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出发

    “我也是啊。”

    许川在回答那句——在与你们碰面的第一眼, 我最先看向你。

    那个恍如隔世的对视,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任何情绪, 仅仅只是彼此视线的相互吸引。

    对视的时刻,陈应在想, 原来这就会背叛后给我重创的那个卧底。许川或许在想,这是可以作为跳板的又一个人物,我该如何引起他的注意。

    只是或许, 陈应也不十分清楚。

    人心隔着汪洋与浓雾,更何况是陈应与许川.

    “你怎么确定你来,我就一定要你呢?”陈应故意拖了个长长的腔调,扬了下眉。

    “可能是因为长得帅吧。”许川将他刚发的神经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哈哈哈哈,合理。”陈应赞同点点头,“所以, 你愿意成为那种……”

    陈应想了想, “那种高颜值的, 圆滚滚的, 毛茸茸的, 蹦蹦跳跳的, 一戳就炸毛的……”

    每蹦出一个词,许川的脸就不忍直视一分, “这是你眼中我的形象吗?”

    “不是, 天差地别。”陈应道, “所以我想问你愿不愿意成为这种, 还是说你希望获得和那边同样的待遇。”

    “什么?”

    “ 二把手, 三把手, 统领大权, 运筹帷幄。”

    许川终于明白他想说什么。

    “你希望我成为哪种?”他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都可以,只要你想。”陈应给他承诺.

    许川短暂地晃了一下神,又迅速地垂下眸子,“我经常会怀疑……”

    “怀疑什么?”陈应仿佛看到一层摇摇欲坠的窗户纸,他很好奇捅破之后的情景。

    但许川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许泰禾回来了。

    天色已晚,既然决定不再回傅俞臣那边,他破天荒地打算回宿舍过夜。

    “这可是稀客啊,”许泰禾在光脑上安排人去星网上订购家居用品,“你自从跟着傅俞臣开始就很少再回来宿舍,你的东西我都扔光了。”

    许川瞄了眼陈应,对着许泰禾没好气道,“哪儿来的一股怨气,反正我给你报销。”

    “呦,还挺富有的。”许泰禾推了推眼镜,用中指。

    陈应瞥一眼许川,再瞥一眼许泰禾,他突然开始好奇。

    好奇这俩人在外界看来没有交集,却在他面前一直保持光明正大的交流,现在还表现得如此熟络,像是一直在保持联系的好友关系。

    是在陈应面前表演亲密,为现在的卧底生涯提供可信度,还是事实如此,两人确实关系紧密。

    所以重点是——

    许泰禾,作为陈应团队的资深元老,到底知不知道许川是卧底?

    “你的高频率联系人真的是傅俞臣或者丁守决吗?”陈应若有所思。

    “为什么会这么问呢?”许川保持无辜状。

    “现在想来,也有可能是泰禾啊。”陈应漫不经心扯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也有可能,毕竟我没有统计过。”

    这天的谈话就结束在这里,接下来的几天时间,许泰禾和许川一直在一块,随意聊聊,到处逛逛,老友相聚,久别重逢。

    直到几天后,丁守决不知哪里来的陈应的联系方式,一大早将视讯打了过来。

    那人不悦地皱眉,“许川在你那里,他什么时候回来?”

    陈应看得好笑,“他说他不打算回去。”

    “什么?”眸间闪过愠怒,丁守决的脸色逐渐铁青,“把他叫过来,我有事问他。”

    “你可以直接和他讲。”陈应无所谓道。

    “我联系不上他……他把我拉黑了!”丁守决戛然而止,又觉得自己失了面子,闭嘴。停顿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我已经和他道了歉,他还想怎么样?”

    陈应好整以暇,“关于这事,你可以去问问你傅哥,相信他会给你答案。”

    “啊?许川和你说的啊,他还去告状啊!这人怎么这么……”

    陈应迅速将视讯挂断。

    “丁守决吗?”许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安静看向这边。

    “傻逼。”陈应回。

    “打来视讯做什么?”许川笑笑。

    “说你无理取闹。”陈应实话实说。

    “傻逼。”许川说。

    或许是刚醒,还处在混沌又神志不清的阶段,两人一起笑,“睡得好吗?”陈应在笑声里见缝插针。

    “还不错,毕竟压力骤减,不用再操心那些杂七杂八的公会琐碎事务。”许川神色确实轻松不少。

    “连丁守决都打了电话过来,傅俞臣联系你没?”陈应隔空点点他手腕上的光脑。

    许川迈步过来,直接把光脑的聊天界面怼到他眼前。

    与傅俞臣的聊天最正常,仅仅几句解释了以后不会再回去,交代了商贸巨擘里的剩余事务,十分简洁。

    然后是时砚清,非常真诚地道了歉,表示是自己考虑不当,并劝他不要意气用事。许川已读未回。

    最后是段宁,道了歉。但仅仅只有最外面界面的小红点,许川未读。

    丁守决已被拉黑。

    剩下的是公会成员,塞在边边角角。

    条理清晰,干脆利落。

    “傅俞臣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噢,真让人难过。”陈应端了个为他鸣不平的态度。

    “谁说不是呢?”许川沉沉叹了口气,“真是见色忘义。”.

    “主角又开始行动了?”几天后,许泰禾告诉陈应,时砚清几人又接取了任务离开地下城。

    “时间紧迫,已经出发去寻找时砚清失踪已久的队友了。”系统回复道。

    “能找到吗?”

    “能。”

    “啧,找到,然后嘎人家一个肾。”陈应冷笑一声,姿态闲散地倚在公会沙发上,不远处的吧台是端着酒杯的许川许泰禾,正在窃窃私语。

    “那可是救命之恩。”系统不赞同道。

    是啊,救命之恩。我救了你的命,你留下一个肾也是理所当然。但现在的生命愈发贬值,救命之恩如此廉价,他应该也算救过不少人,也没人还他一个肾。

    反派和主角的境遇竟是如此不同.

    “你这次不跟着去吗?”系统像是犹豫了很久,堪堪冒出几个字。

    “没什么必要。”陈应开始闭目养神,对面两人的低声细语偶尔进入耳膜,顺着神经飘进大脑。

    隔壁房间里赵鹏的大嗓门若隐若现,为这序曲加上了奇特的鼓点。

    “但是,”系统踟蹰,“第二卷最精彩的部分就在此次出行里……”

    “怎么,他们要在这次出行里拯救世界?”陈应懒洋洋开口。

    “当然不是,还没到那步,”系统的无语耳机里听着十分明显,“但这次出行主角收获良多。”

    “比如一个肾?”

    “当然不止!”系统的声音里带着得意,“比如秦野的完整身世,比如蛊城的最后真相,比如对抗恒星辐射的材料,比如整个世界观的补充,哎呀,都说不完。”

    “你骄傲什么呢?你是反派的系统。”陈应一句话给他怼了回去。

    “……”系统觉得陈应怎么这么胡搅蛮缠,比以往更缠,“你最近情绪不稳定啊!”

    “有吗?”陈应缓缓睁开眼。

    他躺在公会灰绿色的柔软沙发上,小小的灰白木质茶几上是歪七扭八的营养液,歪歪扭扭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凌乱资料柜,还有那边的两个人。

    “有。”系统掷地有声,“实在感兴趣就跟上去看看,何必如此纠结?”

    “如果我不去,这些事情我是不是都没有渠道知道?”

    系统停顿了半响,“按理说是这样。”

    “但一个最终大反派,怎么可以知道的比主角还要贫瘠?不利于搞事啊!”陈应手臂舒展伸了个不大不小的懒腰,成功将对面两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也有道理。”系统成功被说服,“你该知道的事情我会为你播报。”

    “好的。”陈应又将眼睛闭上了,只剩下眼皮的颜色和光线改变氤氲出的斑驳色彩。只听见赵鹏忽的大声骂了一句——时昊这个孙子又做什么妖!惊慌的许泰禾磕了手中的酒杯,手慌脚乱摸出光脑,可能在发消息制止更多谩骂声传来。

    许川好像笑了一声,胸腔和喉间发出轻微的响动,酒杯清脆的碰撞像是家乡的风铃,有那么一瞬间,陈应想睁开眼看看。

    只是眼皮实在太沉重,他还是睡着了.

    朦胧中有色块在眼前跳动,光影交错间清清淡淡的呼吸声在逐渐清晰,他半梦半醒间发觉,好像有人靠近。

    陈应醒来,天色已晚,空无一人。

    很久之后,陈应才猛然意识到,如此平常下午的小憩,竟然是他很长一段时间内最怀念的时刻。

    可能因为所有该在的人都在身旁。

    但怀念这种类型的词和他并不匹配。陈应掏出光脑,打开暗网,对时昊的谩骂声已经铺天盖地,中间夹杂几句关于他的,也并不是什么好话。

    “第二卷进度即将过半,请宿主再接再厉。”——

    第42章沐安

    第二卷进度已过半, 就目前来说,陈应和主角团的关系,勉强算得上点头之交, 离剧情点要求的不死不休还有些距离。

    幸好,时昊的肆意妄为弥补了这一切。

    “目前霸下无敌还是现有的流程规则, 主要业务是复核提交上来的材料,更改病变者的医疗顺序。”

    “但地下器官贩卖中心,现在已经更名为命定方舟公会, 其权力已经扭曲成畸形又庞大的一团,无论是极速扩张到上千人的公会群体,还是混乱的业务构成。”

    “且衍生出更多稀奇古怪的交易。比如暗网中臭名昭著的死亡链条。”

    死亡链条——通过高价向命定方舟公会购买自己的匹配人信息,又利用潜力值相差两个等级以上杀人不犯法的制度,雇佣高积分人群杀人并保存器官,以备不时之需。

    在杀人备选名单上的人多了, 便构成传说中的死亡链条。

    “陈哥, 你要放任时昊将器官贩卖合法化吗?”许泰禾平静的语调中没有一丝波澜, 只是神色黯淡, 夹杂着一抹淡淡的失望。

    陈应当着他面给时昊打了个视讯。

    时昊的投影出现在对面, 还没等他打招呼, 陈应开门见山,“你对你名下的产业有绝对控制力吗?”

    “有的。”时昊反应了一下, 咽了口口唾沫拘谨道, 冲着陈应身后的两人点头示意, 他的背永远挺不直, 软弱可欺的气质如同灵魂般刻印在他的身体里。

    天生伴猪吃老虎圣体。

    “可能会引起很大的乱子。”陈应后仰靠在椅背上。

    “也还好吧。”时昊扯扯嘴角, 腼腆道。

    “你有想好如果器官贩卖合法化的话, 整个地下城会完全变天。”许泰禾皱眉提高声音。

    因为每人都有需求, 市场庞大到令人恐惧。

    “也不是,”时昊讪笑道,“冷冻库里未留存可用器官的不幸者比例最多只占百分之五,大部分人还是会选择主脑的官方渠道,我这里只是赚一个信息差。”

    “绝大部分人买了信息后就消失无踪了,因为器官库里对应的器官充足,不用费心费力。”

    “但现在地下城已经人人自危,。”许泰禾并不赞同。

    “只是新鲜事物一时的负面舆论,等到大家明白我只是在虚张声势,舆论浪潮会过去的。”

    说这话时,时昊的脸上一直带着抹讨好的笑,笑容里隐藏着几分故作谦卑的得意,显得脸上褶子排布越发虚伪难辨。

    许泰禾终于无言,看向陈应。

    “借着这股虚张声势,你都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时昊歪着脑袋思考,“扩建了原来的大楼,挣了一点积分升到A区,收编了所有民间的器官移植医生,控制了部分的医疗器械制造机构,收购了所有的术后康复保养液制作机构……”

    “……”许泰禾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命定方舟本来就是个医疗综合性公会嘛。”时昊默默在后面加了一句,试图让他的行为听起来不那么匪夷所思。

    “怎么做到的呢?”观看这场闹剧的许川终于提出他的第一个问题。

    “这不是有医疗监察嘛?”时昊不好意思笑笑,“狐假虎威,狐假虎威而已。”

    “命定方舟成立了多久?”陈应问。

    “半月?”

