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顾矜芒就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
他已经连续好几周没来上课, 小满一直很担心,赶着去了一趟顾家,家里的保姆说少爷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了, 于是他又辗转去了一趟顾矜芒名下的别墅,从白天等到了深夜,依旧没有看到屋内的灯光亮起。
顾小芒没有回来过。
他每天都给顾小芒打很多个电话,发很多信息,但这些电话和信息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音。
他白日里看见后排那个空荡荡的座位, 会觉得心里很空, 脑袋也很空, 他很努力地想要听课, 却总是想起顾小芒离开时孤单的背影,任凭自己怎么追都赶不上。
顾小芒究竟去了哪里, 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没有好好睡觉, 有没有被人欺负, 这些深重的忧虑犹如附骨之疽, 不断地蚕食着他的大脑。
没有了顾小芒, 小满的生活变得愈发孤寂。
他从来不喜欢跟顾小芒之外的人交际, 所以过得愈发像个边缘人,他开始一个人吃饭, 一个人睡觉, 可是没什么胃口,睡觉也睡得不好。
他躺在顾小芒床上, 鼻尖嗅着枕头上越来越淡的柠檬香气,看着窗外透进来的冷冷月光, 总是情不自禁地淌下热泪,哭得泣不成声。
而到了第二天,又状若无事地顶着两个发红的眼圈去上课,他总是格外留意有关顾小芒的小道消息。
顾小芒在A中一直都很出名。
他一入学就被大家评为了校草,因为超高的身高和颜值在校园里格外扎眼,成绩又常年位居榜首,因而几乎所有学生都或多或少地听过他的名字。
哪怕在路上随便逮住一个学生,问他认不认识顾矜芒,他都能给你指出他具体所在的班级和特殊的体征。
“就拐角那个班,里边那个长得又帅又高的,喜欢摆着个臭脸的就是。”
有关于顾小芒的消息,小满总是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得知。
成群的女孩子聚拢在一起用餐,嬉笑着讨论,小满手里拿着午餐的托盘,从她们身边经过时,敏感地捕捉到了“顾矜芒”三个字。
他刻意地放缓脚步,竖起了耳朵。
“你们知道吗?我周末和我姐去玩的时候,看到顾矜芒了!”说话的女生面上难掩兴奋的表情,脸颊都在微微发烫。
她身边的其他女生全都表示不信,除非她能拿出证据,于是她有些恼了,愤愤地从拎包里拿出了手机,在众人面前炫耀似的晃了晃,嘴唇勾起得意的弧度。
“当时他在一家咖啡厅里弹钢琴,我偷偷录了视频,好帅啊,虽然看着还是很面瘫,但是他就算臭脸也比现在的一些偶像还要帅,真的,我这里还有视频。”
“是吗是吗?赶紧打开来看看。”
小满的脑子轰轰作响,已经顾不上唐突,急忙一瘸一拐地走到那个女生身旁,颤声问道,“你,你好,你能告诉我顾小芒去的是哪家咖啡厅吗?”
女生此时正好打开了那个视频,咖啡厅装修很好,乳白色的墙面,原木色的圆桌,角落处放着盛艳的鲜花,透明的落地窗前放了一台浓黑的大钢琴。
身着白衬衫黑西裤的少年坐在阳光里,修长冷白的指节翻动,精灵般的琴音随之而起,周遭安静得出奇,只有清澈的乐声在静静地流淌。
终于找到顾小芒了。
小满看着看着视频就不争气地流下眼泪。
他皮肤极白,这样一哭,眼皮和鼻头就都变红了,看着可怜兮兮的,那个女生还以为是自己把他弄哭了,有些手足无措地掏出纸巾,柔声安抚道。
“同学,你没事吧,这家咖啡厅比较偏僻,我加你微信吧,我一会儿把地址发给你。”
“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可以跟我说说,大家都是同学,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小满忙不迭地摆手摇头,他不太习惯于接受旁人的善意与热情,连忙解释道,“我找了顾小芒很久,如今终于有消息,我是太高兴的,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他加了女生的微信,知道女生的名字叫做方仪,和他们是同个年级的,只是班级离得有点远,方仪把地址发给他,告诉他自己是周末的时候遇到顾矜芒的,不知道他工作日的时候还会不会在。
恰好第二天就是周末,小满兴奋得一晚上睡不着,起来的时候眼下浮着淡淡的青黑。
咖啡厅离学校有点远,小满对路段不熟悉,走路又慢,虽然很早就出发了,但兜兜转转还是在下午才到。
咖啡厅的地址没有在市中心,而是在人烟稀少的远郊,远远就能看到摇晃的风铃,纯色的牌匾上写着“琴音”二字,侧面有一面巨大的透明落地窗,阳光正好,穿透了透明的窗面,落到覆着钢琴的暗红绒布上。
没有人在弹琴。
小满急急地推门进去,才发现咖啡厅里人都快要坐满了,陆陆续续还有一些客人走进来,他选了个角落的座位,穿着制服的服务员把菜单递过来,他连忙问道。
“请问你们这边弹钢琴的那个人今天会来吗?”
服务员早就见惯了这些场面,冲他点点头,“他一般三点半到,你看着这满屋子的人,全都是在等他。”
小满稍微放下心来,咖啡厅的座位在三点半之前就已经坐满了,甚至还有客人宁愿选择拼桌也要挤进来。
洁白的墙面上挂着复古的时钟,黄铜色的时针指向三点半,咖啡厅里立刻就有热烈的掌声响起,身形颀长的高挑少年,穿着优雅的白衬衫,款款走向了钢琴。
悠扬的琴音在他指尖流动,乳白的墙面回荡着绚烂的乐章,底下的客人纷纷流露出陶醉的神情,而小满的眼睛却一直粘在弹琴人的脸上。
少年额前的黑发微微垂落,盖住漂亮的桃花眼,阳光落在他灵活的指尖,柔软的发梢,优越的鼻梁,小满恍惚间仿佛看见了流落民间的王子。
他在那瞬间忽然明白了自己与顾小芒之间的差距。
顾小芒身上的优越从来不是来自于顾潮所说的那些身外之物,而是他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就如同此时,他光是坐在那里安静地弹琴,就能让人感觉像个落难的王子。而自己拖着残缺的腿脚躲在暗处,则犹如衣不蔽体的乞丐。
咖啡厅的阳光厚此薄彼,独独宠爱顾矜芒一人,而角落的位处则被笼上厚重的阴影,灿烂的阳光与浓重的阴影,划分出了尊贵的落难王子与痴心妄想的小乞丐。
第04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顾矜芒连着弹了一个小时, 在此期间,就连空中偶然飞过的鸟雀都为空灵悠扬的琴音驻足,歪着脑袋停在电线杆上静静地聆听, 客人们不敢高声谈论,自发地在一曲终后献上愉悦的掌声。
弹完最后一首,顾矜芒站起来微微俯身,修长的手臂缓缓停留在腰侧,是个极矜贵优雅的谢幕礼。
他下场之后,久久没有再登台。
小满等得心慌, 连忙扯住一个服务员的胳膊, 焦急地询问道, “刚才弹琴的人去了哪?他下班了吗?等会还会再上来吗?”
自从顾矜芒来店里弹琴后, 服务员就经常遇到这种情况,他自发地把小满当成了那种特别痴狂的爱慕者, “他每天就弹一小时, 从三点半到四点半。”
这样说着, 他抬起手臂看看手上的腕表, 细心提醒道, “他现在这个时候已经下班了, 如果你想跟他要联系方式, 可能得走快两步。”
他冲小满眨眨眼睛,指着咖啡厅的后门, “他一般为了躲人, 都会从后门出去,你现在跟过去, 应该还来得及。”
小满急急地跟他说了声“谢谢”,就忙不迭地往后门赶。
咖啡厅的背面是后厨连通着员工休息室, 小满的脚步钉在原地,看顾矜芒依旧穿着那身王子般的装束从休息室走了出来,他肩上背着单肩包,从容地走在路上,像是并没有留意到后方的动静。
三点多的阳光依旧刺眼,远郊的空气很好,道路宽阔,沿路的河流静静地流淌,日光落在水面上,洒下粼粼的波光。
顾矜芒身高腿长,没有刻意等人的时候,脚步飞快,小满追得呼吸微急,小腿酸胀,他跟着顾小芒走过宁静的河堤,走向陈旧的建筑群。
郊外的建筑间隔较大,屋子偏低矮,秋风卷着落叶,空气中有种落叶被阳光烤干的焦味,顾矜芒脚步慢了下来。
小满细细地打量眼前的楼栋,没有像陈大壮家的那般腌臜脏臭,更多是缺乏人烟的荒芜。
楼道里的楼梯铺着水泥,墙壁的墙体经年累月的雨打风吹裸|露出内部红色的板砖,但没有到处飞舞的虫蝇,也没有随处乱挂的衣物。
这里更多透出一股无人居住的荒凉。
小满刻意将脚步放轻,可又怕将人跟丢了,心里着急又鬼祟,但顾矜芒没让他纠结太久,很快他就听见钥匙的响声,急急地加快脚步,却“咚”的一声将小腿磕到了锋利的台阶上,有汩汩的鲜血顺着他的裤腿往外渗。
原本寻常的楼梯是达不到这个效果的,但这个楼梯只草草铺了简单的水泥,台阶尖处裸|露出来,锐利如刀刃。
小满咬着牙,想叫痛呼压下去,却疼得忍不住掉眼泪。
“梁小满,你是个笨蛋吗?”
凉凉的声音从上头传来,原本应该已经进屋去的顾矜芒,却站在高处的楼道里,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对,对不起。”
小满觉得自己又给顾小芒添麻烦了,自责又慌乱地去擦脸上的眼泪,可眼泪却越擦越多。
他觉得好委屈,他找了顾小芒很久,顾小芒不接他电话,也不回他信息,而今天终于找到了,看见自己受伤,顾小芒也没有跟以前那样照顾自己,而是凉语气凉飕飕地骂自己是个笨蛋。
他总以为自己可以接受这样巨大的心理落差,可是当事实摆在眼前,他却发现自己很是脆弱,甚至还很任性地想要发脾气。
为什么这段关系里顾小芒可以说走就走,可以随便就对自己这么冷漠,而自己却依旧这么放不下呢?
他忽然不想跟顾小芒说话了,他想要回宿舍里去,躲起来,静静地舔舐伤口。
等他好了,再过来。
这般想着,他将双手撑在地上,想逼着自己站起来,可是顾矜芒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跟前,紧接着他身体一轻,就落入了一个微凉的怀抱里。
顾矜芒依旧臭着一张脸,可爬楼的速度却变得很慢,他们慢慢地爬上了顶楼。
因为年月久远,楼道的墙壁掉了很多灰,绿色的铁门被贴了很多小广告,顾矜芒单手开了门,小满就看清了屋内的光景,是顶楼朝西向,房内很是亮堂。
可对于A市的气温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空气里有高温烘烤的热气,顾小芒又没有挂窗帘的习惯,所以站在房中,就如同站在烈日下被炙烤,所有的水分都被蒸发,变作热烘烘的烦躁与烦闷。
房间很小,比顾矜芒名下别墅的厕所还要小,只简单放了一张硬板床和一个坏掉的衣柜,床上的被褥折叠得很整齐,衣柜里挂着几件换洗的衣服,左边就是一个简陋的洗手间。
顾矜芒站在这里才真真像极了一个落难的王子。
小满看到水龙头的不锈钢有些生锈了,顾矜芒冷着脸没有说话,将他放到了床上,又拎起背包像是要出门去。
小满怕他走,急得要从床上下来,顾矜芒有些不耐地叹出一口气,说话的语气也有些冲,“我要去给你买药,你跟着干嘛?”
“我怕你逃走。”小满扁了扁嘴,琥珀色的眼珠望过来,眼神湿漉漉地指控,“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
“我若真要跑,你能追得上?”顾矜芒随手点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口,修长的手指夹着细长的香烟,凌凌的目光扫过来,带着刻意的疏离与冷淡。
他说的都是事实,并没有旁的意思。
他在运动方面至今还没有遇到敌手,以前参加A中的校运会,他的短跑成绩能甩第二名老远,从来都是一骑绝尘。
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小满囫囵地从这句问话里听出了不好的意思。
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淌下热泪,他的哭泣是无声的,沉默的,连带着滚滚的珍珠,尽数落在他白皙的脸颊上,像是被彻底伤透了心,他急急地从床上下来,一声不吭地就要往外走。
顾矜芒是在话说出口之后,才觉出其中的不对,眼见着小满都要走出门去,才一把抄起他的腿弯,强硬地将人抱起,语气生硬,“刚才是我说错话了。”
沉默在他们中间荡漾开,小满没有挣扎,将哭得通红的脸埋进顾矜芒硬邦邦的胸膛,闹脾气地任由对方把他抱下了六楼,抱着去了一趟药店,又抱着上了六楼。
这期间两个人都梗着脖子不说话,无声地较劲,最后是顾矜芒先败下阵来。
他将小满的裤腿往上推,就看到一节白皙的小腿,在日光下如同融融的白雪,可上边有个血流不止的伤口,他拧着剑眉,把云南白药轻轻地撒在上去,听见耳边小猫抽泣般的声音,只得轻轻地靠近,如同梁小满以前对他那般轻轻地呼气。
“对不起。”
听到他这声对不起,小满像是将浑身的力气都卸下来,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很认真很认真地跟他说。
“没关系。”
因为是你,所以没关系。
顾矜芒仔细地给小满处理了伤口,就进了浴室洗澡,出来的时候换了一身休闲的衣服,宽大的连帽卫衣,胸前有个很大的LOGO,搭配一条宽松的工装裤和简单的帆布鞋,他将小满看了又看,才开口问道。
“是要抱,还是要背?”
小满想说我自己可以走,可顾矜芒已经在他面前蹲下了,很宽的背,很有力的胳膊伸过来,小满就噤声了,乖乖将胳膊绕到他脖子上,两个人挨得很近。
到楼下的时候,太阳还没下山,橘红的残阳挂在天边,绚烂的紫霞满天,他们沿着河堤慢慢地走,有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小满舒服地眯起眼睛,仿佛又回到了以前,他们吃完饭后喜欢在中心湖旁边牵手走路,天色渐暗,会有摇晃的树影和逐渐亮起的路灯。
当顾矜芒将他带到了一家面馆,小满才感觉自己的肚子咕咕地叫唤,他就吃了个早餐,然后一路辗转来到了这边,肚子里空空的很难受。
面馆里收拾得很干净,价格也很公道,他们点了单,一会儿热腾腾的面就上来了。
小满点的是番茄鸡蛋面,鸡蛋块嫩黄,口感绵密,番茄炒出了酸甜的汁水,浓稠地盖在劲道的面上,他胃口忽然变得很好,可能是面的味道太好了,也有可能是因为对面坐着顾小芒。
两人无声地开始吞咽,耳边都是吸溜面条的声音,等反应过来,两人的碗里的东西都一扫而空。
顾矜芒叫老板过来买单。
老板看着他们两人面前的空碗,笑开了,“哈哈,今天胃口这么好?以前每次都吃剩一大半。”
顾矜芒拧起眉,像是在嫌他聒噪,可小满却笑出了脸颊浅浅的梨涡,趴在顾矜芒背后怯生生地说,“老板,你们家的面是真的很好吃。”
老板找了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揶揄道,“那也得看是和谁吃。”
“慢走,下次再来哈。”
小满不知道顾矜芒要带他去哪里,直到他看到了熟悉的公交站,顾矜芒想要将他放在等待的长凳上,身上的人却像只八爪鱼,使出了浑身解数粘着他,甚至不惜说谎,“顾小芒,我不知道怎么回去。”
这时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漆黑的夜幕只有寥寥的几颗星星,公交站的路灯已经坏损,周遭的光线昏暗冷沉,小满白白的手指缠住他的胳膊,是暗夜里最明亮的一抹色彩,顾矜芒看看他白嫩的指尖,又看到他可怜兮兮的白脸蛋,瞬间抿紧了嘴唇。
“我等会儿要去酒吧,我先带你回我住的地方,我会在十二点多的时候回来。”
酒吧在小满的认知里是坏学生才会去的地方,他把顾小芒抓得更紧,“我能跟着去吗?”
“你住的那个地方,我有点害怕。”
他这般说着,就抬眸看过来,那双圆圆的眼睛,蒙上了惊惧的水雾,嘴唇微微地颤抖着,“那栋楼好像就你一个人住,我真的害怕,没有骗人。”
顾矜芒只得沉默,他在此时觉得自己很失败,有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懊恼,明明已经走得很远,可只要梁小满一出现,自己就只能无止境地退让,退到无路可退,直退到再次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第04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最终还是一起去了酒吧。
这家在远郊的酒吧原本人流量并不多, 可因为最近新来了个帅气的鼓手,吸引了不少看脸的顾客。
灯光璀璨的舞台下边是偌大的蹦迪区,再往外是卡座和需要订位的贵宾区, 暗紫色的墙面,散发着银蓝光晕的吧台,调酒师炫技似地抛动手中的雪克杯,每个桌面上都摆着筛盅酒杯与果盘。
派对还未开场,灯光明暗不定,乐声靡靡。
小满一进门就被闪耀的灯球震撼到, 他好奇地瞪大了圆圆的眼睛, 嘴巴微微张大了些, 像只受惊的猫咪, 多彩的光束四处轮换,空气中充斥着酒精和香水的颗粒, 让小猫的鼻子瞬间有些不太舒服。
顾矜芒将小满安置在贵宾区, 是在稍微安静的二楼, 视线能很好地观赏到舞台上的表演和看清底下喧哗的人群。
“在这里等我。”顾矜芒有些不放心, 指着桌上的大杯橙汁和水果小吃, “饿了就吃, 别人给的所有东西都不准吃, 不论是饮料,小吃, 还是水果, 都不准吃,也不准到处乱跑, 梁小满,有没有听到?”
“听到了。”小满两只手捧起橙汁, 小心地抿了一口,冲他点了点头,是个很乖很听话的样子。
顾矜芒忍不住想摸摸他的脑袋,可最后只是抿着薄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转身走了。
每天的表演都是从晚上八点开始的,主持人穿着缀满亮片的浮夸西装,脸上化着很重的眼影和浓艳的唇彩,留着长发,身形纤细,行走间有种阴柔之感。
他手上的话筒是粉色的,声音极具传染力,声调高昂,“ladies and gentlemen,欢迎大家来到今晚的派对!”
“让我听听你们的声音在哪里!”
台下立刻传来雀跃的叫喊,原本贴身热舞中的男男女女兴奋地挥动手臂,巡场的光束时不时打在他们脸上,小满没有被气氛感染,反而满眼看到的都是被酒精糜烂的醉意,他微微蹙起了眉头,顾小芒这段时间都是在这里呆着吗?
舞台那头,巡场的灯光又化作一个圆,回到了主持人身上。
他顺着这些海浪般的欢呼,一边说话,一边将话筒伸向观众席,“我知道大家都在期待什么,我们万众瞩目的乐队即将登场,大家最期待看到谁!”
“来!大声地喊出他的名字!”
“芒!”
“芒!”
“芒!”
