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蜂窝巷的规划是A市最早的一批, 那时候城市化经验不足,于是街道就设计得乱七八糟。
开头的几条巷子是正常的宽度,到了中段就变得宽如银河, 最惨的还是末端的巷弄,因为整个区域就那么大,规划下来的巷子数量又有那么多,最后只剩那么一丁点儿地方,几乎是前胸贴着后背,逼仄得如同被遏住了喉咙。
陈大壮一家就住在最里头的巷子里, 下了车之后还要走很长一段路程, 小满和顾矜芒并肩慢悠悠地走着, 时不时说上一两句话。
“顾小芒。”
“嗯?”
“你不开心吗?”
“没有。”
说“没有”的时候, 顾矜芒还特意转过脸,冲着小满笑了一下, 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王叔, 王叔他, ”小满走得很慢, 带着刻意的拖延, 健康的那条腿随意地踢着路上的石子, 犹豫了几秒, 还是蹙着眉劝道,“王叔他刚才的话, 我没有往心里去, 我感觉他只是关心我,没有别的意思。”
“可是他让你不舒服了。”顾矜芒停下脚步, 微微侧身,落下的雨滴打湿了他半边肩膀, 雨伞依旧倾斜过来,幽深浓黑的瞳仁静静地望过来,“小满哥哥,他让你感觉不舒服,我不太可能放过他。”
“啊,”小满撇撇嘴,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劝下去,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褐色的眼珠蒙着一层乖巧的阴翳,只低声道,“那我知道了。”
整件事情就像是个突兀的插曲,突然出现的许多情绪,都被淅淅沥沥的雨滴淹没。
两人沉默地继续往前走,气氛莫名地僵持起来,尽管如此,高大的少年依旧像往常那样迁就着身边人的脚步,保持着沉稳的步调。
静默的,迁就的,但是并不意味着妥协。
如同暗暗地角力,总有人需得做出退让。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翻涌的心事并没有冷却,反而因为自责羞赧狼狈各种情绪而愈发汹涌,小满的脚步停了下来,不自觉地咬住嘴唇,垂在身侧的指尖蜷曲,有些失落地说,“或许是我太敏感了。”
所以搞砸了很多事情。
他无意伤害任何人,就像旁人的许多伤害也是无意的,甚至还可能包裹着笨拙又易被迁怒的善意。
脚下小小的石子滚了几个圈跑到了墙角,小满没有再说话,沉默地往前走,可没走两步,就被拽住了纤细的胳膊,顾矜芒盯着他通红的眼圈和抿紧的双唇,长长地叹出口气,“我不动他了,你别生气。”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他也搞不懂自己的想法,“我只是觉得自己太敏感了。”
敏感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总能将许多负面情绪无限地放大,良善之人总是擅长从自己身上找问题,而小满尤其擅长,王叔那样说的瞬间,让小满想起没有遇见顾矜芒的以前。
小的时候,福利院安排小朋友们去文化宫玩,院长举着红色的小旗帜走在前头,顺着长长的台阶往下走,就是地铁站了,所有的小孩都被放过,只有小满被地铁站的站警叔叔抱了起来。
小满那时候想,为什么单单就抱他一个呢?
前边的孩子都回过头来,笑着闹着说,“小满羞羞,这么大了还要抱抱。”
铺天盖地的羞愧占据了孩童小小的脑袋,小满想挣脱温暖的怀抱,想说自己可以走的,但是叔叔的怀抱很温暖,眼里的温柔都不应该被拒绝。
错的又是谁呢?
没有谁吧。
无法遮掩的残缺消化不了明目张胆的善意。
可到了今天,他又发现,原来贫穷也是无法遮掩的,哪怕用华美的服饰包装,它也会从怯懦畏缩的姿态里透出来。
小乞丐穿上皇袍也变不了王子。
顾小芒对他的过度敏感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他衔着鲜花与期待降生,就像他的名字那样,注定要在这个世界光芒万丈,是永不陨落的晨星之子,哪怕明珠蒙尘之时,也依旧耀眼得不同凡物。
就连云意那样离经叛道的坏蛋都能看出来,顾矜芒是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存在,云泥之别。
思绪像一团毛线,越缠越乱,耳边却轻轻落下一句,“敏感又有什么不好?”微凉的体温靠近,小满额前的碎发被轻轻地撩起,对上一双沉沉的黑眸。
眼前的少年高大冷峻,纯白的衬衣干净疏淡,落下的手指修长如竹节,冷白如玉,耳侧的嗓音带着低磁,轻哄意味浓烈。
“小满哥哥,在小芒眼里,你怎样都是好的。”
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透明的伞面上,小满的耳尖脸蛋都是红的,那一瞬间,所有竖起的软刺都被抚顺,翻出了柔软的肚皮,乖乖地被牵住了手。
两人走到了陈大壮他家楼下,见到了面前的光景,顾矜芒的眉宇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
低矮的楼栋间挨得很近,楼层的阳台形同虚设,基本晒不到太阳,潮味混着雨水的腥气,就连肌肤都变得粘腻。
矮楼之间的窄窄小道,晒衣杆横着几件还没来得及收起的衣物,巷口的垃圾桶无人清理,蚊虫嗡嗡乱飞,几乎要冲到眼前。
强撑着挨过那阵糜烂的腐臭,两人沉默着走进黑黢黢的楼道,水泥铺就的地面带着原始的粗野与锋利,台阶的尖角尖利如刀刃。
每一层都住着许多户人家,一眼望不到头,只能感受到乌洞洞的漆黑和晾在走廊上的衣服。
终于爬上了顶楼,写着六零四的房间像个小小的盒子,门外胡乱放着很多双鞋子,雨天的淤泥顺着台阶蔓延到门口,关闭的铁门上贴了许多黄色广告,没人去打理,其中最为刺眼的还是上边大大的“交租”二字,用红色的墨水书写,如同高利贷的恐吓。
陈大壮家的门牌号他们都了然于心,小满脸上的血色在辨认到房号的那瞬间褪去,仿佛成了一张仓皇的白纸,他低着头去抢顾矜芒拿着的行李箱。
“小芒,我来拿吧,我要进去了。”
可顾矜芒半点不让,他不肯,小满自然也就拿不走。
动作强势的人,跟人说话的语气却轻声细语的,“小满哥哥,没关系的,我帮你拿进去吧。”
说完这话,他就拎着行李箱要往那边走。
小满顿在原地,能看见他很宽很宽的肩膀,和胳膊上挂着的自己的书包,他什么都不用拿,什么都不用做,顾小芒总是什么事都会帮他做好,总用那双带笑的眼睛注视自己,告诉自己,“小满哥哥总是最好的。”
但真的是这样吗?
那些藏在内心的彷徨自卑如同附骨之疽一般啃咬他仅剩的体面,谁又愿意让在意的人看见自己最狼狈不堪的一面呢。
进去之后,陈大壮能表现好吗?
会不会像上次一样做出令人尴尬嫌恶的事情,光是想到这里,小满都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
“顾小芒。”
“别了吧。”
他久久地站在原地,没有再跟上去。
顾小芒已经站在了门口,显眼的“交租”二字明晃晃的在眼前,他视而不见,回过头来,就见到瘦弱的少年湿漉漉地站着,眼睫湿润,双唇颤抖,“顾小芒,你回去吧。”
那一刻,巨大的疼痛击中了他的心脏。
第06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原来人类的心是这么容易就能被刺伤的。
顾矜芒僵在门口, 望着那双泪盈盈的褐色瞳仁,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总是该说些什么才好。
可不论说起什么,都会让面前的人难过。
可怜的小猫就那样孤零零地站着, 苍白的小脸,湿漉漉的眼睛,过分削瘦的肩膀,像轻轻一碰就能碎掉的漂亮人偶。
“你回去吧,好吗?”
小满对顾矜芒永远说不出凶狠的话。
声音几乎是颤抖着,唇角倔强地抽动着, 眼泪啪嗒啪嗒地打湿地面, 却仍旧是温柔地请求着。
别在这里了, 已经够了, 足够多了,那些难与人言的狼狈与沮丧, 已经暴露得足够多了。
能在孩子出生的时候就狠心抛弃的父亲, 又有什么拜访的必要呢?
为什么总是能让人感觉如此的狼狈。
越是光芒万丈, 越是感觉自己, 不配。
不配做你的朋友。
人在情绪上头的时候, 愈是琢磨, 愈是感觉万念俱灰, 小满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撕成了两半,一半叫嚣着要让顾小芒离开, 一半嘶吼着要让顾小芒留下来。
陷在情绪里的时候, 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 可人生总归不是全然绝望的,人间总有不期而遇的温情与陪伴。
就在情绪几乎崩溃的那刻, 他被用力地抱住了,就像决定从高空跳下的人,瞳孔放大,看见了底下的人,张开了双臂,牢牢地接住了他,理所当然的,由始至终的,接住了他所有的痛楚与脆弱。
是最严实密缝的拥抱。
宽大的手掌将他的脑袋紧紧地按在胸口,狂烈的心跳声响在耳侧,夹着轻柔的安抚。
“好了好了,别哭了。”说话的人语气无奈,小心翼翼地打着商量,“我本来是想着进去打声招呼的,如果小满哥哥不喜欢,那我就不打招呼了。”
“怎么就这么多眼泪。”摸惯了乐器的手指带着薄薄的茧子摩揩着泪湿的眼角,“你想我走,我就先走,想我留下,我就陪着你。”
“好吗?”
“哪里来的这么多伤心诶?”像是被当成了孩子,背上被轻轻地拍拍,“小满哥哥如果不想回去,那就别回去了。”
“我倒是求之不得。”
他说完这话,些许揶揄地冲着小满眨了眨眼睛,很长的睫毛浅浅地盖住桃花一般的眼睛。
像是一种无声的提醒。
那些被遗忘的命运赋予的责任,在灵光一闪间被小满拾起,他还有妈妈需要守护,已经不是孩子了,是个要好好照顾妈妈的大人。
早就已经做了选择不是吗?
“看吧。”顾矜芒的脸贴得很近,像是在研究一件名贵的瓷器,最后沉沉地笑了出声,“舍不得的人是你,要走的人也是你。”
笑声里的落寞藏在了连绵不断的雨声里,就变得难以捕捉,又细细交代了许多事,确定自家的宝贝小猫没有再掉珍珠,高大的少年才沿着楼梯往下走,抬起右手随意摆了摆,却没有再回头。
是属于顾矜芒惯有的潇洒高冷劲儿。
说来也非常奇怪,顾矜芒在的时候,小满整个脑袋都是委屈与不舍,像只离了人就生活无法自理的幼猫,而现在他走了,那些泪滴与依恋像是突然被蒸发掉了,转化成了异常浓重的孤独感。
第06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在门口呆站了十几分钟后, 小满才终于鼓起勇气敲门,来开门的是陈晨,那张与小满八分相似的脸上浮现出不耐的情绪, 微挑细眉,明知故问道。
“你是哪位?”
小满是知道陈晨的,陈大壮说过,弟弟只比自己小一岁,还给自己看过他的照片,是个很清秀漂亮的男孩子。
“他特别健康。”
当时陈大壮说起这事, 黝黑枯槁的脸庞突然被点亮, 充满了侥幸与欣慰, 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在残缺的孩子面前提及这些有何不妥。
而陈晨的确长得很好看很健康。
上一次见面光是在警察局门口匆匆一瞥, 属于少年人的雪白皮肤,柔美流畅的线条, 修长灵活的四肢, 就已经十分招眼。
那时候还只当是一个偶遇的陌生人, 就已经觉得非常惊艳。
而如今再次见面, 小满仿佛看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另外一种人生, 没有蜷缩畏惧的姿态, 半分不让, 盛气凌人,就连释放恶意都显得理所应当。
“你是傻子吗?放着好好的富家少爷不当, 来垃圾堆里体验生活来了?”
陈晨并没有要让小满进门的意思, 两条细长的胳膊缠在胸前,神色慵懒地倚着门, 垂下的白皙指尖就差一根香烟,昏沉的光影中, 有种与生俱来的青涩魅.意。
小满知道这是不欢迎的意思,他不安地站在门口,细白的额角挂着几颗局促的汗珠,手不自然地搓揉着T恤的衣角,突然就有股落荒而逃的冲动。
可就在他要将冲动落实的前一秒,陈大壮从门内探出头,直接将门打开了。
“臭小子,欺负你哥哥干嘛,他是个跛子,怎么可以让他在门口等这么久。”
小满感受不到快乐的情绪。
陈大壮似是在迎接一个客人,说的话语周到体面,笑容憨厚朴实,他一时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情绪是低落还是绝望。
“小满,你弟弟被爸爸惯坏了,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哈。”陈大壮边说边笑,一手揉了揉陈晨的脑袋,“臭小子,快进去吧,看把你惯的。”
陈晨这才将身体从门口挪开,不满地撇撇嘴,终于没再多说什么。
而走道昏暗的灯光忽然熄灭,小满顶着青白的脸色,浑噩地走进了窄窄的家门。
A市的经济首屈一指,但天气却十分差劲恼人,闷热的夏季,降雨充沛,却丝毫不见气温下落,拥挤的出租屋只有小满在顾宅的房间那么大,却装得下两房一厅。
小小的厨房和卫生间对着,阳台勉强能转身,伸出的铁杆像生锈的树杈,挂着被雨水打湿的衣物。
老旧的风扇吱呀摇头,客厅的矮桌上捏扁的啤酒罐,烟头,花生壳没人收拾,小满莫名想起了楼道口那些到处乱飞的苍蝇。
陈晨的房间在右边,比较大,有个双层的床,他躺在下铺,刷着手机,眼神都没给一个。左边是陈大壮和妻子的房间,疯癫的女人依旧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抱着稍显干净的包被,凝滞的双眼无神,嘴里囔囔地会唱出好多种童谣。
也许我小时候,妈妈也给我唱过,小满静静地想。
陈大壮在他身边转了好几圈,反复确认户口都已经办妥当之后,突然卸下了慈父的伪装,又坐到电视前边喝酒去了,仿佛方才的嘘寒温暖只是为了套话,而知道傻傻的残疾儿子依旧属于自己,便再也没有了顾及。
小满也不是很在意。
“宝宝。”
“宝宝。”
“宝宝。”
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间出来了,歪着头看着小满,褐色的眼珠突然有了光亮,快乐的嗓音落在小满的耳膜,他被用力地抱住,如同幼时在襁褓之中,又如同前几次偶然得到的温暖。
但这次是持续的,甚至是以后都能拥有的温暖,小满忽然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母亲,的确是自己该争取的,也是自己除了顾矜芒和画画之外,与这个世界绝无仅有的血缘纽带。
他花了许多的时间和耐心,给妈妈洗澡,吹头发,喂饭,血缘可能真的很强大,时常发疯的女人见着了自己失而复得的孩子,恬静得像个真正的母亲。
她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小满和陈晨的美貌都来源于她,洗去了污浊,便逐渐显出珍珠般柔润的光彩,披肩的柔顺长发,很干净清澈的眼睛,穿着老式的洁白衣裙,静静|坐着的时候,像一副恬静的美人画。
小满感到很高兴,也许这才是妈妈本来该有的样子,他掏出手机,想给妈妈拍几张照片,这才发现顾矜芒在他忙碌的时候打了很多通电话过来,还发了好多信息。
“小满哥哥吃饭了吗?”
“小满哥哥还适应吗?”
“他们对你好吗?”
“小满哥哥怎么不回?”
“你在干嘛?”
“给我回电话。”
“我到楼下了。”
“我不上去,别怕,就让我看看你。”
“小满哥哥。”
最后一条信息是一小时前,那时候小满正在给妈妈吹头发。
夜色浓稠像墨,小满看向窄窄的窗口,发现天空只有零丁的一点星星,楼下过道的灯光昏黄,被高大的少年挡去许多光亮。
小满从未走得这般快。
楼道里潮湿的风灌入他的衣襟,像鼓动的巨大气球塞满他剧烈跳动的心脏,他似是要去赶赴一场盛大的会面,那人似强有力的臂膀,又似安全的避风港湾,有关顾矜芒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到,安全。
可到了楼下,见到路灯下挺拔的身影,胸腔里所有恣意飞舞的蝴蝶却都归于沉寂。
他踌蹴着不敢上前,路是自己选的,袒露出脆弱像是一种无能导致的恶果,也在侧面宣告选择的错误。
可他不觉得那是一种错误。
那只是,只是。
为了爱,要付出的代价。
浓墨色天空里的最后一颗星子也被浓云吞没,灯下的少年俊美的侧颜笼着一层柔和的光晕,似幻似真。
顾矜芒永远是童话里持剑出现披荆斩棘的王子。
“过来吧,小满哥哥。”
顾矜芒什么都没有问,他转过头,朝着小满张开双臂,没有指责,也没有咄咄逼人的追问,他只是笑着说。
“小满哥哥,我特别想你。”
第064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想念会有声音吗?
如果没有, 那又如何解释胸腔处传来的震耳发聩的心跳声呢?