    “排名多少?”

    “十一。”

    “命运齿轮呢?”

    “九。”

    “啧,非常厉害了。”陈应抵着额头,微侧着脸对后方的许泰禾,“你还有更多想说的吗?”

    许泰禾大约明白了陈应的态度,也清楚陈应给他的交代,能做出这番有来有回的讨论已经给了面子,于是他闭口不言。

    “还有江长星的佣兵联盟。”临近挂视讯,时昊忽的想起了什么,“我在暗网发布了公告,凡是佣兵联盟的成员,在整个医疗系统优先级都是最低等。”

    “江长星,你们认识啊?”

    时昊摸头嘿嘿笑。

    “你不去针对命运齿轮,反而先针对佣兵联盟?”陈应有些意外。

    “先探探路。毕竟命运齿轮人多势众,佣兵联盟日薄西山,我们还只是个新兴公会。”时昊谦虚.

    时昊和江长星确实认识。

    按他俩睚眦必报的相似性格说,说不定能成为朋友。但很可惜,他们相识的地点是斗兽场,几乎要吃人的地方。

    时昊进去的时候,江长星还没有霸占全部的第一层,二层一层处于大混战。

    “我骗了他,他害了我。” 时昊的总结只有寥寥几字,剩下的情节系统提了一嘴,无非是状似无害的时昊对上近似疯狂的江长星,假意想要合作却没谈拢,双双背叛。

    然后,时昊登顶六层,江长星统一一层。

    “你如此对他,不怕他冷不丁咬你一口?”陈应掀了掀眼皮,随意道。

    “想咬我的人太多了,暂时担心不过来。”时昊说.

    江长星察觉自己被针对,一天三次的派人去骚扰命定方舟的业务,命定方舟刚盖好的大楼被烧毁三分之一,离时昊办公室最近的楼角被炸出几米的缺口。

    但两个大公会的明争暗斗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一月后。

    白沐安肝脏病变。

    主角扎堆出事,毕竟没有人想看三十往后四十大几的主角仍在走剧情,于是在十几二十岁出现一窝蜂出现各种波折。

    “哈哈。”许川发出几声短促的笑声,但除此之外没有发表任何评价。

    此时的他依然是陈应周围的闲散人员,不管心中作何感想,表面上许川很满意这场没有明确尽头的假期,吃吃睡睡,与忙里偷闲的许泰禾搭话,绕着陈应你一句我一句,乱七八糟地聊。

    像很多次从前那样。

    有来有回,你来我往。

    于是陈应知道了许川许泰禾作为队友的二三趣事,知道他们考核时的艰难困苦,甚至知道了许川搭上傅俞臣时,许泰禾也动过找个大人物抱大腿的念头。

    “所以当时为什么不去?”陈应好奇。

    “找不到靠谱的人,也没那么精湛的演技。”许泰禾摊手。

    “所以三年后在我身上实验成功。”陈应觉得这流程有些熟悉。

    许川眨眨眼,忽的笑了。

    是非常真挚,抑制不住嘴角上扬的那种笑容,从轻浅的笑声中听到了胸腔的震动感。许川盯着陈应的眼睛。

    “我的人生很久没这么轻松过。”他说。

    “不,是一直没有,总是在奔跑,嘴里是铁锈味,耳边是呼啸的风声。”

    “现在呢?”陈应问。

    “睡得很安稳。”.

    白沐安病变,不像许川的平淡反应,时昊对此的态度则恶劣得多,他直接在暗网上放出一张图,红底黑字的“你死定了。”

    “按正常程序,白沐安在冷冻库里有对应器官存放。”陈应给他打视讯陈述事实。

    “啊……是的,”时昊秒回,“确实是有一个肝,两个肾,一颗心。信息匹配人员也有三个。”时昊低头盘算。

    “但很不巧,那颗肝已经被其他人预订了。按白沐安的潜力值,是排在人家后面的,我也没办法。”

    “被谁预定了?”陈应问。

    时昊笑得阴险,“还没确定,毕竟能匹配上的有三人,我可以去做做思想工作,总会有人愿意来一次免费的新鲜器官供应。”

    “……”

    “但如果陈哥不想,我也不会没事找事,正常处理即可。”画风一转,时昊露出个讨好的笑容,示弱道。

    “无所谓,只是你确定你要与江长星结下如此深仇大恨?”那人可不是善茬。

    “我还没想好,是不是要让他跪下来求我。”

    时昊的声音轻飘飘的,没有重量。他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玩笑话,但每一个字都透露着傲慢又轻蔑的意味。

    “毕竟我走到这步,也实在不容易。”时昊感叹.

    都走到这步,几乎是将生命安全和道德伦理完全抛弃,如此胆大妄为且心狠手辣的人,想要的东西却如此无足轻重。

    人越缺什么,越看重什么。

    不过,跪下来求,或许对江长星来说也是非常严重的惩罚,在将尊严看得比天大的十八岁,这种羞辱可能刻骨铭心。

    “还要在白沐安的面前下跪。”时昊已经开始在畅想。

    “很美妙,”陈应顺着附和道,“然后呢?如果他真的做到了,你会救白沐安吗?”

    “当然不会,我要看着他们希望破灭,走投无路。”时昊恶狠狠道。

    “啧,”陈应露出不赞同的表情,“你还是太善良了,你可以先假意答应他,让他旁观白沐安的手术,再当着他的面将白沐安的身体一寸寸碾碎,将哀嚎声录成音频在耳边一刻不停的播放。他的公会成员为救他被凌迟,死亡的最后一秒,才听说是江长星为了夺权而自导自演,带着不甘咽气的尸体堆放在江长星触手可及的身边腐烂发酵,散发恶臭……”

    “这样?”陈应波澜不惊,“你会更痛快些吗?”

    “……陈哥,你是在开玩笑还是?”时昊后背一凉,迟疑道。

    “是的,开玩笑。”陈应说。

    时昊卡住。

    “多个朋友不比多个敌人有用?”

    “你……要和他俩当朋友?”——

    第43章妥协

    “不是。”陈应说。

    时昊是一把利刃, 陈应并不会多关心一把刀的喜怒哀乐与爱恨情愁。所以他并没有告诫什么,比如那是主角,你是炮灰, 跳得越欢,伤得越狠, 越容易从横尸街头变成千刀万剐。

    江长星果然没沉住气。

    他妄图寻求其他的器官渠道,疯狂搜索神秘的器官培育技术。他用高价策反时昊的下属为内应,甚至打算绑架时昊陈应许泰禾, 以换取一条生路。

    只是医疗系统并不是省油的灯,那么多年维持的平衡,不可能有一人在一朝一夕打破。

    所以只是徒劳。

    据说,据系统说,江长星不吃不喝将自己关在房间一天一夜,出来就去了重症医疗仓。

    只是可惜, 治疗后又毫发无损, 与白沐安不同。

    白沐安是真的会死。

    他或许走投无路。

    最终找上门, 找上陈应的门。江长星看起来很不擅长做这种求人的举动, 进门与陈应对视时, 非常罕见的, 眸中闪过慌乱与无措。

    只是一瞬间的事,余下的还是那个江长星。

    平心而论, 抛开他们在斗兽场你偷袭我我扎你一刀的仇恨, 陈应并不想非常针对他, 他对江长星的恶感不大, 毕竟世上恶心的人密密麻麻。

    但很可惜, 抛不开。

    “稀客啊!”许川在后边拖了个阴阳怪气的语调。很不合时宜的, 陈应的脑中弹出职业习惯这四个字, 作为傅俞臣团队的先锋,他经常扮演这种第一个出声得罪人的角色。

    陈应回头觑了一眼,不咸不淡的一眼,成功阻止了许川的黑脸大戏。

    “如果你要说的是时昊的事,那你该直接去找他。”并不想有太多虚与委蛇,这词放在他们之间相当违和。

    “我来说白沐安。”江长兴咬紧牙关,蹦出这么几个字。

    “这是一码事。”

    “他那边没有任何希望。”做了那么久的上位者,江长星这点识人的能力还是有。时昊与光明磊落、守信重诺、胸襟宽广、不拘小节等词都沾不上一点边,那人只是想看他死。

    对面是相同类型的毒蛇,他闭着眼睛都知道毒腺藏在何处、什么时机致人于哪种死地。

    “我这边就会有希望吗?”陈应反问道。

    是的,也没有。但毕竟陈应参与了救他的队伍,毕竟陈应并没有将他直接杀死,毕竟陈应与时砚清他们相识。

    因为白沐安,这些毕竟被无限放大为侥幸,十分可笑地,支撑他孤身前来。

    “那这样说,你能带给我什么?”陈应轻挑下眉,姿态散漫地向后仰靠。

    江长星直挺挺站在那里。他说,“全部。”

    “全部啊,”陈应伸指头点虚空,一句一顿,“你的住所,你的剩余积分,你的生命,你的尊严,你的各类器官,佣兵联盟的会长权利。啊……还有什么呢……”

    江长星没有反驳,他失去所有表情。

    “重点是什么呢?你绝对猜不到。”陈应卖了个关子,慢吞吞道,“其实重点是你的尊严。”

    江长星眉心微蹙。

    “是的,时昊能想到的最美好的画面,大概就是你当着白沐安的面跪在他的脚下大声哀求。虽然我也有些兴趣,但总觉得太轻易了,显得你的付出不够全心全意。”

    江长星脸色煞白。

    “许川?”陈应轻声唤身后的人。

    “?”只是习惯性呆在他身边,以为自己只是路人甲的许川突然被唤,有些茫然。

    “你可以试着去和长星学一学佣兵这方面的业务,以便你正式成为下一个——”

    他想说时昊,想想还是算了。

    “下一个我。”陈应说。

    “你的意思是?”许川已经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只是即使是傅俞臣,也从来没有过将这种话说得这般儿戏。

    “对着会长的面讨论人家公会的归属稍有些不礼貌,但没办法,谁让你有软肋呢?”陈应摊手,语气戏谑。

    江长星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那目光锋利到犹如实质,直到一切尘埃落定,他说,“是的,你没有软肋。”

    陈应没有接话,身后是许川。他们的关系处在一种奇怪的氛围,以各怀鬼胎为底色,游离在兄弟同事朋友情侣所有关系之外。江白明眼一看就是情侣,不可以一同类比。

    但陈应没有接这句话。

    “时昊那边,尊严相关的问题,我无法给予保证,我只能确认,白沐安会活下来。”

    江长星的嗓音沙哑,声音干涩,“够了。”.