大家不约而同地喊出那个名字,伴着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就连小满也情不自禁地被这种汹涌的情绪感染,跟着喃喃喊出声,他细微的声响汇入了宽阔的河流,流向了最绚丽的舞台。
随着一声巨响,彩带从舞台的两面被喷出,在华美的灯光下,惊艳得如同午夜骤起的烟火。
彩带飘落,舞台绚烂的灯光亮起。
主唱,吉他手,贝斯手,一一从后台走出来,最后压轴登场的居然是鼓手。
顾矜芒出现的时候,全场的尖叫声到达顶点,他不论身处何处,身上总有一股游离的疏远感,他神色淡淡地往二楼角落的贵宾区扫了一眼,与惊讶的小猫匆匆对上视线,尔后在大型的架子鼓前坐下。
全场的音乐在此时熄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打破此时的静寂。
只见顾矜芒长腿微伸,松松地放在踏板上,姿态恣意慵懒,两手抄起击鼓的鼓槌,随着背景老师的背景乐,随手就用鼓槌做了个花样。鼓槌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旋转,翻转,滑动,随着高昂的音乐被抛向空中,又被冷白的手指稳稳接住。
少年抬起手臂,往爵士鼓一个利落的击打,满场的乐器随之响起,复古耳熟的港乐立刻将人带回慷慨激昂的光辉年代,无关情爱,岁月绵长,奋斗的汗水,随着鼓乐振奋的敲击都被淋漓尽致地演绎出来。
舞台的灯光随着音乐走动,在一曲即将终结的时候,又回到了击鼓少年的身上,他穿着军绿色的背心,露出结实的胳膊,修长的腿结实有力,挥动鼓槌时,手臂上的青筋,肌肉,汗水,皆是青春岁月存在的痕迹。
更罔论他那张精美绝伦的脸,长而密的浓睫,潋滟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锋利的嘴唇,像美丽精致的人偶,可这人偶却能演奏出最具生命力的乐章。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星光,都落在他一人身上。
顾矜芒原来真的是星星,小满激动到近乎落泪。
舞池里的男女跟着音乐摇摆蹦跳,用最亲昵的肢体演绎最煽情的对白,小满喉头嘶哑,双眼含泪,他忽然很想冲上台去,很想拥抱那颗星星,可是星星是属于众人的星星,不再为他独有。
幸运的是他也曾经拥有过这颗星星,不幸的是他曾经拥有过这颗如此耀眼又美好的星星。
小满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顾矜芒的优秀,他不是从小就知道吗?不,不是的,那些都是羽翼未丰的顾矜芒,像野心勃勃的雏鹰,刻意地隐藏住了自己的锋芒,成日里陪在一只没用的兔子身边。
可到了今天,不论是在安静的咖啡厅,亦或是在喧哗的酒吧,他的光芒再也无法被掩盖,灼热,灿烂,熠熠生辉。
到了今时今日,就连小满也不得不承认,他和顾小芒的差距就如同地上的沙砾与天上的骄阳,他甚至连欢呼跳跃的勇气都不曾拥有,顾矜芒的世界意味着健全,耀眼,娱乐至上,这是他无法加入的世界。
他看着酒池里蹦跳着摇晃头颅的人群,忽然只觉得自己多余,他渴望融入顾矜芒的世界,可是他连跳起来这个动作,做起来都异常的蹩脚可笑。
就像个试图加入富豪圈子的乞丐,亦或是逗得众人哈哈大笑的跳梁小丑。
想到这里,小满的唇角微微下弯,是个伤心的弧度,有水珠啪嗒啪嗒地落入果汁里,他试探着抿了一口,是苦的,伸手往脸上一摸,摸到了满手的泪水。
周围依旧是熙熙攘攘,浓烈的烟味混杂着酒精和香水的气味,小满眼睛被熏得发红,闻着那些味道,胃里有些翻涌,他求助似地望向台上的顾矜芒,试图从他的眼睛看到自己。
他在此时此刻执拗地希望顾小芒能看见自己,穿透层层的人群看见自己。
可是他没有被看到。
歌曲正走到紧张的副歌部分,敲打架子鼓是个体力活,需要手臂和腿部协作,顾矜芒额上出了一点汗,伸手将额前的碎发都拨到脑后去,将极具美感与攻击性的眉眼露了出来,他手臂上盘虬的肌肉随着快速的击打而鼓起青筋的脉络,矛盾,冲突,都在他身上,他的脸像朵馥郁的花,身体却是能吃人的凶兽。
台下的观众最喜欢看美人热汗淋漓的模样,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小满有些不开心地扁扁嘴,慢慢地朝着洗手间移动。
酒吧洗手间也躲不开劣质香精的熏陶,走进去是一面半身的镜子,镜子前是洗手池,背景墙依旧是骚气的暗紫色,小满捧了一把水,囫囵洗了一把脸,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怔怔地出神。
长得好普通的一个人。
他忽然就感到苦闷,像是井底的青蛙突然看到了广阔的蓝天,顾矜芒太好了,自己配不上。
顾小芒的确应该跟更漂亮更优秀更健康的人做朋友才对。
千丝万缕的情绪缠绕着他,他有些不敢出去了,不敢面对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可在他逃避现实的这一刻,洗手间却突然传来奇怪的声响。
第044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隔间的门被撞得啪.啪作响, 传来一道声线清润的男人声音,压.抑着呼.吸,轻声地嗔.怒, “你|他|妈倒是轻点啊。”
“我记得你喜欢重一点的。”
小满的大脑在一瞬间空白。
这,这分明是两个男人的声音,他们在隔间里做什么。
他虽然已经十七岁,但对于这些事,脑子依旧是一片空白。
男人的喘.息压抑,叫声很娇, 让他禁不住想起叫.春的夜猫, 一般母猫到了发|春期, 就会发出这种凄厉婉转的叫声。
可是这里边的是个男人, 男人也会叫.春吗?
这让他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幸好那边的动静很快停下了,小满耳朵红得发紫, 脸上的热度也褪不下去, 只能捧起一把凉水洗脸, 这才感觉好了些。
啪嗒一声, 隔间的门打开了, 从里边出来了两个男人, 先出来的男人高大冷峻, 正面不改色地系着皮带的扣子,而紧随其后的男人生得面容清秀, 身姿纤细, 脸颊发红,行走间两条细腿还在微微地颤.抖。
那个看着很冷的男人走到了小满身旁, 姿态悠闲地洗手,小满能闻到他身上很浓郁的烟草味, 有些不适地往旁边挪了挪,他这个细小的举动刚好收入男人深邃的眼底,他比小满高出许多,轻笑一声,忽而挡住小满的去路。
“那个,能麻烦让一让吗?”
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怯懦得很,男人眯起狭长的凤眼,细细打量眼前的这个少年,皮肤白得像瓷,嘴唇是淡粉色的,眼型圆且润,眼珠是少见的琥珀色,很像他家养的那只娇气的矮脚猫。
很漂亮。
小满试图往旁边移一步,可男人那双长腿随之跟上,原先他还以为对方不是故意的,可眼下这个举动明显就是存心不让他走,他抬起眼,神色很是不解,“先生,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那双眼睛,水润润的,像是哭过,认真看人的时候,澄澈地倒映着自己的影子,真漂亮啊,而且还是只可怜兮兮的瘸腿猫,很有意思,陆沉舟嘴角勾起一个兴致盎然的笑,身形岿然不动,摆明了就是要将流氓耍到底。
“沉舟,不要欺负人家小孩子。”
男人的臂弯挽上细白的胳膊,纤瘦的青年声音轻声细语的,全然没有方才的魅,一双眼眸清凌凌的,完全没了情动的潮意。
小满目光落在他们交.缠的手臂上,脑子嗡嗡的,外边的乐声本是震耳欲聋,却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突然沉寂了一瞬,随后又有疯狂的尖叫声,像是天上的星星忽然落到了人间,众人纷纷发出喜悦的惊叹。
男人和青年相携而去,小满呆呆地看着洗手间的大理石地面,依旧没有将方才的事情想明白,那两个人是情侣吗?
可是他们是两个男人啊。
这,这是不正常的。
思想混乱中,有急促的脚步声落在身后,小满以为是那两个奇怪的男人又回来了,仓皇地回过头去,就见到顾矜芒行色匆匆地闯进来,神色是来不及遮掩的焦急,看到了小满之后,脸上挥之不去的急躁又变作了自作多情的愤怒。
外边吵吵嚷嚷的,众人的脚步声凌乱,纷纷都堵在了洗手间门口,大声喊着,“芒!”
顾小芒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台上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小满满脸不解,顾矜芒朝他一步步地逼近,眼眸深沉,似翻涌着海浪,犬齿狠狠地咬着后槽牙,愠怒异常,一字一句地盘问。
“我不是让你在位置上好好呆着吗?”
“啊?”小满有些发懵,眨巴着圆圆的眼睛,“我,我要上洗手间。”
难道上洗手间也要跟顾小芒报备吗?他试着想要报备的,可是顾小芒刚刚在台上演奏,没有时间没有看他,他也没有别的办法,想着很快就回去,不会有什么事,自然也没有报备的必要。
可看到眼下的情况才发现,他好像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顾矜芒身上还穿着演出时穿的T恤,胳膊上勃.发怒.张的肌肉外露,一层薄薄的汗水还没来得及擦去,额前的碎发垂下,看着很是狼狈,这不是演出结束了的样子,又加上洗手间外边愈发高涨的欢呼声,小满混沌的大脑终于有了片刻的清明,顾小芒这是演奏到一半,不顾众人的反应,直接从舞台上跑下来找他吗?
“你,你是还没演奏完就跑下来找我吗?”他有些不敢相信,找到顾小芒之后,他的态度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把自己当做陌生人,怎么会抛下演出来找自己呢?而且顾小芒好像是要靠这个演出吃饭的,这样半路跑下台,会不会被老板说啊?
小满越想越感到慌张。
而顾矜芒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深沉地看了他许久,才在他身前蹲下,凉声道,“我先送你回去。”
“我,我可以等到你演出结束的。”小满不想成为拖油瓶,如果这时候顾小芒跟他回去了,是不是就没有工钱了啊,真是令人发愁。
“你不听话,”顾矜芒回头看他,眉宇之间皆是戾气,“上来。”
顾小芒坚持要背着他,小满只能将两条胳膊缠住修长的脖颈,从洗手间出去,门口有无数狂热的客人堵着,顾矜芒不笑的时候,脸总是很臭,那些狂欢的人群看了他的脸色,笑容纷纷僵在脸上,有个穿宽松T恤的男人从人群里挤出,脸色很是不悦。
“顾矜芒,你现在是几个意思?你要旷工?”
原本顾矜芒是背着小满不断地往前走,无视喧闹的人群,可见了这男人,他停下了脚步,破天荒地开口解释道,“我先送他回去。”
酒吧老板仔细地把小满看了又看,气急败坏,“他这么大一个人,在底下坐着能出什么事,上个厕所而已,至于你这样火烧火燎地跑下来?”
若今天不是顾矜芒,而是别人做出这么荒唐又不专业的事情,他早就发火让对方滚蛋了,可这人是顾矜芒,是店里的摇钱树,这可不一样,他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不好,顾矜芒的视线冷冷地扫过来,他连忙收敛了满脸的怒意,赔着笑脸道。
“哎呀,有哥在,你还怕你这朋友被人吃了去?你安心上台去,我帮你照看,保证还给你的时候,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酒吧的灯球闪烁,刺眼的光线能迷惑人的眼睛和大脑,人群中的气味令顾矜芒感到焦躁,而身后的人又让他感到不安,他不过是敲了一会儿鼓,一抬头,那位置上就空了,身体的表现往往比大脑诚实,这酒吧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而梁小满又过于单纯好骗,他踏着众人的惊呼声从台上下来,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幸好只是去了趟洗手间,幸好没什么事。
“小芒,你把我放下吧,这次我真的不会再乱跑了。”小满的手指轻轻地,不易察觉地在他脖子上蹭了蹭,像是安抚,又像是规劝。
最终还是把人放到了老板手里。
老板也非常够意思,一整晚都陪在小满身边,等到最后一曲结束,顾矜芒从台上汗涔涔地下来,他才夸张地叫了一声“哎哟我的小祖宗”,很是上道,“你快数数你家宝贝的头发有没有少一根,快点数数。”
顾矜芒懒得理他,背着小满往后台走去,后台就显得安静许多,小满被放在衣物间的桌子上,两条细长的腿耷拉下来,纤瘦的脚腕有种的莹润的白,顾矜芒背对着他就开始换衣服,将背心脱下,能看到山峦一般的背肌和贲.张的手臂肌肉,接下来是修长匀称的长腿,冷白的玉泽,青色的脉络却蕴藏着勃.发的力量,小满感到脸开始发烫,只能依依不舍地撇过脸去。
回去的路依旧静谧,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路上都没什么人,只有和缓的溪流在月色下静静地流淌,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月亮挂在空中,天空是浓墨般的黑,只有月儿旁的光亮能透出淡淡的云层,路灯稀稀落落,顾矜芒长长的影子落在地上,小满闻着他身上很好闻的柠檬香气,有些昏昏欲睡,连打了很多个哈欠。
一路上虽然人烟比较少,但还是有几个店面还未收铺,顾矜芒在面摊前停住脚步,看氤.氲的香气滚滚而来,秋季即将过去,凛冬将至,面摊老板裹紧衣服,有些热情地朝他看过来,“小伙子,要来点什么?”
“梁小满,”顾矜芒轻轻地晃了晃梁小满的身子,如同他们熟稔的过往那般,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循着过去的记忆,喂养小猫仿佛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习惯,就连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就连到了失望到底的时候,他依旧忘不掉,他几乎没有细想,就不能控制地担心小猫饿了肚子,“梁小满,你肚子饿不饿?”
“啊?”小满从他背上醒来,迷迷瞪瞪地揉眼睛,就见到长长的路蔓延着似是要走到天边,顾矜芒的脸隐在秋风中,睫毛很长,微微发卷,依旧是记忆里那个骄傲又温柔的样子,他摇了摇头,“肚子不饿。”
尔后又沉沉睡去。
他总是感觉很安全,只要顾小芒在,他便觉得很安全。
此时月儿都藏进了云里,道路悠长,瑟瑟的秋风带上了冬日的寒意,零星的几个摊位都趁着夜色在收拾桌椅,盼着赶紧回家扑进暖暖的被窝,一切就都显得清冷而又孤寂。
顾矜芒听见耳侧传来绵长又细腻的呼吸声,长叹口气,轻声地对着面摊老板说。
“给我做一碗长寿面,我哥哥他今天生日。”
第04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小满原本睡得很沉, 他自从和顾小芒分开之后,很少能像现在这样睡得安稳。可酣睡之际,有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 那触碰的指尖带着熟悉的冷意,小满于睡眼迷蒙中睁开了双眼。
头顶的白炽灯明晃晃,灯光夺目刺眼,顾小芒精致的面容映入眼帘,他身后是洒落一地的泠泠月光,配上他周身那种独特的阴郁气质, 一室便显出几分冷清。
“起来吃点东西。”
顾矜芒收回指尖, 在床边坐下, 神色冷淡。
屋内的物件少得可怜, 只有一张铁板床,一个坏了的衣柜, 还有一张边缘长出粗糙木屑的桌子, 顾矜芒在这样陈旧凄凉的景致当中, 矜贵得格格不入。
小满抿了抿唇, 有些心疼, 不该是这样的, 他单纯地盼着顾小芒能好, 不要受冻,不要挨饿, 不要坐落在这般枯败苍白的景致里, 如同明珠蒙尘。
顾矜芒将桌子慢慢地挪到了床前,小满看到桌上有一碗热腾腾的汤面, 面上的葱花翠绿,漂浮着两个胖乎乎的荷包蛋, 旁边还放着两个很显眼的红鸡蛋,他到了此刻,算是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明明不饿可是顾矜芒却依旧要让他起来吃这碗面了。
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
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今天刚好是他十八岁的第一天。他的生日是院长告诉他的,那是个萧瑟的秋日,院长循着孩童的哭声打开福利院的闸门,就看到被弃置在地上大哭的婴儿。
院长担心婴儿在冷风中冻出什么毛病,带着去看了医生,医生对这发生的一切心里跟明镜似的,长叹口气,“凌晨刚出生的,就这样给扔了,也是,唉”
从此小满就知道了自己的生日,是秋日将过,凛冬将至的时分,以往他的生日都是跟顾小芒一起过的,两个孩童围着大大的生日蛋糕许愿祝福,嬉笑打闹。
可到了今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担心顾小芒在外边的安危,奔走了数日,哪里还会有精力去记挂自己的生日。
“顾小芒。”
小满眼中很不争气地蓄满泪水,情不自禁地伸出白皙的手,想去触碰对方的手背,可顾矜芒不动声色地挪开了。他从床边离开,走到了入门处,将室内唯一的灯光熄灭,就只剩下一地凉凉的月光。
顾矜芒重新回到了床边,小满只能通过淡淡的月色依稀分辨出他的面容轮廓,很明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和锋利的下颌线,他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才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
啪嗒一声,荧黄的火光从壶嘴喷涌而出,照亮了桌上的长寿面,殷红的鸡蛋,还有对面少年清澈的眼睛。
小满于朦胧的火光中,怔怔地看着顾矜芒的脸,那是一张漂亮到极致的脸,富有美丽的攻击性,桃花瓣的眼瞳,凉薄的嘴唇,最美的景致,最冷的花芯。
顾矜芒神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出声催促道,“许愿。”
“三个。”他认真地补充。
小满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三句。
“希望顾小芒健康开心得偿所愿。”
“希望顾小芒健康开心得偿所愿。”
“希望顾小芒健康开心得偿所愿。”
这是从八岁开始形成的习惯。
小满习惯性地把三个生日愿望都送给顾小芒,顾小芒给了他想要的一切,无微不至的关怀,真挚热烈的友情,如影随形的陪伴,这一切都不是三个小小的愿望就能填补的,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他的愿望呀。他在心里默念了许久,才在火光摇曳中吹熄了火焰。
因为顾矜芒不吃,所以小满将面条和鸡蛋都囫囵吃了,是顾小芒准备的东西,他都会十分捧场。
两人已经许久没有睡在同一张床上。
冬日就快要到了,月色有些冷,晚风也带着轻微的寒,顾矜芒床上却没有御寒的棉被,而依旧是单薄的被套,小满有些忧心,他犹豫了半响,还是开口,“小芒,你跟我回去吧。”
“这地方不适合你。”
不论是喧嚣的酒吧,还是这间陈旧的出租房,都不属于顾小芒,顾小芒是王子,应该被鲜花与掌声簇拥,佩戴玲珑的宝玉,而不是面对着家徒四壁,以及肾上腺素上飙的人群,他应该坐在宽宏寂静的礼堂里,用琴声震惊世人,而不是形色森冷地行走在破漏的窄巷里。
“呵,”顾矜芒轻嗤一声,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小满,“那你说说怎样才是适合我?”
梁小满背弃了自己,他倒是很想知道,这人还会用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小芒,酒吧的人有点奇怪,我很担心你会学坏。”
“哦?”
“怎么个奇怪法?”
窸窣的声音传来,是顾矜芒回过身来,沉沉的眸子望过来,像沉静的海。
小满垂下眼睫,咬着唇,他想起了很多,吵闹的人群,洗手间传来的怪异声响,男人与男人。
“说。”微凉的指尖抓住了尖尖的下颌,顾矜芒微眯起眼,唇边浮现出讥诮的弧度,“你在洗手间里看到了什么?”
他光是看着梁小满咬着唇的模样,就知道他被吓坏了,酒吧里的人鱼龙混杂,兴许只见过一次面,就能直接在脏乱的洗手间里成事,他今天虽然很快就赶到了,可难保梁小满已经听见了什么动静,脏了耳朵。
想到这里,他脸色沉了下来,到了此时此刻,他依旧是不希望自己养大的猫咪看到什么腌.臜污浊的场面。
“我听到了,”小满犹豫着开口,他将小小的唇珠咬到发白,眼睫也在轻轻地颤抖,似在回忆什么可怖的画面,“男人和男人。”
“男人和男人?”
“你是说男人和男人亲嘴?男人和男人做|爱?这有什么出奇吗?”
“梁小满,难道你不知道同性恋这个东西吗?”
顾矜芒这般说着,一步步地逼近,像是蛰.伏已久的猛.兽危险地靠近弱小的猎物,想要乘其不备将之拆吃入腹,修长的指尖从纤细的下颌辗转到泛红的眼尾。
“怎么不说话?嗯?”
静谧如同深墨一般在黑夜荡漾开,过了许久,小满的声音才轻轻地落下。
“男人喜欢男人,是不正常的。”
他已经尝过了太多不正常带来的苦楚,更不愿意让一丝丝的不正常去侵染完美无瑕的顾矜芒,顾矜芒应该是正常的,健康的,完美的,他没有想到自己,更多是出于哥哥的角度去劝诫可能会踏上歧途的弟弟。
下颌上的压力骤然消失,小满抬起头,就见到顾小芒的眼神森冷,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嘴角似笑未笑。
“所以你是喜欢女人?”