小满几乎陷入了温柔而有力的臂膀里。
顾矜芒身上淡淡的柠檬香气闯入鼻腔,此时就如同过往无数个相拥而眠的夜晚,浓黑的夜色如同巨幅的幕布, 沉寂的星河缓缓地流淌,繁星的闪烁静谧无声,偶有几只栖息的飞鸟振翅远走。
“小满哥哥,你还好吗?”
顾矜芒个头窜得太高,还不到十八岁,就已经一米九多, 小满被他抱在怀里, 像是个小巧又易碎的精致玩偶。
面容精致的少年人费劲地弓着腰, 也要紧紧贴在一起, 像是同主人分离半日便无法忍受的巨型犬,鼻息微乱, 手臂虬髯的肌肉线条可怖狰狞, 隐隐透露出情绪的失控。
明明只是过了半天, 却感觉过了好久好久。
只有把心爱的猫咪抱进怀里, 才会感觉到久违的安心。
这个拥抱太紧密, 小满的腰肢被勒得发痛, 却仍然不舍得推拒, 细瘦的手背轻拍着面前人紧绷的后背,轻声地说。
“顾小芒, 我很好。”
“我爸爸很疼我, 今天还给我做饭了,真的很好吃。”
“妈妈很好, 弟弟也很好,他还给我收拾床。”
“顾小芒, 不要担心我。”
“我真的过得很好。”
小满觉得自己没有撒谎。
梁院长说过,善意的谎言就不算谎言,所以他没有撒谎,只是此时黑洞洞的天空突然变得模糊,夜晚的风带着雨后的寒意,说这些话的时候又从心底透出来。
身侧路灯昏黄的光线分割了光影,小满那张柔美的脸都蒙在朦胧的光晕里,努力眨巴几下眼睛,才终于将灯上苦苦挣动的飞虫看清。
人类明明已经进化成了高级生物,却始终摆脱不了兽性。
那种追逐光与热的本能,诱惑着燃烧,绚烂,死寂的短暂生命。
小满忽然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第06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两人抱了好久好久, 直到被浓云遮蔽的月儿探出脸来,橙黄的灯下落了一地飞蛾的残骸,才牵着手去了两人都很喜欢的一家云吞店。
这家云吞店是远近驰名的老字号, 明明已经过了饭点,依旧热闹非常,两人往角落处服务员刚收拾出来的一张空桌挨着坐下,店里的招牌鲜虾蟹籽云吞上来得很快,冒着腾腾的热气。
顾矜芒将桌子擦干净,涮了碗筷, 先是分出了一份清爽的汤云吞, 又拌了一份红油的云吞面, 都推到了小满跟前。
这家店的云吞皮薄透, 能瞧见澄黄饱满的大颗蟹籽和蜷曲鲜红的虾仁,汤里的煎蛋金黄金黄, 撒上的葱花散发着迷人的香气。另外点的鲜虾蟹籽云吞面拌着浓郁的红油, 混着浓稠的花生酱, 每一根面条上面, 都裹满了酱汁。
小满傍晚的时候就是随便对付了几口, 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照顾妈妈上边, 到了这个时候, 胃部那些迟来的饿意都涌了上来,禁不住吞了下口水。
顾矜芒有些抵抗不住他那个小猫吞咽的可爱动作, 唇角勾起, 又往他碗里投喂了好几颗云吞,“不是说你爸爸做饭很好吃吗?怎么八点不到就馋成这样?”
左右不过是一些容易被人拆穿的谎言罢了, 小满也没有较真,吸溜了好几口面条, 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好久没有吃了嘛。”
少年不知道自己的声线清亮,尾音微扬,就会透出一种不自知的娇态,他双眼放空地望着前方,微微喟叹出声,是这些日子以来少有的放松姿态。
他的嘴巴生得小,肤色白,唇色粉,两个腮帮都装满了东西,琥珀色的杏眼圆睁着,就像是一只往嘴里塞满了小鱼干的小馋猫。
顾矜芒本来就没什么胃口,修长的手臂只从身后绕过去,松松环住那人没几两肉的腰肢,时不时在他辣得受不住的时候,喂上几口水。
“斯哈斯哈。”
“好辣好辣。”
“慢点吃。”顾矜芒忍不住发笑,又一边给小猫喂水,看那被辣到微红的眼尾,还有薄红的嘴唇,心念一动,忍不住说道,“小满哥哥,跟我回去吧。”
“我担心他们照顾不好你。”
话音刚落,小满的呛咳竟然就这样止住了,这嘈杂的小馆子像是突然就没了声响,只有顾小芒说的话,在他耳边清晰地回响。
没有人比他更想和顾小芒呆在一块。
他忍不住就要点头。
“滴滴。”
可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所有的冲动都像在寒冬腊月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他嗫嚅着嘴唇,指尖迟疑着滑动着手机屏幕,却听见了女人的声音。
“宝宝,你去哪里了呀。”
声音正常得如同一个慈爱的母亲对晚归孩子的无尽关怀,可小满知道她不是,她并不是一个正常的母亲,失去了孩子,她甚至连自理能力都没有,于是他也就转过头,对身边等待的顾矜芒摇摇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是呀,从来都没有他选择的余地。
第06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你并不欠她什么。”
“而她始终会成为你的负担。”
顾矜芒是个厉害的说客, 寥寥数语就将机关道破,他抿着嘴唇,双臂环胸, 一副油盐不进的姿态,始终对小满做的决定持反对的意见。
可是那样嘴笨的小满却只是笑笑,轻声说了句,“可是顾小芒,如果没有她,我们不会相遇。”
我感激她将我带到这个世界, 不是原谅了那些蹉跎的苦难, 苦难永远不值得被歌颂, 而是她让我遇见了你, 那么珍贵的你,这是我穷尽一生都要感恩戴德的事。
明明是那么轻的一句话, 落在顾矜芒的心上却有千万斤的重量。那一霎, 顾矜芒眼底的锐芒都尽数褪去, 有许多翻涌的情绪掠过, 最后都化作一种无声的默契。
想着妈妈没人照顾, 小满没敢耽误太久, 吃完馄饨就匆匆地赶回家去。而顾矜芒像是认可了他的说辞, 没有继续阻拦,缄默得像一座完美的雕塑, 却忍不住在小满要进门的时候说了句。
“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小满没有回头, 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他担心一回头就会忍不住抛下一切, 义无反顾地跟着顾小芒一起离开这里。
那样的话,妈妈就没人照顾了。
进了门, 陈大壮还在看电视,桌上东倒西歪很多的啤酒空瓶,还有花生米的碎壳,烟灰缸里积满了烟灰,这个小房子是那样狭窄,以至于小满感觉到浓重的烟味灌入了他的鼻腔和肺部,落满了他每一根发丝。
这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冬夜雨水的潮气混着呛鼻的烟味,让他急急地打开行李箱,掏出了一套睡衣,准备去洗个澡。
可是妈妈却在此时扑到了他身上,语气惊慌地问他,“宝宝你刚才去哪里了?妈妈一直找不到你,妈妈以为你又被那个坏人丢掉了,吓死妈妈了。”她这样说着,眼睛却偷偷地看向陈大壮的方向。
失去过的人总是诚惶诚恐,患得患失,小满伸手回抱住颤抖的女人,轻轻拍着她消瘦的背部,像是在安抚一个脆弱的孩子。
“妈妈,我只是出去见了我的朋友,不是被丢了,妈妈,很抱歉,下次出去我一定会先跟你说,不会再让你害怕了。”
其实疯癫的女人不懂这些,可是她从孩子温柔的眼睛里看到了承诺的重量,也就撒开了手去,抱着她的包被进了房间,对着远处的月亮,静静地哼着摇篮曲。
她的脸庞落满了月辉,带着母性盛大的美丽,小满愣愣地看了她许久,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慢慢地走进了浴室。
浴室是和小房子一样程度的不整洁,地上有一层厚厚的污垢,小满将衣服都挂了起来,然后蹲下身,将大量的洁厕液铺撒到地上,再拿起硬毛刷仔细地刷洗,等到这一切做完,他才脱了衣服开始洗澡。
A市的初冬并没有落雪,但是细密的雨水过后,气温骤降,而花洒喷出的水花稀稀落落,细小的水柱甚至不能包裹全身,是那种既不能将人冻坏也无法让人畅快的水量,小满草草地将身体擦拭,便在心里盘算着要如何赚钱。
从前和顾小芒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没有考虑过钱这个问题,而如今到了这里,从他看见门口的催租贴条,他就知道,他今后的人生注定都跟钱撇不开关系。
换一个好些的热水器需要钱,换一个好些的住所需要钱,给妈妈看病就更需要钱了,其他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想要妈妈回到以前清醒的状态,这样她就算出去外边也不会被人欺负了。
可是脑子里的病并不容易医治,需要长期的心理干预和药物治疗。
顾小芒去的那家医院是最好的,同时也是最贵的,可能将小满卖了都给不起这么多钱,所以到底要怎么做呢,怎样做才能赚到多多的钱呢?
有许多人到了十八岁都会去打工,可是餐厅会倾向于聘用身体健全做事麻利的年轻人,小满明显不太适合。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畸形的右足,又使劲抹了一把脸,一定会有办法的,他已经是个大人了,需要承担母亲的重量。
还有什么办法呢?
自己除了画画稍微好看点,倒是想不出什么别的优点了,慢着,那他是不是可以通过帮人画画来赚钱呢?价格可以定得便宜一点,主要能帮到别人,做的也是自己喜欢做的事。
之前他就在微博上看很多喜欢的画手太太都会接稿,或许他也可以在账号上多发一些作品上去,看看有没有人想要跟他约稿,就这么决定了,一定要积极起来呀梁小满,他暗暗给自己打气。
陈大壮家里只有两个房间,只有陈晨的房间里有一张上下铺,小满被陈大壮安排到了上铺,他洗完澡出来,就径直往陈晨的房间走去,却看到自己的行李箱被打开了,摊开在狭窄的过道上,带来的衣物都不翼而飞,画具都被扔到了地上。
而陈晨则悠闲地躺在下铺,手中把玩着小满的手机,枕头旁边放着小满带过来的几件衣服。
“那是我的手机。”那是顾小芒送给他的礼物,小满气到浑身都在发抖,“你为什么乱翻我的东西。”
“我哪里有乱翻啊哥哥。”陈晨翻了个身,拿后脑勺对着人,继续把玩着手里的手机,“不是都好好的在这里吗?”
“你这个手机好使啊,还那么贵,就给我用用呗,我的手机给你用,你的手机给我用,大家都是兄弟,你不会连这点小东西都要跟我计较吧。”
“你的衣服好看,我们身材差不多,就换着一起穿呗。”
若是寻常的兄弟这样说,作为哥哥的自然也是能退一步的,可是这些东西都是顾小芒送给他的,小满怎么都不可能将它们送人,于是他伸手将床上的衣物都扒拉到行李箱里,又伸手去跟陈晨争抢手机。
两个人的身材相仿,就这样扭打起来,谁也落不着下风,可是陈晨是个卑鄙的,他使了个巧劲儿一扭,就从床上跳下来,手脚灵活地从房间跑出门去。
小满没有片刻犹豫也跟了出去,那么长那么高的台阶,他看见陈晨三两下就跳到了下一个楼层。
而他拖着一只残腿跑得吃力又滑稽,一个不慎就这样顺着台阶摔了下去,尾椎骨感觉都要被震碎了,又麻又痛,额头都渗出了冷汗。
当他强撑着走到了楼下,只有空空荡荡的巷弄,浓黑的夜装满了无尽的黑暗,却什么人都没有看到了。
他一口气都没有喘匀,就有滚烫的热泪落下,呛入他的鼻腔。原来他再怎么拼尽全力,也始终比不过手脚健全的人。
扶着摔痛的尾椎回到陈家的时候,陈大壮已经喝得醉眼迷离,满脸通红,他眯缝着双眼,仔细辨认着眼前的孩子,慈爱地笑道。
“晨晨,你干嘛跟个瘸子过不去呢,爸爸跟你说,他可是棵摇钱树来的,你看他和顾家少爷关系那么好,我们只要在他面前装一下可怜,让他去顾少爷那边要点钱,我们以后不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顾家那么有钱,我们以后还怕什么?”
“那个小瘸子的脑子不是很灵光,放着好好的小少爷不当,非要回来贫民窟受罪,我们就尽情地压榨他,让他出去画画挣钱。等他成名之后,我们就是天才小画家的爸爸和弟弟,还怕以后的日子会不好过吗?”
将小满错认作陈晨,他举着酒瓶,手舞足蹈,像是在提前庆祝光明而富贵的未来,而小满脸上的血色在那一瞬间褪去,化作了一张苍白的纸,他早就,早就知道会是如此,可是他从未想过这个人居然连顾小芒都想着算计。
顾小芒身上又没有留着他们陈家的血液,他凭什么要因为自己承受这些没有必要的索取,他绝对不会将顾小芒牵扯进他破败的人生,他的人生可以肮脏错乱,而顾小芒的人生必须阳光璀璨,鲜花环绕,绝对不能出现这些腌臜的插曲。
“你永远别想打顾小芒的主意。”他瞪圆的眼睛里盛满了怒意,说得决绝而坚定,“我就算是去死,也绝不会让你们去勒索顾小芒的。”
梁小满的人生从来都是温顺柔和的,写满了小心翼翼,可是在少数时刻,他暴烈,勇敢,冲动,都是为了维护顾小芒。
他的人生早就被生来的残缺践踏得一塌糊涂了,但是他始终愿意去呵护顾小芒的人生,让他永远做个矜贵的小王子。
“哎呀。”陈大壮摇了摇脑袋,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此刻才分清了自家儿子和小满,讪笑道,“爸爸喝醉了,说的都是些胡话,小满你不要往心里去啊。”
就算到心里去了又能怎样呢,你的户口都已经迁过来了,你现在是我的儿子,不再是从前的富家小少爷,木已成舟,这条贼船你以为想下就能下吗?天真!
小满没有理会他伪善的言语和谄媚的表情,而是径直往房间里走去,将带来的衣服尽数塞回了行李箱里,将它锁上了。
床头紧挨着的书桌上放着他的手机卡和一部屏幕碎裂的手机,应该是陈晨的,屏幕像一朵炸开的花,看着是很老的款式了,他抿了抿唇,将手机卡插好开机,就看到顾小芒给他发的很多短信。
“小满哥哥在干嘛呢?”
“还习惯吗?”
“怎么不回呢?”
身形单薄的少年坐在桌前,柔软的发丝微微湿润,眼眶微红,静静地看着手机上破碎的痕迹,小心翼翼地避开,逐字逐句地回复。
“顾小芒,我刚刚在洗澡吹头发。”
“挺习惯的,这里一切都很好。”
“洗澡没有带手机进去QAQ”
他回复信息的时候,仿佛是忘却了很多心酸的时刻,可是眼泪无法骗人,吧嗒吧嗒地将屏幕都打湿了。
顾矜芒立马就拨了个视频通话过来,小满不敢接,直等到铃声渐灭,才回复了长长的一段。
“顾小芒,现在有点晚啦,今天忙了一天,我感觉好困哦,准备睡觉了,明天再打给你哦,你也要早点睡觉呀>.<”
他发完这些,就急急地退出微信,生怕迟疑一秒就会对着顾矜芒的对话框哭诉起来,他拿手背囫囵擦了下眼泪,就爬到了上铺。
上铺的被子有些单薄,在这个天气还能凑合用一段时间,就是和枕头都有一股粉尘的味道,像是太久没有晒洗才会出现的气味。
等出太阳了要把被子枕头晒一晒,被套枕头套都洗一洗,他吸了吸鼻子,登上了自己的微博账号。
之前闲来无事的时候,他会在微博发自己的画作,不知不觉也累积了不少的粉丝数,他试探着发布了一条内容。
“如果有宝子喜欢我的风格,想要约稿的话,我可以接单哦,价格都可以商量嗷。”
他还十分用心地手绘了一只软糯的小猫咪举着“求约稿”的小牌牌,不过这个时候已经到了深夜,这条微博应该不会有多少浏览量,很快就会被别的内容覆盖下去,小满并没有抱多大的期望,只是想要先试一试,明天还可以再发一发。
如果最后真的没人要约,就去餐厅奶茶店咖啡店这些地方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人愿意雇他,工资低一点也没关系,他一点儿也不怕吃苦,反正总归是会有办法的。
梁小满你一定要加油努力!!!
微博刚发送出去,他就把手机屏幕熄灭,然后放在枕头底下准备睡觉,却听到不间断的嗡嗡声,他还觉得纳闷,这个时候还有人给他打电话吗,拿出手机一看,却是微博消息的推送。
满屏幕都是一条条的“您的微博收到一条评论”,怎么突然会有这么多评论,直觉告诉他是因为今天的约稿微博,有很多人捧场,可是内心的不自信又让他摇摆不定地打开了微博。
喵呜: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
永远喜欢芒果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最喜欢的画手太太终于开放约稿了,之前看太太发的日常就感觉应该是个不缺钱的小少爷,每次想开口又怕太太反感,现在尊嘟太好啦,我第一个报名!已经私聊太太啦!