    在他要离开时,陈应的一句话打断了他抬脚要走的步伐。

    “你得知道,时昊最终针对的其实是时砚清。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过是他复仇路上的一块跳板。”

    江长星顿了一下,离开。

    “好直接的祸水东引。”许川悠悠来了一句。

    “直接还是委婉,扎进心里就算有成效。”陈应无所谓这些细节。

    “为什么将佣兵联盟交给我?”许川干脆也直接问。

    “没有为什么,你休假,我非常嫉妒。”陈应没有正面回应,避重就轻。

    “所以就要将我远远地支走,眼不见心不烦?”许川抄着兜,似笑非笑道。

    但按正常逻辑来说,他应当该愿意的。以拼命上爬为己任的人,和讨厌的人有机会同台竞技,不该是还不错的去处吗?

    但许川显然不愿意。

    陈应掀起眼皮,与许川的眼睛对上,“不想去吗?”

    “不想和他们那群人对上。”

    陈应眼神很暗,漆黑如墨的瞳孔死死盯进他眼睛里,半响,他点点头,“好。”

    “那就赵鹏去吧,他应对那边的事务也应该算得心应手,你和许泰禾一起在霸下无敌吧。”陈应撤回了意味深长的眼神,淡然道。

    “不用过于关注时昊,做好该做的事就好……”许泰禾对时昊以及他的种种行为过于看重,这样不好。

    “噢,你说这个,”许川了然,“时昊是你竖起来的靶子,我知道。”.

    在做这所有一切时,江长星完全瞒着白沐安。

    当然是瞒不住的,但江长星的情绪需要缺口,白沐安的希望需要被寄托。只有一次,在将自毁的江长星拖进重症医疗仓时,白沐安怒气上涌,放了平生最狠的话。

    我不用你管巴拉巴拉,这是我的事巴拉巴拉,这样只会让我更痛苦巴拉巴拉,仅仅如此。接着他失了一小段时间江长星消息,他也明白是江长星的授意,没有去过多追问。

    再次听说时,是时昊派来的人。

    说邀他看场好戏。

    说江长星要下跪求人。

    白沐安的大脑空白一瞬,用尽全力理解这几个字的含义,身体比大脑最先做出行动,他冲了出去。

    到了那人告知的位置,对面是时昊与命定方舟的人,带着讥讽和嘲笑的磅礴恶意,旁边是陈应他们,面色淡然看着,并无阻拦的意思。剩下江长星一人,孤零零站在正中央,脊背挺直。

    他来的还算及时。

    一个大跨步站到江长星身边,这才发现他拳头握的死紧,指甲完全陷进肉里。羞辱是跗骨之蛆,恶心到让人反胃。

    “算了,走吧。”白沐安拉拉江长星的袖子。

    没拉动。

    “呦,”时昊身边一位声音尖细的人喊了一嗓子,“说曹操曹操就到啊,看把人心疼的,要我说啊,速战速决呗,僵着也不是办法。”

    后又跟着一串起哄声。

    其实江长星已经做足了准备,只是在白沐安到来的那刻,这准备又显得如此渺小。

    白沐安不信江长星没想过,以后一方带着歉疚一方带着屈辱,即使活下来,这日子该怎么过,他要以何种姿态去面对这个人。

    如果活下来的结局是生出嫌隙,分崩离析。

    前面是死路,后面也是,他们早该接受。

    “殉情吧,或者。”白沐安缓缓掰开江长星紧攥的拳头,用力握紧。

    旁边人可就不乐意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是不知道江长星做过什么!”

    七嘴八舌的声音杂乱响起,“是啊,谁不知道江长星手段腌臜,下作的时候还干得少了?”

    “他逼着人磕头到头破血流,害得人吞刀自尽,将人丢进蛇坑虫巢时候可没手软啊!”

    “这些你都不知道吧,被保护得太好了就是这样,等你知道他的真面目,就不会如此硬气了。”

    “你还以为旁边是你的亲亲老公呢,被骗惨了吧哈哈哈哈!”

    “我和你说啊,有一次,他……”

    江长星的脸色逐渐涨得发红,青筋暴起,他开始颤抖,一寸一寸扭头观察白沐安的表情,观察是不是露出了诸如恶心,厌恶,恍惚,恐惧之类的情绪。

    他是一条疯狗,他承认。但在白沐安面前,他已经非常努力地在隐藏自己。白沐安如此善良和包容,他的笑容如此澄澈,他的人生必须安宁。被自己纠缠,已经是他生活中遭遇到的最恶的事。

    没有人配予他痛苦,他自己也不行。

    白沐安却没有在看他,而是面向前方。

    握着他的手如此坚定,没有移动分毫,等到那边看好戏的人逐渐闭嘴,期盼他露出他们满意的反应时,白沐安轻笑了声。

    “我知道。”

    “我完全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又如何呢?”

    “不重要。”——

    第44章家园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就像江长星这样级别的人,上星网暗网搜索,弹出的密密麻麻词条囊括人的一生。

    所以哪里来的错误推断, 他白沐安对江长星有不切实际的奇怪认知,认为那是个善良的, 光明的,正义的好人。

    从来没有。

    江长星僵在原地,他震惊错愕, 又逐渐转为欣喜,只是现在的境遇实在不适合互诉衷肠,很容易前一秒诉完,下一秒嗝屁。

    “不用这样,我们不至于这点志气都没有。”白沐安与他四目相对,眸中是绝不屈服的决心和力量。

    江长星缓缓抬起手, 将身边的人用力揽住, 揽得死死的, 仿佛身旁是他的整个世界。

    “你等死吧。”他冲着时昊, 一字一顿。

    “我会拖你下地狱。”

    江长星咧开嘴, 笑得肆意又癫狂, 抛去刚才的隐忍和耻辱,他终于回归到无所畏惧。

    没有人可以无视江长星的威胁。时昊神色微变, 有些懊恼自己做了一个错误决定。他以为的软肋变成了底气, 屈辱转成扶持, 于是原本计划破灭, 绝境中的江长星如果孤注一掷, 绝对会给他带来无法承受的重创。

    时昊看向一旁站着的陈应, 妄图寻求更合理的解决方式。

    江长星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陈应施施然倚靠在那里,漠然迎上全场投来的视线。

    “结束了?”陈应指指对峙中的两人,吊儿郎当地挑眉,“你俩的交易结束了是吗?那我和他的交易要开始了。”

    时昊接过了这个台阶,招呼着其他人离开。

    人群散去,只剩中间逐渐开始含情脉脉的两人。陈应其实有想过为何双箭头如此粗旷的两人至今还未正式确定关系,原本以为是白沐安的缘故,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即使没有出现预想中的精彩场面,”许川与他并排站着,紧盯面前两人的一举一动,“情感是很震撼的东西。”

    江长星抬眼,用微微颤抖的指尖触碰白沐安的眼角,珍重地抹去他自己也没有发觉的水痕,他说,原来你知道。

    白沐安说,我知道。

    他说是我太蠢,自以为是。

    白沐安说,是的。

    他说我在你面前拼命隐藏自己的模样,是不是特别虚伪,特别可笑。我害怕你看到我沾满鲜血的双手和自私无情的灵魂。我甚至有非常荒谬的担心,我害死的那么多人,会不会跑进你的梦里向你控诉我的恶行。

    白沐安说我不在乎。

    他说我一直羞于启齿,不敢向你表达欲望,也无法做出承诺,原来竟然是我自卑又懦弱。

    白沐安说,那是你在乎我的证明。

    他说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救你,你会不会怪我。

    白沐安说,不会,不要怕.

    “你看,青梅竹马的爱情如此简单。”面对小情侣感人肺腑的言论,许川摇摇头感叹道。

    陈应不明白他怎么做出如此崎岖的评价。

    “因为了解,所以知道你的一切。动动嘴,一切的误会就能解开。不吝啬相爱的本能,也有为爱殉情的勇气。”

    “你好像在羡慕。”陈应道。

    “是的,”许川将目光转向他,“但非常可惜,如果我追求青梅竹马,选择也实在太贫瘠,大概只有许泰禾这一个选项,还必定是错误答案。”

    “倒也不用这么肯定错误。”陈应宽慰道。

    “那你觉得呢?”许川将问题抛回来。

    陈应笑了笑。

    “我也觉得不行。”.

    戏也看够,两人并排转身离开。

    “一起吃个饭吗?”许川邀请道。

    “哪种类型的饭?”陈应有些意外。

    但他很快就知道,是一份两百积分的,将人造物装扮成地球时代食物模样的,蔬菜,鸡肉,米饭,还有一份小小的甜品。非常奢侈的一顿,因为昂贵,色香味模仿得非常逼真,蔬菜的清香伴随着微微金黄的肉类的香气,汁水四溅,肉类筋道Q弹,一小块蛋糕的甜腻味道在口腔化开,绵软到不可思议。

    菜甚至是烫的,暖乎乎进入胃里。

    “竟然还有这样逼真的食物。”陈应觉得自己是条土狗。

    “几乎是奢侈品,你是我第一个带来的人。”许川用刀叉轻轻拨弄着碗里的肉块,翻来覆去,偶尔间夹上一口,吃的非常慢。

    “那是谁带你来的呢?”陈应问。

    “你非要这样刨根问底吗?”许川停顿了一瞬,颇有些无奈。

    “为什么带我来呢?”陈应从善如流,换了问题。

    许川放下了刀叉,身体后仰,神情严肃,“我发现你这人有一个很大的缺点。”

    “什么?”

    “很多问题你明知无法回答,却还是要问出口,即使可能会尴尬,难堪,或者有其他后果,但你从不在乎。”

    最后的一个我字由喉间差点脱口,舌尖辗转了半瞬还是咽了下去。

    陈应抬手挥了挥,许川用非常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他挥舞。

    “挥开薄雾,”他俩之间永远隔着一层,非常清透,一触即挥发的薄雾,陈应放下手,“有没有觉得眼前透亮了一些?”

    许川停在原地,一言不发。

    “有些人一直在规避最真实的自己,因为害怕爱人无法接受。有些人是因为过于熟悉对方的劣性,所以没有任何信任给到爱情。”陈应说。

    许川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凉了,吃吧。”陈应嚼了一口.

    主角在外,黑云压城。

    命定方舟从命名开始,对标的就是命运齿轮。陈应理解为何时昊的最终选择是成为一个赝品,将自己捆绑到即将举世瞩目的人物上。

    他只是觉得悲凉。

    命定方舟、霸下无敌、佣兵联盟成为一个整体,一个庞大的黑色集团。江长星和时砚清的遭遇表明,这三者联合后的权力高度,可以在主脑允许的合法范畴审判任何人的生死。

    医疗监察,器官交易,佣兵任务——反派的权利覆盖。

    许泰禾,时昊,赵鹏——反派的得力手下。

    一一对应,反派团队最终成型。

    陈应作为实际掌权者,莫名有些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得到这一切。剧情线的推波助澜或者自己的放任自流,被拥上高位的情节仿佛被开了N倍速,连他自己都觉得恍惚。

    这就是传说中的灭世反派幼年期吗?

    系统乐见其成,“做得非常棒!不死不休这个关键剧情点几乎是你动动手指就能随意完成的,然后我们只需要等待第三卷,第三卷剧情线少,躺着都能完成。”

    躺着离死亡更近一步吗?陈应嗤笑一声。

    “主角他们呢?”.