小满从未想过这些,他只知道,自己作为哥哥,应该做榜样,哪怕他从未想过主动接触任何女性,他依旧愣愣地点头。
“那你滚吧。”
“我和你不一样。”
“我喜欢男人。”
顾矜芒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小满的耳侧炸开。
这样的谈话以顾矜芒拒绝沟通而告终。
第二天顾矜芒怎么也不让小满跟了,他长得高,腿又长,只需要加快几步,小满便是怎么都追不上,只能眼巴巴地瞧着他高挑的背影消失在于远处。
小满有了别的打算,小芒是因为顾叔叔要求他给张全道歉才不回家的,他准备去张全所在的医院看看,替小芒道歉,如果双方能就此和解,顾叔叔应该也不会再那么严苛地对待顾小芒。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张全正躺在床上看视频,看得非常出神,直到他妈妈叫了他两声,他才扭头看着小满,眼神瞬间绽放出异样的光芒,视线在小满的足踝处徘徊。
“你?你是梁小满?”他语气有些惊讶。
“是的,张全,抱歉,小芒他打人的确是不对的,我愿意代他来跟你道歉。”小满将水果篮放到桌面上,圆圆的眼睛干净澄澈,语气里充满真诚。
张全的妈妈出去了,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此时的张全却意外的好说话,招呼小满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终归也是我自己说错话了,被打也是正常。”
“我接受你的道歉。”他殷切地看着小满,眼神灼灼,“只是我这养伤的时间太长了,呆在医院好闷,小满同学,你能多点来陪陪我吗?”
小满看着他那张鼻青脸肿的脸,点点头。
顾叔叔下的最后通牒是下个月要小芒当着众人的面道歉,自己只要把张全照顾好,到时候让张全跟顾叔叔说,一切就会没事了,小芒就会回来学校上课了。
与张全的相处过程中,小满说不清是哪里古怪,但是陈全给他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兴许是对方道歉的态度太过于轻巧,或是投射过来的眼神过于炙热,令他有些招架不住。
“小满,我其实没什么朋友,住院期间也非常无聊,你不上课的时候多来陪陪我吗?”
“顾小芒的事情等我出院了,我会会去跟顾先生说的,只要小满能多来医院陪陪我,我哪里还需要什么当众道歉呢。”
陈全殷殷地看过来,他那张过于平庸的脸浮现出些许孤独的情绪,小满惯来心软,只乖巧地点了点头,当做默许。
就这样,小满每天下课都会过来医院,和陈全聊聊天,陈全总是高兴得呼吸急促,有好几次都开着玩笑跟小满说,“小满同学,我能看看你的脚吗?”
小满是不愿意的,可是他明白自己不能拒绝,这些时日,陈全虽然看起来很好相处,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像是在威胁,用顾小芒道歉的事情让小满对他言听计从。
“不可以吗?”陈全眉头皱起,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整个人隐在夜色里,有种说不出的骇人,“小满不是真心和我做朋友吗?我是不会嘲笑小满同学的,我是出于关心罢了,我有个做医生的叔叔,我先给你看看,后边再把你的问题告诉我叔叔,这样不好吗?”
“可以的。”小满抿着唇,将校服的裤腿拉起来些,露出纤细白皙的一节脚踝,他生得瘦,踝骨伶仃,呈现出苍白的畸形,“你看吧。”
为了小芒,小满你要加油。
“我可以摸一摸吗?”
陈全的呼吸在静谧的空气中都显得剧烈,他的脸颊发红,鼻息湍.急,手指的热度几乎要把小满烫伤,似痴迷似沉溺地来回抚摸那节畸形的骨头。
好可怕。
小满很想当场逃走,可却强迫自己留在原地,任由毒蛇在脚踝处游走,不知过了多久,陈全才慢慢地把手收回来,有些狼狈地赶客,“小满同学,我要休息了,你先回去吧,明天再来看我。”
病房里只留了一盏冷白的灯,陈全的瞳仁放大,如同瘾.君子吸.食了药剂,小满几乎是落荒而逃,却没见到陈全将手伸入了被子当中,呼吸逐渐急切。
小满有些被那天的事情吓到了,接连好几天都不敢过去医院,后边终于鼓起勇气,却是早就过了往常他和陈全约好的探病时间。
他到病房的时候,陈全的病房里已经是空无一人,夕阳的余晖如薄薄的一层雾,洒落窗台,只有小猫的叫声在宁静的病房中细细地回荡,小满一开始以为是医院里的夜猫从窗台偷跑进了病房,四处张望过后才发现原来是陈全手机里外放的视频。
这个时候正好是陈全每日复建的时间,他应该是看猫咪视频看到一半,被医生叫走了,小满把手机从床上拿起来,想要帮着锁屏,却发现屏幕上的小猫非常眼熟,却是烂尾楼的那只小猫!
琥珀色的眼珠,雪白的皮毛,冲着拍摄视频的人发出讨好的喵喵叫,一如往昔,小满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原来陈全也非常喜欢小猫,说出那样过分的言论兴许只是为了哗众取宠,自己这几天还故意躲着他,看来是真的误会了他。
小猫太可爱了,小满有些舍不得关掉视频,就这样坐在床旁,静静地看着小猫与陈全的互动。
他看到陈全用一根火腿肠将小猫引诱到了无人处,看到陈全拿出尖锐的弯刀。
竟是如此!
他气得浑身发抖,原来顾小芒没有做错任何事,反而是恶魔披着人类的外皮好整以暇地享受着众人的愧意!
陈全是晚上七点的时候回到病房的,床上的视频还在继续播放着,遍地的月光清冷如雪,窗纱随着微风轻轻地摇曳,一切都和刚出去的时候没有区别,便放下心来。
他在心里算了算,梁小满已经三天没有来找他,这些残缺的东西果真是既美丽又胆小脆弱,明明那么脆弱却要小心翼翼地靠近,真是更让人想占为己有了呢。
第04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顾矜芒是被顾潮绑到学校去的。
他雷厉风行的父亲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格, 之前放任他在外头不闻不问,不过是觉得断掉经济来源之后他会乖乖回家认错。
典型的怀柔政策。
可是谁也没想到顾矜芒竟然能在外边野这么久也没有把自己饿死,顾潮只能亲自带了几个强有力的格斗选手去酒吧抓他, 毕竟顾矜芒这臭小子这几年是越发能打了,不动点真格的还真制不了他。
于是也就有了今天的场景。
喧嚣的广场上,鲜艳的红旗随着晨风招摇,学生们按照秩序排成一列列的队伍,顾矜芒也在队伍之中,洁白的衬衣, 藏蓝的西裤, 倨傲的神情, 双臂环胸, 冷冷地看着高台上的顾潮。
顾潮依旧是西装革履,金丝眼镜, 修长的身材宛如T台上走秀的模特, 光是站在那里便已经吸引了许多目光, 他身旁站着大腹便便的校长和身体初愈的陈全。
陈全那张普通平凡的脸丢在人堆里就能立刻被淹没, 他正不动声色地用挑衅的眼神盯着远处的顾矜芒, 唇角微勾, 流露出胜利者得意的神色。
校长低头看了看时间, 拿过话筒,清了清嗓。
“同学们, 升旗仪式开始了。”
“大家都安静。”
嘈杂的广场这才安静了下来, 等到庄严肃穆的升旗仪式结束,便是重头戏到来。同学们都隐约听到了一些风声, 大概知道顾矜芒即将在众目睽睽之下道歉赔罪,他们对顾矜芒无故殴打同学和之前拒不道歉的行为都心怀不满, 这个恶性事件在家长和学生的心中就像一个深埋的不定时炸弹,引起了巨大的恐慌。
家长们渴望得到一个确定的答复,至少校方必须保证顾矜芒无缘由暴躁的拳头不会落到自己无辜的孩子身上,可是那次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好久,校方依旧没有给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学生们望向顾矜芒的眼神,从以往的艳羡崇拜,化作了厚重的怯懦和掩藏着丝丝的憎恶。
顾潮为什么一定要顾矜芒当着全校师生的面道歉,为的就是对家长和孩子都起到安抚作用,顾矜芒既然敢做就要敢当,否则他日后是无论如何不会把顾氏交到一个不负责任的纨绔子弟手上的。
比起自家孩子那些无谓的自尊与敏感,他更在意的是顾氏集团的股票行情,以及随之带来的连锁反应,若是这个事件没有得到完美的解决,那该跟社会下跪致歉的人就会变成顾潮本人。
“同学们,鉴于前段时间顾矜芒同学无辜殴打同学的事件,校方决定让其当着全校师生和家长的面,对陈全同学遭受的伤害进行正式郑重的道歉。”
校长的声音透过粗糙的话筒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广场上瞬间变得很安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都在静静地等待,等待着迟来的正义,一个肆意殴打同学且毫无悔过之心的人将会作出怎样的道歉致辞。
在熹微的晨光中,顾矜芒的脸色愈发冷,他身旁站着几个身材魁梧的大汉,都是顾潮请来约束自己儿子的帮手,为的就是不让顾矜芒跑,哪怕是屈打成招也要挽回顾家作为名门望族的颜面。
“呵。”顾矜芒扯开唇角,发出自嘲的笑声。不论是谁,都不会站在自己这边。就算是梁小满,在看到自己残暴一面的时候,也从未站到自己这边,只会跟自己说,“小芒,不要打人,打人会变成小流氓的。”
暴戾而又凶悍的情绪在胸腔冲撞,最后只化作轻飘飘的一句冷笑。
“不,不是的!”
人群中一道怯懦却又突兀的高喊闯入所有人的耳里,小满个头不高,身形过于纤细,排在队伍的前列,他高声喊出这样一句话,就像是花光了所有的力气,白皙的脸蛋胀得通红,手脚都在剧烈地颤抖。
他从来没有试过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
好害怕。
指尖,腿脚,都在急促的颤抖,耳朵像是高烧一般发烫,耳边的轰鸣震耳欲聋,无数道审视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听见许多议论质疑的声音,瘦弱的身体承接着无数诧异的眼神。
这一切都足以将他击垮,也即将要把他击垮。
可忽然间,他的脚步一顿,眼睛直直地穿越人群,往远处看去。
这个世界,也就只有顾小芒,能给他力量,让他所有的胆怯自卑有了栖息之所。
那匆匆一瞥,像是给了小满足够的勇气,让他哪怕面对满地荆棘,也能勇往直前,他高高低低地走路,顶着众人疑惑的讨论声,四肢颤抖着走向高台,校长很严厉地看着他,明显是有些生气,板起脸来,“你胡闹什么?下去!”
“小满,你是个乖孩子,我知道你和小芒很要好,”顾潮劝到这里,忽然拉下了脸,“但是人做错了事情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随意殴打他人,这是无法无天了,今天我必须给他一个教训。”
“不,不是的。”小满神色慌张地从裤兜里掏手机,眼圈发红,“顾小芒他并不是无故殴打,是陈全对猫咪做了残忍的坏事,所以顾小芒才教训他的!”
他这话一落,全场哗然,熙熙攘攘的讨论声不绝于耳,质疑也如喧嚣的尘烟席卷而来。
“不要再给顾矜芒开脱了!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所以家里有钱就可以随便打人吗?这个世界还有王法吗?”
“顾矜芒今天必须道歉,谁来狡辩都没用!”
就像所有的人都在反对,所有的人都在告诉小满,顾矜芒是错的,可是小满却永远会站在顾小芒这边,因为他们是彼此唯一的好朋友。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深信不疑的,从未转移的,仅存信念。
手心都出了很多汗,脑子嗡嗡的,手指都在发抖,几次都找不到那个视频,几番尝试之后,小满才终于将视频放出,将手机高高地举起。
“我,我有证据,这个是在陈全的手机里拍到的录像,我去医院的时候录的像,陈全他是个虐猫人,他将小满残忍地肢解分尸,又在学校论坛发布虐猫视频。”
“顾,顾矜芒他并不是无故殴打!”
“顾矜芒也不需要对残忍的虐猫者道歉!”
小满从未在公共场合这般大声说话,他总是怯懦的,畏缩的,小家子气的,如果可以他希望能一直躲在顾矜芒建造的堡垒里,他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做到这样,竟然只需要匆匆一眼,一个懦夫,也可以为了心中的国王,成为所向披靡的勇士。
他的眼中盈满了不知道是胆怯还是勇敢的泪水,穿过重重人群,和顾矜芒对上视线。
顾小芒,原来我可以为了你,变得这么勇敢。
第04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顾矜芒于喧嚣的人潮之中, 静静地凝视着高台之上的白皙少年,明明是熟悉到闭上眼睛都能勾勒出来的轮廓,乳白的皮肤, 因为恐惧而放大的琥珀色瞳眸,明明梁小满那种面对人群的恐惧一如往昔,可却令顾矜芒无端地感到陌生。
因为往常的梁小满应当是怯懦的,害羞的,如同被他囚.禁在怀中的幼猫,遇见危险时, 只会呜咽着躲进他的怀里,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太勇敢了。
美丽的少年站在灿烂的晨光之中, 脸上的神情分明是惶恐的, 可是那双眼睛却那么亮。
他用一种坚定的,果决的, 像勇士一般的, 能排除万难的姿态, 站在高台之上。
一切就变得不可控了起来。
顾矜芒短暂的人生中经历过许多次的失落, 当梁小满要逃离他身边的时候, 当梁小满和众人站在一起指责他的时候, 当梁小满说不喜欢男人的时候, 这些时刻虽然都让他失落绝望,可却从未有此刻这般让他感到如此的惶恐。
兴许是从前的他总是心存着希冀, 深刻地明确他本质需要的并不是那些, 他需要的只是能让他圈地为牢的宠物。
这么多年来,他对自家饲养的猫咪赋予了无穷无尽的耐心, 隔绝了他与旁人接触的可能,他用无微不至的关心和足够的强悍的铁腕手段, 让梁小满只能依赖自己,乖乖地成为自己的宠物。
可偏偏对方还觉得感恩,还觉得自己是朋友,明明自己是用糖衣炮弹交换他自由的怪物。
顾矜芒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不需要朋友的,朋友只是一种伪装,让梁小满更容易接受宠物的身份罢了。
若是真的深爱,不应该是让他更多地接触人群,更好地成长起来吗?
可是为什么,看见他与旁人接触,看见他勇敢到足够自力更生,自己胸腔那些暴戾的情绪,就如野火一般喧嚣而上,几乎要烧光所有的理智。
虐猫事件的终止以陈全被退学作为终点,广场上的人潮散去,顾矜芒被几个彪形大汉簇拥着回到教室,顾潮面上冷峻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对误会自己的孩子没有抱有半分愧意,没有道歉,言语高傲。
“既然事情的真相已经大白,那你以后就在学校老实上课,银行卡我会给你解冻,你名下的别墅依旧对你敞开大门。”
他甚至没有过问自己儿子在断掉经济来源的这些日子受过多少委屈,只是进一步威胁道,“课余的时间我不管你要怎么野,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逃课,一旦让我发现你逃课,你那些乱七八糟的酒吧咖啡店我都给你砸了,你也不想这些人成天都跟着你吧。”
顾矜芒缄默不语,他懒散地坐在教室靠后的角落,身旁就是敞开的窗户,光影落在他精致的脸庞上,却遮掩不住他脸上的冷意。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冰冷的囚笼,可惜如今他连圈养的宠物都没有了。
无趣的世界。
小满一整天的心绪总是不安宁,终于熬到下课,看顾矜芒走出教室,才赶紧跟了出去。
顾矜芒没有去食堂吃饭,而是出了校门往另外一边走去,路过芳草萋萋的狭窄小路,绿色的草叶上点缀着淡粉色的花,花心是嫩黄色的,顾矜芒弯下腰,眉眼柔和地摘下了两朵花。
这是要去那里吗?小满心中忽然有了答案,却又觉得喉头被酸意哽住,顾小芒总是这样,面上漫不经心,像是所有的举动都是随性而为,可是他内心却总是这样的温柔。
会为一只猫而愤怒,会对一朵花柔软。
埋葬小猫的树生得很高大,长长的枝杈伸向天空,因为冬季将至,枝叶都显得寥寥,树下被掉落的黄叶覆盖,早已没有了小猫的半点痕迹。
顾矜芒半蹲下,将手中的一朵小花放到了枯叶之上,他抿着唇,侧脸上落满了夕阳的余晖,就连睫毛都如同镀上了金粉,缄默冷淡的氛围逐渐散开。
一条生命的枯竭就是这样,在一瞬间消弭,腐肉枯骨长埋地底,当被忘却的时候,也就是彻底消失的时候。
也许该给心爱的小猫一次机会。
告诉小猫你不需要勇敢,只需要做我的宠物,乖乖地呆在我怀里。
他从来都不去直视自己心中的不安,更不会去深究这些不安都来自于害怕失去,总是理所当然地认为既然害怕失去,那就干脆失去。
“梁小满,”顾矜芒在此时微微抬起头,用善于蛊惑人心的漂亮眼睛静静地望着梁小满,“你要继续当我的猫吗?”
“或者是,当我的爱人?”
他在想,若是小猫需要那些世俗的爱,他也是可以给的,扮演完美的主人和完美的爱人,本质上没有区别,不过是多了性与爱的纠缠,他想他是给得起的。
梁小满总能给他许多困惑而又冲动的欲,这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以后兴许会有更多像在浴室那样的时刻,忍不住的亲昵缠.绵,顾矜芒想到这里,心跳快了几分。
顾矜芒给的选项是“宠物”或者是“爱人”,这些都是在小满的认知以外的,他被顾矜芒庇护着长大,甚至连情爱之事都懵懵懂懂,他把顾矜芒当成唯一的朋友,而“宠物”代表了一种附庸关系,他虽然是个不健康的瘸子,可从未想过要吸取他人的养分来生长,而“爱人”更是让他始料未及,为什么是“爱人”呢?
男孩和男孩之间是不能相爱的。
这是不正常的。
想到这里,梁小满甚至忘却了自己看见顾矜芒对小猫温柔时自己心口浮现的酸意,只觉得自己应该拒绝,应该把顾矜芒和自己拽回到那个正常的关系里。
“不,”梁小满坚定地摇了摇头,“这些都是不对的,我们应该是最好的朋友。”
“男孩是不能和男孩成为爱人的。”
“而我是个人,不是你的宠物。”
他咬着下嘴唇,手指纠结地扣着校服裤,温声细语地述说着自己的拒绝,一个温柔乖顺的人,就连拒绝也是轻轻柔柔的,让人的满腔怒火都化作了沉寂的失落。
“那你以后就不要跟着我了。”
顾矜芒蹙起好看的眉头,将手中剩下的那朵花扔到了地上,转身离开了。
那朵被丢弃的紫色小花,静静地躺在地上。没有人知道顾矜芒为什么摘了两朵花,也没人知道这最后一朵花他是打算用来做什么的,它仅仅是被丢弃了,残忍地抹杀了一切的可能性。
第04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那天之后, 顾矜芒恢复了正常的读书生活,没有再逃课,成绩也重新回到了年级第一, 只有放假的时候才会突然不见了踪影。
本以为陈全那件事会让学生对其避之不及,可恰好相反,经过那件事,顾矜芒在学校的人气反而更高了。
原本就因着过分精致漂亮的长相和全科第一的成绩为所有人熟知,如今又多了一项传奇,外冷内热的学神形象让所有人趋之若鹜, 艳羡崇拜的目光如同璀璨的聚光灯一般打在身上, 活似一颗耀眼的星星。
顾矜芒和小满还是住在同一个宿舍里, 只是气氛再也不同以往那般亲昵, 小满是个好脾气的,总是温和地上去没话找话, 但聊天这件事不能通过一个人完成, 兴冲冲的话题最终都会被过分的冷淡浇灭。
面上的光彩逐渐沉入黯淡, 就如同一杯沸腾的水, 没有持续加热, 也会逐渐变冷。
小满对于情感问题总是异常迟钝, 他并不知道自己那天的回答对于顾矜芒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甚至不知道这种长久性的冷淡带有决绝的意味。
那天过后,他只是单纯地将顾矜芒的冷淡当做是一时的情绪, 依旧抱着天真的幻想, 只要自己持续不断地对顾小芒好,总有一天他们总会和好如初的, 就像以往的几次争执那般迎刃而解,以后依旧会是彼此心中最好且唯一的朋友。
可这种幻想最终被一个人的到来打破。
这天, 小满依旧像小跟班一样紧紧地跟在顾矜芒身后,食堂里人很多,各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嘈杂异常,他尽量不去在意别人的评论,手里拿着托盘,慢慢地坐到了离顾矜芒一张桌子远的角落位置。
因为顾矜芒的抵触,他不敢靠得太近,这样的距离就很足够,能让他一抬头就能看到顾小芒,又不至于引起对方的反感。
这些时日他们都是这样心照不宣的相处,只要小满不越过那条顾矜芒划定的界限,就能相安无事。
小满咬了咬唇,想起自己第一次直接像以往那样坐到了顾小芒对面。
当时顾小芒的反应很淡,甚至都没有抬头来看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就拿着餐盘走到了食堂的垃圾桶旁边,把一口没吃的饭菜全倒掉,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天晚上顾小芒没有吃晚饭,小满着急地给他打包了东西回去。
他沉默地睡在上铺,手机屏幕的光打在他冷白的皮肤上,精致的眉眼就透出几分不耐,可他什么都没说,只转了个身,用漂亮的后脑勺对着小满。
小满再也不敢了。
那天晚上他流了很多眼泪,把枕头都打湿了,第二天起来眼睛肿得像核桃,他的性格中有一种天生的钝感,他甚至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做“宠物”和“爱人”,就意味着老死不相往来。
他很渴望和顾小芒做朋友。
纯粹的,阳光的,顾小芒,他真的很喜欢,很怀念。
于是他在这样的抗拒下,变得异常聪明,他从最远处的桌子一步步地试探,终于摸索出他和顾小芒之间最合适的社交距离。
在这样的距离里,他时常可以看到很多心碎的人,会有许多红着脸蛋的漂亮女生或者男生跑来坐在顾小芒周围。
他们有些会鼓起勇气跟他说话,或者鼓不起勇气就偷偷地看他,顾小芒依旧保持着那种千篇一律的冷淡,区别只是,如今小满也进入了这种被冷淡的范围。
那些兴致勃勃的男生女生,抱着青春的燥意,小心翼翼地靠近,最后又都被那种蚀骨的寒意冻僵。
顾矜芒总是礼貌的,疏淡的,迎来送往的都是拒绝,特别是那种看似无意实则刻意的讨好,都会得到充分的漠视。
有一次小满就看到有长相浓艳的女生被闺蜜不小心打湿了上衣,她就站在顾矜芒的身旁,周围的惊呼声一片,但顾矜芒像是与这个世界隔绝了,他无声地用餐,慢条斯理的举止透着王子般的矜贵,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
那女生在旁边念叨了许久,最后脸都胀红了,顾矜芒不理她,反而是旁边一直给她使眼色的闺蜜无奈地给她递了纸巾,两人悻悻然地离去,末了还愤然地骂了好多声。
“不解风情!”