紫荆花:呜呜,我能排上第二吗?
小芒是我本命:我我我!我是大学生!让我先约!让我和芒果果先贴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楼上的,禁止随地大小约哈哈哈哈哈。
康康腹肌:说个题|外|话,跟劳斯约稿是不是就能加上劳斯绿泡泡了,这样光是想想都挺激动啊。
听听:能问下现在排到几号了吗?说个数让我死心。
一下子就刷了几十条评论出来,小满完全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那么多夜猫子。
这个微博账号开了好久了,小满也不懂什么是营销,也没有做过推广,就是每次画了满意的作品就往上边发发,不知不觉也累积了□□千的粉丝量。
但是大家对约稿的反馈这么好,是他没有想到的,他以为最多就一两个人找他约稿,没想到大家竟然这么热情,而评论里说要排队的那几位居然真的已经发了私信过来,小满一一回复了,又在评论区对粉丝的一些疑问做了答复。
小芒芒芒果:感谢大家的热情,我会根据大家的私聊顺序来给大家排稿,大家可以带着需求来找我,我们先沟通下需求再谈价格,如果成品出来不喜欢的话,不用给钱的,谢谢大家了。
寻常人都不会加上最后一句话让自己的功夫白费,可是小满是个不自信的实在人,生怕怠慢了人家的时间,于是首先就选择了委屈自己。
这条评论一发,评论区更像是炸开了锅一般,这些混迹绘圈日久的粉丝都给了自己中肯的意见,约稿前先沟通需求是正确的,双方确定约稿之后给出定金,草图定稿和后续修改都要先发给买家确认,出稿了再结清尾款等等,原来约稿还有这么多规矩,小满算是涨了见识,对粉丝的帮助表达了感谢。
等将私信处理完已经接近三点,陈晨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小满感觉眼睛有些酸涩,透过房间的小窗看到客厅的灯光在一瞬间熄灭,随后那些噪声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趿拉着拖鞋走动的声音,应该是陈大壮总算喝够了,准备回屋睡觉。
终于是万籁俱静,小满翻了个身,他认床挺严重的,回私信的时候还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现在也感觉到累,但是脑子很清醒,很多事都在脑子里吵嚷,导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在失眠的夜里,任何细小的声音都能被轻易捕捉,先是窸窸窣窣衣物摩擦的声音,小满不甚在意,直到他听见母亲惊惧的叫喊。
“走开!”
“走开!”
“宝宝!宝宝快来救救妈妈!”
“宝宝!你在哪里!快来救救妈妈!这个坏人欺负我!”
小满浑身的汗毛竖起,所有的血气一下子冲到了头顶,什么都顾不上,还差点从上铺摔下来,踉跄着跑到了隔壁房间,就看到陈大壮脱到只剩下一条底裤,黝黑的身体强硬地骑着身下的女人,女人不要命地挣扎,秀美白净的脸上爬满了泪痕。
禽兽!简直就是禽兽!小满气到浑身都在哆嗦,转身就到客厅桌上拿了个死沉的烟灰缸,使劲地往陈大壮的后背砸去。
那一砸用尽了小满所有的力气,陈大壮直起身来,疼到龇牙咧嘴,他一手用力揉着后背,一手指着小满的鼻尖,直接破口大骂,耍起了做父亲的威风。
“格老子的!你敢砸你老子!我不和这破鞋上|床,哪里能生出来你这么个不孝子!她是我老婆,我睡她,天经地义,合法合规,就算警察来了也管不着!”
“就算你们结婚了,她不同意就是不行,婚内强|奸也是犯罪,这是法律规定的,就算警察来了也是这个道理。”
小满高声地反驳,句句都如同正义使者敲响的第一声鸣钟,他右足残疾,却丝毫不影响他挺直的脊梁如不屈的松竹,右手死死地握住那个烟灰缸,像个不死不休的战士。
他绝对不能怯场,发疯的妈妈从他一出现就躲到了他的身后,如同被欺凌的幼童寻求大人的保护,而他现在长大了,轮到他来保护妈妈,他绝对不会让陈大壮这个人渣侵犯妈妈,在自己没有出现之前,妈妈过的又是怎样的日子呢?他不敢想。
“真|他|妈晦气,老的发神经,小的也在这里发神经,真晦气,要不是看这娘们打扮了一下还有几分人样,老子还不稀罕碰她呢,一双破鞋而已,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天仙啊,像你妈这种姿色的,上街一抓一大把,真的是抓一大把,格老子的,真|他|妈晦气啊。”
“贱|货生出来的贱种。”
他嘴里骂骂咧咧地往身上套衣服,一边往门口走,一边用浑浊的眼珠扫过来,眼神里充满了赤|裸裸的恶意。
小满感觉身后的妈妈将自己抱得更紧,就用恶狠狠的目光瞪了回去,张开双臂用身体挡住了所有恶毒的视线。
犹如幼鸟护母。
“格老子的,你们不让老子快活,老子还不能自己出去找快活吗?那疯疯癫癫的破鞋你以为老子稀罕啊?”
随着陈大壮的声音渐行渐远,妈妈身上的战栗才渐渐平息,小满慢慢地转过身去,在月光下看到了她满脸的泪痕,无声的哭泣像是失语的孩童缄默的控诉,自己不在的时候妈妈都是如何自保的呢?亦或者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越是去想,就越是无法呼吸。
幸而疯癫痴傻的人总能轻易地忘记苦痛,女人很快又止住了哭声,用懵懂疑惑的声音问道,“宝宝,你怎么哭了?有坏人欺负你吗?妈妈帮你打他,打坏人!”
就像是许多慈爱的家长惯用的戏码,女人拿起拖鞋狠狠地拍打着地板,打着空气,要为自己的孩子讨回个公道,小满却将她用力地抱住,眼里混着眼泪与苦楚,“妈妈,我一定会努力的,妈妈。”
可是他的妈妈已经变成了孩子,又乐呵呵地笑起来,拍着地上的影子,无法给他一个正常母亲的反应。
小满怕陈大壮又回来闹事,便把妈妈安置到了下铺,把房门紧紧地锁上,静悄悄的,房间里一点光都没有,只感觉心里很空很害怕,像是柔软的心脏被残忍地割破了一处,呼呼地灌着冷风。
他习惯性地翻出手机,想跟顾小芒说说今天发生的事,在这无助的时刻,他总是忍不住想要寻求对方的安慰,可是他拿着手机看了许久,又默默地放了下去,自己的人生永远不该成为顾小芒的负担。
第06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小满睡得并不好, 辗转间就见客厅从乌蒙蒙的一团转为光亮,墙面上的时钟走到七点,他起床洗漱干净, 又擦洗了厨房落垢的电饭煲,煮了一锅白粥。
A市的冬天并不会下雪,但是南方特有的湿冷总能钻进人的骨头里。
少年站在窗旁发了一会儿呆,怔怔地看着电饭煲咕噜咕噜地冒出许多白雾,似无数只自由的鸟往窗外飞去,忍不住伸手去触摸, 却被烫得一下子清醒过来。
雪一般白的手背, 就这样落下了绯红的痕迹, 他没有多加理会, 而是把房间里的妈妈叫醒,一步一步慢慢教她穿衣漱口洗脸, 兴许是自己的儿子回来了, 平日里疯疯癫癫的女人也变得既听话又配合。
吃完了早饭, 天色彻底地亮了起来, 小满匆匆地要带着妈妈出门, 想去学校附近转转, 问问租房的价格。
他无比庆幸现在是寒假, 自己能在家看住陈大壮不让他伤害妈妈,可是一旦开学, 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 所以他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在校外租个房, 这样也方便照看妈妈,今天要先去学校附近转转, 问问行情,这样到时候心里也能有个数。
临出门的时候小满特意登上了微信,他昨晚退了微信后,顾小芒给他连拨了好几个视频邀请,后边见没人接,连发了几个小狗落泪的表情来刷屏,到最后觉得小满真的睡着了,才发了句“晚安,小满哥哥”,随后是小狗搂着小猫睡觉的表情。
小满看着那个可爱的表情,忍不住就笑起来,女人坐在他旁边,手指碰了碰他脸上的梨涡,也笑了。
“我的宝宝,真好看。”
最新的消息是顾小芒刚发过来的,先是一个可爱的熊猫抱抱表情,随后是出行的邀请,“小满哥哥,今天想带你去海洋馆玩一下,十点过去接你,你起来了吗?吃饭了没?[熊猫转圈]”
这就是寻常高中生的寒假,跟着同学去这边走走,去那边逛逛,压马路,打篮球,在夕阳西下的时候一起回家里吃个晚饭,晚上再一起出去吃个夜宵,这样晃晃悠悠的时光就过得很快,他们以前就是这样过来的。
谁都想去海洋馆玩,可是小满一偏头就看到妈妈乖巧地坐着,察觉到自己的视线就有灿烂的笑容迎上来,他不自觉咬了咬下唇,在对话框里斟酌着文字。
“今天不太方便,我要在家里照顾我妈妈,下次我们再去吧^ - ^”
左思右想,他又加了一句,“下次找个时间我请你去,嘻嘻。[熊猫转圈]”
这段时间先画稿存点钱,到时候可以请顾小芒出去玩,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有了动力,兴冲冲地带着妈妈出了门去。
“少爷,您不下车吗?”
蜂窝巷这个地方鲜少能见到豪车出没,王叔把车往路边一停,就引来路人纷纷的侧目,顾矜芒坐在后排,带帽的宽松卫衣加牛仔裤,一身休闲装扮也显得他宽肩腿长,就是神色太冷,看着难以接近。
他的注意力都在手机上,昨晚小满哥哥睡觉的时候他已经规划好了行程,现在就是特地过来接小满哥哥出门,可是刚收到的信息让他脸色不虞地打起了电话。
“帮我找一个护工,专门照顾精神病人的那种,需要是女性,且富有耐心。”
“今天下午能找到合适的吗?”
“少爷,”管家在电话里表现得有些为难,“资历符合的倒是好找,就是有耐心这个点要考察调研一番,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言下之意就是没那么快。
“尽快。”
顾矜芒下了车,随意地挥挥手,那辆惹人注目的豪车就这样驶离众人的视线,路人看着那道修长的身影,还以为是哪家的爱豆出门,有大胆的女生甚至偷偷拍下了顾矜芒离去的背影。
老旧的巷弄,斑驳的矮墙,少年看着比墙还要高,碎发被微风吹乱,淡淡的烟圈从修长的指尖晕开,又落到淡薄的唇。
“你是变态啊,偷拍人家。”
“哎呀没事的,我就是感觉他好帅,就算只看见个背影,我都感觉好帅,怎么回事?”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氛围感帅哥?”
“是诶,哈哈哈,这跟那种地铁口罩帅哥是一个意思吗?背影杀手!没错!会不会正脸长得其实很一般?”
“正脸我倒是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侧脸绝了,你看看这个流畅的下颌线,这个薄唇,比多少男明星都长得优越,不行,我得发到网上让大家也欣赏欣赏!”
“诶诶诶,还有这个手,这个手也是仙品啊。”
几个小女生在后边围着手机相片吵成了一锅粥,顾矜芒却恍若未闻,穿过长长的巷弄,就见到最狭窄的街道,路口的垃圾让他眉头微蹙,又寒着脸打了个电话。
“现在给我找几个打扫的阿姨过来蜂窝巷,就让王叔载她们过来。”
“嗯,是长期的工作。”
不仅仅是打扫街道的事,顾矜芒还询问了很多,比如蜂窝巷老旧线路的安全问题,旧楼群安装电梯的可行性,自己名下闲置房产的具体|位置,等他通完电话,已经走到了小满家门口。
门上的催租告示还没有撕下来,顾矜芒添加了房东的微信,随手将陈大壮拖欠的房租转了过去,之后才将告示撕下,敲了敲门,轻声地喊了句。
“小满哥哥。”
可来开门的却不是小满,而是个和小满长得有七分相像的少年,也是小猫一般的眼睛,眼珠却是截然不同的深黑色,唇色很红,肤色很白,靠在门边吞云吐雾,上扬的眼尾微挑,“你找谁?”
“我找小满哥哥。”
陈晨其实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顾矜芒,之前仅在警局擦肩,这人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冷漠,强大,貌美,锋利,没人会忘记这样的人,他也无法例外。
文绉绉地来说,这人就像是,生于高山之巅睥睨众生的花,既令人前赴后继,又令人粉身碎骨。
那又怎样呢?
越是难以攀折的花,折下来了,越有惊心动魄的美丽。
陈晨十四岁就谈了男朋友,骨子里熟透了,遇见顾矜芒这样的天菜,更是急不可耐,透出了一股子急劲。他张开双唇,轻佻地冲着高挑男人的帅脸吐出烟圈,是媚态十足的勾引,也是蓄意的挑逗。
顾矜芒往后退了一步,那些烟雾还没有落到他脸上,就四处消散了,可那股廉价香烟的味道令他眉头皱起,思索片刻,才伸出手来将眼前这个赝品扔到了一旁。
一切发生得太快。
陈晨从未怀疑过自己的魅力,更没想到男人看着斯文矜贵居然行径如此蛮横,抬手就将自己拎起来扔到了一边,狼狈,难堪,他重重地摔到了水泥地上,尾椎骨传来阵阵的刺痛,让他几乎失语。
反观始作俑者却没有半分愧意,正拧眉用手帕仔细擦拭自己的手心和身上的衣物,俊美如神祗的脸庞写满了嫌弃。
他竟敢嫌我脏,他以为他是谁,他竟然敢嫌我脏,陈晨气得面部扭曲,指着顾矜芒就骂道,“你在我这里装什么清高,男人和男人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你和那个小瘸子没做过吗?装得人模狗样的,背地里早就睡烂了吧?”
顾矜芒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一步一步地走近,也在慢慢地思考陈晨这个便宜弟弟在小满心中的位置,忽然就明白了自己为何看这个人如此不顺眼。
他允许小满有个疯癫的妈妈,也可以有个无关紧要的爸爸,但是唯独弟弟,就只能有他顾矜芒一个。
“救命。”陈晨觉得自己的胸骨已经断了,顾矜芒面不改色地一脚踩上来,他就感觉有血腥气从嘴巴和鼻子喷出来。
眼前的男人甚至没有蹲下,依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就如同看一只被踩碎的蝼蚁,薄唇微牵,话语如冰,“杂碎,你该庆幸你投了个好胎。”
顾矜芒说完便转身进了屋,留陈晨独自在原地呕血,等他将那一亩三分地都翻遍了,却没有找到小满的时候,他有些烦躁地掏出了手机,拨出了电话,“立刻给我查下小满的位置。”
“啊,好的好的,少爷您可能要等一会,这边调取资料没那么快。”任务多且紧急,管家在电话那头已经汗流浃背了。
“尽快。”顾矜芒将电话掐断,忽而将目光落在陈晨呼救的手机上,“小满哥哥的手机,为什么会在你的手上?”
这是某知名手机品牌去年发售的全球限量款,一共就十台,他和小满就占了两台,当时他送给小满哥哥的时候,没敢透露太多,只说是这个牌子的普通手机,小满哥哥听到这个牌子都不太敢要,如今却落到这个赝品的手里。
察觉到顾矜芒的眼神比刚刚踩他的时候还要恐怖,陈晨自然不敢说自己抢了他的手机,只说,“我看他的手机比,比较新奇,就跟他说了,借来玩一下。”
“你有什么资格拿他的手机?”
话音刚落,手机就到了男人手里,他急切地进了屋,不一会儿,陈晨就看到他拿沾湿的纸巾小心地擦拭着手机的每一个角落,像是要把什么病菌从手机上彻底擦去,又怕碰坏了手机,而自己的手机卡则像垃圾一样被随意地丢到了地上。
妈妈的爱,顾氏集团继承人的偏宠,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那个瘸子就能轻易地拥有这一切?
从他记事起,从来没有得到过妈妈的爱,妈妈因为这个被丢弃的小瘸子发疯,就连自己这个亲生儿子凑上去,也会被狠狠推开,小的时候他时常哭着问妈妈为什么不爱自己,后边他开始仇恨妈妈,更加仇恨害自己失去妈妈的哥哥!
他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在情场里靠着这副天生的好皮囊几乎无往不利,可是从来没有人将他这般弃如敝履,像是对待垃圾一样对他,而这一切都是拜那个恶心的瘸子哥哥所赐。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新仇旧恨加在一块,让他那张清秀的脸都变得狰狞,白皙的颊肉不断地震颤,浓黑的眼球暴张,言语恶毒又锋利。
“他就很会伺候人吗?我明明能比他做得更好!你又在这里装什么清高呢,男人上了床,都一副德行,你还指望那个小瘸子在床上能翻出什么花样?”
“你跟他做的时候,看到那条畸形的右腿,你不觉得恶心?”
他这般说着,像是下定了决心,扬起脸来,如同献媚一般,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细瘦的锁骨,声线放柔,轻声诱哄,“你不尝尝怎么知道我做的没有他好呢?这么多年都和同一个人睡,你不觉得腻吗?”