    主角已经进入另一个地下城,由一条小小的洞穴引入,更加深不见底。

    带他们进来的是尼克的三位同伴之一,因为主角的帮助,那几人终于身体健全,电量充盈。

    石砖灰墙,整体与蛊城的E层环境相似,却干净得多,最重要的是,这座地下城里出现了只有在课本中出现的人物种类。

    女性。

    除了女性,这里的人员构成也丰富的多,老人,小孩,女性,男性,仿生人等等,百花齐放,比起蛊城更像一个运行着的社会集体。

    “我们其实都是从此处出去,开始流浪。”再次踏上故土,仿生人左看右看,有些怀念。

    “为什么?被赶走的吗?”时砚清不解。

    “因为没有那么多可供给仿生人的能源,我们并不想拖累他们。”

    举目四望,街道整洁,人群劳作,孩童嬉戏,老人慈祥。时砚清有些动容,他从和平年代而来,那个年代的小城镇,好像也是这般模样。

    “怎么做到的?”他喃喃自语。同在末世,城市与城市的生态天差地别。

    “我带你们去见管事人,或许可以得知你们失踪的队友的踪迹。”

    迎接他们的是一位年近四十岁的女性,端庄优雅,面容祥和,“我们对人口的登记很完善,无论是本地还是外来人口。经过查找,他确实曾经出现过这里,只是一段时间后又离开。”

    傅俞臣眉头紧皱,“他去了哪里?”

    “奴城。”女性说,“再多的我们也无从得知,我们保障一切生命体的隐私权。”

    “所以这里的城市名字是……”时砚清他们还不知道这个。

    “没有名字,我们只是叫它家园。”

    “啊……”时砚清不知作何反应。

    “因为站在这片土地上的,都正在被主城通缉,流亡之人的聚集地,没有名字会更安全些。”女士笑盈盈解释道。

    对话就到这里,主角几人商量后,决定先在家园停留,查找队友停留的痕迹,判断去奴城的原因。

    在离开时,秦野刻意落在了最后,没有动身。

    时砚清若有所觉地回头,忽的想起了什么。

    “你们这里曾经出生过一个叫秦野的小孩吗?”秦野平复自己的心绪,谨慎以第三人称作出询问。

    “有的,”女士的笑容如同冬日的暖阳,她张开双臂,“欢迎回来,小野。”

    秦野的眼睛蓦地红了。

    仿生人不可能生出秦野。秦野的生世问题原本停留在仿生人关机损毁的前一刻。只是,他们说,仿生人皆是从此处出发。

    这原来才是他的家园——

    第45章真相

    见他没有动静, 只是眼眶微红,唇角颤抖,女士主动上前, 收紧怀抱将秦野拥入怀中,“看起来你生活的还不错, 我无法判断你是否想回归,还是继续流浪。”

    “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告知你,对不起, 小野。”

    “如果你愿意相认,我非常开心。你不愿意的话,我就对你说一声再见。”

    耳边亲切又温和的声音,连同呼出的气息苏苏麻麻在耳边萦绕着。秦野已经完全忘记了小时候的事,但满当当的归属感,因为面前这位女士的温柔应运而生。

    “我们先离开, 你好了联系我们。”不忍破坏这温情的一幕, 时砚清拉着傅俞臣和其他人先行出发。

    他们处在家园的中心位置, 对于温馨又规律的劳作方式和笑容满面又幸福的各类人群, 体会得更加直观, 感悟得更加深刻。

    “仅仅只来了片刻, 我就有些羡慕了。”段宁神色温柔,“羡慕秦野的出身, 他是否保有留下来生活的选择。”

    “是啊, 只是可惜……”可惜终归要回去蛊城, 时砚清的肾脏已经在异变的边缘。

    他们一齐走在青白色的石板路上, 很奇怪的, 看起来和善的人群投来的目光大多是疏离又警惕, “他们并不喜欢外来人。”时砚清得出结论。

    领着他们去往临时居住地的小女生拍了下脑袋, 腼腆笑笑,“不好意思,客人,我给忘了!”

    她从兜中掏出鲜亮的黄色标识牌,上面是蛊城两个字,她给主角团一人发了一个,示意他们别在胸口。

    主角团从善如流,别上后,再走出几步,负面的视线消隐无踪。

    这不太平常,在蛊城里呆得久的,穷凶极恶和心眼多多总得占一个,没有什么好惹的人物。但为什么表明是蛊城人,反而态度更好了些。

    小女生无所觉他们的疑惑,带他们到了一个旅店一样的二层小屋,登记后就离开了.

    秦野在一天后回归,再次见到管事人女士已经是一周后。

    经过调查,时钦出发去奴城的原因,是因为他心爱的女子去了奴城,这女子与时钦在家园相识,他本来想在此定居,与心爱的女子做一对闲散夫妻。

    “被奴城带走,最可能的去处是成为奴隶为奴城劳作。”女士听罢紧皱眉头,“本地人上到地表应自发登记,她登记的是去地表采摘作物,我们也并不清楚她与时钦的私情……”

    “时钦倒是登记了去奴城,没想到……”女士重重叹了口气,神色悲戚,“我会立刻派人出发去奴城周边寻人,但其实我们并没有能力对抗大型城市……”

    “我们会一起。”时砚清道。

    “非常感谢你们,我让人去准备物资。”女士拿起通话器说了句什么,有人小跑着进来报告,外边的脚步声开始频繁。

    在等待出发的这个时间段,时砚清没忍住内心的好奇。

    “家园里的居民对蛊城人的态度偏向良好,是吗?”

    女士点头,“当然。”

    “所以是厌恶外来人是奴城人,还是?”

    “不,”女士微微笑着,“因为人类的通缉和驱逐,不可避免的,我们的居民厌恶人类。”

    “啊?”时砚清有些没反应过来。

    见他疑惑,女士贴心解释,“我们对人类确实有恶感。当然,不仅仅是主城和奴城,对除了家园外的所有人类,我们都会采取驱逐策略。”

    “那我们因为秦野是原住民,所以得到了不错的接待?”也没见到驱逐的措施,甚至女士礼貌以待,和盘托出,提供住宿,行了方便。

    “不是因为小野,是因为你们是蛊城人。”

    “蛊城人类和其他人类拥有这么大的区别对待吗?”

    管事人女士终于听明白了他的疑问,他们在自说自话。

    “主城早已把克隆人和仿生人同划为同一等级,位于人类级别之下,官方名称是类人性生物体。严格来说,你们算不上人类。”

    就是这个意思。

    因为克隆人不属于人类。

    所以蛊城人不属于人类。

    “什么……克隆人?”时砚清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却还是露出了非常纯粹的疑惑.

    在对牛弹琴的对话里,这是主角们对自己身份存在的本质误区。

    仿生人,克隆人等类人性生物体,因为皆不是从自然层面出生,在生态类别中皆归属于人造物,不属于人类范畴。权利和义务位于非智动物级别之上,人类级别之下。

    这是地下城在保育园所学的常识中,非常不起眼的一条,白纸黑字印在那里,像是与他们的日常隔着深壑幽谷。

    所以他们不是人。

    这个奇怪想法在脑中冒出的瞬间,居然有些可笑。

    所以啊,好像没有人用心思考过,为什么蛊城人皆为男性,分批从保育园出生,投放进各类学科发光发热,疯狂争夺队伍里的生存名额。

    为什么蛊城有一个掌控一切的主脑,而主脑由谁而制造维护,规则由谁制定管理。为什么主脑的权利位于一切蛊城人类之上,人工智能高于人类。

    克隆人,人造物,养蛊,斗争。

    主城人制造出克隆人,投放进密闭环境相互厮杀,内卷得出的科技成果为自己所用。

    原来蛊城的名字由此而起,如此直观易懂。

    如此触目惊心.

    “克隆人?”陈应在听系统播报重大世界节点时,突然冒出来的熟悉又陌生的词汇,让他心下一沉。

    “这是主角对世界真相的一部分挖掘,”系统轻描淡写,“被压迫了这么久,总归得知道上头是谁。”

    但陈应的重点不是这个,不全是这个,“克隆?据我所知,克隆的定义是通过体细胞进行无性繁殖,产生基因相同的个体。”

    “而蛊城人类的繁殖方式,难道不是模拟子宫培育吗?”陈应不理解。

    这两者说起来还是有一定的差别,一个是从别人身上取基因来克隆个体,一个是人造子宫模拟受精卵生存环境。

    “是克隆没错,”系统道,“人造子宫只有在主城才会普遍使用,蛊城主要是克隆。”

    “但能出现克隆人的话,得有原个体。”

    “啊……是的,”系统迅速闪过一串串文字组成的代码,系统为他解释道,“每个标准体都有原个体,变异体皆由蛊城克隆之外的途径而来。”

    “标准体……原来标准在了这里。”陈应唏嘘。

    “是的。”

    “原个体呢?”

    “大部分已经死亡,或许有万分之一攒够了一百万积分,作为类人生命体活跃在主城。”

    “……”这世界观过于诡谲,令人不适。

    系统倒是理解他的一部分割裂,“主角是通过探索,你是通过我讲述。干巴巴的文字转达精彩剧情时总有缺陷,不如身临其境。”

    “所以你真该跟着主角出去探索。”系统旧事重提,听起来有些幽怨。

    陈应不接他的话茬,他只关心自己想知道的,“所以原个体——”

    “因为从蛊城出生的人,从来都只有那么些。由原个体克隆生成,四十年一批次,若实在出现太蠢太丑的,会改良基因,或者直接淘汰原个体基因。”?

    “所以我们这些人,出现在每隔四十年的每一批时间线上。”陈应震撼。

    “不全是。你、傅俞臣和秦野是变异体,是外来者。时砚清是穿越者,只有许川段宁丁守决他们一次次轮回出生,轮回死去。”

    “目的是什么?器官供应。”

    “是的,”系统道,“四五位队友间的相互挪用也只是器官移植的一小部分,日星辐射剧烈又恶毒,心肝脾肺肾都有病变可能,仅仅依靠队友的淘汰死亡,还是太紧俏了些。

    但一批批相同基因的克隆人很好的弥补了这一点。

    人类从不愚蠢,他们不会干无谓的事。蛊城的存在与延续,完全是人类在绝境反扑后凝结的最大智慧结晶。”

    这才是蛊城的源头。

    这才是世界的真相。

    “没有办法,人类差点经历灭绝,需要在鞭策中极速前行。蛊城作为最大的科技成果生产地,优胜劣汰后筛选过的基因、克隆制度下保障的身体健全、弱肉强食的变态制度、疯狂的科研专利内卷、极强的求生欲无一不可缺。

    只要他们永远不知道真相,这个制度可以永远运行下去。”系统道。

    所以当他们是什么?牛马?斗兽场里的兽?斗鸡笼的鸡?蛊盘里的蛊?

    总之不是人,因为克隆人不是人。

    毕竟克隆人不是人.