“长得再帅又怎样,还不是个瞎的!”
“瞎就瞎了,耳朵也聋了吗?”
食堂里的许多人都目睹了这一幕,议论纷纷,小满听了许多,无非就是暴殄天物不解风情高岭之花之类的言语。
而顾矜芒不理这些,他没有因为舆论而加快用餐的速度,也没有因为众人的瞩目而拉长用餐的时间,他只是一如往昔的冷漠,如同这场荒诞的闹剧从未发生过。
小满感到莫名的欣喜,他暗暗地谴责自己很坏,可哪怕是一视同仁的冷漠,都让他感到庆幸。
可今天却不同,顾矜芒身边突然来了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子,是真的很好看,眉眼笑得弯弯的,皮肤白白的,透着股阳光的朝气,小满很羡慕的是,他那种自信的状态。
男孩自然地坐到了顾矜芒旁边,笑吟吟地说,“我终于找到你啦!上次谢谢你帮我呀,不然那么多坏人,我可跑不掉。”
“我后边去找了你好多次,都没碰上你,后来问酒吧老板才知道你在这里上学,我也转过来啦,以后我们做朋友好吗?”
男孩的姿态有种小满从未有过的坦然大方,是的,小满见过许多跟顾矜芒搭讪的人,他们都带有一种伪装的自然与矜持,小心地遮掩着自己真实的目的。
可这个男孩不一样,他像是被爱与面包娇惯着长大,所以喜爱来得浓烈,他的优越也不需要掩饰。
小满紧紧地攥紧手中的勺子,一双圆圆的眼睛透支了极致的专注,顾小芒会和这个男孩做朋友吗?
一颗心像是被高高地吊了起来。
“我不记得了。”
顾矜芒说的明显是谎话。
寻常人遇到了这样刻意的拒绝,都会臊红着脸知难而退,亦或者是如同被猜中了心事般恼羞成怒,但是那个男孩却是很少见的平和,他笑得愈发夺目,黑色眼珠如同浓黑的宝石。
“顾同学忘了就忘了呀,都是一些小事,你记性这么不好,也不妨碍我和你做朋友的。”
“大不了以后我多留一些心眼,帮你记一些重要的事情呀。”
“哎呀,顾同学你怎么不理人呀。”
“要多吃青菜啊!”
顾矜芒并没有再开口说话,可男孩是个非常闹腾的性格,有许多的话题,天马行空的逻辑,俏皮恣意的笑容,这些落到了小满的眼中,都化作了干涩的痛意,他感觉不舒服,也没了胃口,这是他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提前离去。
他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端着完好的餐食站起身,抿着薄薄的嘴唇转身,甚至也没有关注那落在他身后的视线。
漂亮男孩顺着顾矜芒的眼神看见了一个白到发光的少年,皮肤如同琉璃般剔透,身材纤细,发丝柔软,正常码数的校服穿在那人身上,都因为过分纤瘦而显得空空荡荡,整体的气质有种阴郁又生涩的漂亮,可惜却是个瘸子。
一个瘸子也值得顾矜芒这般在意吗?
他心中涌起强烈的危机感,顾矜芒的目光太过于炙烈露骨,让他不得不出声打断,试图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顾同学,你在看什么?”
顾矜芒面上阴鸷的神情在一瞬间褪去,只留下冰雪般的冷意,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凝滞在远处,一动不动如同精致的人偶。
小满没有立刻回去宿舍,他心里很乱,如果一团被搅乱的毛线,慢慢地在校园里走了走,直到宿舍快要关门,他才回到宿舍。
他不懂自己心里的那些情绪,只知道酸得可怕。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这时正是顾矜芒洗澡的时间段,小满呆呆地坐在书桌前,忽然发现桌上放了个红豆面包,是他惯来喜欢的那种,软软的法式面包里,包裹着甜度适中的红豆沙,是绵绵的口感。
这面包不是他买的,为什么会出现在他桌上呢?
一股巨大的惊喜擒住了他,甚至令他感到了久违的饥饿感,顾小芒不理他的这段时间,他都不怎么吃东西。
他天生是有些厌食的,后边被人养着,约束着,才看起来健康可爱,如今没人关注,便瘦到脸颊处都有些微微的凹陷。
放在我桌上的就是给我的,他头一次这样厚着脸皮地想。
面包的奶香气在口齿荡漾,小满如同一只猫舒服地眯起了双眼,谁都不知道这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如同变相的示好,是一个破冰的举动。
他兴奋得面上微微发红,甚至都开始原谅顾矜芒招惹别的朋友,明明默认了大家都只会有对方一个朋友。
那种被背叛的失落酸涩又被可能会和好的狂喜取代,在小满思绪连篇的时刻,顾矜芒从浴室走了出来,潮湿的水汽像雾,令他的脸庞更趋于朦胧,像冷白的玉。
小满吃得脸颊有些鼓起来,大胆地往前迈了一步,眼神亮晶晶的,“这是你买给我的面包吗?”
他觉得顾矜芒不会喜欢他那种怯懦卑微的姿态,便有些故作开朗,就像一个很胆怯的人大着胆子去搭讪,只会暴露颤抖的手指和抽搐的嘴角,所以顾矜芒只是调高了眉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并不回答。
沐浴过后没擦干的水珠顺着他乌黑的发丝,滑入沟壑分明的胸肌,腹肌,直至人鱼线,明明小满还比他大一岁,还是稚嫩的少年模样,顾矜芒却已经有了男人的样子,满身都是雄性荷尔蒙的威胁感。
小满被他盯得有些害怕,后知后觉地知道顾矜芒不想提及这个话题,便又转而问道,“今天那个男孩子,是谁?”
“不认识。”
顾矜芒说完这句话,便再也没分给他半个眼神。
小满的心情却好了起来,幸好幸好。
你只能有我一个朋友。
这是说好的。
第04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漂亮男孩是个很执着的人, 他比寻常人多了许多分的耐心与聪明,寻常人被顾矜芒这样的冰山一冰,就会立刻打起退堂鼓。
但他不会。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 小满都能看到他笑吟吟地跟在顾矜芒身旁,哪怕顾矜芒不跟他说话,他依旧能满面笑容地没话找话,被拒绝了也是笑得很坦然,比寻常人的心态强大许多。
小满时常在想,为什么这个人可以这么落落大方呢?就像自己, 在遭到冷遇之后, 只敢跟在顾矜芒身后, 像是追逐着阳光的影子, 卑微而黯淡。
而漂亮男孩总是理所当然地站在顾小芒身旁,那样淡定从容的姿态, 仿佛就是在说, 我值得站在他身侧, 我足以与他并肩。
如果顾矜芒是天上清冷的月亮, 那小满就是点缀的满天星辰, 渺小又说不出名字。而漂亮男孩就如同太阳, 日月是可以比肩的, 可你很难说,是太阳还是星辰更珍惜月亮的光晕。
因为漂亮男孩和顾矜芒都长得太过耀眼, 许多关于他的小道消息也逐渐传到了小满的耳里。
原来漂亮男孩有个很可爱的名字, 叫做宋云桃,家境优渥, 成绩也非常好,和顾矜芒一样都是典型的天之骄子, 据他本人说,顾矜芒是在酒吧外边救了被流氓打劫的他,所以他才千辛万苦也要找顾矜芒,以身相许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这些八卦都是半真半假,而说这些的人明显带着调侃添油加醋了许多,可是小满却十分当真,宋云桃和顾小芒都是男孩子,是不能以身相许的。
他忽略掉自己心里那些古怪的酸涩,只觉得自己需要提醒顾小芒,他安慰自己,这是属于哥哥对弟弟的关心,并不算逾矩。
所以当晚他犹豫了许久,终于叫住了正在吹头发的顾小芒。
他鼓起勇气,在心里安慰自己,你这是为了顾小芒好,男孩子和男孩子是不能谈恋爱的,他说服自己,也试图说服顾矜芒。
“小芒,你不能喜欢宋云桃。”
“为什么?”顾矜芒听了这句话,像是心情极好,他依旧没穿上衣,头发微湿,周身的锋利和尖锐都被掩去,眼神甚至包含着隐隐的期待,“为什么我不能喜欢他?”
小满掰扯着手指,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因为男孩子和男孩子是不能相爱的,你要和女孩子谈恋爱,这样才是正常的。”
人类只会用最切身的体会给旁人劝诫,就比如父母告诫孩童要勤奋读书不然就会像自己这样干体力活,过得很辛苦,亦或者是婚姻不幸的人告诫未婚人士不要冲动结婚,不要恋爱脑,不然就会落得被抛弃被轻视的地步,而小满也是这样的,他把自己放在哥哥的位置,屡次都在撕裂自己作为不正常人的伤口。
他一出生就是个瘸子,连个正常平庸的普通人都算不上,从他能懂事起,那些因为不正常而带来的恶意与嘲弄,拒绝与鄙夷,就如附骨之疽一般吸光了他生命里所有的自信与灿烂。
努力地生长,可是底下的根部都被咬碎,破破烂烂的,很可怖。
哪怕小满要装作自信的宋云桃,也找不着上供的养分,他甚至偷偷查过同性恋的资料,发现许多都是露水姻缘,随之而来的还有滥.交,疾病,歧视。
社会似乎把这种性向摈弃了,甚至还为了杜绝这种事情滋生了许多可怕的产业,比如为了改变孩子的性向强行电击囚禁,比如像顾叔叔那样的成功人士,看起来就是无法接受这样离经叛道的儿子。
所以小满这样说了。
得到的却是顾矜芒的不理解。
顾矜芒眼中所有的期待都被打碎了,只剩下冷与嘲,他起了幼稚的报复心态,唇角微微勾起,语气恶劣地说。
“别在我面前端哥哥的架子,你不是我哥哥。”
见到小满的眼圈立刻都红了,他那种期望落空的失落稍稍得到缓解,想强硬地说什么“我偏要喜欢男孩子”之流的话,又觉得实在幼稚,便生生闭了嘴。
两人僵持了数秒,最后是顾矜芒重新拿起了吹风筒,嗡嗡的轰鸣声打在小满滚烫的脸侧,让他的脸颊和眼眶都微微发烫,只强忍着没有掉下泪来。
小满从那天晚上开始,没有再自讨没趣。
他私心里觉得自己不该跟弟弟计较,也不该跟唯一的好朋友计较,可他心里沉甸甸的,再也张不了口去说一些讨好亲昵的话语,也没有再厚着脸皮往顾矜芒的身边凑。
反观宋云桃依旧像一只漂亮的云雀,叽叽喳喳地粘着顾矜芒,小满强迫自己不要去留意他们的行踪与消息,可这两人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一举一动都会随着同学口中的只言片语飘到他耳边。
“咦,篮球场那边人怎么这么多?好热闹啊。”
“你不知道吗?今天我们学校和外校有一场篮球比赛,不过人这么多是因为顾矜芒和宋云桃代表学校上场了。”
“他们两个人是一队。”
“哦,难怪今天女生那么多,”
夕阳落在脸上,有种融融的温暖,小满怀里抱着练习册,闻言顿在原地,他原本走在篮球场外的走道上,感受着熙熙攘攘的人声鼎沸,此刻却连呼吸都凝滞,明明不该去看的,看了就会莫名其妙感觉不舒服,可却管不住自己的脚。
他三步做两步走到了篮球场,女孩子的加油呐喊饱含着青春的朝气,小满被挤在角落里,艰难地踮起脚,用眼睛去寻找顾矜芒的身影。
因为过于耀眼,所以很快就找到了。
宋云桃的声音很好听,带着少年人的清润,却在此时透露出几分紧张,他高高地喊了一声“顾同学”,肢体更快一步地把手里的篮球投了过去。
顾矜芒稳稳接住,于原地起跳,修长的胳膊呈现出非常流畅的肌肉线条,起跳落地,篮球毫无悬念地落入篮筐之中。
是一个很完美的三分球!
整场比赛,他们的配合是那样默契,就连不懂篮球的小满也看出了他们的路数,顾矜芒因为锋芒太盛被外校的球员针对,被防得滴水不漏,连碰到篮球的机会都没有,而宋云桃身材较为纤细,动作又灵敏,就形成了宋云桃传球给顾矜芒扣篮或者投三分球的战略,别看宋云桃看着文弱,夺球的动作利索果断,对方的球员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进了好几个球。
比赛很快进入尾声,最后一个球被顾矜芒扣进篮筐,全场如同被彻底点燃,裁判吹响了口哨,在计分板旁边的女生兴奋地掀过一页,一中以绝对的优势碾压了外校,胜利方的兴奋无以言表,性格外向的队员追着队友用力地拥抱,就连顾矜芒这般冰冷的人,也跟队里的每个人都击了掌。
小满怔楞地看着宋云桃兴奋地跟顾矜芒击掌,又姿态自然地把毛巾和矿泉水递过去,脸颊红红的,手舞足蹈的同时嘴巴也没有停,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顾矜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听到什么的时候淡淡地点了点头。
冷不丁就想起顾矜芒以前偏要粘着自己给他擦汗递饮料,原来好朋友的位置也是可以被取代的,小满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有些奇怪,可又说不出来,只觉得心里闷闷的,像是有源源不断的水流涌了进来,感觉有些窒息。
他一直都知道顾小芒是天上的月亮,是只能被仰望的,可是因为顾小芒对他太好了,总让他误以为天上的月亮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
“顾同学和宋同学看起来很登对呢。”
一道声音很轻很轻落在小满的侧脸,连带着温热的空气,小满偏过头,看见一双温柔的眼睛,站在他身旁的男生有一头柔顺的黑发,被夕阳染成了橙红色,他正用善意的眼睛看着自己,如同善良的人看见了什么路边被雨淋湿的小狗。
“你不觉得吗?”男生冲小满笑笑,像在等待一个认同,又像是无聊的搭话。
小满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什么,湿润的眼睛一瞥,就看到校篮球队的队员们正在拍照留恋,而宋云桃乖巧地站在顾小芒旁边,笑得很甜。
“嗯,是的。”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第05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同学, 我能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站在小满身边的男生想要知道小满的名字。
他分明生得比小满高出许多,却垂着眼睛,清冷的长相此刻莫名透出几分无辜来, “我叫云意,转学来这边有一段时间了,可是还没交到什么朋友。”
他这样说着,又缓缓叹出一口气,“我是从外地来的,一中这边更多都是A市的贵族子弟, 比较, 比较不好相处, 所以我才”
剩下的话虽然隐晦, 但是意思已经非常明显,小满都能听出几分隐含的无奈与孤独。他素来心肠柔软, 更是见不得旁人被当做异类, 于是到了嘴边的拒绝便硬生生吞了下去, 他抿了抿唇, 语调放得很轻。
“云意你好, 我叫梁小满, 是高二一班的, 住在C122宿舍,你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 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小满的皮肤生得很白, 云意离得近了,甚至能看见他脸上淡粉色的血管, 说话的时候是轻声细语的,圆圆的琥珀色眼珠很认真地看着人, 露出几分憨态,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柠檬香气,混着傍晚夕阳下干燥的草木气。
好香。
云意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深吸一口气,面上露出淡淡的潮.红,背在身后的手指因为兴奋而轻轻地颤抖,装作受宠若惊地开口,“那,那样就太好了,小满同学,那我能跟你一起吃晚饭吗?”
似是怕被小满拒绝,他又喃喃地说道,“我,我过来这边,基本上都是,自己一个人吃饭。”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些孤单,”云意的睫毛很长,垂落下来的时候有种楚楚动人的可怜之感,“小满同学,如果你没有时间,那我也可以自己吃。”
“反正我一个人吃饭,也都已经习惯了。”
他说完这番话,就像是主动试探的小动物要缩回巢穴里边去,转身就要落荒而逃,这样一番作态,倒是让本就没什么胃口的小满更不好开口拒绝了。
孤独的滋味兴许对于谁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
最终两个人还是一起去了食堂。
作为一中典型的边缘人,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食堂角落的位置,食堂刚好到饭点,人特别多,学生们吵吵闹闹的,乱成了一锅粥。
小满夹着碗里的米粒,目光有些呆滞。
“今天篮球队的人是不是都去聚餐了?怎么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是啊,今天好不容易赢了比赛,体育老师很高兴,特地请他们去了附近的饭店。”
“我们学校篮球赛被外校碾压了那么久,今天终于是扬眉吐气了,多亏有顾矜芒还有宋云桃,他们两个人的配合默契可真是不一般啊。”
“那个宋云桃不是正在追顾矜芒吗?我看他们两个人那样的默契,不是一天两天练成的,估计背地里早就在一起了。”
“应该是吧,不过他们两个人看着也着实登对啊。”
“这一中里,除了宋云桃,倒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跟顾矜芒那么登对的男孩子了,不过顾矜芒对宋云桃也的确有几分特别吧,上次校花都在他面前湿身了,他愣是没有半点反应。”
“这次却愿意和宋云桃一起组队,肯定是喜欢上宋云桃了。”
“我也觉得是这样诶!”
人大多有些慕强心理,喜欢各方面比自己优秀的人,食堂里讨论篮球比赛的声音是一浪高过一浪,莫须有的事情被添油加醋的描述之后,转眼就像是变成了真相。
小满有些吃不下了,胸口很闷,像是有泛滥的酸气顺着胃往上窜,双颊带来腐蚀一般的呕意,这段时间他都没什么胃口,厌食的症状愈发严重,可是他不太想去改变,下了课就呆在画室里,因为画室安静,很少能听到闲言碎语,就算回到宿舍能看到桌上各种爱吃的食物,他也提不起兴致。
他不是很想莫名其妙的和好。
“小满同学,你脸色很差,你还好吗?”