光是三分相像,已是人间绝色,清艳的面容,微红的眼圈,哭红的鼻尖,圆润的唇珠,不论是哪一样都让人心生爱怜。
陈晨已经使出了他所有的功力,就在刚才,他做了个重要的决定,他要留住这个男人,他要抢走瘸子哥哥的一切,撕裂他的人生,让他也知道什么叫做苦楚。
而第一步就是诱惑眼前这个顾氏集团的继承人,这是个一本万利的好主意,他心头发颤,却强迫自己乖巧地望向那人,做出摇尾乞怜的姿态。
男人都经不起诱惑,就算是天之骄子也会乖乖地束手就擒,眼看着顾矜芒慢慢地俯下身来,他几乎要掩饰不住自己的雀跃与激动,可下一秒,编织的美梦就如泡影尽数破碎。
有冰冷的湿意缠绕住自己的脖子,犹如猛蛇绕颈,他的瞳孔震颤,倒映出男人精致瑰丽的脸,修长的指尖隔着湿润的纸巾,正在慢条斯理地收紧。
腹腔的氧气在不断流失,陈晨出于求生的本能不停地挣动着,可那只手却像是铜墙铁壁,无法撼动半分。
男人欣赏他垂危的病态,又在他呼吸快要停止的前一秒松手,如同抓到猎物的猛禽,乐于玩弄掌中的鸟雀,喜欢其苦苦的挣扎和放弃生念后的那抹鼻息。
“你真该庆幸你是他的亲生弟弟。”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顾矜芒静静地擦拭着手指,他站在阳光中,冷白的皮肤愈发如华美的瓷,长睫被日光照得金粉,眼前一幕美得像是天使降临人间,可是他接下来的言语,却让陈晨浑身生出阵阵的恶寒。
“这么漂亮的皮囊我觉得只有小满哥哥才能拥有,如果征得他的同意,我想把你的皮都剥下来,给他做成一副最特别的画纸,还有那和他一脉相承的健康右腿,兴许对小满□□后也会有帮助。”
“唉,”顾矜芒看着玻璃窗投落的璀璨日影,略显遗憾,“不过他应该不会答应,所以不要再惹我了。”
“我可不想和小满哥哥因为分解垃圾这种小问题而吵架。”
明明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陈晨周身止不住地打战,蹬着双腿急切地后退了一步。
万幸的是顾矜芒说完那番惊世骇俗的话语,就匆匆地离去,只留陈晨一个人在原地,像一个没人欣赏的笑话。
他到了此时此刻,才有了劫后余生之感,差一点点,顾矜芒就会要了他的命,可是又如何,他忌惮那个小瘸子,心慈手软,又怎么敢真的动自己。
他怨毒的目光盯着冗长的过道,苍白的脸像吸食过量的魅妖,小瘸子,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你害我失去的一切,我都会夺回来,我会让你和我一样堕入地狱。
第06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小满走不快, 又拖着妈妈,将近一个上午就问了两三家租房,等他们慢吞吞地从第三家出来, 就见到顾矜芒站在楼下。
“小芒!你怎么来了!”
他有些惊喜,三两步走上前去,冬日的冷风将他漂亮的小脸和鼻尖吹得通红,有种伶仃的脆弱感。
“本来想接小满哥哥去海洋馆,到了蜂窝巷发现你不在,我就四处找找, 碰碰运气, 没想到真的找着了。”
顾矜芒将手中的烟头掐灭, 一身的郁气在见到小满的那刻烟消云散。
他向来寡言少语, 给出这般详尽的解释不过是为了打消小满的疑窦,毕竟不管是谁, 发现自己的行踪被他人彻底掌控, 总会感到毛骨悚然和本能排斥。
起初发现小满不在家时, 顾矜芒的确急到近乎发狂, 明明跟自己说在家, 却偷偷跑出来, 有什么事不能被自己知道吗?
因此他在严重的分离焦虑驱使下, 动用了顾氏庞大的关系网,之后他就这样找到了小满的去处, 轻而易举。
可他在等候的时间里想了很多, 觉得不该让小满哥哥知道这些无关紧要的手段,毕竟小满哥哥已经被吓跑过很多次。
从他将自己从工厂救出的时候, 顾矜芒就在心底暗暗做了决定,他绝对不会再放小满哥哥离开, 不论用什么样的手段,他都要永远跟小满哥哥在一起。
“那真的好巧啊。”
小满孩子气地拍拍手,高兴地笑着,脸上的梨涡像荡开的涟漪,他身旁的女人见他高兴,也跟着拍怕手,一起笑起来。
两个人都生得清秀柔美,这样一看反倒不像母子,更像是姐弟。
“小满哥哥,你不是说你要在家吗?怎么出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呢?”
顾矜芒说完就垂下眼帘,神色黯然,一米九的高个,此时的作态就像路边一条被主人踢了一脚的流浪狗。
“小芒,你不要不开心。”小满见不得他这般委屈,手脚都不知道往哪边放,嘴巴又笨,“我不是,不是故意骗你,就是,就是。”
妈妈就站在旁边,虽然已经痴傻了,但是小满还是不忍心在她面前讨论她的精神问题,所以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就这样站在原地,小脸窘迫地皱在一块,嘴巴反复张开了无数次,最后都以犹豫的支支吾吾收尾。
幸好顾矜芒适时地打断了他进一步的自我剖白,笑着眨了眨眼睛,说道,“不用说了,小满哥哥,我都明白。”
“我都明白”,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默契,将所有的坏情绪都一扫而空。
那些被欺瞒的焦躁,被那些局促的举动轻易地安抚,那些不能为人言的苦楚,被简单的言语彻底地熨平。
哪怕你没有给出合理的解释,只要你表现出在意我,我就能迁就你无数次。
管家已经给顾矜芒打过电话,说是已经找到了几个资历合适的护工,今天下午正抓紧时间做考核筛选,预计明天才能将合格的护工送过来。
顾矜芒听完,沉默地将电话挂断。
小满不知道他们在电话里交流了些什么,只是一脸高兴地迎上来,清澈的眼睛里装满了浓重的依恋,“顾小芒,你是来找我去海洋馆玩的吗?”
他说到海洋馆的时候,眼睛亮了一瞬,随后又彻底黯淡下去,不自觉地扣弄着手指,“可是我今天要带着我妈妈,可能没办法陪你去玩了。”
心肠过于柔软的人就连拒绝都不敢正眼瞧人,只咬着嘴唇默默地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其实带着妈妈一同去玩也是可以的,但是小满知道顾矜芒不喜欢妈妈,而妈妈从来都只是自己一个人的责任,不该成为其他人的负担。
妈妈对自己有生育之恩,可是对顾小芒来说,她只是凭空出现的一个大麻烦,所以他尽量少点让他们两个人接触,哪怕代价是自己也少有机会跟顾小芒碰面。
也许等妈妈好起来,或者自己能很好地养活妈妈的时候,就能跟顾小芒像从前一样了,对此他抱着单纯又美好的期待。
小满以为自己这样说,顾小芒会像以前那样不悦地离去,可是他却说,“既然这样,那妈妈也跟着一起去就好了。”
直到三个人一起坐上了王叔的车,小满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被幸福击中的每个时刻,人总是始料未及的。
小满坐在中间,右侧是好奇的妈妈,正贴着窗户张望着外面的世界,琥珀色的瞳仁微微放大,倒映着不断后退的楼群树木。
左侧是将头紧挨着他肩膀的顾小芒,感受他额前的碎发柔软,随着午后的风轻轻地晃动,好像是沉沉地睡着了。
小满不敢动作太大,微微侧头,就看到他很长很长的睫毛和过分优越的鼻子,薄唇舒展着,周身那股冰冷的气息也淡化了许多,像是猛兽蛰伏多日终于回到了安全的巢穴。
窗外的阳光很好,带着阳光味道的微风闯进来,小满深吸一口气,看着马路旁盛开的繁花,忽然觉得心里很安宁。
他不过十八岁,却在此刻顿悟了繁华落尽的安定康宁。
此时就像是漂浮在漫无边际的深蓝海域,阳光融融地落在他赤裸的皮肤上,像是神明轻柔的爱抚,爱意,平静,沉溺。
所爱之人寥寥,此刻都在身旁,这一永恒的时刻,仿佛值得他用终生去铭记。
此刻心生感激的小满永远不会知道,在往后的时光里,命运会无数次地逼迫他做出选择,是选择最亲爱的顾小芒,还是无依无靠的妈妈。
直到他失去选择。
海洋王国很快到了,他们走的是贵宾通道,省去了漫长的等待时间。
一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许多巨型的建筑,庞大的宇宙飞船,蜿蜒盘绕的过山车,跃起的大海豚,摇晃的海盗船,各式各样的游乐项目令人目不暇接。
不过最出名的还是其中的海洋馆,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人影绰绰,非常热闹。
小满腿脚不方便,又带着妈妈,不太适合玩那些过分刺激的游乐项目,于是三人就往海洋馆这边来,先是长长的水下通道,一条宽敞的走道上边都是游动的海洋生物,七彩斑斓,令人移不开眼睛。
“哇哇,宝宝你快看,好漂亮。”
女人被鱼类彻底吸引,眼睛痴迷地盯着玻璃墙里的的鱼群,还不忘拉住自己的儿子也让他瞧瞧。
这里头的鱼类很多,但是两人一致认为小丑鱼是最漂亮的,就是小小只的,身上有各种颜色的斑纹,胖乎乎的那种鱼。
他们母子俩指着尼莫偷偷咬耳朵,宣布它不是小丑鱼,而是小美鱼的时候,顾矜芒咔嚓一下按下了快门。
拍立得里长发披肩的漂亮女人和气质干净的温顺少年,相似的琥珀眸子望向镜头,笑得格外灿烂,身后的背景是蔚蓝色的海水和可爱的胖鱼群。
那一瞬,画面内外的三个人都像是被定格成了永恒。
三人在海洋通道逗留了很长的时间,直到顾矜芒说里边的风景会更加美妙,小满和妈妈才依依不舍地跟小丑鱼告别,走入了水母馆。
水母馆很大,一整面透明的玻璃墙,约有四米长,一层楼那般高,碧蓝色的水幕漂浮着大小不一的水母,闪耀着不一样的色彩,似无数盏同时亮起的璀璨灯火。
小满凑近了去看,被它们帽子一般的顶部和长长的触须所吸引,鲜艳的色彩万般夺目,如同肆意切换的灯光。
海洋这样深邃黯淡的领域,竟也能孕育出这般绚烂夺目的生命,他深深地为之着迷,思索着回去要用画作记录下来。
“很神奇吧,”顾矜芒站在小满身侧,淡淡开口,“这样深沉的一片海,竟然也会拥有这般童真的时刻。”
“是的,就像童话。”小满点点头,水母的光落在他的眼睛里,就像他的眼睛里也住进了一个童话,他转过脸来,眉目清朗,嗓音温润,“很像你,顾小芒。”
“哦?”高大的男人来了兴致,深沉的眸子将抛下谜题的少年身影锁住,“小满哥哥,说来听听。”
“这样无声的一片海,旁人看来寂静森冷,一时不察就会被吞没其中,”小满指着那些耀眼的生物,像是狡黠地抓住了神秘的证据,“但是只有我知道,它的世界里藏着童话。”
“顾小芒,你既是深海,也是童话。”
“只有我能看见。”
周围人来人往,来去无痕,只有梁小满站在顾矜芒身旁,用笃定而轻柔的喃语在他的心中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第06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宝宝, 我要去那边!”
女人见两人呆在原地,两两相望,她不懂他们之间涌动的情绪, 只知道要赶紧去下一个好玩的地方,一个劲地推着小满往前走。
前边就是整个海洋王国的重点项目,曾打破多项世界纪录的海洋馆。
一入眼就是铺天盖地的鱼群和浅蓝的海水,就连深海的植被都被尽数搬运了过来,五彩斑斓的珊瑚,似繁花般生长的海藻, 成群结队的小鱼, 就像是走进科学里神秘的海底世界。
电视里的场景突然出现在眼前, 无不令人惊喜万分, 不断赞叹造物者之伟大,人类面对这盛大的海底画卷, 愈发觉得自身弱小, 不自觉地生出强烈的敬畏之心。
“宝宝, 你看!”
“有美人鱼!”
穿着粉色抹胸的女孩摇曳着长长的人鱼尾巴, 水下的妆容依然精致, 脸上装饰的鳞片以假乱真, 尽职尽责地装点着孩童的梦。魔鬼鱼长得像一块很大的毛毯, 在海洋里飞来飞去。白鲸是最可爱的,长得讨喜温顺, 可是小满却看到它悄咪咪地跟在拍照的小孩身后, 故意吓唬他们,龇着大牙看那些孩子嗷嗷大哭。
海洋馆是属于孩子的梦。
小满看着那些哭泣的孩童, 都没有超过五岁,被吓到了还是奶声奶气地要自己的家长抱。
想起他这般大的时候, 也曾做过这样的美梦,梦里爸爸妈妈找到了福利院,把他带回了家,他们跟最寻常的一家人一样出去玩,爸爸把他举上了高高的头顶,他能看到很高很广阔的世界,妈妈会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在他哭泣的时候拥抱他。
这个梦持续了好多好多年,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释怀了,原来根本不会有正常的爸爸,也不会有正常的妈妈。
若是换做今天之前的他,会为此感到伤心失落,可是就在此时,他忽然不感到遗憾了。
宇宙太广阔了,人类是如此渺小,这些所谓的缺憾放在岁月的洪流里都不值一提,更重要的是珍惜眼前,珍惜身边人。
想到这里,他转头去看顾小芒,巧的是,顾小芒也正偏头看他,他鼓起了勇气说道,“小芒,我们三个人合个影吧。”
就这样拦了个路人帮忙拍照,路人也不太会,但是架不住三个人都长得好。
以梦幻的海底世界作为相片背景,有微笑的白鲸,美丽的人鱼,游曳的鱼群,小满被幸福簇拥着,笑得腼腆羞涩。
三人就这样逛到了傍晚,在海洋王国配套的酒店下榻,用了晚餐,顾矜芒定的是最高层的总统套房,一整面的落地窗能俯瞰整个城市的夜景。
远处的海塔灯火寥寥,乌蓝色的海水和近处造型夸张的游乐设施,形成两个世界,一面是寂寥冷清,一面是绚烂热闹,深蓝的海面上只有伶仃的几艘渔船,而海洋王国之内,人影绰绰,灯火通明,孩童的欢笑声汇聚成了一片海洋。
烟花秀将在夜晚的八点举行,其实就算呆在套房里,也有极佳的观赏位置,但是顾矜芒见小满看着底下的人群有些跃跃欲试,便也就没再坚持一定要留在房里。
位于王国中心的广场已经聚集了不少的游客,都伸长了脖子等着八点的到来,小满他们下来的时候,将将就要八点,等待的人群已经按捺不住,从几个人嘴里的细碎的倒数,变成了震撼人心的声浪。
“十”
“九”
“八”
“”
“三”
“二”
“一”
小满也被这种高昂的情绪感染,跟着默念起来。
在八点来临的那刻,先是一声锐响,一串蓝色的光束拖着长长的尾巴,窜向天空,随后就是烟火炸裂的声音,有无数的花簇在空中盛放,凋零之际又化作一颗颗宝蓝的碎钻,那般近,纷纷落在欧式城堡的尖尖上,美得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人在最欢愉的时刻,总会不自觉地看向自己最爱的人,而幸运的是,当小满笑着望去,总能发现顾矜芒也在望着他。
耳朵里都是烟火迸发的爆裂声和众人的欢呼尖叫,顾矜芒伸出手,微凉的手掌轻轻地捂住了他的耳朵。
小满微微仰头,看着面前人秾艳精致的五官,忽然觉得此刻的顾小芒有些陌生,太过于矜贵耀眼,不像现实中会出现的人,更像是从城堡里走出来的王子。
他深邃的眼睛里不仅装入了璀璨的烟火,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小满看不明白,可他也在此时变得很奇怪,耳朵发烫,心跳好快好快,像是沉寂了多年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口子,如同被皑皑冰雪覆盖的山巅喷发出的滚烫熔浆。
像是为了彼此的灵魂更为贴近,自然而然地,高大的少年微微俯身,他那张漂亮的脸离得越来越近,小满没有拒绝,轻轻地踮起脚尖,甚至在一瞬间有种闭上眼睛的冲动。
果然人类在触碰幸福的时候,任何方式的亲近都是被默许的。
这是个极具浪漫的夜晚,漫天绽放的烟火,童话里绝美的城堡,喧嚣雀跃的人群,暧昧的氛围中,心存爱意的人总是情难自抑,荷尔蒙急速飙升,就在漫天繁花的见证下拥吻。
可疯癫的女人无法感受到这些,她出于做母亲的本能,竟凭着对世俗仅剩的浅薄认知,硬是将忍不住靠近的两个男孩给强行分开了。
“宝宝!”