    没有他,上一位许川许泰禾赵鹏时昊会有什么样的境遇,死在哪个关卡,现在躺在哪一具冷冻仓里,青白面色,冰霜遍布,等到被剖成一块块,供后人世界取用。

    “所以上一代人怎么样了?”陈应问。

    “剧情线只从现在开始,我这边只有主要人物的浅显背景。”

    时砚清是穿越,傅俞臣秦野是变异体。

    至于许川。

    “那就段宁。”

    “上一个段宁成功活到了四十岁,又因为积分不够,被淘汰进入冷冻仓。”

    所以在上一个段宁在不甘与绝望中死去时,下一个段宁在保育园懵懂睁开双眼。

    蛊城范围内,旧世界沉寂,新世界开启——

    第46章喜欢

    主角在外探索世界, 反派留守坐享其成。

    并不像传统反派,有属于自己富丽堂皇的宫殿,和放在高处只能仰望的王座。挥手弹指间, 人命如流沙般逝去,邪恶的命令皆由此作出, 然后黑云压城,血蔓荒野。

    都没有,陈应最常呆的是自己的宿舍, 和霸下无敌公会的小厅。他并不过多插手公会事务,而是将一切权力下放,成为一位偶尔做决策,时常很闲散的幕后人员。

    美其名曰:我任命他们就代表我相信他们。

    他并不常黑脸,也不会散发什么王霸之气,不会愤怒指责, 从不会颐指气使。他只是站在一边, 用旁观者的视角俯瞰来来往往的一切。

    说错了。

    是坐在一边。

    更过分的是躺在一边。

    “其实是你懒惰。”许川寻了个躺椅放到他身边, 与他并排摇来摇去。

    “你怎么不说是我能力不够, 管理不了复杂的公会事务和庞大的公会群体?”陈应漫不经心道。

    “没有人会这样想, 你看他们。”许川指指工作状态的众人。

    他俩的位置并没有用屏风, 围栏,墙壁, 玻璃等一切隔断围着, 但附近五米的距离几乎变成真空环境。没有人敢主动前来打扰, 经过时也会恭敬点头示意, 从上到下没有表露一丝一毫不服气的气息。

    即使陈应只是安静呆在这里。

    他在积分榜已经排到变异体第二, 紧紧跟在傅俞臣之后, 三个公会的税收让他每时每刻都在获得财富。外人眼里, 陈应心狠手辣,丧心病狂,三头六臂,遥不可及。

    “其他人怎么想不重要,我是什么人你们知道就好。”陈应隐约听到些风声,但他对外界的言论没有实感,毕竟没有人会指着他的鼻子评价好坏,而他周围的人——

    许泰禾进退有度,彬彬有礼,与他的交流恭敬但不卑微,端着平常心。

    赵鹏粗枝大叶,尊陈应为老大却一直以兄弟相称,举止大方随意,唯一的缺点是一掌拍来能将人拍死,需要分神躲避。

    时昊此人与他相处的时间短,一副炮灰恶毒反派的作派,但恭敬有,眼色有,不算难相处。

    许川与他并排躺在这里,问,“我们是谁?”

    陈应说,“你,时砚清,傅俞臣。”.

    为什么会有后面这两人呢?原因其实很好理解。

    陈应与主角套了那么久的近乎,以一个正常的同伴角度增进相互的了解,不就是为了在第二卷剧情结束时,不死不休指的是地位,不是人格。

    主角想让他死,剧情线内他必定会死。但主角如果认为他是一个被推向高位的,有所苦衷的,用情至深的正常人,而非一心毁灭世界的变态,生存的希望便会更大一些。

    “我给你讲个故事。”陈应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的样子,但语调平静,神色也像是十分清明。

    “好。”许川说。

    “从前有一个小孩,他——”

    福利院并没有登记他的父母姓甚名谁,他被装在一个简陋的小筐中放到福利院台阶上,冻了一夜,啼哭声已经沙哑无比。

    像其他许许多多被抛弃的小孩一样,他在福利院里挣扎着长大。幸运的是,不像其他多数残疾小孩,身心还算健康的男小孩更容易被领养。

    所以,小小的陈应其实是有那么一瞬间,认为自己会得到一个正常的家庭,亲切的父母。他在梦中都开始伪装自己是一个善良的,纯真的小孩。

    他从没有向最恶霸的孩子的碗里放瓦砾,没有在背后说过人家的坏话,从没有诽谤过人家霸凌弱小孩子且染上了偷东西的恶习。

    他的伪装很成功,但实在太过于成功。无法生育所以选择领养的父母认为他是个逆来顺受的小孩,没有亲情血脉的维系,逐渐暴露出了大人的真面目。

    在钢制的衣架第一次抽到他身上的时候,陈应没有哭泣,也没有恐惧,他只是单纯的愣住了。

    挥舞的衣架带出呼啸的风声,他的父亲抽的很畅快,神色激动双眼明亮,十分享受这一场暴力行为。背后洇出血痕的他将目光转向旁边无动于衷的母亲,与她对视。

    她骂了一句,忘了是什么。

    随即抽了一他巴掌,啪得一声,火辣辣疼。

    于是陈应笑起来。

    他抽起一旁的拖把,折断,锋利的木茬直冲父亲的咽喉而去。

    最后的画面是他父亲母亲惊恐的神情,与插到了肩膀上的木头上鲜红的血液.

    至此开始,三人混战。

    直到特别严重的一次,他将父亲鲜血淋漓的手指狠狠碾碎,在少管所呆了很久后,他反思自己得换个策略。

    “什么策略?”许川问。

    “啧,”陈应缓慢眨眨眼,“下次和你说。”

    许川不敢置信震惊跳起,大推了他一把,“你是不是人啊陈应!怎么讲个故事还要让我追连载!”

    陈应就笑,笑完一本正经,“我是不是人不知道,你肯定不是人。”

    “你?”

    陈应和他讲蛊城人都是克隆人。蛊城只是主城的玩具,克隆人和仿生人归属于同一群体,四十岁一批次被养育,其实翻来覆去都是同一批人,不断轮回着出生又死去。

    “你在开玩笑吗?”许川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也希望我在开玩笑。”陈应正色。

    良久的沉默,许川终于艰难消化完这一切,“如果是真的的话,这些事还有谁知道?”

    “我,你。还有风云人物们。”

    这个风云人物指的是谁,许川一听就懂。

    “你从哪里知道的?”

    “陈峰是外来者。”关键时候可以借自己的便宜老爹一用,何况四十五岁的陈峰是主城人的事实如同铁板钉钉。

    “这很难让人接受。”很难得看许川露出这样脑子宕机的神情。

    是的,说谁不是人,谁都无法接受。

    “不过不用太在意,我有一种预感,这种变态的制度可能会在我们这一代完结,有人会拯救蛊城,然后世界和平。”陈应装的讳莫如深。

    “谁,你吗?”许川问。

    “我像吗?”

    “他们吗?”

    “是的。”

    “你对他们好有信心。”许川不太明白这些莫名其妙的预感是从哪里出发的。

    但对陈应而言,这些几乎不是预感,是即将发生的事实。只是他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去探讨,于是随便找了个人。

    倾诉。

    倾诉这操蛋的一切。

    也不是随便找的,应该只有这么一个人可以倾诉。

    “你最近和泰禾怎么样?”.

    许川并没有正面回复,作为商贸巨擘退役的高层,应该没有人在没有任何缓冲时间的情况下,会完全信任其掌控另一个巨型公会。

    但陈应完全没有表现出丝毫在意,就像他的世界里,完全不会出现背叛,信息泄漏,竞业等诸多字眼。

    许泰禾专门来确认过,他带着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精光闪烁,“陈哥,就我而言,就我们的关系而言,我当然希望许川能和我一起并肩战斗。我相信他的能力,但你是否能相信他的立场?”

    “我相信。”陈应轻飘飘说出这三个字。

    这是非常诡异的双标,许泰禾没忍住喷涌而出的疑惑,“但在我刚来时,我们几乎经历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磨合期。”

    许泰禾自己肯定有察觉,最开始的陈应对他的信任程度几乎为零,是他逐步展现的能力造就他如今的地位,这是正常上位者会有的正常思考量,他并不会介怀。

    但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在赢得陈应信任这个方面,他没有道理输的一败涂地。

    他知道赵鹏那人没有过多心眼,信任可以由此建立。时昊那人倒也能一眼看透,虽然陈应对他的任命没有道理。但许川,完全没有道理地迅速接纳,就值得细细品味。

    “陈哥,你是喜欢许川的啊?”经过思考,他开始留意,留意二人的相处,并迅速判断出所谓的真相。

    感觉到他们之间的奇怪结界,和有别于其他人的诡异氛围。

    “是的。”陈应说。

    “所以才能如此迅速的相信他,将霸下无敌的管理权完全放开,由我和他共同接手。”得到肯定的答案,许泰禾开始自圆其说。

    “如果你不愿意有人瓜分你的权利,我也可以再做考虑。”门口好像有动静,是一呼一吸的气息流动,但或许是他的错觉,所以陈应并没有回头查看,“这个名字还是赵鹏的一时兴起,你想改掉也可以。”

    “我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陈哥你会因为这个缘由做出比如草率的决定。因为据我对你的了解,这完全不是你的风格。恋爱脑的下场已经有了前科,江长星和白沐安失去了他们奋斗的一切,你在眼睁睁目睹这一切的同时,居然给予自己重蹈覆辙的机会。

    “你也该相信他的选择。”陈应但是看出来他的未尽之言,将他的话头终结在喉管里。

    但就是因为过于了解,所以并不会全心全意信任。许泰禾面露难色,“陈哥,你即使喜欢他,我也认为……”

    他突然噤声。

    陈应若有所觉,转头,许川静静靠在门口,不知道已经停留多久——

    第47章微生

    许川非常自如地进门, 非常自得地坐在一边的沙发上,非常自在地抽出耳中塞紧的耳机,非常自然地露出一点茫然的神情。

    “看我干什么?你们继续。”他好似并无所觉。

    陈应紧盯他的一举一动, 终于确定他没有任何想表态的意思。许泰禾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流转,“我汇报完毕。”

    “好的。”陈应挥他离开.

    主角已经出发, 根据家园给予的地图,走在去往奴城的路上。

    管事人女士为他们配备了一位导游和十几位精壮的劳动力。导游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饱经沧桑的脸上镌刻着流淌的岁月, 他大手一挥,拉着主角们讲述自己经历的峥嵘岁月。

    讲他曾被奴城抓走,历经艰难万险逃回家园。讲奴城是他经历过的最接近地狱的地方,即使在主城下水道捡垃圾,也没有活得那样难以忍受。

    “是有欺压和虐待事件吗?”时砚清的脑海中闪过一些封建时期的奴隶制度,奴隶被压迫着做超负荷的工作, 遭守身体暴力, 吃的清汤寡水, 人人面黄肌瘦, 丝毫没有人权可言。

    “不是。”导游大叔反驳, “只是……”

    只是那里执行了非常严苛的管理制度, 从睁眼起,精神必须在五秒后清明, 年复一年吃味同嚼蜡的工作餐, 时刻表精确在秒以内, 每日十四个小时的工作量, 被主脑只要监测到出现丝毫分心, 便会电击惩戒。

    听起来或许还好, 但吃喝拉撒, 睡眠睁眼,各项身体机能与生理需求都被规定极其精确的时间点,不被允许任何例外情况出现,比如生病,比如走神,比如自由,人躺在抽屉一样的小隔间,会逐渐麻木到精神失常。

    奴城只有十几万人口,但其中的疯子占比,可达到百分之九十。

    “比蛊城更像真正的监狱,有管理者吗?还是以人工智能为主导。”

    “有主脑,也有派过来的蛊城人驻扎管理,但不会插手太多。奴城与世隔绝,人烟稀少,居民都有或多或少的精神疾病,不会有人想着逃离。”

    “那您?”