小满一抬头就能看见云意投来的关切眼神,于是只能摇摇头,勉强挤出三分笑,随口搪塞道,“我没事,今天食堂的米饭有点硬,我不太喜欢。”
“这样啊。”云意恍然大悟,“我去给你打一碗粥,拿一点小菜。”
小满想要拒绝,可是云意貌似是个行动派,脚步一迈就走得老远,回来的速度也很快。
食堂的粥熬得粘稠,小菜也清淡,小满许久没有进食的胃也舒服了挺多。
以前总有个人在耳边絮絮叨叨,吩咐自己每天都要喝一杯牛奶,按时吃饭,不能挑食,要多吃肉,这样才会长高,以往的他不敢有异议,只能在心里偷偷地腹诽,想说顾小芒还没有长大已经是个很啰嗦的老头子,而到了现在,少了那些念叨,就连陌生人的关怀都让他异常感动。
粥是温热的,飘散着朦胧的雾气,小菜就是腌制的酸菜,入了口就有浓重的酸意散开,小满眼睛里弥盛着淡淡的水光,轻扯着唇角,勉强笑道。
“谢谢你,云意。”
他要把粥和菜的钱还给云意,而对方却只是摆摆手,“不用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跟人一起吃饭了,就当我请你和我一起吃饭。”
小满有些过意不去,所以当云意邀请他一起去校园里走走的时候,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中是A市最好的高中,学习氛围好,环境也是数一数二的好,绿化程度高,校道上种满了树,还有一片很大的湖泊,他们绕着湖泊慢慢地走着,能看见平静的湖面上倒映着冷冷的月光,有种凄迷的冷感。
“小满同学,你是不是和顾同学同一个宿舍?”
云意无聊地踢着脚下的石子,像是找了个攀谈的话题,“我之前有看见过你们从宿舍里走出来。”
“是的。”小满点点头。
“那你们关系应该很好吧,他是不是和宋同学谈恋爱了啊?”云意有些八卦地用肩膀撞了撞小满,是有些哥两好的举动,男生都是这样,喜欢用这种略微粗鲁的举动来表示突兀的友好。
而小满却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闪躲开去,反应过来后又怔怔地立在原地,双眸瞪圆了,嗓音嘶哑,很认真地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啊?”云意似是被他这样的反应搞到有些茫然,“因为大家都这样说啊。”
“他们两个人看起来很登对啊,家境都很好,顾氏集团很出名,宋氏的新闻也经常能在电视上看到,还有两个人都长得很好看,成绩一个人第一,一个人第二,打篮球都那么合拍,他们那样的默契,不是一起训练了很久是很难养成的。”
“而且宋同学不是在追顾同学吗?顾同学还跟他一起训练,就说明也是对对方有意思的吧。”
“我觉得,只是我觉得啊,两个人如果要在一起,还是要势均力敌,要门当户对才行,不然怎样都会出问题的。”
“被扶贫的那个人下场总是很凄惨。”
“不是被抛弃,就是被嫌弃。”
“门不当户不对的一对,高价值的那个人总是有很多选择,激|情一过,随时可以拍拍屁|股走人,而被剩下的那个人,后边很难再找到那么优秀的伴侣,只会天长地久地陷在以往的感情里,走不出来。”
“所以我觉得感情还是要势均力敌比较好。”
“你觉得呢?小满同学。”
嗡嗡,嗡嗡,后边的话小满都听不见了,只觉得大脑异常疼痛,脑中闪过傍晚时分那两个人并肩作战的场面。
曾经他也和顾小芒追逐打闹过,在顾宅门外的大树下,踩着青青的草地,男孩手牵着手,没有旁人的歧视,也没有特意的忍让,当时的他在顾小芒面前就像一个正常人,因为正常人不需要被特意的照顾迁就,而顾小芒也没有特意的照顾他,放慢脚步亦或者嘲笑,都没有,所以那段时间,小满觉得自己很快乐。
原来自己也可以被当做正常人对待。
但这些随着长大就再也没有了。
他们渐渐长大,从顾矜芒走出顾宅的那一刻,他们的世界里就多了很多东西,不论他们愿不愿意,都会有无数的陌生人闯入他们的世界。
而顾小芒渐渐地长大,像是懂得了顾及他那点脆弱的自尊心,没有再和他在外人面前追逐嬉闹,更不要说是邀请他去打篮球,而他自己也害怕被人看见身体上的缺陷,只会默默地在一旁画画,在顾小芒下场的时候递上毛巾。
有人光芒万丈,有人却只适合在台下鼓掌。
并肩作战从来都不会是他们两个人的选择,却有人能轻易做到,自己兴许这辈子都无法成为能与顾矜芒登对的人。
到了后半程,小满的情绪很差,基本上都是云意在说话,而小满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无暇顾及其他。
A市的气候多变,冬日里也会突然下起雨来,正巧回宿舍的路上,漆黑的夜空中就落下了冰冷的雨滴。
小满抬起头,感觉到凉凉的雨水打在眼睛里,让他的眼睛都变得湿润。
“小满同学,下雨了,我们走快一些。”云意把校服脱了下来,试图披在两人的头上,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为难地说道,“也可以慢慢走的,没事。”
永远是个累赘。
小满没有接受他的好意,沉默地挥挥手,依旧按照自己的步子慢慢地走,云意似是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也没有再开口,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冬日里的雨是森冷的,伴随着微微的凉风,像是要将这股冷意吹进人的骨头里,小满到最后,脸色都冻得有点发白。
云意反而面色如常,在宿舍门口叮嘱了他很多句,声量略高,能清晰地传进宿舍里去。
“一会儿进去赶紧去洗澡。”
“记得要把头发吹干。”
“多喝点热水。”
小满觉得头昏脑胀,胃也有些不舒服,只“嗯嗯”了两声,就进了门去,顾矜芒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椅子上玩手机,他的椅子横在宿舍中间,横在小满去拿衣服的必经之路。
“我要过去拿衣服。”小满没有看顾矜芒,只垂着头盯着地板上的花纹,花纹被看久了,似是在地上扭曲起来,不断地转圈。
顾矜芒手长脚长,如今恣意地伸展开,就如同修长的凶兽,他把手机搁到桌面上,两条大长腿伸开,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漂亮且极有攻击性的眼睛望过来,唇角的嘲意正浓,“梁小满,这就是你的新朋友?”
第05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两个人都对“朋友”两个字的含义心照不宣, 是独占的,唯一的,不可取代的, 甚至需要长久时间的考验与陪伴。而顾矜芒这般轻佻地说出来,连带着之前僵持时说的话语,难免会让再温顺的绵羊也产生几分逆反的心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小满抿着唇,小脸绷紧,是少有的不苟言笑的表情,他平时都是柔柔弱弱的, 说话轻声细语的, 可如今生气了, 身上就有股清冷的味道, 这种气韵不仅不会令人知难而退,反而更想亲近亵玩。
顾矜芒像是听见什么笑话, 轻笑一声, 死死抓着“朋友”两个字不放, “不知道?那你倒是说说, 这么晚都和新朋友去干嘛了?”
“你不是说你喜欢女人吗?”
“怎么突然对男人感兴趣了?和他厮混到这个点数才回来。”
他丝毫不觉得此时自己的言辞是有多无理取闹, 活似个失去理智的妒夫, 被扔到桌上的手机屏幕还没熄灭, 时间写着九点整。
“这段时间死活不肯吃我买的东西,怎么, 他给的更好吃?你都是跟他一起吃的?”
“那么好吃怎么还饿得面黄肌瘦的?”
“他没让你吃饱吗?嗯?”
小满不喜欢这样的顾矜芒, 像是一朵馥郁美丽的带刺玫瑰,尖锐的言语如同枝干上的尖刺。初冬的气温骤降, 湿冷的空气带着雨滴的潮气,他身上的冷意还未褪去, 有些长的刘海沾了雨水,垂在额前,盖住潮湿的眼瞳,抿着嘴唇,声音有点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请你让开,”他说到这里,洁白的牙齿死死地咬住下唇,“我要过去拿衣服。”
“你这是在命令我?”顾矜芒几乎是下意识地拽住了他胸前的衣襟,将人扯到了眼前,他盯着面前苍白瘦弱的少年,白雪般细腻的皮肤,殷红的嘴唇上的牙印,忍不住又开口犯浑,“还是在请求我?”
“请人做事为什么要哭丧着脸?”他似是恍然大悟一般,“哦,我明白了,找到新朋友了,用不着我这个老朋友了,是吗?”
“所以对着别人可以轻声细语地说话,对着我这个老朋友就无话可说了,对不对?”
他说得过分,动作也愈发过分,高挺的鼻梁蹭着少年光滑的脸蛋,是个狎昵轻浮的举动,分明就是故意的,因为遭到了漠视和冷遇,所以便急着通过亲昵的举动去证明什么。
证明自己没有被取代,证明旁人没有自己重要。
可他没有等到小猫乖乖地示好。
而是“啪”的一声,他的脸被打偏了过去。
小满的胸膛因为愤怒而剧烈地起伏着,就连耳朵也烧得通红,他愣愣地看着顾矜芒脸上浮起的手掌印,手足无措地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
这样的解释只能说是苍白又无力。
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呢,若是他不这样做,顾小芒再过分的话都能说得出口,而他再也不想听到“你不是我哥哥,没有资格管我”之类的话,于是他先动手打了人,就是他的不对。
“对,对不起。”他慌乱地伸出手,想碰一碰顾矜芒的脸,声音都带了一丝哭腔,他不应该的,他怎么可以打顾小芒呢,忍不住就要为自己解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可是,可是你总是乱说话,我不喜欢听。”他的眼圈都红了,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是,”顾矜芒轻扯起唇角,露出一个讥讽又冷酷的笑,“我说话不好听,别人说话就好听。”
“梁小满,别再让我看见你跟别人勾勾搭搭。”
顾矜芒站了起来,极有压迫力的视线落在少年白净的脸颊,修长的脖颈,伶仃的锁骨,最后又缓缓落到淡粉色的嘴唇上。
他生得很高,俊美的面容被宿舍偏冷的冷光一照,便凝上几分冰冷的玉泽,居高临下地开口,“否则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你接受不了的坏事。”
第05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最终的结果又是不欢而散。
小满感到异常的失落, 他和顾小芒已经有许久没有像以前那样好好说话了。
人类都是情感的动物,总是需要良好的交流与陪伴,而失去了这些, 小满只觉得那种从出生时就带来的寂寥之感时常从骨子里透出来,带来丝丝的寒意。
不知是浴室的水温过低,还是冬日的气温过冷,小满洗完澡就觉得头脑昏沉,胃部也在隐隐作痛。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他穿了一身厚厚的小熊睡衣, 脸色有些发青, 无视落在自己身上那两道灼人的视线, 行动迟缓地爬上了床铺。
他试着让自己入睡, 可胃部翻搅的疼痛却不容忽视,带来周身一阵阵的冷, 薄薄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渗出。
以前的他被顾矜芒照顾得很好, 三餐定时定量, 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自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只无用地用棉被严实密缝地包裹住自己, 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原来胃疼这么难受, 不该不吃饭的,他有些后悔地想。
现在虽然已经是初冬, 但气温远远不到穿小熊睡衣的地步, 顾矜芒从小满拿了衣服进去浴室,到从浴室出来, 就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他穿着过分厚实的睡衣, 脸色惨白地爬上|床去,随后用厚厚的棉被严实地裹住自己。
也不怕被闷死。
疼痛无限放大的时候,人对周遭感知的灵敏度也在逐渐降低,小满没有听见床下传来的任何动静,只用手死死地按住胃部,整个身体蜷缩得如同一只被疼痛炙烤的虾米,下唇都被咬破了,有淡淡的血腥气在口中散开。
他突然就很想念院长。
小时候他生病了,都是院长深夜背着他上医院,福利院到医院的那条路很长,路上只有零丁的几盏路灯,灯光昏黄,照着他们长长的影子,落在他耳边的,是院长重重的喘息,冬日的呼吸都化作了白色的云雾,院长总是很温柔地对自己说,“小满别怕,再忍忍,很快就到了哈,乖乖的。”
院长,小满一直都很乖,为什么顾小芒还是不喜欢我呢?小满究竟做错了什么呢?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选择了妈妈就没办法选择顾小芒,是自己太贪心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抬了抬手,有些孩子气地擦掉眼角的泪水,如果世上有后悔药或者时光机就好了,可是,可是,如果有这些东西的存在,他的选择也无法改变。
妈妈发疯了,妈妈太可怜了。
他颠三倒四地想了许多,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像是把绵延的委屈都化作了泪滴,要将这张小床给淹没,怕被发现偷偷地哭泣,他将棉被死死地咬住,将小兽般的呜鸣都梗在了酸涩的喉咙里。
可这个世界永远不如他愿。
天光咋明,一双手忽的扯开了棉被,冷色的灯光穿透进来。
他在那一瞬看见了顾矜芒的眼睛,很黑的漂亮眼珠,里边浸透着责备与无奈。
冬日的夜晚,漆黑的夜空没有云,也没有星星和月亮,只有森冷的风吹在身上,小满身上裹着过分宽大的长羽绒,乖顺地将脸靠在顾小芒的背上。
顾小芒的背很热,肩膀比院长还要宽。
到校医室的时候,校医正困得打盹,看见来人一下子打起了精神,高大俊美的男生端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孱弱的白皙少年,如同抱着奄奄一息的幼猫。
少年身上穿的衣服还不是他自己的。
这也过分好磕了点。
“这位同学是胃炎,要留下来打点滴,这几天都要在校医室里呆着,等到好了再回去上课。”
“饮食方面以流食为主,过几天再换成粥这类比较好消化的食物。”
“有时间还是要去做个胃镜,”医生用手按了按小满胃所在的位置,见他的身体立刻疼得弓了起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疼成这样,怕是有三级胃穿孔,还是胃镜检查一下比较好。”
“嗯,我会尽快带他去。”顾矜芒应了声,随后微凉的手落在小满额头上,轻轻地擦去薄薄一层冷汗,“他疼得要紧,麻烦快些给他打点止痛的。”
校医室并不宽阔,只有一张问诊的桌子和一张病床,点滴打上了,校医连打了无数次哈欠,确认有人整夜陪护之后,才趴在桌上熟睡了起来。
桌子和病床之间用一层蓝色的隔帘挡着,冷冷的月光从窗户透进来,伴着微凉的风,顾矜芒起身将窗户关好,又坐到了病床旁,绷着脸看着床上面白如纸的少年。
睫毛浓黑且长,皮肤本来就白,加上病态就白到透明,嘴唇破了很多个口子,一难受就咬嘴唇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顾矜芒胸中是有怒气的,可是万般的怒火落到指尖,都成了轻柔的抚摸,像一只轻柔的蝴蝶落到了眼睫上。
小满睡得不太安稳,清秀的眉皱着,时不时喊几声“院长”,更多是喊疼,细长的手指微微蜷起。
冬天打点滴总是比夏天遭罪,血液不通,就会带来成倍的酸痛,都落到血管上。
顾矜芒拧着眉,暗骂了几声“娇气”,却立刻用宽大的手包住少年输液的手背,轻轻地磨挲搓揉,尝试着让血液都流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小满的脸色才从青白缓和过来,终于有了几分血色,可见是药物终于起了作用,眉头舒展开,呼吸声逐渐平缓。
顾矜芒紧锁的长眉也随之展开,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才忍不住捧起那只输液的手,用嘴唇轻轻地碰了一下。
第05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小满一开始睡得并不安稳, 冬季的温度太低导致手上的血液不流通,输入的药液引起血管的阵阵酸痛,疼得几乎无法入睡, 时不时蹙眉发出几声微弱的痛吟。
可到了后来,有温热的体温轻轻覆了上来,缓解了他血管里的酸胀,便睡得沉了些。
一觉醒来,却已经是正午时分。
他微微撑起身来,就见到窗外的阳光夺目刺眼, 能看见操场上恣意奔跑的学生, 微凉的风轻轻拂动着洁白的窗纱, 顾矜芒不在, 校医也不在,只有楼下的嬉闹声欢快地闯入耳膜。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格外脆弱, 昨晚胃痛得厉害的时候, 小满心里有一万种懊恼, 而到了此时, 万籁俱静, 身体平和, 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苍凉之感。
等了许久, 校医和顾小芒依旧没有回来,小满等得无聊了准备拿手机来画点东西, 却看到最近的一条短信是云意发来的, 说是听说他身体不舒服,要来校医室看看他。
时间是半个小时前。
“这是已经过来了吗?”小满咬着没有血色的嘴唇, 细长的眉毛微微皱起,顾小芒不太喜欢别人跟自己走得比较近, 还是让云意不要过来了吧。
他刚要动手指回信,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有女生的惊呼声,也有男生劝架拉架的声音,夹带着校医的几声气急败坏的怒骂。
这是怎么了?是有人在打架吗?顾小芒去哪里了?有没有被这场打架波及到呢?小满不喜欢打架,也很害怕打架,可想到顾小芒可能在外边,就本能地想要出去看看。
怕他受伤,怕他吃亏。
手上的点滴还没有打完,小满只能将吊瓶用另一只手高高地举起,输液的那只手放得更低,慢吞吞地走出门去。
门外的骚乱依旧没停。
看着个头很高的男生穿着洁白的校服,按着另外一个男生往死里揍,校服上沾了点点的血滴,分明是精致漂亮的长相,却暴戾得如同囚笼里释放出来的凶兽,最后是几个男生一起上,才堪堪把狂化状态的顾矜芒控制住。
他冷白的脸上也带着血,深黑的眼瞳带着莫名的怒与恨,垂在身侧的指尖滴答地落下殷红的血珠,却在极小弧度地轻轻颤抖。
小满红了眼圈,想要走上前去,顾矜芒却在那一刻朝他看过来,所有翻涌的情绪在那一刻熄灭,化作了没有踪迹的烟尘。
学生们要架着顾矜芒去老师的办公室,他却挣了挣,把几个学生从身上甩了下来。
大家都警惕地防着他,如同防着一条吐着蛇信的毒蛇,怕这毒蛇反扑,怕这毒蛇作乱,咬死无辜的群众。
而顾矜芒并没有再次暴起,只是当着众人的面,把买回来的营养餐完好地放在过道的柜子上,尔后迈着长腿往办公室的方向走。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解释。
因为不需要回头,也不需要解释。
这个世界从来都只有他一个人。
犯下暴戾行径的人对小满没有任何解释,而被打的那个人却委屈巴巴地凑了过来,述说着自己的冤屈。
云意清秀的脸上都是淤青,右眼被打得高高肿起,嘴角也破了,眼巴巴地望着小满,哀声道。
“小满同学,顾同学他是有狂躁症吗?我今天特地过来看看你,还很有礼貌地跟他打招呼。”
“他倒好,”他说到这里,很委屈地垂下长长的睫毛,“二话不说就开始打我。”
“怎么会有这种人。”
“难道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为什么总是这样随便打人呢?”
他这般说着,暗暗抬起眼睫,去看小满的表情,见对方脸上布满了心疼与苦楚,呼吸重了些,理智还没经过大脑就想去牵小满的手。
这一连串的表演可以算得上是精湛,令他感觉胜券在握,猎物唾手可得,顾矜芒是个极致的蠢人,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是一样的愚蠢,像极度蠢笨的猪狗。
畜生护不住东西,连他珍爱的物件也会被自己一一夺走,就像从前那样。
一切都来得过于顺利,令他连维持伪善的表情都显得异常艰难,儒雅的面容微微抽搐了起来。
可让他意外的是,在即将触碰的那一瞬,他的手被人狠狠甩开,极致的用力下,云意甚至看见了血珠不断地从白皙手背上的针孔里渗出来。
于是他开始错愕而又没有诚意地道歉,明明脸上挂满了色彩,却执拗地想要抓住小满的手,想抚摸,想舔舐,想亲近。
第一次遇见这小残疾,就觉得很漂亮,像幼时被自己折断双腿的云雀,陪着自己在牢笼里扑腾了数日,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在夕阳洒满余晖的傍晚,他确信梁小满就是他想要的云雀,同时也是顾矜芒这个伪善的狗杂碎拥有的小宝贝,怎么能不抢过来好好玩弄呢?