先是妈妈的身体靠过来,强势地介入两人之间,她抓着小满的胳膊,转过头,充满敌意地看着顾矜芒,犹如母鸡护崽。
烟花秀在此刻结束,最后一颗蓝钻跌落的时候,依稀还能闻到火石的焦味,空气彻底冷了下来,游乐设施的灯光陆续熄灭,嬉闹的人群笑闹着远去,那些懵懂青涩的少年心事都随着这晚的风消散了。
第07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像是有什么东西悄然地改变了, 又像是没有,回酒店的路上两个人都很沉默,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拉着手。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但烟花绽开那一瞬间的激荡,却是被埋藏到了心底,不曾消失。
莫名的尴尬横亘在两人之间,反倒是偶尔清醒又陷入疯癫的女人昏昏欲睡,一到酒店就睡下了,连澡都没洗。
女人睡在右侧的客房, 小满给她掖好被子, 关了灯, 把门轻轻地掩上, 就见到客厅里所有的灯火都打开了。
头顶的欧式吊灯如莲花绽放,垂下透明的水晶珠串, 明黄色的灯光照得人头昏脑胀, 顾矜芒陷在柔软的真皮沙发里, 正偏头眺望着远处海上的渔火。
角落的桌灯发出暖黄的光晕, 都尽数落到他的身上, 蜷曲黑发下是深邃的眉眼, 身上穿着白衬衫和黑西裤, 衬衫上的金丝纽扣晃出菱形的光影。
他就这样坐在繁华奢靡的景致里,愈发像个中古世纪的王子。
世间的美人, 光是这样安静地坐着, 就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 深怕亵渎了此刻静谧美好的意境。
小满就是这样想的,他静静地站在原地踌蹴了一会儿, 不敢出声。
而顾矜芒像是有了某种神奇的感应一样,将视线从窗外收回,冷淡的神色在一瞬间融化,变成了荡漾的春水,笑着拍拍身旁的位置,柔声道,“小满哥哥,你到这边来。”
这是个偏小的沙发,两个男孩坐上去,难免有些拥挤,顾矜芒说是让小满坐他旁边,可当小满走到跟前了,他便是将整个沙发都霸占起来,只将羸弱的少年抓到了腿上,像往常戏耍宠物那般亲昵。
说来非常的奇怪,这样逾矩的举动他们之前就做过无数次,在幼年时期,乃至今夜之前,都显得稀松平常。
可是到了今夜,似是有什么东西悄悄地变化了,兴许是暖黄的光束过于暧.昧,室内的暖气过于充足,顾矜芒身上太香,才会让小满感觉呼吸急促,耳朵如同火烧一般炙热。
不能这样,这样太奇怪了,得分开些距离,这般想着,小满的眼睛落到沙发前的茶几上,厚重的檀木桌放着丰盛的果盘和零食,最扎眼的是浓艳的葡萄酒搭配着细长的玻璃杯,他从沙发上下来,不动声色地坐到松软的毛毯上,硬是找了个话题。
“小芒,这里怎么会有红酒?”
小满不懂酒,但是他看着瓶身流畅的线条和瓶颈绑着的红丝绒蝴蝶结,以及成套的高脚杯,就知道这酒应该价值不菲,那已经倒出来的半杯葡萄酒色泽浓稠如紫色的浆液。
“酒店送的。”
顾矜芒见他坐到了长毛的地毯上,也自然而然地坐到了毯子上,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他倒是没什么异样,只是顺手从果盘里抓了一把坚果,慢条斯理地剥起来。
客厅的中央空调给得很足,空气都是温暖干燥的,小满穿着白绒的毛衣,忽然感觉有些口干舌燥。
他偷偷看了顾矜芒一眼,发现他正专心地对付着手里的坚果,没有留心自己这边,才呼出一口气,像是那些紧绷的情绪都松懈下来,面上的热意也褪去许多。
人在无聊的时候,脑子里总会冒出许多新奇的想法,顾矜芒埋头剥坚果,小满自顾自地发了一会儿愣,忽然开始好奇起了葡萄酒的味道。
他没有喝过酒,但是他知道红酒应该是用红葡萄酿成的,既然是果酒,那应该是酸酸甜甜的,会不会像他爱喝的葡萄汁饮料一样可口呢?
百无聊奈的夜晚总能给人带来无尽的好奇心,酒杯就在小满手边,浓郁的葡萄香混着酒精的微醺,犹豫再三,禁不住诱.惑的少年还是抿了一口。
他喜欢这个味道,似是浓甜微苦的高浓度葡萄在口中化开,喝起来就有些刹不住车。
酒杯见底的时候,顾矜芒将手伸了过来,冷白的手掌摊开,就见到满满一手圆滚滚的果子,饱满的,雪白的,像一颗颗调皮的滚球。
“吃吧,小满哥哥。”
原来这是给我剥的。
小满晃了晃脑袋,方才被忽视的时间里他感到有些无聊彷徨,可是看见这些可爱的果子,却又觉得内疚,他托着腮,很乖地张开了嘴巴。
少年皮肤生得太白,穿着毛茸茸的纯白毛衣,笼在柔美的光晕里,像希腊油画里懵懂又纯洁的天使,眼神有些失焦,双颊带着醉意的粉,洁白的牙齿叼住圆圆的果子,慢条斯理地嚼起来。
“怎么突然想到喝酒了?”
顾矜芒疑惑地皱眉,可忍不住伸手去碰他发烫的脸颊,微凉的指尖一落下,对方就小猫一般舒服地眯起眼睛,双手虔诚地捧着他那只手,轻轻地用脸颊去蹭蹭。
就像是一根羽毛轻轻地落到了心尖上,顾矜芒的瞳孔在瞬间放大,热意从脖颈蔓延到耳尖,面色依旧冷白如玉,可那些青春期的躁动如排山倒海般袭来,令他想起了那个被迫中断的亲吻。
应该是柔软的,香甜的,比所有的美梦都要美好的体验。
“小满哥哥,你喝醉了吗?我抱你进去睡觉吗?”
顾矜芒的嗓音不复往日的清亮,透着极致的暗哑,他甚至舍不得把手抽回来,只将嘴唇凑到少年耳边,轻声细语地提醒,像极了一连串细密的啄吻。
小满喝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只觉得酒酿香甜可口,如牛饮水般喝得很急,红酒的后劲上来得很快。
他没有意识到身边人那些翻涌隐晦的情绪,只充满依赖地靠着自己依赖了许多年的人,毫不设防地,甚至不舍得松开对方的手,像幼兽撒娇。
“嗯嗯,是要睡觉了。”
“耳朵好痒哦。”
“困困哦,我好困困哦。”
初次喝酒的人根本无法预料自己酒醉后的反应,小满也是。
他半眯着眼睛,定定地盯着眼前的酒瓶,嘴里砸吧了两下,像掉进了蜜罐里的猫,甜蜜得不行。
下一秒,他就感到身体悬空,抱着他的人有着劲瘦有力的臂膀,是最亲爱的顾小芒,他对这样的怀抱没有异议,而是将愈发滚烫的脸颊贴在男人坚实的肩膀上,似一只脆弱爱娇的小猫。
穿过长长的走道,就是最左侧的客房,是套房里最大的房间。
刚入住的时候,两人都没有分说自己住哪个房间,但是小满知道顾矜芒总会把最好的留给他。
就像此时此刻,微湿的海风吹拂着纯白的窗纱,凌凌的月光铺满了种满鲜花的露台,玫瑰的香气若有似无,顾矜芒要将人放到床铺上,刚弯下腰,就有纤长白皙的四肢缠上来,像勾人的蛇。
攀附的少年琥珀色的眼睛里装满了莹润的水意,唇珠微动,手指拂过他眼下淡粉色的疤,“顾小芒,不要走。”
“很想念你。”
顾矜芒存了邪恶的心思,自然是看什么都觉得悸动,他看着对方说完话,就如同孩童般轻声地哭泣,如同要将许多委屈都随着这些珍贵的眼泪流尽。
想念吗?可是他们几乎每天都见面,但是远远不够的,顾矜芒和梁小满彼此都心知肚明,这样的接触是远远不够的,心底最深的渴求,随着烟花的盛开和酒意的催生,化作了浓重的期待。
期待的是亲吻,拥抱,亦或者辗转缠绵?不,不是的,这些都远远不够。
他们要将心脏从自己的身体里剖出来,欢欣雀跃地贴在一起,才能止住那些无法遏制的渴。
酒醉的人再胡闹也有个限度,小满是个乖的,捧住眼前人的脸颊,蹭了又蹭,来回许多次之后,才长出一口气,似是猫咪吸够了猫薄荷,终于将人放开了,很乖地闭上眼睛,像小虾米一样蜷起身子,眼角还挂着将掉未掉的泪珠。
“小满哥哥,这段时间很辛苦吗?”顾矜芒将那滴泪轻轻地擦去,似自责似怜惜,“为什么总是不愿意告诉我呢?”
可惜没有人给他答案。
深夜的风变冷了许多,树枝发出沙沙的晃动声,他连忙将窗户关上,回身见到少年的脸藏在月光中,如梦似真,淡粉色的唇珠透出酒液的润泽,疯狂的心跳催促着他匆匆俯下身来。
想要拥有,想要得到,心中圣洁无暇的存在,明明是那般渴望,可在即将碰到唇角的那刻,顾矜芒还是选择将吻轻轻地落在少年的额头之上。
“小满哥哥,晚安,好梦。”
他轻轻地掩上了门。
第07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小满睡醒的时候, 感觉到脑袋隐隐作痛,酒醉时的记忆彻底消失,脑中只留下大段的空白。
他忍着头痛洗漱完毕, 顾矜芒刚好就端着蜂蜜水进来了。
“头痛吗?”高大的男孩行为上细致入微,举止却是幼稚的,朝着小满的脑门嘎嘣弹了一下,表情里充满戏谑,“你以后还敢喝酒吗?”
“酒量这么浅,还敢学人喝酒。”他双臂环胸, 歪着头倚在门边, 等着小满把蜂蜜水喝完, 又绷着脸开始啰嗦, “以后不准再喝酒。”
“就算要喝,”他顿了顿, 忽然想起月光下少年陀粉的脸颊和迷蒙的醉眼, 正色道, “也要在我身边喝。”
小满只记得自己昨晚囫囵地喝了一大杯葡萄酒, 之后的事情却是怎么都记不起来了。如今顾小芒说得这般认真, 他被其语气里的严肃感染到, 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唇, 垂下脑袋,语气里充满了懊恼。
“顾小芒, 我昨天是不是做了很多丢人的事情呀?”
此话一落, 从顾矜芒的角度,能看到他很端正乖巧的发旋, 和轻轻颤动的长睫毛,任由谁看了都不会舍得去吓唬这么乖的一只猫咪。
思及此, 他轻笑出声,正想安慰一番,那人却像是突然想开了,猛然抬头,就是一张最灿烂的笑脸迎了上来,杏眼亮晶晶的,颊边是迷人的梨涡弧度,笑得如同向日葵遇见了冉冉升起的朝阳。
少年用力地点着头,总是无条件地认同对方的观点,“不管有没有做丢脸的事情,我以后都不能再偷喝酒了!”
“喝酒有害我的健康!”
他握起拳头,眼神坚定,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而且就算要喝酒,也要有顾小芒在身边才能喝。”
“不过那个葡萄酒真的好喝呀。”他一边感慨,一边馋猫一般地砸吧砸吧嘴。
顾矜芒快被他这个馋样气笑了,“以后又不是没有机会喝了,只要我在,想喝随时能喝。”
“可是。”
“那个酒,感觉很贵。”
少年说这话时,一瞬间没有了方才的灵动,整个人都变得灰扑扑的,像是璀璨的宝珠忽然变成了一颗不值钱的石头。
这话若是放在以前,小满是不可能会说的,顾家和顾矜芒从来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他在顾家的吃穿用度和顾矜芒一般优越,不论他愿不愿意,人人都得称他一声少爷,而顾矜芒,更是恨不得将天上的月亮摘下来给他,容不得他有一丝一毫的机会说出自毁之语。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再是顾家的养子,陈大壮门口贴着的催租告示明晃晃地告诉他,日后的时光,就连遮瓦之地都成问题,更何况这些美酒佳肴,风花雪月的享受?
顾矜芒是世界的宠儿,他拥有许多,自然无法明白小满的苦楚,于是小满在吐露了心声后,深觉自己说错话了。
明明两颗心原本贴得很近,可当境遇一换,人心就剩下了猜疑胆怯。
小满想到这里,只觉不该这样言语,急忙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慌张地想要解释,可是解释什么呢?
说“我没有让你买给我的意思”吗?
但是这句话落在旁人口中,何尝不会沦为一种变相的暗示?为什么自己要说出这样的话呢?难道人类一旦落入窘境就会变得敏感脆弱,不堪重负吗?
小满觉得是的。
从前他拥有许多的时候,除了担心先天的残疾,画画,和顾小芒,其余的琐事都不在他操心的范畴里。
可那天夜晚他抱着颤抖的母亲,带着她挨家挨户地询问租房的价格时,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让他变得疲倦,而贫穷让他变得压抑,难受。
原本他还可以修饰一二,可穷酸的境地总会带来局促又不合时宜的话语。
此时,他尴尬地站在原地,任由冬日的冷风吹动他裸|露的手臂,周身泛起了阵阵的鸡皮疙瘩。
是令人冰冻的静默。
顾小芒会嫌弃自己吗?市侩,胆小,愚笨的人,换做自己也不会喜欢吧。
要不还是道歉吧,说自己不该说这样扫兴的话,这样是否更容易被接受呢?
他左思右想,手指都要抠破了,顾矜芒越是沉默,越是让他感到心惊肉跳,如同把心脏放在熊熊的烈火上烤炙。
可忽然间,顾矜芒沉默地走开了,如同最终的审判还是落到了身上。
小满的视线忽然变得模糊,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一定不会再说那样的话,他会乖乖地点头,期待着和顾矜芒的下次。
永远不要在重要的人面前试图展示自己的丑陋市侩,他终究是学到了这个可怕的教训,应该要如何弥补呢?
也许自己应该笑着说开玩笑的,下次我请你喝,没错,先记住这个酒的外观,然后存一段时间的钱,找个合适的时机,做出妥帖的邀请,这样顾小芒就会忘记自己今天的冒失。
“为什么小满哥哥总是喜欢说这种令人生气的话呢?”
说话声幽幽响起,是去而复返的顾小芒,厚实的羊羔毛外套罩了下来,驱散了身体的寒意,顾小芒明明比小满小上一些,却老气横秋地长叹口气,拍拍小满的脑袋,像是拍拍一只不听话的小猫小狗。
先是微凉的指尖抚上瘦削的下颌,顾矜芒没有料错,果然摸到了满手冰凉的泪水,那些他极力爱护的泪珠顺着通红的眼圈滑落,落入瘪着的嘴巴,就连哭,也像个孩子。
他将暖和柔软的外衣给多愁善感的少年穿好,又将人按进了自己的怀抱里,试图用体温去消化掉那些自卑阴郁的情绪。
他始终知道自己不是梁小满,他没有残疾,他很健全,甚至是世界的宠儿,对于那些出生就带来的敏感孱弱,他无法感同身受。
可是他珍惜小满哥哥的每一滴眼泪,他的脆弱,多疑,坚韧,灿烂,都是小满哥哥的一部分,这些矛盾的种种,组成了完美的小满哥哥,而他永远愿意守护小满哥哥的所有。
拥抱是紧密的,犹如两颗心毫无缝隙地贴紧,他等到小满的情绪逐渐平复了,才将那漂亮的小脸从臂弯里挖出来。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小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己的不适时又无来由的忧伤,却听到顾矜芒珍重地开口。
“小满哥哥,有没有一种可能?”
“嗯?”
他好奇地抬眼,就见到美貌的少年眼瞳中倒映着自己,正流淌着浅浅的水波,额前的刘海被风微微吹动,精美得像一幅画,他凑近自己的耳廓,用最轻的言语诉着衷肠,“在我这里,你永远最珍贵。”
第07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从小满来到这个世上, 许多称谓就紧随其后,如影随形,比如福利院的孩子们叫他“小瘸子”, 比如赵小成叫他“小废物”,又比如陈大壮叫他“傻子”。
在没有顾矜芒的岁月里,他步履蹒跚地行走,直到遇见了顾小芒,他试着走快几步,努力地跟上顾小芒的步伐。
可到了后来, 他选了妈妈, 这是他觉得极度错误却又必须执行的决定, 他知道自己是个垃圾, 是个辜负真心的坏蛋,他极度害怕被顾小芒厌恶, 却又忍不住露出自己的丑态, 试图被理解。
可现在顾小芒说了什么?