    “我有前科,”大叔哈哈笑着,古铜色的脸颊上蜿蜒深深的沟壑,“现在家园里的年轻人大多是流亡者的后代,我不同,十五岁之前,我生活在主城。”.

    林睿几乎是听着微生的名字长大的。

    很小时候,睡在垃圾堆搭建的小帐篷里,他会想微生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反刍她做过的种种事迹,并深深祈祷,希望在梦中与她相见。

    “嘿!那个邪恶的女人吗?”同样脏兮兮的小孩偶然听到他的喃喃自语,“你怎么老是念叨她!那可是通缉犯,亡命徒!”

    是的,微生,出生于一百六十年前,主城迄今为止最大的通缉犯。

    “但她很厉害啊!”林睿没反驳,这是每个主城人都铭记于心的事实,所以他只敢脑内想想。

    二百多年前的恒星辐射,让人类面临灭种的绝境。这段历史已经被秘密掩盖,但想来,承担了绵延后代功能的女性会遭受如此残酷的对待。

    以一个性别群体的牺牲,换来人丁兴旺,绵延不绝。

    微生是一位科学家,是模拟子宫的专利所有者。她拯救了全人类,却落得被通缉到死的下场。

    因为她还是仿生人情感代码的改写者,女性康复运动的带领者,人类平权法规的拥护者,和史上最大逃亡活动的发起者。

    她是一个传奇。

    “她们逃到哪里去了呢?”小小的林睿想。

    “会不会是很美好的地方,那里的水没有发霉,食物中没有泥沙,帐篷是不会漏风的材质,也没有高高在上的上等人对他们呼来喝去。”

    “如果这些都太奢侈的话,那至少,至少得有一条河,他要跳进去洗个澡,很干净的出来,然后找一块属于自己的地,挖个坑爬进去。”

    稍稍长大一些的林睿去各处打听,听到的全是负面消息。

    听说以微生为首,离开主城的人类根本活不久,恒星的辐射会惩罚每一个流亡者。

    听说荒野根本无法生存,流亡者靠啃食同伴的皮肉存活,仿生人失去能量的身体横七竖八的排列着,铺满密密麻麻的锈迹。

    听说……

    微生做过酒馆的安保,做过餐厅的服务员,做过修理工的学徒,做过大少爷的跟班。

    他从未停止,小心翼翼地听说。

    直到。

    听说几名仿生人要秘密搭乘去往科技城的货船,逃离这里。

    “微生,我也想去。”他在心中默念。

    “微生,你会不会保佑我?”他在心中祈祷。

    “我活着,是托你的福,我死了,我终于能见到你。这样一想,好像非常值得。”他笑起来。

    货船的底仓非常狭窄,他尽力将自己缩进去,高度甚至不能容忍自己翻身。

    他躺在棺材一样小的地方,漆黑一片,一动不能动,躺了五天五夜。

    他不可能被黑暗和寂静吞噬,安静环境里咚咚直跳的心脏,里面装着他的信仰。

    从货船换到火车,运输货物大多由工业机器人完成,躲开他们更需要十二万分的小心,等到周朝一切沉寂,他花了好久好久,将自己挪出来。

    前方是高楼林立,后方是荒芜草地。

    他在科技城边缘。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大笑起来,肆意又畅快,他跑起来,又迅速摔倒在地上,四脚朝天。

    早已失去感觉的双腿完全无法支撑他做剧烈运动,但他并没有余力多想这些,一步一爬的,跌跌撞撞的。在他人生中的第一次,他用尽全力奔跑着,奔向自由.

    “您这样的意志力,都认为奴城难以忍受。那我的队友……”时砚清的心沉了下去,有可能这一趟是凶多吉少。

    “是的。”林睿也赞同,“对于你们这高科技的装备来说,救一个人出来不是特别难的事,但救出来的人到底已经变成什么样,就很难说了。”

    “以前有过这样的先例吗?”段宁问。

    “有,”林睿说,“根据微生的理念,家园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处在困境中的人,只是花了大力气,折损了很多人进去,救出来的人三天后就自杀了。”

    “啊……”段宁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们走了两天,终于。“你们看,奴城已经近在眼前。”.

    “然后主角们制定了非常周密的计划,将时钦从奴城中救出。”系统为陈应播报。

    “然后时钦因为救命之恩,还了时砚清一个肾脏,他和他的爱人幸福美满的生活在了一起?”

    “没有。”系统的声音没什么波动起伏,“这是一个悲剧。时钦的爱人早已不堪折磨自杀,而时钦也在到达家园的两个月后割腕。其实出了奴城他的神智就一直不是很清明,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手指一直模拟工作时的状态,一刻不停。”

    陈应的思绪飘向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当然,这也是主角下定决心解放奴城的重要导火索。”系统补了一句。

    陈应嗤笑了一声,然后沉默。

    过了很久,或许是三个小时,或许是半天。他没有任何预兆地往墙上掷了一个杯子,非常大力,迸溅开的碎茬儿四散开来,所有人被这动静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你们继续。”陈应点头示意。

    鸦雀无声,即使陈应再没有任何动作,很长一段时间里,四周仍然鸦雀无声。陈应闭目养神,感觉有人戳了戳他。

    “怎么了?”陈应没有睁眼,在这个节骨眼上,有这个胆量的只有他一人。

    “你摔的是我的杯子。”许川说。

    “啧,”陈应不得已睁开眼,起身环顾四周,然后他发现自己被骗了。

    “你的是那个。”他指指一旁的吧台,上面是精致得多的琉璃杯。

    “怎么突然这样,是谁惹你生气了?”许川施施然坐下身,问道。

    “你刚不是不在吗?”陈应可以肯定自己摔杯子时,他并不在屋内。

    “声音太大,听不到也难。”许川解释.

    “那为什么当做没有听到?”陈应轻轻呼了口气,猝不及防开口。

    “什么?”许川下意识接了一句。

    “如果听到,不该表个态吗?”陈应咄咄逼人。

    哦,是那个。

    表态吗,表白吗,他不觉得陈应没有发现他,所以这话既是对许泰禾说,也是对他说。如此没有诚意又敷衍的表态,称不上表白。

    既然没有表白,又让他表态什么呢?

    更何况——

    “你喜不喜欢我,我自己感受不到吗?”许川淡淡道,几乎是面无表情。

    所有的声音如潮水般褪去,世界寂静,只剩对面人冰凉的声线和一张一合的唇。

    许川极速向后退着,与他隔开了一层薄雾又加上一层浓雾的距离。陈应站在那头,有什么东西顺着脉搏向上游走到心脉,他好像听见了胸腔传来规律的几声敲击声。

    陈应没有开口,面前的人聪明到不需要他开口。

    “或许是有一些,有一些喜欢。但太少了,少到对于你是那么的,无足轻重。”许川说——

    第48章勾引

    陈应反思, 觉得自己得换个策略。

    他本来没想做得这么绝,因为杀人得偿命。退一万步来说,他们毕竟将他从福利院带出, 给予他一个独一无二的容身之处,不用再与其他人争抢那一点可怜的资源。但后来他发现, 那俩人只是需要一个名为小孩的东西,以缩短他们和正常家庭的差距。

    可以兼职出气筒,血包, 和一切满足人类恶念的东西。

    因为不是自己所生养,所以没有丝毫感情。他们又是第一次拥有权利,面对小孩这样的弱势群体,尝到甜头后便得寸进尺。

    少管所的日子并不好过,恶劣的环境会滋生相当多的灵感,陈应用一年时间想了十几个计划, 又一个一个从自己的脑内备忘录中删掉, 只剩最后的一个。

    他的母亲爱玩, 麻将扑克样样不落。他的父亲酗酒, 大男子主义膨胀到一点就炸。

    摧毁两个人一个家庭的东西有哪些?

    网贷, 赌博, 贫穷,暴力, 第三者。

    他的母亲不知从各种渠道接触了赌博, 杀红了眼输光了钱, 又不知从各种渠道接触了网贷, 连人带房一起抵押了出去, 越输越多, 窟窿越来越大。

    他的父亲不知从哪里认识了别的女人, 开始了一段新恋爱。那女人丰腴柔美,比家里的那位不知好了多少倍,尽管一直在冲他要钱,但她花得他怎么就花不得,还有没有把他这个一家之主放在眼里!

    在这样的情境里,家中的尖锐物品慢慢移动到触手可及的位置,电视剧里放着的是暴力的复仇爽剧,插播家庭伦理的憋屈片段。

    布景变得愈发暗淡,窗帘上的灰积了一层又一层。过期的药品被换了新的包装后,重新放进医疗箱。不知哪里传来的装修声音每到凌晨准时响起,即使将这条街全都臭骂一通,也没人承认是谁发出的声响。

    于是暴力行为愈发频繁,直到彻底爆发。

    事发当晚,他往家里打了个电话。

    用了同事的手机。

    是陌生号码。

    如果是父亲接起,那么这通电话便是信用卡的催债威胁,如果是母亲接起,这通电话便是小三的骑脸挑衅。

    这样的小小手段并不是第一次,他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去谋划并等待任何事情的发生。

    于是雨夜,一户人家,男人女人持双刀对砍,均命丧当场。

    警察问起,和他有关吗?

    陈应坐在询问椅上,用置身事外的神情骗过所有人,包括系统。

    和他没有关系,一切是他们咎由自取.

    陈应一直奉行这样的处事准则,徐徐图之,不留痕迹,潜移默化,一击毙命。

    例如,他从最最一开始,对于许川的撩拨。

    在他所有必死的剧情线里,许川是出现的唯一一位边缘人类。他作为卧底背叛了自己,这是剧情线里白纸黑字的情节。

    如果不背叛呢?如果陈应可以使得许川不背叛呢?如果剧情线可以改变,那小小的松动能否成为一个缺口,成为扇动翅膀的蝴蝶,改变最后的必死结局。

    不背叛的缘由,是利益或者感情。系统不会允许利益的出现,感情才能在系统眼皮下润物无声。

    如同系统不能识别他用何种方式让一个家庭走上绝路,让两个成年人丢掉性命。那么系统也应当识别不出感情的逐步推进。

    该如何建立两个人的情感联系。亲情非常困难,毕竟没有血缘。友情没有排他性,更需要坚固维系。只剩下了爱情。

    第一次见面的对视,话语中带着的撩拨,随手相赠的礼物,推心置腹的谈心,默默陪伴又倾听,遇到危险时的保护和救命之恩,没有由来的信任。

    他对许川有用,许川对他何尝不是。

    相互利用,相互勾引.

    “或许是有一些,有一些喜欢。但太少了,少到对于你是那么的,无足轻重。”

    面前人的敏锐程度是所有计划中唯一的变数,作为一个非常冷静的局外人,在陈应杀了时砚清后,他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你是为了我的欣喜和侥幸。

    他可以非常冷静地分辨出,面前这个人带着假意还是完全真心。

    “你怎么就不是……”剧情线里那个愚蠢又恶毒的绿茶反派呢?