从他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瞳,所有的计划便已经悄然形成,接近他,破坏他,撕碎他。
泛滥的残念令他脸上的肌肉有些狰狞,几乎要保持不住体面,幸而校医去而复返,及时的出现完美夺走了小云雀的注意力。
“小同学,你这手怎么回事,都病成这样了,还出来逞什么英雄?”校医骂骂咧咧地跑过来,气都有些喘不顺,“我就说你们这些小年轻啊,一天天的就知道争风吃醋,年纪轻轻就这么大气性,以后还怎么好?”
“就给人家进来看一眼能咋地?”
校医话里话外都是对顾矜芒的不满,他好好的一个校医,居然还要干起教导主任的活,还要帮忙劝架拉架,真是活久见。
“好了,走走走。”校医拽着小满往校医室里带,“我先把你的手处理一下。”
可平常那么听话温顺的少年此时却不听话了,执拗地站在原地,用那双很干净澄澈的眼睛看着校医。
“不,不是那样的。”
他这般说着,嘴唇颤抖,琥珀色的眼珠簌簌滚下泪来,“顾小芒他明明是在害怕。”
第054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教导主任是个小老头, 背着手绕着顾矜芒走了一圈又一圈,明明行动异常迟缓,但是训人时的中气却是十足。
落在耳边的训斥总是千篇一律。
老调, 乏味。
“记三次大过,再打架就退学。”
教导主任说完这句话,浑浊的眼珠缓缓上抬,一对上个头很高的漂亮男孩,便只能仰视,无端端的少了几分为人师表的气势。
现在的孩子没事都生得这么高作甚?就不怕头顶到天花板?在身高上占不到优势, 教导主任只能这般恶狠狠地想, 随后又清了清嗓, 试图再警告几句, 却见传闻中不服管教的少年挺拔的身姿都隐在黄昏的投影里,朝着他微微颔首, 姿态谦和, 于是那些满腹的牢骚都吞进了肚子里。
顾矜芒从教导主任的办公室走出, 就见走廊上洒满了一地的落日余晖, 金灿灿地染着来往学生跳跃的发丝, 纤瘦的少年坐在门外的长凳上, 发丝都被染成了橙红色, 琥珀色的眼珠更像异域来的珍贵宝石。
少年慢吞吞地走了过来,眼圈是红的, 鼻头也是红的, 依旧穿着自己那身异常宽大的羽绒服,依稀能看到里边的小熊睡衣, 整个身形都是孱弱的,伶仃的, 透出几分楚楚的可怜。
“顾小芒,你还好吗?”少年他走到了眼前来,落日照到了他那双异常漂亮的眼睛,活似一对灿烂的猫瞳,有潋滟的水光在其中流淌,清润的嗓音都几近哽咽,“顾小芒,你不要害怕,我会一直都在你身边。”
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小猫撞进了主人的怀里,用泪水打湿了主人的衣襟。
少年在人来人往的过道上拥抱,夕阳照着他们年轻漂亮的脸,光阴在静静地流淌。
而那两道丑陋的恶意目光,却隐藏在角落,如同魔鬼伸出的爪牙。
第05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后来的几天里, 顾矜芒对打人的事情只字未提,小满也没有再过问。
他是个温柔体贴的性子,因为自己苦涩的成长经历, 便更能体谅他人心中的苦楚,他隐隐有种直觉的猜想,也许这一切都跟顾小芒在游乐园失踪的经历有关,于是他更加惊惧惶恐,深怕再次提及会将顾小芒拖入旧日的梦魇之中。
除此之外,最近令他颇为困扰的是云意这个人的反常, 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 不再像以前那般斯文有礼, 保持着友人的距离, 而是透出几分隐秘的癫狂,时常在回宿舍的路上堵他, 质问他的疏远与冷漠。
“小满同学,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你突然就不理我了呢?”
高大的男生拦住了小满的去路, 此时已经下了晚自习很久, 校道上的灯火寥寥, 行人也没几个, 小满被拽住胳膊, 被强硬地拖到了教学楼后方的巷子里,只有冰冷的月光照在云意的脸上, 他面上的笑容十分牵强僵硬, 便显出几分似鬼般的阴森恐怖。
“小满,你不能这样对我, 明明是顾矜芒先打了我。”云意前前后后解释了很多,说到这里便愈发委屈, 强行将小满的手按在自己脸上,眼睛一眨,便滚下几滴热泪,“难道你也要包庇他这样的坏人吗?”
“我是个贫困生,好不容易考上了这个学校,我没有能力跟顾氏集团的继承人对抗,所以我放弃了追究,可是难道这样就能把顾矜芒的错误抹去吗?”
“我无端端地就要挨这样的一顿打吗?”
“难道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就因为我穷?”
“所以我就活该挨打吗?!”
他越说越激动,刻意把蓄意招惹的细节隐去,将自己彻底包装成了最无辜的受害者,嘴角的肌肉微微抽搐,手上的劲儿也变大了许多,在小满的手腕上留下红色的淤痕。
“小满,你是不是就只喜欢顾矜芒啊?”
“他都对你那么冷漠了,怎么你还是那么喜欢他啊?我看见你们两个大白天就抱在一起了,真是不知羞耻,我当时非常的生气。”
“我也要抱你。”
话锋一转,云意的脸上立刻绽放出异样的光彩,他用凶悍的臂力将小满禁锢在怀里,甚至还用鼻尖嗅着他修长脖颈上的柠檬香气,发出瘾君子那般长长的喟叹,“好香,你好香啊,小满。”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小满挣脱不得,便只冷漠地看他,如同看着什么污秽的死物。
他性子惯来温柔,极少露出这般冷酷的神情。此时他如玉的脸庞笼罩在清冷的月色里,便愈发清艳,对喜爱他这款的人来说,更是透着致命的吸引力。
特别是云意,见着了他这般的模样,面上都升起了诡异的潮红,起了更深的掠夺之意,充满侵略意味的视线一刻都离不开他的嘴唇。
小满察觉到了那两道炙热的目光,拧着细长的眉毛,薄薄的两片嘴唇抿得死紧,禁不住开口道。
“别碰我。”
“你很恶心。”
言语冷淡,眼神冰冷。
云意看着那张雪白的漂亮脸蛋,见美人眉头深锁着对自己露出厌恶的神情,就连心跳都钝了半拍。那是他选中的云雀,他偷偷观察了半个月,小云雀都是异常乖顺安静的,甚至连对别人大声说话都不曾。
可是就在方才,他面对自己的靠近玩命地挣扎,面露憎恶,甚至不惜对自己恶言相向,柔顺乖巧的小云雀这般反常的贞烈,又会是为了谁呢?
“哈哈哈。”想到这里,他突的笑了起来,就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你以为顾矜芒是什么好东西吗?”
“他就是个蠢猪,不论是以前或是现在,都被我耍得团团转,永远斗不过我,永远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他逼近小满,将人抵在墙边,言之凿凿,“我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就能将他激得打了我一顿,被学校记了三次大过,下次再打架,他就要被退学了。”
“他拿什么跟我争?”
“你还真以为他能看得上你?”
“就算他真的喜欢你,顾氏能容得下你?这个社会能容得下你这个小瘸子和小王子的倾城之恋吗?”
“别傻了,小云雀,只有我,只有我能包容你这个小残疾,你是个小瘸子,我是个大坏蛋,只有我和你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顾矜芒永远都不会是你的良配。”
“你注定是我的。”
“小云雀,”云意的神态近乎痴迷,又用颤抖的指尖碰了碰怀中少年玫瑰般的嘴唇,低哑的嗓音如同魔鬼的呓语,“你等着,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他那张清秀的脸庞因为脑中胜券在握的想象而变得狰狞可怖,如同午夜行凶的小丑。小满久久地怔楞在原地,直等到人消失在视野,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后背都出了薄薄的冷汗,酸涩的呼吸都哽在喉头。
太可怕了。
那种被恶魔凝视窥探的感觉如芒刺在背,他还记得初见云意时,印象最深的就是对方身上的胆怯与腼腆,还有进退得宜的举止,永远不会让人感觉为难,可方才他魔鬼般的行径又如何做出解释呢?
究竟是云意突然性情大变,还是说这才是他最本真的面目,以前眉眼的温顺和被排挤的失落都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的特意伪装,小满想到这里,没由来的身体阵阵发冷。
在今天之前,他对于顾小芒和云意之间的关系只是一种直觉的猜测,可到了刚才,见识了云意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狂态,他便确信云意一定与多年前的拐卖案有关,但是他在当时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以及他要怎么证明给自己看,这些都不得而知。
但是他在月光下深黑外突的眼瞳和唇角咧开的笑容,都让小满觉得不寒而栗,他所谓的证明只会给顾小芒带来加倍的伤害,不过幸好顾小芒这段时间不在学校,去了省外|参加篮球赛,应该还要过几天才能回来,所以暂时可以不用担心。
小满思来想去,还是走进了警察局,将情况一一说明,值班的警察对此颇为上心,甚至还调出当年的档案出来查阅,细细查阅之后就放心地笑了。
“小同学,兴许是云同学看你跟他闹别扭所以才跟你开的玩笑,同学之间小打小闹是无法立案的,因为事情还未发生,所以警方很难对其进行干预。”
“不过,这个云同学当时在拐卖案里是极大的功臣,在后续供词里指认罪犯,帮助抓捕罪犯,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当时他年纪小小,记性却特别好,能记得罪犯的大部分体症,脑子也好使,给案件侦破带来很大的帮助,所以警方也相信他这样一个正义的孩子,不会做出离经叛道的事情。”
“所以小同学,以后遇到危险了就打报警电话,或者遭人威胁的时候记得录音存证,现在的智能手机很多都有录音功能,要利用起来,而你今天说的这个情况,警方暂时无法进行干预,非常抱歉。”
值班的警察态度非常好,甚至还给小满科普了许多被威胁时存证的方法,小满从警局出来的时候是失落的,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可是警察说的话他也听进去了,难道一个那么正义的小孩儿,长大了会变成惹是生非的魔鬼吗?
他抿着嘴唇,久久没有想到答案。
可这件事关乎顾小芒的安全,他无法草率,想着等顾小芒回来了当面和他谈一谈,可等到篮球队回校的那一天,他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却没有看到顾小满的踪影。
几番询问下,才知道顾小芒昨天比赛结束就已经回来了,于是小满给他打了很多通电话,都是无人接听,又发了很多封简讯,也没有回信。
所有的电话,讯息,都如同细小的石子沉入大海里,杳无音讯,小满的心跳越来越快,他搬了张凳子坐在宿舍的阳台上,耳边的手机使用到发烫,听着嘟嘟的电子音,直等到金灿灿的斜阳西下,又有浓云笼罩了晦暗的天空,没有风,一切都静得令人窒息。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血液在逐渐变凉,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是一种本能对于危险的反馈,还没够二十四小时,警察是不会管这个事的,可是怎么办呢,现在就想报案了。
小满斟酌着要不要去趟警察局。
可就在此时,嘟嘟的语音被切断,顾矜芒的电话被人接起,小满的心沉了下去,呼吸屏住的那一刻,听到话筒里传来一声。
“小云雀。”
第05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我亲爱的小云雀。”
“难怪你这些天对我不理不睬, 原来是在对顾矜芒穷追不舍呢,你打了一下午的电话,也累了吧, 要不要亲自过来看看他?”
“毕竟他现在看起来真的很需要你。”
“云意,不要伤害他。”小满浑身都在抖,“你在哪里?我过来,我马上过来,请你不要伤害他。”
“梁小满,你这么在意他, 会让我很不高兴的, 不过在电话里, 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你到这里来,我们三个人到时候一起好好玩一玩。”
“不要报警哦。”
“不然我一生气, 可无法保证他的安全。”
电话里随即传来漫长的嘟嘟声。
小满的额头手心上都是汗, 手指也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顾小芒正处在危险当中的这个讯息让他的大脑完全宕机, 无法冷静思考, 可他又必须冷静, 如果他也乱了, 那顾小芒的安危又要托付给谁呢。
如果此时是他自己深陷险境,他可以惊慌失措, 放任自己痛哭流涕, 可现在有危险的是顾小芒,他不能接受任何失去顾小芒的可能, 必须要保持百分百的冷静从容。梁小满,你只有冷静下来才能更好地保障顾小芒的安全。
“冷静, 冷静,冷静。”
“想想,想想,好好想想。”
他一边用言语安抚自己,一边又将手指头啃出了汩汩的血珠,汹涌的情绪才终于平息了些,手脚也没有再抖动得那么厉害了。
“滴滴。”就在此时,一条来自顾矜芒的讯息如约而至,地址是A市很偏远的一个废旧工厂。
小满飞快地将地址保存好,正要走出门去,可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将目光投向了衣柜里,没有半分犹豫地将身上的校服上衣换成了一件洁白的衬衫。
衬衫上的玛瑙纽扣造型别致,有种中古时期的美感,白皙的少年在那一刻,宛若风度翩翩的小王子。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钟,计程车司机将人放下后就猛踩油门,一溜烟地消失在视野里,小满站在破败的工厂前,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电话铃声在他到达的那一瞬间响起,令他有些庆幸方才没有冲动地跑去报警,很显然,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控之中,轻举妄动只会害了顾小芒。
他将电话接起,故作镇静地与魔鬼对话。
“我已经到了。”
“小云雀,你从入口进来。”
云意的声音听着很不真切,带着嘶嘶的电流声,小满左右张望后才看见了用涂鸦写着“入口”两个字的门,他将门推开,闻到了里边很浓重的尘土味,有细碎的颗粒在黑暗的空间里飞舞,冷冷的月光从四面的天窗落下来。
“顺着过道走进来。”
首先是长长的过道,地上有不明的红色粘液,小满想起计程车司机得知自己半夜要来这里的讶异,先是摇了摇头说那个地方不太安生,以前还出过案件,之后在路上还骂骂咧咧地说没事过去干啥呢。
是啊,要过去干什么呢?
小满揪着衬衫最底下的宝石纽扣,如同在汲取勇气与力量,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回答。
“因为那里有我最重要的人。”
过道两边有许多荒废的车间,但是里边的机器都被搬走了,就显得空空荡荡,只有呛鼻的粉尘味,小满听着指挥,走到过道的最后一间,见到紧闭的暗蓝色铁门,上边的锈迹斑斑,就连门锁都被撬开了。
“小云雀,就是这里。”
“进来吧。”
铁门并没有合拢,能从缝隙窥见里边是黑黢黢一片,门后会是云意的埋伏吗,小满的心跳突地提了起来。
“小云雀,我让你进来哦。”
“你该不会是想耍什么花招吧?”
“不要耍花招哦,如果你不想顾矜芒出什么事的话。”
现在还不是时候,不知道顾小芒究竟在哪里,若是推开了门后只看到云意却没有顾小芒的踪影,那要怎么办,绝对不能冒险,一切以顾小芒的安全为先。
想到这里,小满只能将手松开,认命地将落满灰的铁门推开。
他一走进门去,腰部就被一股袭来的电流击中。
意识昏沉的前一秒,他看见了云意藏在黑暗中的脸,瞳仁兴奋得涣散,嘴唇放肆地咧开,像是游乐园里手捧快乐气球的笑脸小丑。
顾小芒,你究竟在哪儿呢。
第05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最先感觉到的是手脚的异常酸软, 随后是空气中凝滞的沉寂,没有一丝风的涌动,眼睛也察觉不到光亮, 像是被拖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周遭萦绕的只有乌沉沉的窒息。
“小云雀,”有温热的呼吸喷在耳侧,小满几乎是发自本能的推拒,却被擒住细瘦的双腕,睁开双眼最先接触到的是黑洞洞的晦暗, 云意的脸庞如同一团虚妄的幻影, 带着令人惊惧的痴迷诡谲, “你在怕什么?”
“怕我吃了你?”
耳边传来被利齿咬伤的钝痛, 小满倒抽了一口凉气,才堪堪看清周遭的景致。
四面是光秃秃的水泥墙, 头顶一扇很小的天窗, 能窥见暗夜的一角天空, 锈迹斑斑的扇叶随着夜风缓缓旋转, 有细碎的粉尘随着昏暗的光线跳动。
“我的小云雀, ”恶魔的变化来得极快, 云意的声线从低沉嘶哑转为狂躁暴虐仅用了两秒, 他的情绪如同靠近火源的油桶,一点就炸, 紧紧地咬住后槽牙, “你他妈,又在看什么呢?!”
“都到这时候了, 你还想着找地方逃跑?”
恶魔的思维方式总是与寻常人类的不一样,人类有正常的情绪管理, 而它们却恰恰相反,总能被一些寻常的举动轻易激怒,继而做出无法自控的恶事。
随着声量的拔高,云意的举动也在逐渐失控,他的脸隐藏在黑暗里,如同恶灵藏匿在空荡荡的灵柩,所有的恶意晦涩阴郁。
他那张俊秀的脸褪去了完美伪装,逐渐袒露出满满的恶念,小满的头发被用力往后拖拽,脖颈被虎口死死钳住,就连呼吸都被剥夺。
窒息的时候,每一秒都走得异常艰难,伴随着轰隆的耳鸣与喉管灼烧的疼痛。
小满觉得自己会在今天被杀死。
被无声无息地被杀死,到了被发现的那一天,已经变成了一具白生生的骷髅,毕竟不会有人再像他那样突发奇想地来一个废旧工厂瞎逛。
莫名的死亡来得悄无声息,所有的挣扎都如同蝼蚁一般无望。
可是顾小芒以后要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小满感觉到了切肤的惧意,如果他被杀死了,顾小芒等谁去救他?会跟自己一个下场吗?
顾小芒也会像自己一样被杀死吗?
不,他决不能。
顾小芒决不能受到伤害。
不论如何他都不能先死在这里。
思及此,小满漂亮苍白的脸蛋因为挣扎而胀得通红,修长的手指死死抓住施虐人的手,不断地留下抓痕,可无异于螳臂当车。
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顾小芒,我快没有时间了。被遏住喉咙的少年双手抓着恶魔,脸上的血色伴着呼吸的流失正在逐渐凋零,眼角沁出生理性的泪水,自己死是没有关系的,可是顾小芒该怎么办?
一定要活,一定要活,一定要活!
“该死的,你敢咬我,贱货?!”
云意的怒吼声伴着十分的气急败坏,可当他的眼神触到小满奄奄一息的虚弱模样,又仓皇地收起了暴戾的神情,如同每一个对爱人施以暴力的禽兽那样在施虐后跪地求饶。
“小云雀,你还疼吗?”明明看见了殷红的掐痕逐渐转为青紫,云意依旧问出了这句话。
他像是极为愧疚,眼泪在一瞬间扑簌而下,指尖轻抚着小满的脸颊,急切地说道,“我错了,小云雀,你原谅我,我不是故意想把你弄死的。”
他像是在看着小满,又像是看着虚空的过往,碎碎叨叨地说着许多可怖的言语。
“以前还很小,就喜欢跟你玩耍,哪里知道折断了你的翅膀,你会感觉很疼呢?”
“如果你真的疼,为什么不跟我说话呢?你是那么特别的小云雀,肯定能开口说话的。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呢,偷偷地死掉,我真的好生气呢。”
有温热的吻落在小满的指尖,伴随着云意的呓语,令他周身都开始战栗起来,他睁着那双清润剔透的杏眸,为无辜枉死的小生命发出指控。
“云意,你真的是个恶魔。”
“我怎么算是个恶魔呢?”
云意面上写满不解,辩驳道,“我给了小云雀一个漂亮的鸟笼,那个时候我还是小人贩子,哪里能买得起这些,你知道我为了这个鸟笼赔了多少笑脸吗可是这只该死的云雀,居然想要飞走!”
“它凭什么!”
“我对它那么好!”