他说, “你最珍贵。”
他曾经想过许多种可能性, 昔日好友分道扬镳, 层次不同渐行渐远, 但是顾小芒这样说, 是他从未想过的事。
一种巨大的感动抓住了他。
人的一生就是一些不断的重复加上少数令人终生铭记的瞬间,小满忽然觉得这就是他必须珍藏的瞬间, 足以让他堕入深渊的时候始终记起一些贪生的美好。
这是属于小满的美好瞬间。
他伸出胳膊, 用力地回抱着顾矜芒,就像是奔波半生的拾荒者, 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颗宝石。
海洋王国再好玩,也有赏完的时候, 到了这天的傍晚,夕阳染透了橘色的海,礁石在海中央孤苦伶仃,三人看着日头落下,喧闹过后,是带着潮意的海风,人群散去,风渐冷,海上的渔船也没了几只。
但是顾矜芒却很雀跃,他接到了电话,管家已经挑选出最合适的护工,已经在别墅就位,这样一来就没人跟他争抢小满哥哥了,了却了这一桩心事,让他眉眼都带着笑。
长款的风衣衬得他像个模特,海风吹动衣摆,带走了他骨子里透出的那种冷,反而显得他温润如玉,“接下来,小满哥哥,你想去哪里玩呢?”
他朝着小满伸出手,做出邀请,“李叔已经给你妈妈找好了护工,放假你想去哪里,我们都可以去,就像从前那样。”
没有妈妈的从前,他们像是拥有了时光的宝物,时间就像海面上的沙子,可以肆意挥霍,毫不心疼,可是小满知道现在不行,他有许多稿件没有画,没有存到租房的钱,房子也没有着落,怎么去玩?
可是顾小芒说妈妈会有人照顾。
但是妈妈不是顾小芒的妈妈,这是他的妈妈,也是他的责任,他做不到厚着脸皮享受顾小芒对他妈妈的付出。
“还是不要了,小芒。”他没有跟往常那样将手放到顾小芒的掌心,而是咬着下唇,很坚定地拒绝了,“妈妈的事情我可以自己想办法的,总不能一直老是麻烦你。”
这番话,他觉得很客套,这不该是他和顾矜芒之间该说的话。
于是他扯出一个笑,感激道,“这两天在这里玩得很开心,但是我们还是得回去,不然我爸爸会担心。”
他和妈妈消失了好几天,陈大壮没有给他打过电话,这个理由很蹩脚,立刻就被顾矜芒拆穿了。
“他既然担心,怎么都没有给你们打过电话?”
“小满哥哥,什么时候你和我之间,也生出了你我?”
少年高大俊美,宽厚的肩膀能撑起一片宇宙,可是他问出这些话时,垂着脑袋,颀长的身影在海风中萧瑟,仿佛就要被风吹倒,语气里带着无声的控诉。
小满不说话,也不敢看他,只将视线落在玩沙子的母亲身上,海浪没有了光,失去了温度,都变成了灰色。
缄默本身就是答案。
可是顾矜芒不懂,他才十七岁,被鲜花环绕的他,惯于用上位者的角度思考问题,他有钱,有人脉,有力气,这个女人需要照顾,我就给你找护工,需要房子,我就给你弄个房子,这些对于富家子弟来说,往往都是信手拈来,唾手可得。
他不理解小满这种无声的拒绝,不解让他急躁,慌乱,甚至忍不住想要戳穿面前人那个站不住脚的谎言。
从陈晨那边要回来的手机,没有响过一次,他原本打算等假期结束再给回小满哥哥,可是他却在这时候拿了出来。
海水的温度渐冷,他的脸色也透出冷硬,唇畔的笑意凝滞。
“你在陈家真的过得好吗?为什么你爸爸担心你,却从来不给你们打电话?为什么你的手机会落到你弟弟的手上?”
“梁小满,你真的过得好吗?”
这一声声的质问落下,海浪声涛涛,像是无数声浪在讨个公道。
能用什么理由来辩解呢?当你撒了一个谎,就要用千百个谎言去圆它,小满不知道要怎么说。
他只是神色呆滞地躲避着视线。
海上的月亮从云里爬出来了,妈妈的城堡快要建好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可能是月光照得他眼睛分外地痒,就使劲地笑了笑。
“是啊,他们是对我不好。”
“但是,我这辈子,难道就死皮赖脸地靠着你吗?”
“靠你帮我把手机拿回来,靠你养活我和妈妈,靠你照顾我妈妈,靠你供我上学,供我生计?”
“我是个残废,但是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我不想,”他看着妈妈为做好的城堡鼓掌,孩子气地抹去眼下的眼泪,“我妈妈也不想。”
顾矜芒经常看到梁小满的眼泪,小满哥哥是个很爱哭的人,哭能宣泄他那些脆弱敏感的情绪,可是这次不同,这次就像上次他拒绝当自己的小猫一样,这样的小满哥哥有种动魄惊心的美丽。
残缺的右足笼在月光下,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短处,一瘸一拐地走向自己的母亲,光洁的脸上有莹润的月色,也有潮湿的泪痕,眼睛是红的,眼神却是很明亮的,很倔强的,像个美貌又不屈的战士。
他像是看到了过往的自己,忽然就对眼下这一切释然了,顾矜芒,既然他永远不会是你笼中的鸟雀,那么还不如给他助力,帮他成长强大,独当一面。
想通了这一层,心里反而不像方才那般偏激地想要毁灭一切,更是揣着万分的好意盼着对方能接受。
依旧还是走到了小满身旁,顾矜芒摸了摸鼻子,难得地展示了作为弟弟的乖巧,“小满哥哥,那你后边是什么打算呢?”
他跟着小满一起坐到了沙滩上,看着疯女人用铲子拍着沙堆,自然地询问。
“我知道你不想成为我的负担,但是我从未那样觉得。”
“负担是个很负面的东西,意味着沉重和丢弃,但是小满哥哥对我来说,是礼物,是天使,是蜂蜜。”
“总归是不一样的。”
但是他也知道无法撼动小满内心的想法,于是他偏过头,退回到朋友的位置,朝着小满眨了眨眼,“我能知道小满哥哥的伟大计划吗?”
小满被说得耳热,他哪里有什么“伟大的计划”,他的计划朴实而艰辛,不是什么轰动世界的壮举。
可是顾矜芒这样说,就像是在讨论孩童时候共同找到的秘密基地,只有他们两人知晓,他盯着对方俊朗的眉目,也忍不住剖出真心。
为了掩饰紧张,他玩弄着手中的沙子,尽量云淡风轻地说出自己的计划。
“我会画画,我可以假期的时候先给人画稿,存点钱,然后,然后开学了带我妈妈在校外租个房子。”他在地上画着圈圈,轻声地说,“那天碰见你,不是去转转,就是想去了解下房子的行情。”
他害怕顾矜芒问起为什么要租房,可是顾矜芒却说,“出来住也好,我在浮云山庄有套房子,你和阿姨可以先住那边,离学校也近,我也可以和你们一起。”
从以前小满就知道,顾小芒跟他没有分过你我,顾小芒的东西就等于是他的东西,所以他才会这样说。
小满不觉得刺耳,只是顺势转了个话头,“小芒,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
做什么?小芒蹙眉,有些被问倒了,他一直都渴望成为小满哥哥的主人,如今只能做小满哥哥的朋友,但是小满哥哥问的“做什么”,应该是未来,有关终生事业方向的。
他想说,爱小满哥哥,是我的终生事业,可是又怕小满哥哥觉得他不认真,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我想和小满哥哥一起上学,萨岛学院是世界范围内最好的艺术院校,美术与音乐都极富盛名,我希望能和小满哥哥一起去。”
萨岛学院小满也知道,他崇拜的许多画家不是从这里辍学,就是这里的优秀毕业生,顾叔叔也曾许诺过会送他去,可是到了如今,他连温饱都成问题,萨岛学院更像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那毕业之后呢?”
“自然是小满哥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顾矜芒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粘人,他望着翻涌的海水,语气里怀揣着期待,“我可以帮着小满哥哥办画展。”
“小满哥哥只需要用心创作,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有小满哥哥的未来,让他光是想象就觉得幸福如同汪洋的海水,要从他的心脏倒灌进去。
小满不再画圈,他停下手下的动作,转过头来,“可是顾小芒,我说的是你,是你自己以后的打算。”
“你说的事情都是围绕着我来的,我画画,你就给我办画展,那你呢?”
“属于顾矜芒的想要做的事情。”
“比如唱歌,比如弹钢琴,比如拉小提琴,你都做得很好,比我画画都要好,很多人都邀请你,赞美你,你只要愿意,你就能在这个领域大放异彩,比叶阿姨还要成功。”
小满说到这里,眉头紧锁,“可是你说的都是我,都是我要做什么,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可能都成不了什么画家,你却要牺牲你的天赋来给我办画展。”
“我觉得这叫做暴殄天物。”
“啊,是吗?”顾矜芒静静地听他说完,看着他如玉般的脸庞,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话。
海风变得更冷了。
第07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快要分开的时候, 顾矜芒有种罕见的沉默,回去的路上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小满坐在后座中间, 女人已经睡着了,车辆穿过寂寥的树林,走入城市的霓虹。
小满不太适应这样的安静,他们不是没有过这般静谧的时刻,但是在方才的一番交谈后,这样的沉默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较劲。
明黄的路灯将路边树叶的纹路都照得很清楚, 顾矜芒坐得笔直, 阖着眼睛休息, 透出一种生分的距离感, 小满不敢说话,只瞪大了眼睛使劲地瞧着身旁的人。
他那样发问是不想顾小芒背负着他人破烂的人生往前走, 他本应该有属于自己璀璨的未来, 像明日之星, 亦或是乐坛巨匠, 绝不能埋没了这样的天赋, 谁都不会允许一个天才沦为平庸的画展的承办人。
梁小满也不允许。
于是就这样僵持着, 直到顾矜芒忽然睁开了眼, 黑沉的眼瞳死寂似干涸的井,他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量, 将自己的情绪娓娓道来。
“小满哥哥, 你把这一切叫做暴殄天物,可我却甘之如饴, 志得意满。”
“毕竟我从以前到现在,要的都从来只是和你呆在一块罢了。”说到这里, 他垂下眼帘,面容有了些许的黯淡,像枯槁褪色的玫瑰花,“我从来没想过只有我一个人的人生。”
“刚刚想了许多,也许我该更努力才能追上小满哥哥离开我的步伐。”
顾矜芒曾以为自己足够成熟,是个大人了,他照顾残疾的小猫,至今多年,付出超乎常人的耐心与关爱,已与照顾幼童无异,他向来以主人自居,却从没想过有一天宠物不愿意与他同行的可能性。
“顾小芒,不,不是这样的。”小满立刻打断了他消极的臆测,四目相对间,坚定的凝视似是要将力量也一并传达过去,“我的意思,并不是我们以后就不一起走了。”
“可是你让我去寻找自己要做的事情,而不是我们共同要做的事情。”
顾矜芒依旧不信,轻摇着头,回避着一切,双臂圈住自己,又变成了许多年前那个封闭自己的怪小孩,“这是我能想到的,时刻陪着你走的路。”
“那就是,我陪着你,你要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喜欢什么,我都支持你,我能将你高高地举起,被全世界看到。”
“可是现在,你告诉我,让我去找我自己的路。”
俊美的少年似是自嘲地笑了,美貌在一瞬间枯萎,化作一地的齑粉,“太晚了,我已经不能接受没有你的未来。”
“倒不如把我留在那儿。”
当梦境被打碎,人类就会觉得天堂和地狱也就没有了区别。
那儿是哪儿,小满和顾小芒都心知肚明,是喧嚣吵闹的游乐园,是画地为牢的顾宅,是阴森恐怖的废旧工厂。
“不是这样的。”小满感觉到身旁的人指尖在颤抖,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他知道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怕,他使劲地攥住对方的手,一手捧着那张秾丽的脸。
“是我们一起走,就是我们一起走,顾小芒,我绝对不会抛下你,只是我们一起走的方式变了而已。”
他用两只手抓住对方颤抖的指尖,不断摩擦,试图用体温让他冷静下来。
“我是个残疾人,还有个有精神病的妈妈,我爸爸也不是什么好人,我的一切都很糟糕,我不想拖累你,也不想你替我背负这些不属于你的负担。”
“可是你有想过我的意愿吗?”
“我要的从来都只是和你在一起。”
顾矜芒的手反握了回来,他额角的青筋暴起,眼圈布满了爆裂的血丝,死死地咬住后槽牙,“我从不觉得你是个累赘,我已经说过了,很多很多次。”
“你不是我的负担!”
“小满哥哥,你明明都知道的,但是你就是不要我,你不疼我,你要丢下我,就像我爸爸妈妈那样,丢下我。”
“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一米九的大高个,比身旁清瘦的少年都要高出一个头,此时却蜷起身体,将脑袋攀附在少年瘦弱的肩上。
有剔透的泪珠从脸颊落下,随着街灯的影射,似银河里璀璨的星点,此时的顾矜芒,像极了路边一条被雨水打湿的流浪狗。
小满喉头都被酸意哽住,他心疼顾小芒的遭遇,懊恼自己的嘴巴太笨,让珍视之人陷入了被抛下的误解之中。
他此刻恨不得自己是逻辑清晰口齿伶俐的演说家,能用三言两语就将复杂的思绪阐明,可是他没有舌灿莲花,也没有缜密思维,只能无助地跟着掉眼泪。
路灯斜斜地将光影投入车内,远飞的紫蝶成对而行,扇动的翅膀纹路精美,是大自然的奇迹。
它们跟上了车窗,翅膀上落满了夜的清辉,缠绕着,厮混着,翩翩飞舞着往前而去。
小满忽然就有了头绪,他轻拍着身上人的肩膀,引领着那双朦胧的泪眼望向窗外,顺势将脑袋搁在对方宽厚的肩膀上,指着飘飞的蝶舞,“我说的是那样。”
月光下相互依随的渺小生物,是顾矜芒平日里绝对不会留意的,但是小满哥哥说了,他也就顺着看过去。
苍茫辽阔的天地之间,明明渺小得如同尘埃,只要伸出手来就能将这样的生命轻轻碾碎,化作彩色的尘埃,它们却全然不知疲倦地亲昵着,纠缠着,如同要将这脆弱的生命交织,缠绕,燃烧。
哪怕下一秒车辆将它们粉碎,也要抓紧生命的最后一刻,起舞,拥抱,相依相伴。
“就是这样!”似乎是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小满有了底气,小脸红扑扑的,手指磨挲着紧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我们以后就是这样走。”
“不能只是你背着我,托着我高高举起地往前走,我也要努力呀,我也要更加努力,支持你,保护你,和你并肩!”
小满是个性情内敛的男孩,做什么都是畏缩羞怯,心惊胆战的,可当他望着那两只蝴蝶,却兴奋得脸颊微红,如同乞儿终于找到了通往天堂的路。
荧黄色的灯火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莹润剔透,似稀有的宝石,少年颊畔带着浅浅笑意,如同天使堕入人间,试图用爱与智慧点化愚钝的众生。
“真的是这样吗?”
顾矜芒仿佛也被他的那种欢欣鼓舞感染到,有一扇陌生而光亮的门在他面前慢慢敞开,他低头看着两人交缠的手,沉寂的心脏因为温暖的触觉而砰砰作响,他看着身旁天使的微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074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车走得很慢, 两人和好后,车内凝滞的空气在瞬间消融。
微凉的晚风吹进来,被骤然升起的车窗隔挡, 车里只剩下带着柠檬香的温润暖气。
两人的手指还是交握着,带着熟稔的力度与温度,如同好多年来习惯性的亲昵。
“小满哥哥,你都是在哪里接稿呢?”顾矜芒将头挨得更近,紧贴着少年修长的脖颈,乌密柔软的黑发蹭了蹭, 破冰之后, 他的心情似乎很好, 颇有闲叙家常的兴致, 勾着唇角,又轻声叹道。
“小满哥哥好厉害, 已经会接稿赚钱了, 比我强得多。”
小满最是个单纯认真的性格, 被夸得连连摇头, 漂亮的小脸飞上赤红, 右手轻轻地扣弄着衣物。
“小芒才是真的很厉害, 我接稿画稿都是勉强过得去的水平, 而你会弹钢琴,还弹得非常好。”
“那天我看见你在弹琴, 就连电线杆上的鸟儿都舍不得飞走, 在认真地听着,我当时看着你, 就觉得你是最闪耀的星星。”
“不论在哪里,只要你站在那儿, 就会是最耀眼的存在。”
“更何况你不仅仅会弹钢琴,你还会拉小提琴,会打拳,会格斗,会打篮球,你什么都会,脑子又很聪明,就算是很陌生的一样事情,到了你的手上,都能做得非常好。”
漂亮的少年低垂着脑袋,一桩桩一件件细数着身边人的长处,那股认真劲儿,就连一开始只是想要揶揄一下的顾矜芒也忍不住正色起来,多情的桃花眼装着少年白到发腻的脖颈,白得如同月光。
可耳朵却是红的,专注又笨拙,像只羡慕兔子的小乌龟。
“我其实有在想,如果以前小芒和我一起学习画画,肯定也会做得比我好得多。”
说到这里,小满抬起头来,他的神情里没有嫉妒和不忿,更多都是艳羡与佩服,猫一般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淡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又忽然笑起来,像朵灿烂柔软的花。
“就像是粉刷匠和画家的区别。”
“就凭我的天赋,到最后可能也只是一个粉刷匠,但是小芒你不一样,你终究是能成为画家的人,你做什么事都能争个第一。”
人都是有嫉妒心的,可是说起这些,小满的眼睛很亮,装满了无尽的爱与期盼。
世界上总有人能披荆斩棘,走上巅峰之路,小满觉得自己不是那个人,他从一出生就被天赋和健全淘汰,却不怨不恨。
这世上不乏野心勃勃勇攀高峰的人,可他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既然做不了台上接受掌声的天才,也可以做台下鼓掌喝彩的人,为幸运儿送上鲜花,也能沐浴在荣耀的光辉之下。
他心里清楚这些,因而心境自始至终都像沉静的湖泊,澄澈,一眼无遗。
“粉刷匠不重要吗?粉刷匠就不配拥有鲜花和掌声吗?”