    “不是什么?”许川只听到了半句。

    “不是传闻中的那样。”陈应只是说。

    “哪里来的传闻?”许川问。

    陈应选择默不作声,隔绝周围的喧嚣,整个世界从他的视野中消失,只剩对面的人。

    “如果我是传闻中的那样,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许川没有追着不放,他平静道。

    是的,如果许川如同剧情线那样,愚蠢又恶毒,绿茶又无脑,陈应会从善如流换一种方式靠近。霸道反派的娇蛮绿茶,这个男配我要了,救赎男配的十种方式等等,听起来更有意思些。

    反正不会像这样,用最靠近本能的方式接近,一次次试探对方的底线,并任由对方试探自己的底线。

    “喜欢,或许是有一些。”这是许川的判断。

    或许是有一些。

    在两个人你来我往的推拉暧昧里,谁把谁当真.

    在回家园的路上,气氛远没有来时那样拥有活力。

    无论是身边双目呆滞,一戳一动的时钦,还是奴城里针掉落都能听到的压抑氛围。

    农场的居民佝偻着背,一排排用相同的弧度弯腰去拔器械没有杀干净的杂草,烈日炎炎下被迫整齐前行。牧场的居民在汹涌的气味中搬运饲料,操作笨重的仪器。

    所有居民都是被规训好的活人尸体。

    “其实完全可以像科技城那样农业自动化。”时砚清憋了半天,只剩重重叹息。

    林睿摇头,“与工业不同,农业难免需要人工,而仿生人和有独立自主意识的工业机器人皆造价不菲,主城不会将开销花往这里。”

    “毕竟,人工是最低廉的成本。”

    “如此恶劣的自然环境,人类还曾濒临灭绝,为什么还要这样彼此消耗?”段宁不解。

    “科技发展到现在,人类世界早就不缺人口啦。现代人缺的不是人,是命。”

    寿命,延长寿命才是主城人的真正追求.

    自此,主角的旅途已经接近尾声。

    出行的目的已经达成,对世界的探索也有了重大进展,虽然时钦的故事让人惋惜,但总体来讲,他们此次行程收获不小。

    但时砚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份不对劲只是感觉,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但时刻包裹住他们的生活,好像触目可及,皆是异样。

    直到他们准备离开家园,踏上回蛊城的旅途。

    一个念头从脑中闪过,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家园存在本身的的最大不合理处。

    “我们好像忽略了一件事。”时砚清灵光乍现。

    “什么?”

    辐射平等的攻击着每个人,家园里的老人可以解释为他们一辈子没上过地面,但导游大叔他有如此精彩的人生,说明他至少在地表呆过一段时间。

    他在主城待到十五岁,在奴城待过一年,剩下的几乎所有时间都是在家园。

    虽然泥土对于恒星辐射有阻挡作用,但终归无法消解对人体带来的实际伤害,逐级积累,总会超出负荷,器官异变。

    家园的基础设施温馨却稍显简陋,应该不会配备多么高端的医疗器械。

    所以。

    “他们是对辐射免疫吗?”.

    “第二卷进度已即将到达四分之三。”系统尽职尽责为他播报。

    “所以是免疫吗?”陈应也有兴趣听到下文。

    当然,他的这个提问是顺序主角团的疑问往下讲,没有人可以对恒星辐射免息,那样的超能力只能作用于个体,主角们应该拥有更强力的助力。

    “不是,”系统停顿了下,“话又说起来,我好像从未给宿主说过主角所学的学科,主角通常成绩优异,其所钻研的方向是事业的重要构成部分,也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剧情。”

    “说。”陈应道。

    “时砚清材料科学与工程

    傅俞臣人工智能技术应用

    秦野工业机器人与自动化

    许川 材料科学与工程

    陈应 生物医学工程

    赵鹏人体科学

    时昊 认知神经科学

    许泰禾通信工程专业

    白沐安法律与诉讼学

    段宁 营养学

    段泽通信工程专业

    丁守决机械结构工程专业

    江长星医疗防治专业”

    而在本次出行中,在家园所处的地点,主角团会发现一种从未有人类发现的稀有矿石,其中的物质拥有隔绝百分之九十五恒星辐射的能力。

    新材料出世,成为主角团的最大底牌。

    世界格局会由此改变,人类脱离恒星辐射的困境,即将进入发展新纪元。

    当然,这些都还只是后话。因为主角团归来之时,蛊城的正反派之争,即将开启——

    故事发展终于即将进入激烈环节,需要好好思考接下来的情节,如果明天没有及时在6:00左右更新,那可能……是我没写好,需要修改,希望宝子们体谅

    第49章对峙

    探索归来, 由地下城入口进入,明明是熟悉的城市和街景,却总觉得氛围有所不同。

    随处可见的匆匆而过的行人不约而同涌向同一个地方, 凑近一看是佣兵联盟的招募公告。条件之苛刻,像是要组建一个刺杀军团。

    落款是赵鹏, 一个熟悉却有些意外的名字。

    但地下城并不会出现重名。

    “你这是在做什么?”段宁甚至发现了原命运齿轮的成员,也在招募VR中做了登记,他一把将人拦下, 开口询问。

    那人见是他,惊了一跳,嗫嚅着后退两步,“段会……我们也是没办法,命运齿轮被医疗系统针对了,我前段时间发现器官异变……”

    “那为什么要加入佣兵联盟?”被医疗系统针对就要加入江长星吗?

    那人有些茫然, 像是不太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停顿了几秒突然想起他们在外已久, “会长, 你们还不知道, 佣兵联盟已经归属于医疗系统了, 现在的公会负责人是赵鹏赵会长。”

    “江长星呢?”时砚清问。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那人摇头道,见他们没拦着, 加快脚步溜走了。

    时砚清掏出光脑, 给白沐安发了条消息, 问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没有收到回复, 于是一个视讯打了过去。

    是江长星接起。

    “有什么事吗?”江长星眉眼冷淡, 神色疏离。

    “白沐安呢?佣兵公会换了负责人吗?”时砚清环顾了江长星所处的环境, 是间白色稍显明亮的房间,白沐安并不在他身边。

    “他在疗养。”江长星回答得很简略。

    “疗养?是出了什么问题吗?”时砚清皱起眉头,话语中流露出担心,通常需要疗养的都是大型的疾病或事故。

    “他器官异变,我将佣兵公会交给了陈应。”江长星平静道,语调并无半分波澜。

    “啊?”时砚清是实实在在的震惊,“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江长星的态度并不算友好,听得旁边的傅俞臣脸色逐渐阴沉。

    “是陈应威胁你将佣兵公会交给他?”时砚清不可置信。虽然他和陈应的接触不算多,但那人并不像一个野心勃勃、趁人之危的烂人。

    “是时昊。”说完这句江长星停顿了下,扯出个扭曲又讥讽的笑,配合着他张扬又高调的五官更显得阴森,“时砚清,你猜他为什么针对我们?”.

    视讯被对面不客气挂掉,时砚清愣在当场。傅俞臣在身后虚虚揽了他一下,“先别想太多,我们得从客观的角度了解真相。”

    但其实真相与江长星讲的并无太多不同。商贸巨擘与命运齿轮的结合,霸下无敌、命定方舟与佣兵联盟的结合,有别于之前公会一二三四均衡排布均衡,地下城已经隐隐出现两大寡头之势。

    且那边更强。

    因为更黑暗、蛮横、且不要脸。

    陈应旗下的公会人员极速扩张,对比他们出发前已经翻了三倍,甚至大街小巷明目张胆播放着招募公告,无数人退掉原来的公会,投靠到最大的利益集团下。

    权力交叠,鱼龙混杂,带着霸下无敌公会标识的人成群结队,大摇大摆,俨然将自己当成上等人。

    “陈应疯了吗?”时砚清有些无措。

    “我去找他谈。”时砚清做出决断.

    第一个出来反对的是段宁,“你确定他们口中的陈应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吗?”

    上网搜索,地下城人眼中的陈应已经魔化,褒贬不一,但统一的评价不外乎疯狂,变态,野心,狠毒。或许有些三人成虎和以讹传讹的地方,但所有人都这么说,那应该也有所依据。

    “如果你要去,我们和你一起。”傅俞臣没有过多阻拦,但他也不认为这是个明智的决定。

    “他现在在哪里我们也不知道,发消息他会回吗?”段宁开始担忧更多。

    “回了,秒回。”时砚清指指光脑,“其实,更换器官的官方和非官方渠道都在他那里,换句话说,我的命似乎还在他手上。”

    他的器官移植手术还未排期,如果陈应真变成传闻中那样,那是噩耗.

    “来了啊。”陈应坐在躺椅上懒洋洋摆手,权当打了招呼。他的声音散漫,动作也吊儿郎当没个正行,甚至不如一边正襟危坐的许川更有气势些些。

    时砚清坐在正对面,一边的傅俞臣扭头看向许川的方向,他稍稍放轻了声音,“过得好吗?”

    许川笑,但笑意一闪而过。他做了个口型,“还不错,你们顺利吗?”

    你们顺利吗?不顺利的话,是不是要来谈谈我的肾了。

    陈应莫名其妙补全了许川的未尽之言,并莫名其妙笑了起来。时砚清被他的动作搞得一愣,“好久不见,你心情不错。”

    “是的,”陈应的笑意还未散去,“怎么一回来就这么急匆匆过来?”

    一讲到这些,时砚清的神情明显凝重了几分,不像刚才熟人相聚时的松弛感,虽然这松弛感一大半源于陈应的无所谓态度。

    “陈应,你可搞了大动静。”

    “确实。”陈应撇嘴点头,一副赞同模样。

    “为什么这么做?”时砚清想知道答案,他始终想不通,陈应虽然恶劣,做事也非常理能解释,但他做这些,和他的底色完全违背。

    难道他看人有这么不准?时砚清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没有为什么,被推在风口,猪也能起飞。”陈应直起身子,漫不经心摩挲着手指,看起来对一切都无知无畏。

    “为什么要合并佣兵联盟,还将器官贩卖推到台前?”时砚清改换了策略,将问题详细化。

    “时昊恨你,几乎是他所为。”陈应并没有想隐藏任何秘密,答的流畅又真心。

    “那你……”时砚清缓慢眨了眨眼睛,“据我所知,斗兽场前你和时昊并不相识,为什么要留他在身边?”

    这句他早就想问,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陈应的目光飘向远处,像是在回忆往昔,“我收留他时并未想到他会做到如今这种程度,他脱离了我的掌控。”

    “至于你的疑问,我看到他,就像看到曾经的我自己。”.

    这句当然是瞎编,他纯粹是觊觎时昊的学科知识。但在场的人信了个八九不离十,硬要讲,硬要将这两个人放到一起逐帧对比,原主和时昊确实存在某些相似之处。

    “这么说来,你已经成为他推上台前的靶子,已经无力阻拦他的疯狂行径吗?”时砚清总结了他话中的意思,并找寻出他话中隐藏的借口。

    “当然不是。”陈应摇头。

    “我不认为我必须阻拦,我拥有这样庞大的权利和闲适的生活,我和他难道不是双赢?”