“就凭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小满的脸色白如死灰,可眼中的怒火却烧得热烈,他要为那只可怜的云雀讨回公道,就连语言都变得锋利尖锐起来。
“因为你是个恶魔,你没有正常人的情感,所以它才会想要飞走。”
“它如果不飞走,迟早会被你杀掉。”
“而它最后也的确被你杀掉了。”
结语利落讽刺,小满面上的神情似冬日里的冰,冻得人心头发颤,他在用言语用眼神去审判恶魔的种种劣迹,仅仅是审判,而非劝诫,云意这种人,根本不值得他多说一句。
可云意不这样觉得。
“我那是在跟它玩,谁知道它那么脆弱呢?我还记得当时它被折断翅膀的时候,红色的血沾满了它的羽毛,它在我手里叽叽乱叫,我亲眼看着它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云意笑了起来,“我那时候并不觉得难过,反而觉得满足,只有杀死了,吃到了肚子里,它才能真正属于我。”
小满忽然觉得自己压根儿就不认识云意这个人,明明他们曾经一起吃过好几顿饭,云意也曾短暂地跟他倾吐过心声,那些被孤立被排挤的经历,兴许也是他临时胡编乱造出来的,自己以往的同情心软不过是恶魔的战利品,像是很多个可供赏玩的笑话。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云意。”小满不愿再在了解云意的过往这件事情上打转,他急于了解顾矜芒的行踪,“顾小芒究竟在哪里?”
他原本想说绑架是违法的,可是看着云意癫狂的脸,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没有必要跟禽兽讨论社宫公理,社会法则,他看着黑黢黢的四周,早就知道了对方的计谋。
失踪会报警,可是找不到尸首就只能当失踪案件处理,在云意的策划里,自己和顾小芒只会成为失踪人口,案件不会被定为命案,甚至连手机什么的因为无法找到,也追踪不到他的身上去。
真是异常缜密的计划,小满紧紧地攥着身上的纽扣,等待着云意的回答。
“小云雀,答案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云意像是觉得好笑,用嘴唇抚过小满的脸侧,留下如蛇爬过的粘腻感,眼底的兴奋都要抑制不住,“我要让你看看顾矜芒是个怎样的窝囊废。”
“你以为他是个高高在上的小王子,其实就是个蠢货。”
云意终于从小满身边离开,他站在天窗之下,此时月儿刚好突破重重的云团,朝着窄窄的天窗投下柔和的光晕。
他站在光晕中,享受着月光轻柔的抚摸,唇角勾起,似在回忆久远的往事,小满这时才看清他身边有一台破旧的电视机,而遥控器就在云意的手上。
轻轻悠悠的嗓音如同歌声的吟唱,恶魔也有天使般的嗓音,善于伪装,善于欺骗,多年前的真相就要在此刻揭开,那些把五岁的顾矜芒困住的梦魇,就要呼啸而出。
要是多么令人失望的过往,才会让一个阳光小王子在别墅的房间里蜷缩不出,整整两年的时间,要是多么令人恐惧的对待,才会让顾小芒从一个翩翩的小绅士变成暴躁易怒的模样呢?
小满不知道,可很快他就知道了。
因为云意打开了老旧的电视机,画面很模糊,晦暗的没有窗户的房间,只有一团黑色的影子,高大的少年蜷缩在角落里,将脸埋在手臂里,如同被整个世界抛弃。
顾小芒害怕黑暗。
顾小芒害怕黑暗。
顾小芒害怕黑暗。
小满身体的反应比脑子更快,他想要朝着电视机的方向去,可是身上使不出半点力气,扑腾了一晌,就重重地从椅子上摔下去,膝盖浮出大片的淤紫,于是他开始吃力地爬行。
云意应该是给他注射了肌肉松弛剂。
“哦,我亲爱的小云雀,你怎么了呢?”云意款款而来,他身上的衬衫整洁,半蹲下来的时候,表情温柔,他用指尖磨挲着小满的脸颊,声线带着蛊惑。
“你看见了吧,顾矜芒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厉害,他除了一张漂亮的皮囊,还能有什么优点呢?哦,或许他家里很有钱,家里有钱又有什么用呢,他很快就会被我饿死在这里。”
“生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云意絮絮叨叨地说着佛祖的箴言,丝毫不觉得有丝毫问题,“我不过是加速了超度他的进程罢了。”
“从前顾矜芒这个人就特别轴,特别奇怪,你知道吗?”云意像是想起分散许久的老朋友,唇角都带着讽意,“我在那个游乐园问了很多别的小孩子,它们没有例外的都告诉我,只能等爸爸妈妈来了再帮助我。”
“但是顾矜芒不一样,他比那些孩子都漂亮,卷卷的黑色卷发,浓黑深邃的大眼睛,身上穿着干净矜贵的礼服,在人群中站着,就像个矜贵的小王子。”
“我一开始觉得并不会成功,因为他看着就像是会皱着眉头叫我滚开小乞丐的那种人。”
多年前叶阿姨的话语闯进了小满的大脑,他还记得一个母亲的眼泪湿润地打在自己的肩膀上,记得悲痛的哭腔,无法宣泄的自责。
她说,是因为有个孩子说自己找不到爸爸妈妈了,所以顾小芒帮着他去找,后边就不见了。
“原来,是你。”
小满猛地抬起头,他用一种从未有过的仇恨眼神在看这个人,原来是他,原来是他,原来是这个人把顾小芒拖入了无尽的深渊,让他害怕,让他恐惧,让他从小王子变成了怯懦恐惧的小可怜。
原来是这个恶魔折断了顾小芒的骄傲,永远打断了他和这个世界连接的信任纽带。
他恨。
云意似是没有看见小满的眼神,他沉浸在过往的战绩里,几乎有些飘飘然无法自拔了。
“可是他没有,顾矜芒的确很讨人喜爱,他小小年纪就有着上流社会的教养,我靠近他的时候,身上臭烘烘的,我自己闻着都想吐,可是他没有皱眉,也没有别的表现。”
“他只是很有耐心地问我怎么了,为什么要哭,他说会帮助我,和我一起找我的爸爸妈妈。”
“我哪里有什么爸爸妈妈呢,真是可笑又愚蠢的一个人,你说是吧,小云雀。”云意说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眼尾微红,喃喃自语。
“后来他被骗过来,总是想着逃跑,我骗他,跟他说我不是故意骗他的,我是被逼无奈的,我不骗他就要被打,他居然相信了,还愿意继续和我做朋友,用那种同情又可怜的眼神看我,明明他自己比我更可怜,蠢得像猪,哈哈哈哈哈哈哈。”
“人贩子会把他关起来,每次他逃跑之后,就会被关进这样黑洞洞的小房子里。”云意上前几步,用环抱的姿势将电视机抱住,呆滞的目光粘在屏幕里的黑影上,“后来人贩子和我都发现了,所有的惩罚里对顾矜芒最有效的就是,关禁闭。”
“没有光,没有风,没有声音。”
“一开始进去的时候他会大吼大叫,后来就开始拍门求饶,到了最后,就只是躲在角落瑟瑟发抖了,出来的时候脸色青紫,比被殴打了还要惨。”
“每次逃跑都是他带头,有一次回来被打得都快没气了,人贩子看他长得好,又舍不得钱,把他救了回来,后边还跑就扔紧闭了。”
“他什么都要管,人贩子扔小孩到河里他要管,人贩子搞拐来的女人他也要管,最后被人揍得鼻青脸肿,也坏了人家的兴致,后来都不了了之。”
云意的手指抚着黑影的头顶,如同轻抚着那人的发梢,面上浮现淡淡的不解,“我那时候和他还算好,还哄得住他,我问他为什么总是要没事找打。”
“他说不是没事。”
“我说这不关你的事。”
“他跟我说,这世上总要有人仗义执言,不是他,也会是是别人,我记得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好好地说话,后来他策划了一次很精妙的逃跑计划,他比我小了一岁,可是很聪明。”
“那天我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他让女人和小孩先走,他垫后,我跟他说我陪着他望风,那些人头也不回的跑了,在他要走的时候,我告密了。”
云意唇角的笑意逐渐消失,最后抿得平直,“跑走的小孩和女人很多,人贩子只抓回来了几个,他们很生气,那是很多很多钱,于是顾矜芒在被警察找到的前几天遭到了许多非人的对待。”
“他们没有把他当人看。”
人类的恶念如果不加以控制,人间就会变成地狱,而顾矜芒当时就处在地狱里。
“我还记得他发现我告密时的眼神,那种眼神我这辈子估计都会记得,他眼里的光芒都碎掉了,没有吵闹,我后来发现他不会说话了,眼神也变得很呆滞,我跟他说那是因为我害怕才会那样做,可是他没有反应了,他没有给我一点点反应。”
“他就像是那些被折磨到痴呆的女人和孩子,不论是给什么他都吃,你做什么他都不会有反应,这也是为什么我后来可以瞒天过海成功洗白的原因。”
“人贩子和我一样天生的恶,所以他们不会拆穿我的谎言,乐于见一个罪犯变成功勋满身的良民,而被拐卖者遭受了生理和心理上无尽的摧残,又哪里管得了这些,于是这些年我就占有着顾矜芒所有的荣耀,心安理得地生活着。”
“小云雀,你说我是不是很坏。”
云意走到了小满跟前,半俯身,凝视着那双通红的眼睛,追问道,“你说我是不是很坏?”
“他在哪里?”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恶魔感觉到被忽视,擒住了苍白少年的下颌,试图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瞳中看到自己,可对方却沉静地回望过来,眼中似有一片沉寂的深海,却从来没有自己的影子。
“你带我过来,不就是为了证明你比顾矜芒更好吗?你不让我看到他此时的狼狈样子,又怎么证明?”小满振振有词,说得有理有据。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云意暗示性地将目光挪到电视机上。
“不。”小满否定得很快,浓长的眼睫颤动了好几下,衬着殷红的眼尾有种别样的执拗,“不是在电视上看,我要亲眼看到他的,窝,窝囊样子,这样我才会相信。”
“相信你比他强。”
说完,他微微抬起眼睫,用微挑的杏眸将人看着,眼神似带着无形的钩子,皮肤雪白,发丝乌密,有种令人窒息的诱态。
被那样的眼神一勾,纵是云意也屏住了呼吸,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没想过要让这两个人见面,如今他捏在手中的把柄就是顾矜芒的下落,若是让小云雀知道了,到时候耍什么花招,可就不好玩了。
“你是怕我耍花招吗?”小满伸出纤细的双腕,“如果没有猜错,你应该是给我打了肌肉松弛剂,我现在浑身都使不上力气,能耍什么花招?”
“你总说你比顾矜芒强,如今你连我都怕,我觉得你之前说的那些话都不是很可信。”
小满说完这些话,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眸,垂在身侧的手指紧张地蜷缩了起来,空气在此时陷入沉寂,只有冷冷的月光洒在他们身上。
约莫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这种无声的对峙才被云意终止,他仰着头,用手掌遮住眼睛,轻笑了好几声,像是在笑自己的过分谨慎和没有必要,小云雀又能是什么威胁呢?他连顾矜芒都不怕,更何况面前这只漂亮又娇气的小云雀?
在云意伸手将他抱起的时候,小满知道自己赌对了,他们在黑暗中穿过长长的过道,随意地走入了一间废旧的车间,车间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微凉的月光洒落了一地,走动的声音在暗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先是粗粝的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尔后又有鞋底踩到镂空地面的咚咚声响。
“是这里?”小满惊诧地低下头去,只见凹凸不平的地面有深浅不一的踩痕,而只有脚下这块地方的痕迹浅非常多,这个废旧的工厂居然还会有地下室的设计,不,这不应该是工厂的设计,寻常的工厂哪里需要这样的设计。
“嗯,我们小云雀很聪明。”云意丝毫不感觉意外,他将小满放到地上,姿态娴熟地打开了绿色的地板,能窥见里边落满尘土的长长阶梯,“这个废旧工厂是我们当时关这些拐卖来的妇女孩子的地方,这个地下室是后来才建的。”
“偏僻,隐秘,周围荒无人烟,就算猪仔跑出去了,目标太大,也能立刻抓回来。”他面色平静地将人比做猪仔,又腾出手来抱小满,弓着腰往下走了几层阶梯。
底下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云意没有点火,也没有用手机照明,却走得四平八稳,脚步熟稔得如同已经在这个地方走过千百遍,等落到实地,他还准备抹黑往前走,却被怀中人扯住了衣襟。
“我,我有点怕黑,你可以把灯打开吗?”
“灯泡都坏掉了。”云意耸耸肩,这样回答道。
不知道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哪怕是假话,小满也不敢现在去拆穿,他抿了抿嘴唇,点了点头,“那好吧,我只是有些害怕。”
云意静静地站在原地,他习惯了在黑暗当中视物,盯着小满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小云雀,你还是这么胆小。”
他想起刚捡到小云雀的时候,它还是只幼鸟,羽毛都没有长齐,就连叫声都是羸弱的,用惊惧的眼神对自己呼救,就如同此时怀中的少年一般。
打火机的火光是此刻唯一的光亮,小满看见了许多个小小的牢房,有的开着小小的窗户,有的没有窗户,时间明明已经过去了许久,可是那种腐朽窒闷的气味却依旧没有散去。
“你别看这些小房子这么小,当时一间能装好多人呢,品相好的货放在一起,品相不好的货就折断手脚,扔到最臭烘烘的那间,刚变成残疾的那些孩子和女人,生活无法自理,都是随地大小便的,真的很不讲卫生呢。”云意讨论这些事情就如同在讨论天气,见惯了杀戮血腥的人,就连心脏也变得麻木不仁。
“顾矜芒以前也属于品相好的那一类,可是他自己作死,总是想着逃跑,永远不放弃逃跑,脾气比牛还要犟,他们不想破坏他的好皮囊,就用针扎他。”
“那种痛兴许是无法控制的,每次我都能听见他的惨叫声,很烦,吵得我睡不好觉。”
“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给别人添了多少麻烦。”
小满从这些只言片语拼凑出了顾矜芒的过往,小王子被吵架的父母遗漏在人来人往的游乐园,善良勇敢的小王子被坏孩子欺骗,被拐卖,被殴打,被欺骗,被殴打,被囚禁,被殴打,被欺骗,长此以往,每一天面对的都是四面的墙壁和永恒的黑暗。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的小王子呢?
小满想起一地散落的糖果和被撕碎的画作,对小乞丐的莫名其毛的敌意,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原来你曾经过着这样的生活。
“到了。”
面前是一扇封闭的黑色铁门,门缝里没有透出半点光亮。
“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他关在这间吗?”恶魔又附在他耳边说话,“因为当时他最后一次逃跑,他们就是把他关在了这一间,不给他吃,不给他喝,关了整整三天。”
“警察找来的时候,他差点就死了。”
“最后没死,真是算他命大,哈哈哈。”
“小云雀,你不觉得好笑吗?干什么要绷着一张脸。”云意将唯一的光源熄灭,将吻落在了小满的脖颈处,语气兴奋而癫狂,“刚刚你说要看看他的窝囊样的时候,我很开心,一开心就忘了一些事,我现在想到了,我要在顾矜芒面前上你。”
“我想知道,当着他的面上他喜欢的人,他是不是还能无动于衷,我想知道他究竟是更害怕幽闭恐惧症,还是更喜欢你。”
“怎么办,我都开始兴奋起来了。”或许是想到脑中刺激的画面,云意就呼吸都变得湍急,落下的吻又急又痛,小满在听到这番言论的当下,冷汗从他的后背渗出,就连手指尖都开始颤抖起来。
可他强打着精神,嗫嚅着嘴唇,轻声地哄道。
“你不是说要一起好好玩吗?还不把门打开?”
这话不像是小满能说出来的话,云意的眼神在一瞬间冷了下来,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哪怕是在黑暗里都能清晰地看到他白到透明的皮肤和淡粉的嘴唇,云意你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大剂量的肌肉松弛剂不是开玩笑的,他身上没有武器,就算没有肌肉松弛剂,他也不是你的对手。
这般思量之后,他又觉得自己过于小题大做,有些粗暴地将人放到了地上,掏出钥匙把铁门打开。
门“吱呀”一声敞开,激起一地的粉尘,明明是这么大的声响,角落里坐着的人却没有丝毫反应,高大的少年双膝曲起,双臂环胸,将头埋在了臂弯里。小满模糊的视线里,如同看到了一尊沉默的石像。
“他不会理你的。”云意见怪不怪地说,“这应该是叫PTSD吧,我上网查过的,好像是什么创伤后应激障碍,会有很多种症状,顾矜芒更多是麻木。”
“我将他关进来之后,他就一直这样,不吵不闹,不吃不喝,不论我跟他说什么,他都没有反应,真是令我失望,本来还想好好跟他叙叙旧呢。”
“我还是比较喜欢在学校时的他,还敢对我挥拳头呢,都这么大了,还光长个子不长脑子。”他一边说,一边将小满困在怀里,试图去解小满的衣扣。
“做之前,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把他弄到这里来的?”小满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襟,问出了困惑已久的问题。
照理来说,顾矜芒不太可能会被普通人暗算到,之前顾叔叔要抓他回学校,也是请了几个重量级的选手才能将他制服,而云意究竟是用了怎样的手段才能让顾矜芒乖乖上当呢?
这个问题小满在车上想了许久,却始终没有答案,排除了武力这个因素,难道是下药?是在酒吧得手的吗?可是顾小芒跟酒吧老板那么熟,老板怎么可能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抓走呢?
小满不是恶人,根本没法揣测恶人的作案手法,在他反复思量之际,云意却笑出了声,恍然大悟地拍拍自己的脑袋。
“对了,小云雀,我倒是忘了这一茬,我还没告诉你顾矜芒现在也是个很容易被人骗的蠢货呢。”
“赫拉克利特曾说,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但是顾矜芒,却可以两次踏进我的圈套。我不过略施小计,他就乖乖地上钩,他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还这么单纯愚蠢。”
“我找了个老年痴呆的老太太去跟他说,自己迷路了,看他上不上当,我以为他过了这么多年,少说会有些长进。可他犹豫了半响,还是跟着老太太走到了我旁边,吃了我一电棍。”
“哎呀,”云意困恼地点了点脑袋,“是我这脑子过分灵光,还是顾矜芒过于愚蠢呢?”
黑暗并没有掩盖住恶魔的凶性,他用人类的皮囊包装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常人,可里边的芯子从一出生就是溃烂的,用肮脏的手段去践踏良善,用伪善去摧毁美好,他们在屠戮善良的时候获得罪恶的满足感。
云意徜徉在胜利的喜悦里,无法自控地想将旁人拉下水,他的嘴唇大大地咧开,如同深夜电影里出没的血腥小丑,“哦我的小云雀,不要告诉我,是你治愈了他,是不是你告诉他要这样做啊?”
“要善良,要帮助他人,人性本善,这就是你告诉他的对吗?”