“你如何断定你就是粉刷匠而不是画家?”
“如果你没有天赋,为什么你能在画画比赛拿那么多奖?为什么会有电视台急哄哄地要采访你?为什么他们都叫你天才小画家?”
说这些话的时候,顾矜芒皱着眉头,轻轻地捏紧小满的指尖,目光灼灼,“其实我最怕的是,最有机会成为画家的粉刷匠,最后却只甘心做一个粉刷匠。”
夜色是那般凄迷,就连话语声都沉郁冷寂,像是落入深海里的石子。
是这样吗?
小满晃了晃脑袋,他有些笨,几番消化之后,才明白了原来顾小芒是在鼓励他,肯定他的天赋。
他一直都是自卑的,没去参加画画比赛之前,活得像一只井底之蛙。直到后来拿到了名次,接受了电视台的采访,得到了一些虚名,才堪堪建立起一些信心。
可是这些信心在绝对的天才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就像是龟兔赛跑一样,乌龟是没有胜算的,更何况还是一只瘸腿的乌龟,自我贬低更像是家常便饭。
顾矜芒是个天才,做什么都很好,他觉得自己赶不上顾矜芒的脚步,时刻觉得自己会被抛下。
可是小芒一直都吹捧他,赞扬他,要给他创办画展,要给他铺设一条康庄大道。顾小芒那么优秀聪明的人,是不会看走眼的,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妄自菲薄呢。
他竟然因为相信顾小芒而选择相信自己,多么荒谬又合理。
如果以后真的要一起走下去,自己也该往天才的方向靠拢,慢慢的,像一瘸一拐的乌龟,跟上灵活小兔子的步伐。
心里百转千回地想了很多,直到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小满转过头去,就见到顾小芒浓密的长睫毛阖着,薄唇抿着,鼻尖轻轻地呼吸,睡着的时候,他周身那种锐气消散了,变得更容易亲近些。
小满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偷偷地拍了几张,照片里的男孩已趋近于男人的身量,毫不设防地枕着身边人清瘦的肩膀,额前的碎发乌密,冷白的肤色落了几缕路灯的微光,那过人的美貌都生动了起来。
将照片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小满忍不住感慨,顾小芒长得真好看,睡觉的时候看起来没有平常那么凶,更让人想要亲近,他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磨挲了几下,才恋恋不舍地登上微博账号。
在海洋王国的这几天都非常开心,是小满特意留给自己的假期,这几天他没有去想画稿和租房,彻底地放空自己。但在归途的此刻,许多压力又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来,令他感觉有些无法呼吸。
着急的稿件他之前已经处理完毕了,主要是上来看看有没有新的约稿单,将粉丝的私信都回复了,排了几个新单。
妈妈和顾小芒一人枕着他一边肩膀,在车上画稿有些不太方便,他将手机调成静音,在广场上看看小猫小狗。
微博的热搜话题总是被各类明星霸屏,小满不追星,都是瞄一眼划过去,沉迷于看小狗摇尾巴,直到一套热图闯入他的视线里。
#海底捞蜂窝巷帅哥#
#帅哥背影#
#帅哥侧脸#
#偶遇氛围感帅哥#
话题的配图是一系列偷拍的背影和小半张侧脸,照片里的男人个头很高,比身侧灰色的矮墙要高出许多,穿着宽大的卫衣和休闲的牛仔裤,简单的穿搭依旧衬得他宽肩腿长,修长的指尖垂下,火星在蒙蒙的阴天里若隐若现。
下一张,帽檐压下,看不清眉眼,朦胧的烟圈从薄唇吐出,氤氲了近乎完美的下颌线。
光是几张偷拍的照片,竟有几百万的浏览量,点赞量有三十多万,小满急急地点进去评论区,满屏都是从人海里捞人的急切和当代颜狗手控对盛世美貌的推崇。
小团团没有你我怎么办:好帅啊,这手我直接斯哈斯哈[小狗舔舔]。
我老公呢:咦惹,我老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小星星:这么极品的帅哥到现在还没人扒出来吗?
我爱帅哥:三分钟我要这个帅哥的所有信息,@陈秘书帮我差。
陈秘书:好帅,光是背影和侧脸都这么帅了,不是背影杀手吧。
第一小太妹:哈哈哈,我们学校的,具体信息我不敢透露,但是我保证绝对不是背影杀手,帅到简直人神共愤。
这个小太妹一出现,她的评论下边立刻多出了几百条回复,纷纷都在求身份信息,小满秀气的眉头皱起,面露担忧,幸而是那条评论很快就消失了。
他从看到第一张相片就知道这是顾小芒,可是他并不愿意让顾小芒的身份信息暴露在网上,被人品头论足。
不过是几张相片就足以让人群彻底疯狂,小满拧着眉头刷着各种评论,看许多刚冒出来说自己认识当事人的评论都无端消失,才明白过来顾叔叔应该已经插手此事。
“嗡嗡嗡。”
小满一看不是自己手机的来电,而顾矜芒像是被嗡嗡声打扰到,调整了个睡姿,将小满环抱住,蹭了蹭他的脖子,又睡着了。
这下小满是彻底不敢动了,他怕吵醒顾小芒,也不敢玩手机,只好盯着前方的路灯发呆。可没过一会儿,他的手机就开始嗡嗡响。
是顾叔叔。
小满轻手轻脚地接了电话。
“小满,你让小芒听电话。”
话筒里顾潮的声音有些疲惫,但对着小满,依旧温和。
原来刚刚是顾叔叔给小芒打电话,小满有些后知后觉,将手机挨到了小芒耳边,顾小芒眼睛都没有睁开,长长的睫毛抖动了几下,嗯了几声,电话里就没有动静了。
应该是说热搜的事情,小满这般想着,将手机收了回来。
平常人碰到这种爆火的大事,不是欢欣雀跃,就是惴惴不安,但是顾小芒知道了这件事,好像也就是知道了,这件很大的事似乎也比不上他睡觉重要。
可能这就是天之骄子的底气吧,只要他想要,随时都可以靠着出色的长相和过硬的实力一炮而红,只是随时随地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样一想,小满觉得自己的诧异都很小家子气。
可他还是想知道事态的进展,又细细地看起评论来。
评论区现在非常和谐,找不到一条暴露顾小芒真实信息的评论,就连隐晦暗示的评论也会被秒删。
顾叔叔把小芒保护得很好。
顾矜芒睡得很香,是车子到了蜂窝巷的路口才慢悠悠醒转,小满把那条热搜给他看,问道,“这个热搜你应该知道了吧,顾叔叔刚刚是怎么跟你说的?”
顾矜芒草草地看了几眼,意兴阑珊地点了点头,“刚刚电话里跟我说了,不会出什么问题,已经找人时刻盯着删评了。”
小满想说你都不会受宠若惊或者战战兢兢吗,可是他转念一想,那都是自己这个普通人的想法。
顾小芒一路走来,都是鲜花锦簇,掌声雷鸣,什么样的风景他驻足过?什么样的殊荣他垂涎过?都是些对于顾小芒来说唾手可得的东西罢了。
许多人趋之若鹜的爆火,在一瞬间膨胀的声誉,在顾小芒这里,不过如呼吸般平常。
车子终于停在蜂窝巷的入口,车窗透进来一些微凉的风,路灯的光将整辆车都罩住,豪车在蜂窝巷太扎眼,来往匆匆的行人时不时投来探究的眼神。
小满的手机被顾小芒霸占,他看了一会儿,小满以为他是在看评论,却不想他冷不丁问道。
“小满哥哥,你都是用这个账号接稿吗?”
“我之前都不知道呢。”
他说这话时,神色落寞,脸上落满了昏黄的暖光,却无法将他照亮,“小满哥哥之前都没有告诉我。”
那般奇怪,他身形是那般高大,峰峦一般的肩背,有力的臂膀,可他此时垂着脑袋,又让小满感觉他很失落,如同被抛弃的幼犬。
当初创建这个账号的时候,小满的确有故意隐瞒的动机,他和小芒之间太紧密了,一举一动,都朝着对方敞开。
每当小满有一件想做的事,顾小芒都会天降神兵立刻帮他达成目的,可是他最初的目的单纯只是为了分享。若是当时让顾小芒知道了,肯定会不由分说地帮他圈粉无数,他就是考虑到这层才没有说。
想着想着,便又紧张起来,随着年岁的增加,他和顾小芒之间总能忽然生出许多暗涌。而他的嘴巴笨,脑袋也笨,并不擅长沟通与解释,每次顾小芒一盘问,他就急得像热锅上团团转的蚂蚁。
沉默在夜色中格外熬人,顾矜芒后来也不看手机了,自动挪开了些距离,只偏头去看天上大团的浓云,以及路灯上缠绵的飞蛾。
只是那一眼的光景,他的眼神忽然柔软下来,偏过头,冲着小满笑道,“那我就原谅小满哥哥这次了。”
“以后可不许这样,说好了一起走的。”
他的面容在柔和的光晕中有种脱俗化仙的美态,小满不舍得移开眼睛,他说什么,便也就是什么。
“小满哥哥,我也弄个账号吧。”顾矜芒想了想,又笑开了,潋滟的桃花眼里眼波流转,“既然说好了一起走,我自然也要努力跟上你的脚步才行。”
没一会儿顾矜芒把账号注册好了,申请的还是音乐账号,ID昵称是满满,只关注了小满的账号。
他翻了翻相册,把小满随手拍他弹钢琴的视频发了上去,脸用小狗的表情遮住了,但是一发上去,还是引来了一些关注和点赞。
芒果果:一起加油加油,一起努力努力![熊猫转圈]
大shai迷:这手是真实存在的吗?
含盐量过高:脸挡住一律按ZDD处理。
好运榴莲王:楼上要笑死我,这明显一看就是个帅哥啊,而且看家里的装潢,这还是个少爷。
极度刚权:少爷会住在蜂窝巷?
臭宝宝:定位在蜂窝巷,就是家里住在蜂窝巷吗?你很搞笑哦。
极度刚权:是是是,没脑,脸都没露你们就开始舔了,长得帅干嘛不露脸?露脸了不是更能圈你们这些粉?他不露不就是因为吃藕?
不知名恰饭人:酸鸡出没,姐妹们注意避让。
凛女士美丽又有钱:这手太好看了哇,有没有懂行的人说说这个帅哥弹琴的水准如何?
业内知情人士:钢琴已过十级我来说一下吧,就是,他的水平就是,他用脚都比我用手弹好听。
看见我请叫我别熬夜:音感的确很好。
不如寄江北:这是什么曲子啊?感觉听了尸体都暖洋洋的。
一盏红炉雪:菊次郎的夏天。
小满是首评首赞,但是他的赞和评论很快就被人潮淹没,顾矜芒的粉丝数涨得很快,一会儿已经有好几百个粉丝,粉丝数还在随着浏览量持续增长,果然只要顾小芒想做,就一定能做到。
“一下子粉丝就这么多,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抢到你的首评首赞了。”
小满是笑着说的,但是语气里有点酸溜溜,顾矜芒的世界好像一下子变得很大,有许多人突然闯了进来,和他一样深深地迷恋且崇拜着顾小芒。
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冬日里喝了一瓶凉飕飕的碳酸饮料,酸气从胃里蛄蛹蛄蛹地往上冒。
“我会把首赞首评留给你。”
顾矜芒回答得很笃定,一副胸有成竹似的样子,可是怎么可能呢,小满只觉得是贴心的安抚,并没有喋喋不休地追问。
车被留在了巷口,王叔很会看眼色,哄着疯癫的女人走在后头。
他们二人并排走着,走过低矮的墙,路灯挂在低空,天上没有星星,黑黢黢的,小满觉得心情不太好了,像是珍贵的宝物正被人觊觎,随时可能会被偷走。
夜风有些冷,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不自觉地搓了搓手臂,就被宽大的外套罩住了。
顾矜芒的脸隐在黑暗中,看得并不清晰,只能看见俊秀的轮廓,但那双眼睛在夜色中却格外动人,桃花般的眼眸,似装着江畔浮动的水波,声音也很温柔,细细说来。
“小满哥哥,以后你在我身边,我才会发作品,这样一般首赞首评都会是你。如果真的被别人抢去了,我就把那个作品删了,重新再发,直到首评首赞是你为止。”
他素来寡言少语,但是唯独对着小满,恨不得将心思都剖尽,每次只要看见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他就心软得不像话,直接缴械投降。
“就像你要求我的那样,我正在努力地陪着你往前走,不是托着你,而是和你并肩。”
“我想好了,以后可以往音乐这条路去走,我会努力做好的。”
顾小芒在小满面前站定,他比小满高出许多,高大修长的身形投下的阴影将瘦弱的少年罩住,体型的差距带来了无形的压力。
这样的距离有些近,近到能触碰到彼此温热的呼吸,脸颊有种莫名的痒意,太近了,小满的心跳不受控制,耳尖热度灼人,脑子像一团浆糊,直到微凉的指尖捧住了他的右脸,才愕然地抬起头。
冷不丁地,他的右脸就被顾小芒重重地咬了一口。
“小满哥哥,请你再等等我。”
“我一定会跟上你的。”
那一口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挟裹着湿意的呢喃落在了小满的耳侧,带来了心脏的狂跳如雷。
第07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他们两人时常打闹。
小满也曾咬过顾矜芒身上的许多位处, 青筋虬髯的手臂,山峦般起伏的肩背,劲削修长的锁骨, 咬一下脸颊这种程度的亲昵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他这样告诉自己。
可心跳却是背道而驰,一路狂飙,滚烫的热意从白皙的脖颈攀附而上,烫红了瓷白的脸颊和单薄的耳垂。
这一切都太不正常了。
从海洋王国那个令他感到缺憾的吻开始,一切就变得不太正常,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地变化。
小满始终记得烟花落尽时鼻尖闻见的淡淡火灰味, 宝蓝色的碎钻落入童话般的城堡里, 当时的顾矜芒也是这样靠近, 彼此的鼻尖只有咫尺之遥。
若不是妈妈及时出声,恐怕荒诞而失常的噩梦就要汹涌而至。
要是让人发现了这些不正常的情愫, 后果将不堪设想, 光是想到这一层, 所有的浪漫旖旎都在瞬间褪去, 小满周身的血液凝结, 沸腾的赧意如同跌入了冷冻的海, 化作了冰块, 藏到了地底深处。
顾小芒是弟弟,喜欢闹, 你也是孩子吗?还跟着一起胡闹, 不知羞,他在这般谴责自己的同时, 又像往常那样仰起头,堆起个笑脸, 试图粉饰太平。
但是他的演技太过于拙劣,立马就被看了出来。
顾矜芒微微俯身,微凉的指尖戳着他梨涡所在的位置,朝着脸颊两边轻轻提起,拧着剑眉,不明所以,“怎么啦?小满哥哥,你不知道你假笑起来比哭还要难看吗?”
“没,没怎么呀。”
小满不甘示弱地踮脚,也扯了扯顾矜芒的脸皮,将那张矜贵的俊脸都扯得变形,恶作剧得逞之后,他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
笑声低低的,被晚风吹到很远很远,顾矜芒由着他去闹,只愉悦地看着小猫宝石一般的眼睛,形状弯弯的,像天上的月亮。
蜂窝巷的小巷狭窄到捉襟见肘,两侧的墙面低矮,没有路灯,小满走在前头,顾矜芒走在后边打着手机的照明灯,冷白的灯光铺满了前方的路面。
一切都是那么安静,时而有几声寒鸦的嘶鸣,落在电线杆上,转而又扑棱着翅膀往远处飞去。
小满走着走着忽然停下,回身看来,他的小脸被手机的灯光一照,透出几分弱态的苍白,目光深深的,像要看进那人的心里去,只低声地询问道。
“顾小芒,你说我们真的会一直在一块吗?”
