?”
顾星陨再次冷笑,“明明每次做错事的人是你,你却一副质问的语气问我?”
裴凛山说:“我喜欢你。”
顾星陨低下头,长而卷翘的睫毛掩盖住那一双情绪不明的眼眸,没说话。
裴凛山上前几步,“你看着我。”
他伸手,握住顾星陨的下颌线,令顾星陨抬头,再一次目光沉沉地看他:“我喜欢你。”
顾星陨眼睛里的情绪尚未收回去,裴凛山已经上前一步,一只手扣着青年的后脑勺,在顾星陨陡然惊讶的神情里,狠狠吻上那一张令他朝思暮想的唇。
“唔……放……”
顾星陨被吻得措手不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男人死死摁在怀里,裴凛山本来便具有身高优势,再加上力量压制,他根本挣脱不得。
裴凛山的忍耐已完全到达临界点。
随着顾星陨恢复记忆,他们之间得横亘的障碍越来越多,江远道,再到白露城、梁景阳,以及顾星陨无言的拒绝,最后加上今天胡言乱语的媒体,他只想好好地、用力地将他所爱的人拥在怀里,狠狠去吻他口是心非的唇。
后脑勺的力道太大,顾星陨剧烈地喘着气,被迫迎接裴凛山忽然暴戾的索取。
有那么一瞬间他软了下来,甚至忍不住去环抱男人劲瘦的腰身,男人的气息是热的烫的,唇舌卷着他,差点令他迷失了理智。
可是手指一旦触碰到这人尚且冰冷的外套,顾星陨被带走的思绪瞬间变得清明。
他非常用力地狠狠踩了裴凛山一脚,同时双手奋力一推,将已迷失在这个吻里的男人彻底推离。
裴凛山一连退了好几步,回过神来时第一反应是去看自己的鞋面——原本锃亮的皮鞋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印子,接着,他用手指抹了抹差点被顾星陨咬破的唇角,无声地看向顾星陨。
顾星陨亦气息不稳,一双被蹂/躏过度的红唇上水光潋滟,因为挣扎、或者用力,脸上都浮现出一丝红晕,总而言之,很漂亮。
可也就是这样一幅漂亮的皮囊,在被裴凛山强吻过后,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真脏。”
“你说什么?”
裴凛山的声音喑哑,是极度忍耐之下的音色。
顾星陨说:“我说,你亲我,我嫌脏。”
不知过了多久。
彻底凝固的这一方空间里,突兀响起笑声。
——裴凛山笑了,是那种与以往温柔截然不同的一种笑意,他笑着,眼睛里却一片森然的寒意,他笑得低了头,好听的音色随胸腔震鸣而发出,低低的,令人无端感觉到冷意。
笑完,他抬头,一张本就容易让人觉得凶的脸变得面无表情。
“顾星陨。”
他说:“如你所愿。”
说完,裴凛山回身,握住沙发边上的行李箱拉杆,带着自己的行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顾氏总部大楼董事长办公室。
而此时,不过一条马路相隔。
秦洵端坐在装修奢华的酒店套房里,作为武打演员出身,他对外形象一向硬朗铁血,无论在任何场合,坐或者站都是身板挺直,十分规矩,姿态像极了军人。
“秦哥,外面风越来越大,无人机快不行了。”
除了他之外,这房里还有好几个人,其中一个拿着手柄站在窗边操作,一脸担忧地回头对秦洵道:“要不收了吧?”
秦洵饶有兴致的目光正落在自己桌前的电脑屏幕上,看见那个几乎忍下一身暴戾、饱含怒气的男人彻底消失在画面里,这才勾了勾唇角,回答道:“行了,无人机收回来吧。”
那人自然应好,动作十分娴熟地操纵着机器,不过几分钟,无人机在风中颤颤巍巍地飞回来,出现在酒店敞开的窗户外,发出细微的嗡鸣声。
另外几个处理设备的也跟着站了起来,只等无人机到手,他们分工明确、动作迅速,十分麻利地拆下绑在无人机上面的摄像头和收音器,转而递给了秦洵。
秦洵低头,把玩着手里的小玩意,想了想,吩咐道:“下次不必带收音器了,没什么用。”
说完,他回头,看向那个一身懒骨头、此刻正彻底瘫在沙发里的人,愉悦地笑了笑:“怎么样,小远,这一场戏你看得还痛快吗?”
因为是白天,酒店房间并未开灯。
但窗外天色阴郁,房里连带着光线昏暗。江远道赤着脚窝在沙发里,听到秦洵说的话,他的眼神微微闪烁,侧头看向另一边,低声道:“画面还是不够清晰。”
秦洵心情很好,闻言低低笑出声:“小远,我已经尽力了。”
说着,秦洵将设备都放在桌上,站起来朝他走过去。
江远道的脸很软,他的指腹带着茧,用力地抚摸着江远道的脸颊。
触感粗粝,江远道低头,微微蹭了蹭秦洵的手掌,像讨好主人的猫咪一般,“秦哥,你说……我们现在做得这样明目张胆,他们,真的不会发现吗?”
江远道的示好和服软一向难得,秦洵有些意动,喉结滚了滚,嗓音都沙哑起来:“你们先出去。”
他虽然目光注视着江远道,这话却是对在场的其他无关人员说的。
细碎声音响起,其他人很快走了个干净。
秦洵跟着坐下来,紧挨着江远道,将他那双冰冷的赤足往自己的怀里摁。
摁的地方有些特别,江远道惊了一惊,立刻抬头,眉头皱着:“秦哥?”
秦洵上半身朝他凑近,安抚一般地,手指捏着江远道柔软的后颈,温柔道:“小远,不会的。”
“没人能够发现我们的关系,也没人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距离过近,越过了安全防线,令人心理不适。
江远道强压下心中反感,“你知道我说的是——”
“我知道,小远。”
秦洵一向刻板冷硬的脸上满是痴迷,他近乎贪婪地嗅着江远道颈间的味道,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放心,只要是你想要的,我可以舍弃这条命,为你去拿到,你相信我。”
一边说着,一边在这一张他曾经朝思暮想的相似皮囊上,烙下小心翼翼的吻。
“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