是的,是我将顾矜芒带出了那间华美的别墅,他为了我,走出了那个枯败的游乐园,又因为我,再次走进了那个黑暗的游乐园,小满胡思乱想着,回过神来,脸上已经落满了冰凉的泪水。
蜷在角落里的男孩依旧不声不响,他被困在了光影璀璨的游乐园里,有血色的鲜花与梦幻的气泡,铺天盖地的黑暗将他重重包围,他穿着得体的礼服,赤裸着双足,站在旋转木马旁,等待着一个人找到他。
是利刃刺破血肉的声音。
云意的瞳仁在那一瞬间放大,不可思议地用手捂住心脏,他的胸口破了一个大大的窟窿,满脸的匪夷所思,谁能想到弱小的绵羊也能有屠戮的勇气,不知从何时变出的利爪,将恶狼的咽喉割破,袒露出喷涌的血管。
“你,这是从哪里来的?”他指着小满手上小小的尖刀,面上的血色正在一点点流失,“哦,原来是个会变形的纽扣,顾矜芒可真舍得给你花钱。”
“你不能杀我,你杀我你要偿命的。”都到了这个时候,云意的气焰依旧嚣张,“就算我做了这么多坏事又怎么样,过去已经成为历史,当年的案子顾矜芒的功劳不可能再回来,他受到的伤害也无法回溯,我没有输给他。”
“啊!”尖锐的刀从胸口拔出,转瞬间又重重刺入了鲜血淋漓的胸口,小满的脸上喷满了血液,灿烂得像一朵被血液浇灌的芍药,他眸色沉寂,手指却在微微地颤抖,几乎是呓语一般含糊不清。
“我曾经跟顾小芒说过,如果我和他之间,一定要有人成为小流氓,那就让我成为那个十恶不赦的流氓,承担做恶事的后果。”
将刀刃重重地插入恶魔的胸膛,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才走到那个人身旁,用温暖的手臂抱住他,如同抱住当年那个在游乐园走丢哭泣的小王子。
“如果你我之间有一个人注定要成为恶人,那就让我成为这个人,让我承担这一切的后果。”
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小满亲吻着顾矜芒柔顺的发丝,轻声道,“顾小芒,我来带你回家了。”
我的小王子,你的小乞丐来带你回家了。
第05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那件衬衣是顾矜芒前年送给小满的生日礼物。
那时候他们的关系还没有闹僵, 怀揣着惊喜的少年不惜远飞他国,也要找到当地最负盛名的服装设计师亲自操刀,纽扣是用拍卖得来的玛瑙宝石制成, 衬衫的设计剪裁每一步都经过顾矜芒的确认。
看着复古风格的一件衬衣,每颗纽扣都有录音功能,遇到危险的时候,挑动纽扣里侧一个极其隐蔽的关卡,便能化作最尖锐的刀刃。
不为伤人,更为自救。
兴许是年幼的时候见过了许多光怪陆离的丑陋, 顾矜芒无法接纳这个世界的善意, 却执拗地想要将这个世界的恶意隔绝在小满门外。
小满当时觉得顾小芒太小题大做了。
明明现在已经是法治社会, 就算夜不闭户也不会有安全问题, 又哪里需要这些呢。
可在接到云意的威胁短信时,他却又无比庆幸顾小芒的先见之明, 让他们两个人躲过了一劫。将云意刺伤后, 他安抚着顾小芒, 一边掏出云意口袋里的手机报了警, 警察来得很快, 将他们都带回了警察局。
云意因为失血过多被送去了医院, 小满和顾矜芒则被留下来录口供做笔录, 一开始警方并不知道事情的缘由,严酷地对他们抱着审问的态度, 直到小满拆下了带血的玛瑙纽扣交上去, 警察的态度才稍微缓和一些,没有像开始那般咄咄逼人。
“我们现在要对这里边的录音进行分析, 判断真伪,你们先在这里等着, 一会儿有结果了会来通知你们的。”警察说完这些,就关上了审讯室的门,留下小满和顾矜芒并排坐着。
头顶是明晃晃的白炽灯,冷白的光圈映衬着密封的百叶窗,有种凝滞的冷感,顾矜芒的眼下一片青黑,脸色枯槁灰白,双颊微微凹陷,精致的面容此时却像极了一朵枯萎的玫瑰花。
他这两天没有吃东西,也没有睡觉,小满想到这一层,就忍不住掉眼泪,非常奇怪的是,这些事明明不是他的经历,却因为某种情感的纽带联系,那些委屈痛意都真实地作用到了他的身上。
小满静静看了顾矜芒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将手搭在了旁边人的手里,如同主动示好的幼猫。
他的手比顾矜芒的小很多,一下子就被攥住了,被微凉的手掌包裹了起来,那一刻像是被攥住了酸疼的心脏,许多悲伤心疼的情绪都被这个人托住了。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颤,抬眸看去,便见到顾矜芒眼底沉静的海,似是藏着无尽的温柔。
他先是定定地看了自己很多眼,随后又将头轻轻地挨了过来,过了一会儿,有湿润的水珠打湿衣襟和肩膀,是属于顾矜芒和梁小满的泪水。
“梁小满,谢谢你来了。”
“非常喜欢你,小满哥哥。”
“那里非常黑,非常黑,没有一点点光,是个很可怕的一个地方,我在那里呆了很久,没有人管我,没有人来救我,后来我觉得自己成为了一根木头。”
“顾小芒,你后悔过吗?”
小满忽然问出声,他伸手捧住了顾矜芒泪湿的脸庞,顾矜芒落泪的时候是沉默的,嘴唇倔强地抿起,有种少见的孩子气,眼泪珠子哗哗地往外流,像小王子身上掉落的一颗颗珍贵的宝石。
世上的悲剧皆是将最美好的东西撕毁给人看,让高傲的人低下头颅,让勇敢的人成为懦夫,让心善的人成为屠夫。
所以小满想知道顾矜芒后悔了吗?
后悔拥有那颗宝石般璀璨的心灵,后悔向弱者伸出援手,在被殴打,被欺骗,被囚禁之后,你是否不曾后悔,依旧保持着那颗纯净灿烂的心。
“不。”顾矜芒的嘴角大大地往下弯,是个哀绝的弧度,他看着梁小满,轻而缓地摇了摇头,浓长的眼睫上沾满了泪滴,像冬日里树杈上纯净的冰晶,他似是觉得有些委屈,抿着嘴唇,喃喃说道。
“不后悔。”
“我只是,”他有几分可怜地盯着小满,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就有莹润的水珠顺着苍白的脸庞落下,美人垂泪总是令人肝肠寸断,“等得太久了。”
在漆黑沉寂的空间里,就连时间的流动都变得异常缓慢,饥饿感带来胃部的绞痛,到了后边,逐渐失去气力,没有光,没有风,与世界彻底隔绝,五岁时的男孩,盼着一个英雄来救他,十七岁的大男孩,依旧盼着一个英雄来救他。
他疯狂地迷恋美国队长,是因为他在晦暗的世界里,美国队长会手持盾牌,对坏人重拳出击,所以美国队长是他五岁到七岁时的英雄,后来有人闯入了他的世界,在十七岁的夜晚,刷新了他对英雄的定义。
英雄可以没有盾牌,可以没有过人的武力值,可是他非常勇敢,非常温暖,体温是暖的,拥抱是暖的,随着英雄到来的一切总是让人欣喜的。
梁小满曾经是他圈养的小猫,予他无尽忧愁与欢喜,梁小满又是脚踏七彩祥云而来的英雄,予他无尽勇气与妄念,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告诉他,永远不要后悔,永远去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
哪怕后果是会变成一颗沉默的石头。
做正确的事情往往需要付出惨痛的代价,顾矜芒并不后悔,他只是等了太久,却始终不舍得怨怪。
“抱歉,顾小芒。”小满在一瞬间读懂了他的眼神与言语,“以后都不会了。”
以后都不会让你等这么久的。
我最亲爱的朋友,顾小芒。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顾潮来得很快,带来的律师一直在跟警方交涉,警方在仔细解析了录音内容之后同意放行。
他们几人一同走出警局,夜风骤冷,将发丝都吹乱,司机王叔去开车,律师一直在跟顾潮讨论案子。顾潮依旧很忙,明明已经是深夜时分,身上依旧穿着挺阔的西服,显然是从公司开的夜会上赶过来的,他将两个孩子从警局接出来,又上了另一辆车。
“顾矜芒,你需要重新接受心理治疗。”
“这不是征求你的同意,而是命令。”
“我不想再看到十几年前的那个自闭儿童。”
顾潮说话的时候总是有种居高临下的威慑感,让小满恍惚地觉得顾小芒并不是顾叔叔的儿子,而是他的下属。
他说完这番话,才让司机开车,随着汽车扬长而去,小满看着朦胧的车后灯久久出神。
原来不被父亲疼爱的感觉是这般苦涩。
坠入深夜的城市,霓虹依旧闪烁,车流的灯光时不时落到车内,顾矜芒紧阖着双眼,将头挨在小满颈窝,是个依恋缱绻的动作。
顾潮方才的冷淡他从来都不会放在心上,在顾矜芒的眼里,顾潮和叶风晚本质上是一类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让他们付出爱与耐心太难了,所以他从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放弃了得到父母的爱。
五岁以前,他也曾经憧憬过,用聪明的头脑,得体的表演去赢得顾潮的青眼,用孩童的天真去打动自己美丽的母亲,陪着母亲出席许多慈善活动,他当时不明白,需要争取的爱都不算是被爱。
直到在游乐园被吵闹的夫妻丢下,他才终于明白,自己的存在甚至比不上父母之间的一场争吵。
他记得许多事情,父母的争吵,脏兮兮的小孩求助,许多眼泪与疼痛,天使一般美好的小猫,老年痴呆的老太太,电击的疼痛,铺天盖地的黑暗与窒息。
还有天使一般美好的梁小满。
过去他似乎一直走在混沌里,用沉默将世界与我隔绝开,我的世界里只要有小猫就够了,他将漂亮的猫咪当做美丽的宠物,仅仅是宠物,后来他看到全世界最勇敢的宠物,看见梁小满在全校面前为他这个暴力者争取,用瘦弱的身躯抗住所有人的质疑和怒骂。
那个时候是他第一次正视,梁小满,这个人的存在。
他不懂得如何与人相处,习惯了将对方当成猫。
人类意味着许多变数,人会争执,人会背叛,人会离开,那还不如不要了。
无法接受一朵鲜花的凋零,那就不要盛开好了。
毕竟梁小满也可以为了什么妈妈爸爸的离开他,那就离开好了。
当他打定主意离开的时候,这人又带着一腔孤勇走到自己面前。
用他残缺的身体拥抱我,用无尽的温柔宠爱我,让我感觉无尽无穷的幸福与光明。
离不开,那就爱他好了。
用爱人的方式去爱这个人。
不是爱猫,而是爱人。
尊重他,陪伴他,疼爱他。
“小满哥哥。”
“嗯。”
“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嗯。”
具体是怎么样,没有人说出来。
但是两个人却心知肚明。
不要再为了我以身犯险,不要再为了我哭红双眼,不要再将我一个人丢在那个游乐园里。
第05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宁静的午后, 小满坐在医院走廊的长凳上,医院的墙面刷得很白,地板很干净, 对面的诊室写着临床心理科,云意因为未成年犯罪被关进了少管所,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顾矜芒因为那次的心理创伤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疗,这段时间他们来医院来得非常频繁。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不, 甚至比以前要更友好亲密, 顾矜芒因为情绪问题, 话变得较少, 睡眠也变得很差,但是小满能从他平常的眼神举动中看出他主动示好的痕迹。
等小满画完最后一幅肖像, 诊室的门才打开, 出来的顾矜芒脸上似有淡淡的倦意, 看见小满却浅浅地笑了, 声线低哑, “小满哥哥, 你在画什么?”
“这是谁。”小满笑着上前两步, 将画纸遮住了一半,只露出了画中人一节劲削的下颌。
“这是我。”顾矜芒回答得很快, 他黑沉沉的眼睛亮了起来, 装满了碧波似的柔情,“小满哥哥, 你画得真好。”
“我的小满哥哥,怎么会这么棒。”说着说着忍不住就上了手, 用掌心磨挲着少年细软的发丝,像在撸一只温顺的小猫咪。
两人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夕阳挂在天边,灿灿的光线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已经是冬天了,A市的冬天并不会很冷,小满穿着过分宽大的卫衣,上边的大LOGO显出几分潮酷,这是顾矜芒的衣服,显得他身形愈发纤细。顾矜芒自己则穿了一身黑色的冲锋衣,黑色的鸭舌帽压得很低,只稍稍露出疏淡冷漠的凤眸。
医院离A中很近,两人就没让王叔来接,选择了步行,此时正并排站在红绿灯下,看着来往的车辆随着灯光的亮起,或是加速,或是减缓,不约而同地汇入城市的车流之中。
小满看着对面的红灯,怔怔地发着呆,冬日的风吹动他额前细碎的碎发,露出光洁漂亮的额头,白瓷般的面容透出清纯的懵懂。
马路旁的枯树掉光了最后一片叶子,橙黄的树叶映着夕阳余晖的光晕,随着晚风飘飘荡荡,正好落到了小满的发顶。
顾矜芒原本双手插着兜,瞧见了,神色自然地将树叶掸去,动作很快,小满刚要抬头,就被盖下来的鸭舌帽罩住了头发。
高大少年的黑发被风吹乱了些,随意地用手抓了抓,神态恣意慵懒,却透出一股子风流,小满忘记了原本要说的话,只定定地看了他许久,直到顾矜芒用用冷白的手指指了指对面的绿灯,才堪堪回过神来。
“绿灯了,小满哥哥。”
是很温柔的称呼,玩音乐的人又有几个是声音难听的,叫小满的时候表情是淡淡的,叫哥哥的时候尾音微微上扬,微勾的唇角带着戏谑的笑意。
以往都不曾觉得的,可是这一次,小满却感觉很不一样,是一种全然不同的体验,以前听见这样的称呼,只会想起自己作为哥哥的责任,可如今却耳根发烫,有种莫名其妙的赧意。
太奇怪了,脸也变得很红,他不自觉地拍了拍,又将手放回了身侧。
先是微凉的指尖贴了过来,修长的尾指若有似无地试探,随后就是五根手指都缠绕了过来,熟悉的温度包裹了他。
马路上的人很多,没有人注意到两个少年交缠的手指,夕阳的光晕带着融融的温热,落在分不开的指尖。
他们并肩走在路上,像没有分开过,一如往昔。
顾矜芒的心理治疗彻底结束的时候,一学期已经进入尾声,A市猝不及防地迎来了冬季第一场寒潮。
走廊尽头的窗户里,天空阴沉,雨丝绵密,空气里都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小满裹得像个粽子,坐在医院的长凳上,走道上一有人经过,就会带起一阵凄冷的风。
墙上的时钟走向五点,诊室的门按时打开,顾矜芒出来了,他如今的状态好了很多,没有了一开始接受治疗时的木然,和治疗中段的疲态,脸上反而有一股释怀的轻松,甚至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负责他的李医生也跟着出了门,笑吟吟的,惯来是个温柔耐心的模样。
“所有的疗程都已经结束,你现在的状态比之前好太多了,后续我觉得可以不用再接受治疗,要好好保持这样的状态。”
“顾同学,好好保持下去,如果后续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可以再来找我。”
医者仁心,看见自己的病患痊愈,对医生来说,也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
李医生欣慰地拍拍顾矜芒的肩膀,正要转身进屋,却被凑到跟前的一捧桔子拦住,面前的少年皮肤白得透明,表情却局促羞涩,耳朵尖都是粉的。
“医生,谢谢,谢谢。”
一般面对这样的礼物,医生都是不收的,他的手刚要摆起来推拒,漂亮少年就拉着他的病患跑了。
李医生无奈只能收下,捧着桔子回到诊室,瞅见窗外的风雨,鬼使神差地从窗户探出头去,就见到两个漂亮的少年同撑着一把伞,走进了风雨里。
真别说,还挺登对,他扔了一瓣桔子进嘴里,桔子也很甜,可真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孩子。
小满答应了陈大壮寒假的时候要搬回家去住,今天正好是寒假的第一天,他将这件事提前跟顾矜芒说过了,为的就是怕他过分抵触,两人又闹出之前那样的别扭。
庆幸的是,顾矜芒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当下只是沉默地点点头,尔后又细细问了是哪天,家里的地址是在哪里,大概要住到什么时候。
“大概是要住到开学吧。”小满怕他生气,说话的时候也有些迟疑,而顾矜芒身上的气压明显低了下来,没有再说话。
小满受不了这种僵持的气氛,忍不住就想要去哄他,却冷不丁听到一句。
“我会去找你的。”
“一天不见面,我都会很想你。”
“小满哥哥。”
当时的他们像以前那样睡在同一张床上,顾矜芒说这话时,月光正好落到了他的侧脸上,墙面上有他轮廓的影子,长长的睫毛扇动着,如同振翅的蝴蝶,他往日那种锋利的气质都被月色掩去,只留下小满始终无法忘怀的温柔。
第06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虽然说是要将东西搬回家去, 但是小满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只草草拿了几身厚衣服和一件厚外套,还有必要的画具, 倒不像是搬回家去,更像是去出差,在一个地方短暂的停留,就会带这样小分量的行装。
家,对于小满来说,是个很陌生的词汇。
他一出生就被抛弃, 福利院是他的第一个家, 名副其实的家, 院长是他的亲人, 可他一般都是说福利院,很少提及家这个字。后来到了顾家, 跟顾小芒成为了朋友, 他对家的定义有了新的理解。
顾矜芒在哪里, 家就在哪里。
所以他表现得更像是出差, 或是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短居, 心里总是惴惴地不安。
下雨天行车总是格外缓慢, 一路随着红绿灯的亮起与熄灭走走停停, 小满喜欢挨着车窗坐,能看到车窗外起的一层薄雾, 远处的山景朦朦胧胧, 树木只有零丁的几棵,近处的乌云黑沉沉地压下来, 雨却很微小,空气中有种压抑窒闷的感觉, 令人不太舒服。
街上的行人行色匆匆,拿着各种颜色的雨伞,地面是潮湿的,呼出来的水汽是潮湿的,就连人的心也变得湿漉漉的。
小满耷拉着脑袋,看够了风景,才掏出口袋里袖珍的速写本,他喜欢在小本子上作画,因为可以随身携带,随时随地都可以开始画画。
只有徜徉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现实中存在的许多难受的情绪才能抛之脑后,比如对顾小芒的不舍,对母亲的牵挂,对父亲的厌恶,对新生活的抗拒。
“小满少爷,你家里的这个地址确定是蜂窝巷吗?没有搞错吧?”
司机王叔看着眼前的景象深深地皱眉。
蜂窝巷是A市非常出名的城中村,属于老旧的旧城区,里边的房子房龄太大,周边设施也趋于陈旧,因为租金低廉,聚集了大量的社会底层人士。
而区域又太广,有大量警方无暇触及的盲区,住在那边的人鱼龙混杂,时不时就会出一些骇人听闻的社会案件,偷窃,嫖.娼,赌.博,仇杀,案件层出不穷。小满若是住在这个地方,很难不让人忧心。
小满先是听见王叔叫他,才发现已经到地方了。
面前的窄巷连车子都进不了,破裂的水泥路上有许多坑洼,老楼之间的间距太近,以至于空气都不是很流通,下雨天本就潮湿,巷头的几个垃圾桶都堆满了,许多垃圾都扔到了垃圾桶外边,混着潮意,有股难闻的恶臭。
暗灰色的电线在头顶缠绕在一起,混着居民楼许多岔出来的晾衣绳,因为下了雨,没有了遮天蔽日的衣服堆,稍稍让一切显得没那么拥挤。
天空是晦暗的,老楼破旧沉默,光透不进来,从里边出来的人脸上带着不同程度的冷漠与木然。
“没,没有搞错的,”小满连连摇头,在须臾间敏感地想通了其中的关窍,面上的笑容都有些维持不住,“我到了,王叔,劳烦开下后备箱,我要拿下行李。”
他仓皇地就要逃下车去,车门一开,就看到顾矜芒打着伞站在车旁,行李箱就搁在他脚边,面容秾艳的少年杵在跟前,高大的影子就这样罩下来,混着阴沉的天色,有种无形的压迫感。
“顾小芒。”
小满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无所遁形的狼狈,和一点点小小的自尊,就像是一张布满尘土的地毯,在日光下摊开了,丑陋和污浊一览无遗。
而顾小芒就站在一旁,真真切切地看到这一切。
“小满哥哥在想什么呢?”顾矜芒将雨伞朝车这边倾斜,很轻地笑了一下,他的指尖有些凉,在小满脸上抚摸的时候带来一阵冰冷的战栗感,“能不能也让我知道。”
“没,没什么。”
面无表情的顾小芒小满是会害怕的,可他一旦笑起来,就如同高墙上久未盛开的蔷薇突然盛放,总是美得动魄惊心,让人忍不住亲近。
“还是我来吧,”小满想接过行李箱,“这里边车子进不去,就送到这里吧,我自己进去就好啦。”
他说着就笑起来,很漂亮的眼睛笑得弯弯的,隐藏着哀伤的弧度。
可顾矜芒哪里肯听他的,一手拎着行李箱,一手打着伞,肩上还挂着小满的书包,是个不容置喙的态度。
小满争不过他,什么都拿不到,就脖子上挂着个手机,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要搬家的人明明是他,两手空空的也是他。
王叔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不迭地从车上跑下来,弯腰要接过小满的行李。
“少爷,还是我来拿着吧。”
顾矜芒此时顿住脚步,微微侧身,锋利的眼刀扫过来,和煦的笑意彻底从眼底消失,只留下冰冷的狠意,微微低头,用着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量,“不会说话的话,其实可以闭嘴。”
明明是潮湿森冷的冬天,那样阴狠的眼神还是让这位做了半辈子司机的男人额头渗出了汗珠,忍不住掏出了西装口袋里的丝巾细细擦拭。
点到即止,顾矜芒没有再给眼神,只带着小满继续往前走。
小满还回头跟王叔挥手,笑得腼腆温顺,真是个极有礼貌的孩子,只可惜自己以后不太可能见到了。
少爷,不会再留自己在顾家。
王叔想到这里,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