    时砚清一瞬间哑口无言。

    虽然无从反驳,但对面前人的陈述几乎是深信不疑了。如果他说自己并不知情,且无法掌控,那一定是谎言。但如果是这样的态度,确实是陈应能干出来的事。

    但也确实找不出合理理由劝他收手。

    谈话好像要结束在这里,他们刚从地表回来,还有健康检查和货物清点等一系列流程没做,却先来了陈应这边,也算给足面子。

    既然这样看得起,那也该礼尚往来。

    “你过来是想问器官异变的事吗?”见他们实在无话可说,陈应提高声音。

    时砚情盯着他看,没有轻举妄动。

    “按医疗监察正常流程走吧,时昊的手伸不到这里,不要担心。”陈应说。

    这句话更像是与他相识的陈应所讲。他们的上一面,陈应给他提供了全面的器官缺失报告,并怕他误会一般给予了充分解释。如果不是他自作多情,他们之间也还算有些交情。

    所以他才直接来问,没有用调查或者揣测等委婉的方式。

    “是有人在威胁你吗?”时砚清觉得面前的人隔着一层迷雾,摸不清也看不透。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陈应并没有魔化,他好像还是最开始认识的那位,没有被什么奇怪的东西上身。

    陈应的动作停止了一瞬,很轻微,但掌握在了在场的人都能察觉的间隔时间。他的眸中闪过一丝无奈,又很快被漠然所掩盖。

    “没有。”他说。

    傅俞臣突然开口,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陈应,我只想确定一点,你要变成你父亲那样的人吗?”

    只是一句话,周朝氛围瞬间凝结成冰,陈应的眸中凝结厚重的冰川,尖锐又刺骨的冷意蔓延开来。

    “不要将他和我做类比,他也配?”陈应冷声道.

    傅俞臣并没有为他的气势所影响,作为男主攻,他只是沉默寡言,但并不畏惧任何人或事。

    “但照这样下去,你,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人的目光是不可调和的激流,在空气中冲撞相击。

    时砚清没想到他这样直接,但也觉得讲得有几分道理,于是没有出言阻止。

    最先打破着对峙氛围的是许川。

    “傅哥?”他轻声说。

    “我等了好久,你一直没有回答我。”

    “我过得还不错,所以你们顺利吗?”——

    第50章暗杀

    “还好。”这几个字几乎从傅俞臣的喉间挤出, 这样的时刻插入这样一句,傅俞臣的势便弱了几分。

    “那就好,”许川微笑起来, 轻拍了下掌心,“皆大欢喜。”

    “那得赶快登记, 手术越拖对身体的危害越大,”他又将视线转向一边脸色微微泛白的时砚清,“我最近在上手医疗监察系统的事务, 这事就交给我啦。”

    时砚清的脸色并没有因为这句轻巧的承诺松动,相反,他的气息更沉了些,谁都知道他们俩人不对付,这时候提出,背后有什么深意未可知。

    段宁没忍住, 轻轻拽了一把, 将时砚清拽到他身边, 远离了陈应和傅俞臣的眼神刺激战场。

    “那就散了吧, 傅哥你们还有什么事吗?”许川似乎对现场的诡异气氛无所觉, 自顾自道。

    许川是在帮他, 陈应领情,于是接下台阶, 嗤笑了一声, “不送。”

    最后, 离开之前, 傅俞臣冷冷扫他一眼, “你会玩脱。”.

    主角的判断是箴言, 玩脱的预兆已经出现。

    一个帖子在暗网引起轩然大波, 大意是为何命定方舟放出的器官匹配名单,队友总在列。所以队伍间基因相近已经成为不争事实,那为何地下城要采用这样的制度?

    下方回复,活体器官储备库。

    这帖子已经有千万浏览,本因大小考核而分崩离析的队友关系再次雪上加霜。

    如果调查出培育的备用器官出现问题,那杀掉队友,岂不是能直接保证生存机会!

    医疗系统公会的影响力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攀升,进医疗才可保健康的意识潜移默化影响每个人的思维方式。

    大的影响,比如排名第六,由宋姓队伍组建的食情史诗公会直接原地崩塌,两派人打的不可开交。小的影响,比如小型挖矿机器人改进7.3版本的科研团队主力被人暗杀,据说是害怕队友的成就高过自己太多,无法对自己进行器官供应。

    地下城的医疗系统已经畸形。

    像一只漆黑丑陋的气球,逐渐膨胀着,挤压所有人的生存空间。所以它总会爆炸,被某些契机一戳,带着一地碎片消失在历史进程.

    主角的事业属于被挤压的那方面,商贸交易开始通货膨胀,佣兵联盟重新抢占命运齿轮的生存空间。当然,这些都不算致命。

    半月后,在傅俞臣的宿舍门口,他遭遇五名黑衣人暗杀,倒在自己宿舍门前,血流成河,开膛破肚,命悬一线。

    又因为B区人迹罕至,半天才被路人发现,拖往重症医疗仓,时砚清和丁守决闻声前来,一齐盯着医疗仓里面色惨白的男人。

    “卧槽了!这谁干的!”丁守决怒不可遏,这么多年,这种程度的伤势还是第一次。

    时砚清咬紧牙关,死死盯着医疗仓中闪现的最高级别深红灯光,自动设置的治疗时间是二十小时,是治疗的最高等级。

    救傅俞臣的人留了个通讯方式,时砚清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打电话调取监控视频,了解现场情况。

    救人者并没有提供太多有用信息,他到达时傅俞臣已经倒在血泊中,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周围的地上有几大道被拖拽出的血痕。监控调取需要大量积分,何况是B区。

    但那些都不重要,真相最重要。

    监控显示,傅俞臣一走出宿舍,各个方向埋伏的黑衣人迅速动手,动作干净利落,实力不俗。

    傅俞臣迅速反应过来反击,但终究寡不敌众,那些人冲着要他命来,时砚清看着逐渐力不从心的身影揪心不已。然后,监控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钟笙。

    钟笙加入战场后,傅俞臣的压力骤减。但此时他已经重伤,一格一挡间身上的血痕又多出几条。钟笙一边打架一边护人,难免手忙脚乱。

    拼尽最后一口气将暗杀者杀死,钟笙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下,倒在距离傅俞臣不到一米的地方。

    再接着,最奇怪的事发生。

    几名隶属于地下城官方的机器人守卫出现在监控一角,非常丝滑地,将钟笙以及黑衣人的身体拖走,留下几道深红的血痕,只剩最后一名守卫留下,带着清洗用具,想要洗刷现场。

    未果,因为此时,救人者进入视野里.

    这是一场兴师动众的谋杀,先不说计划是否缜密,能使得机器人守卫收尾,就不是一般的小打小闹。

    且他们自从回来,但没听到任何关于钟笙的消息,傅俞臣也不知道他的下落,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

    “陈应?”丁守决在一旁死死盯着监控,非常粗浅地推断了罪魁祸首。

    “不是,”时砚清本来斩钉截铁,但脱口而出两个字后又觉得自己太过武断,“即使他的权利再大,也很难调动光脑控制下的机器人守卫。”

    “那还能有谁?”丁守决的思维横冲直撞,且撞了南墙不回头,“虽然傅哥得罪的人也不少吧,但有这样能力和动机的屈指可数,他是最有可能的那个。”

    更何况不久前,他们刚对彼此出言不逊。

    “他的医疗监察不就是背靠主脑的权力吗?这样说来,他一直算是官方那边的人啊,调动几个机器人守卫不成问题。”

    “我就说怎么最近一直在招募有能力的佣兵到麾下,原来打的是这种肮脏的主意。”

    越思考越觉得像,丁守决似乎已经坚定了自己的判断,愤恨道,“该死的,一定是他。”.

    傅俞臣被暗杀未遂的事并没有第一时间采取保密措施,许川听到的时候紧了紧手中的光脑又迅速放开,“未遂。”

    未遂两个字稳定了他的的心绪,许川的眉头紧皱,“会是谁呢?”

    他开始列表盘算谁是最可能的凶手。

    陈应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站在他身后看他把可能的人一个个列出又一个个划去,自始至终没有出现他的名字。

    “不怀疑我啊。”陈应突然开口,惊了专心的许川一跳。

    回过神来的许川没好气,“你想上榜啊?你想上我把你写上去。”

    “也行。”陈应倒无所谓这个,“确实,怀疑我没有道理,但是否和我有关就不确定了。”

    许川沉默。

    “无法判断是否是蝴蝶效应。毕竟很难界定第六公会的战斗是否和我有关,或者死亡链条的受害者是否被我所害。万一真和我有关呢?”他好整以暇。

    许川眯了眯眼睛,直面他混不吝的神情。

    “总之不怀疑你。”他很坚定。

    “哈哈哈哈,”陈应笑起来,笑得很开怀,“是的,应当不是我。”

    “但其他人怎么想就不一定了。”.

    幸好,最起码他手下的人都了解他的秉性,知道他不是那么无聊的人。但很可惜,大部分人并不这么认为。

    暗网的帖子里,围观人群的口中,这已经成为战争的导火索,似乎两大集团的战斗已经一触即发。

    “精彩。”在看完八百条对未来的预测和对他心理的解读后,陈应给出这样的评价。

    “没了?”许川问。

    “还需要什么?”陈应不解。

    许川站起身来,绕了几圈又直直停在他面前,弯下腰,与他隔了面对面的距离,“你真的是,无动于衷。”

    这样的无动于衷,不仅仅在面对负面舆论时的坦然和无谓,往前追溯,可追溯到他将地下器官贩卖中心交给一匹恶狼,而恶狼已经将地下城的生态搅得天翻地覆。

    外面有多少人认为这些是陈应的授意,未来就有多少人会把这笔帐算在他头上。

    “陈应,你在走上一条死路。”

    许川自觉对陈应的了解突破了陈应与一般人类的界限,但唯独这件事,他百思不得其解。

    “时昊应当拥有最大的发展空间、资源和权力,我不会干涉他的任何行为。”陈应最终还是说出口,只是说得隐晦,面前的人不会完全懂得。

    “为什么啊?”

    “他对我有用处。”陈应无法深入解释,只能干巴巴说出这么几个字。

    幸好,许川不是那种非要刨根问底的人,他深吸了口气,“必须是他,不能是别人吗?”

    “是的。”

    因为只有他,脱离了原本的剧情线,在系统的掌控范围之外。他也绝不会背叛陈应,改投到时砚清的阵营。

    不讲他的能力和野心,单凭这些,他就有足够的资格成为陈应手下最强的利刃。

    “但你会被他害死。”许川的无奈和悲凉浓重到几乎要溢出来。

    汹涌民愤的背后是触底反弹,是大厦将倾。许川不觉得陈应在做什么独霸天下的美梦,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置身事外。甚至许川有一种感觉,陈应非常清醒又冷静地任由一切将他自己拽向深渊。

    而他连挣扎都没有。

    陈应没作声,抬手,摸了摸他因为越发急切而微红潮湿的眼角,指尖轻轻擦过他的耳垂。在他们屈指可数的身体接触里,这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亲近。

    许川好像微不可查抖了一下。

    陈应很柔和地笑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别担心。”

    ……

    “可你……”真的完全不考虑后果吗?许川想这样说,但又觉得说再多也是徒劳。

    “陈应,你做什么我管不着。但不要妄图我会跟你一起死。”许川说得很艰难,“你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

    “嗯。”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