怯懦的人为自己的痴心妄想翻来覆去琢磨了许久,最后也只是问出了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他甚至不敢奢求得偿所愿,只是渴望所谓的永远,渴望在一块。
不论是以什么关系,哪怕只是知交好友,看着顾矜芒以后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他也甘之如饴,没敢再贪心想别的。
少年的脸色青白,嘴唇咬破了个口子,眼巴巴地看过来,活似路旁摇尾乞怜的猫狗。
顾矜芒将手伸过去,掌心紧贴着少年光洁莹润的侧颜,任由小猫没有安全感地蹭蹭贴贴,胸腔的满足感都要溢出来,这种被全然依赖的幸福感是他一直渴求的,于是他勾起唇角,认真地点头。
“肯定会的,我保证。”
谁都不会把少年时期的爱意与承诺当真,可小满也还很年轻,他无法穿透时光的隧道看到久远的未来,他只会记得当下的风很温柔,顾小芒的手掌带着微凉的温度,令他的心都轻轻颤抖了一下。
一定会的。
他们都理所当然地这样认为。
第07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回到蜂窝巷已经有些晚了, 小满带着妈妈洗漱好,哄着她在陈晨房间的下铺睡觉。
不一会儿,女人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他将门轻轻带上,卷了一床被子铺在客厅的沙发上。
沙发质量不好,有一处都凹陷进去,他睡着不太舒服,可是想起陈大壮这个人,就觉得这种不舒服也不是难以忍受。
墙上的时钟走到十二点, 陈大壮就回来了, 他的钥匙在手指上转了好几个圈, 满身的酒气, 哼着小曲儿进了门。
应该是心情不错,他看见小满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身体蜷成一团缩在被子里, 突然大发慈悲地有了作为一个父亲的一丝怜悯。
“哎呀, 你这孩子, 怎么睡在这里?里边的床难道不能睡吗?”
他进来的时候, 眼睛往整间屋子转了一圈, 没找着那个疯女人, 自然知道这个傻儿子像防贼一样防着自己,多余地解释道, “爸爸今天出去舒服了, 哪里还看得上你那个疯疯癫癫的妈妈?”
“赶紧回你屋睡去,年纪轻轻的别把腰给睡坏咯, 妈妈和爸爸自然是要睡在一起的咯,你这个小毛孩, 毛都没长齐,懂什么?还来管你老子的闲事儿。”
“不用了。”
那些荒唐伪善的话小满全当没听见,只是冷冷地看过来,“我妈妈已经睡着了,以后就让她睡这个房间,不会改了。”
这个臭小子,说话轻声细语,脾气却跟他妈一样臭,犟得跟头牛似的,但是陈大壮今天不想跟这头倔驴较真,毕竟拖欠了那么久的房租都有人买单了,他想到这里,笑眯眯的,装出慈父的样子,“哎呀你这孩子,想怎样就怎样吧,惯得你。”
“不过,顾少爷那边你可要去谢谢人家,人家可是帮了我们家很多。”
“什么意思?”听到这里,小满的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帮了我们什么?你去找他了?”
“哎哟哎哟,瞧瞧你这炸毛的样子,爸爸哪里敢去麻烦人家?”
陈大壮把手一摊,一脸无辜,“人家可是顾家的大少爷,我敢吗?我算个屁,想去顾家估计连门都进不去,你以为顾家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吗?”
但是话说回来,他又怕这个傻儿子真的误会什么,耽误了攀高枝的这项大事,只能将语气放软了许多。
“别咋咋呼呼的,就是顾大少爷帮我们家把拖欠的房租交了,不然爸爸哪里有钱去舒服呢?你说是不是?你那妈妈根本就指望不上,我这段时间是憋得慌啊憋得慌。”
他丝毫不避讳在傻儿子面前谈及这些私隐,说完吹着口哨去洗澡了。
真恶心,小满万分庆幸自己将这个人和妈妈彻底隔开了,陈大壮就像下水道里的老鼠,浑身的腌臜恶臭,几乎要让他作呕。
可是他还是强忍着恶心,跑到洗手间外边,沉声问道,“顾小芒帮你垫付了多少钱?”
“两千五。”
两千五,两千五,小满咬着手指,将这个数字牢牢地记在了脑子里,顾小芒,顾小芒,顾小芒,他想起第一次来这里时的难堪窘迫,催租告示让他几乎抬不起头,只能逼着顾小芒赶紧离开,他任性地不想让他看见自己那种狼狈的样子。
而顾小芒什么都没说,一边往楼下走,一边随意地摆摆手,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他永远懂得自己的脆弱敏感,像无所不能的神祗一样沉默地守护着自己。
两千五,需要画好多张稿子才能攒到,不过没有关系,他总会做到的,只要把画稿的口碑做起来,一切都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今年顾小芒的生日礼物,自己要更加上心,因为这也将是他一生一次的成年礼,时刻挡在自己身前的弟弟,也快要是个大人了。
只要想起和顾小芒有关的事,小满就能感觉到充沛的喜悦与期待,就像一摊死水般的人生,终于有了一丝丝波澜。
小芒的生日在明年的六月份,在这之前,要攒够生活费和租房子的钱,还要给小芒准备生日礼物和庆生。
岁月像一条很长的河流,非常庆幸的是,他和顾小芒始终都是并肩前行。思及此,他就觉得铺天盖地的生存压力尽数转化成了甜蜜的动力,忽然也就明白了顾小芒三番两次说的,那所谓的甜蜜的负担。
明确了日后的攒钱目标之后,反而有些睡不着了,他只好登上微博去看看微博私信,看有没有新的单子可以接。
果然看到一个空白头像的粉丝,连着给他发了好几条私信,还写了自己微信的联系方式。
小满熟练地添加了对方,单主的微信头像也是空白的,朋友圈也没有开放,什么都是空的,像个新建的小号,这个时候已经很晚了,但是对方还是立马就通过了小满的好友申请。
幸运的是单主非常好说话,对作画方面的知识也略懂一些,于是沟通起来并不困难,需求也比较简单,说是很喜欢小满的油画风格,让他随意发挥就好,各种画画需要的材料都可以给小满备好寄过来,让他安心作画就行,价钱出得比行情价要高出许多,就是下单的稿子数量非常多,足足有三百多张。
芒果果:价格不用给到这么高的,不过这个数量太多了,我可能没那么快能画完,手头上还有排单,您这边确定不着急吗?
M:等劳斯手头的单排完,能直接给我包月吗?
芒果果:[猫猫困惑]
芒果果:包月是啥意思呢?
M:我很喜欢劳斯的作品,以后每个月可以给劳斯打一笔钱,然后劳斯就随意给我画个一两张我就心满意足了。[小狗叼玫瑰]
M:价格方面劳斯决定就好。[小狗舔舔]
小满盯着屏幕发了一会呆,觉得有点子奇怪,这人身上的芒味好重,他点开和顾小芒的对话框,对话终止在顾小芒的各种小狗舔舔,小狗晚安的表情包里。
他试探着给对方发了个猫猫举花的表情,没有动静,也没有回复,很奇怪,他往上翻了翻,找出每天顾矜芒凌晨两三点秒回他的消息记录,觉得情况很不简单。
芒果果:[猫猫困惑]这样包月的话,每个月有规定一定要画多少幅画吗?
M:没有规定,不想画的时候可以不画。
M撤回了一条信息。
M:每个月画一张就好了。
小满彻底服气。
芒果果:[猫猫生气]
芒果果:顾小芒。
芒果果:[猫猫报警]
对面像是被揪住了尾巴一样,忽然就没了音讯,反而是沉寂已久的顾小芒突然发了信息过来。
顾小芒:小满哥哥。
顾小芒:[小狗舔舔]
顾小芒:不要生气。
顾小芒:[小狗转圈]
顾小芒:[小狗叼玫瑰]
芒果果:木有生气。
芒果果:[猫猫摇头]
芒果果:[猫猫狗狗拥抱]
顾小芒:小满哥哥怎么发现是我的?
顾小芒:[小狗叼玫瑰]
芒果果:太明显啦[熊猫转圈]
顾小芒:好啵好啵
顾小芒:[小狗委屈]
顾小芒:小满哥哥不要生气。
顾小芒:[小狗掉眼泪]
顾小芒:只是不想小满哥哥太辛苦。
顾小芒:[小狗叼玫瑰]
整间屋子都是黑黢黢的,只有手机微亮的光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孤寂,小满的手指不自觉磨挲着顾矜芒那些讨好装乖的表情,心脏变得很柔软,若是他们二人的位置互换,他肯定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于是他斟酌着回复。
芒果果:没有生气。
芒果果:[猫猫狗狗拥抱]
芒果果:永远不会对你生气。
芒果果:但是再有下次我就要不开心了嗷。
芒果果:[猫猫报警]
第07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小满以前总是感觉假期很长, 因为时间好像总是好多,可以尽情挥霍在吃喝玩乐上。
执行力超强的顾小芒时常想起一出是一出,基本上脑子蹦出个有趣的念头, 随后两人就坐上了去往当地的飞机。
前一天可能还陪着顾小芒白天滑雪夜里撸着烤串,第二天就飞去热带国家,在无边界的泳池里眺望远处起伏的山峦,感受灿烂落日。
小满十八岁这年的寒假则大相径庭,显得格外紧凑短促,压迫感十足。
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想着画稿接单赚钱, 基本的日常就是照顾妈妈的起居, 在他仔细耐心的照料下, 疯癫的女人现在已经学会自己刷牙洗脸梳头。
她安静|坐着的时候就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但发疯时会短暂地忘记小满是自己心爱的孩子,不过没有关系, 她有这样的进步, 小满已经觉得很欣慰。
就算再忙, 他每周也会抽出时间和顾小芒见一面, 有时是去那家常去的百年老字号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面, 有时是陪着顾小芒打篮球打拳, 有时是静静的散步, 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呆在一块发呆, 这样安静的彼此陪伴, 似乎也是一件格外幸福的事,近似于向日葵的花语所说的那般。
“没有说出口的
沉默而永恒的爱意。”
少年好像不用特别暴烈的冲突来展示他们的情真意切, 就像夜晚的风,天上的云, 路边的树,稀松平常,但它们都是最真实的存在。
距离过年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小满勉强攒够了租房子的钱和足够母子俩糊口的生活费,他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顾小芒,并且邀请他和自己一同去找房子,毕竟为了配合自己赶稿的进度,两人已经有一周的时间没有见面。
“小满哥哥,我在江海那边的别墅,你真的不考虑吗?”
出发之前,顾矜芒依旧不放弃推销自己在学校附近的那套别墅。
他其实不太明白小满在某些事情上的执拗。
在他的认知里,凡为我物,皆为我用,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注解],能为我所用之物,必定要将它最后一丝价值都榨干。
他是富可敌国的顾氏集团总裁顾潮的孩子,以后注定是个野心勃勃的资本家,也注定理解不了小满那点脆弱敏感的自尊心。
小满听见了,没有说话,只是冲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虽然不理解,但是顾矜芒始终支持尊重小满哥哥做的所有决定,也就没有再劝。
学校附近的民房楼距都挨得挺近,小车也不太好进,王叔只能在最近的马路边把他们放下。
来的第一个位处看着不算是个正规的小区,只草草用个岗亭和简陋的铁门划分出了范围,就说是什么朝阳小区。
其实就是农民房改造的廉租房群,但是所在的地段很好,靠近学校,周遭超市便利店水果店很多,生活设施很完善,住的人不少,路上人来人往,显得很热闹。
从小区的岗亭走进去,映入眼帘的第一栋楼不算高,只有八层,外边是米黄色的墙面,像是刚粉刷过,看着很新。
没有楼栋的遮挡,墙体笼罩在刺目的阳光中,光线很充足,每个房间的阳台都很宽敞,挂着的衣服随着拂动的风轻轻地摇摆。
楼下是智能的监控门锁,透过玻璃门能看到里边的情况,电梯旁放着铝制的垃圾桶,大厅放着橘黄色的沙发和白色的饮水机,亮黄色的方桌放着电脑,管家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里的监控画面,玻璃门外贴着招租的告示,应该是新建的小公寓,才会各方面都搞得挺好。
“宝宝,我喜欢这里,我想要住在这里。”女人还是抱着那个包被,脸贴在玻璃门上,兴奋的睁大眼睛,“这里看起来很漂亮。”
小满也想住在这里,可是这里一看就很贵的样子,等下问了又不租也是耽误别人时间了。
在他犹犹豫豫的时候,顾矜芒已经屈指敲了敲玻璃门,那个管家听到了,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急忙地来开门了。
“你们是要租房吗?”
他迎着人进来,指着放在电梯旁边的牌牌,“这几天入住的话,我们有减免活动哦,可以给你们免去一个月的租金。如果要签半年到半年以上的话,物业费和网费都给你们包了,活动真的非常划算。”
“两室一厅月租一千,有,有这么便宜吗?”
小满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但是那个招租的牌子的确是明码实价这样写着,不像是骗人,而且单房和一房一厅的价格也呈现梯度的下降,不像作假。
“你们这个价格,感觉有点过于便宜了。”小满这样说着,一边看向身旁的顾小芒,抱着怀疑的审视。
可是顾矜芒不避不让,冲他挑了挑眉,两手一摊,表示自己的无辜和坦荡。
“我之前,之前有在这附近问过,都,都没有这么便宜。”小满越说声音越低,带着动摇的质疑。
“害,你这孩子,警惕心还挺重。”管家领着他们上楼,顺手按了五楼的楼层。
“我们这个楼里都是新房,是第一次租人,我们老板呢,就想着便宜一点,先不赚钱,把口碑做起来,等到后边要是涨价,也有底气嘛。”
他说到“老板”的时候,眼神漫不经心地往顾矜芒这边瞟了一下,又做贼心虚地移开。
小满没有注意到这些,他一直绷着小脸在认真判断是否真的会有这种好事落到他的身上。
管家给他们看的房子是走廊尽头最靠外侧的房子,他们在门口站着,就有穿堂的风从窗户钻进来,弄乱了他们的发梢,又消失无踪。
门锁是用指纹解锁的,管家把房门一推开,里头都是亮堂堂的,窗台的日头洒到客厅进来,洁白的窗纱随着微风拂动。
客厅不大,有个米白色的长条沙发和原木色的茶几,传统的电视被投影仪取代,投影的挂布看着尺寸非常大。
厨房是开放式的,有洁白的橱柜和内嵌的烤箱,两个房间都是一般大,有着成片式的落地窗,因而采光非常好,里头还放了柔软的棉被,衣柜和书柜,房间的角落里放了玻璃瓶制的香薰,空气里还有淡淡的香味,很好闻。
“哇,好漂亮呀,宝宝,我们以后是要住在这里吗?”就连疯傻的女人都知道这间公寓很好,开心的拍拍手,嘴巴都张成了圆形。
小满非常心动,但是他又害怕受骗,于是将求助的眼神投向顾小芒,顾小芒心领神会,朝他点了点头,他才大着胆子说,“那就要这间吧,如果你刚刚说的那些价格都是真实的话。”
“肯定不会骗您,现在网络那么发达,您要是拍个视频上网曝光我们,那我们这边肯定就完了。”
“尽量放心好了。”
管家办事很利索,三两下就把合同给搞定了,拿到合同的时候小满还有些不敢相信,直到坐到了房间松软的沙发上,才如梦初醒。
他将合同翻来倒去地看了好几遍,确认真的没有问题后才卸下了周身的压力,将头靠在顾矜芒的肩膀上,猫声猫气,“顾小芒,好感动噢,我居然做到了。”
“是噢。”顾矜芒很幼稚地回蹭,使劲吹嘘,“我的小满哥哥真的很厉害,说到的事就能做到。”
小满长久没有说话,将头埋在身边人的肩窝里,多日来的压力松懈下来,浮现脑海的是日以继夜的画稿接稿,就连做梦的时候都在争分夺秒地画稿,时而梦见色彩斑驳的画稿满天飞,时而梦见装满画稿的平板电脑突然爆炸。
起初有这个打算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只是逼迫自己要很努力,因为他不想妈妈每天都生活在被侵.犯的恐惧之中。
他拼尽了全力。
这段时间他疯狂省钱,不敢随便花钱,只有和顾小芒出去,才敢抢着付钱,无数个深夜熬夜赶稿肚子饿得咕咕叫,手腕过度劳损肌腱发炎,社恐人士忍着胆怯装作圆润地和人沟通,所有的心酸委屈都往肚子里吞。
可是如今他做到了这一切,和顾小芒这样靠在一块,他又觉得委屈,忍不住偷偷地掉眼泪,发出小兽嘶鸣般的呜呜哭声。
也许只有在心疼自己的人面前,人才会变得格外的敏感脆弱,可能是顾小芒在他身边,见证了他摘得的果实,才让他一路走来的那些委屈伤心都无所遁形。
“很棒很棒。”顾矜芒将少年抱进怀里,才发现他比之前瘦了许多,身上都没几两肉了,他使劲揉了揉小猫的脑袋,“已经很棒啦,我的小满哥哥永远是最棒的。”
回答他的没有言语,只有逐渐微弱的抽泣声,委屈的人像个孩子一样吸着鼻子。
哄着哄着,怀里的人从抽抽搭搭到没了动静,顾矜芒低头一看,才发现小猫居然已经睡着了。
已经接近午后,阳光没有正午那么热烈,女人自顾自地进了房间坐着,哄着她喜欢的包被。
客厅只有他们两个人,窗帘轻轻地摆动,只有沙沙的响动。
顾小芒把哭到睡着的人抱着,拿纸巾轻轻擦去他脸上湿润的泪痕。
小满生得极白,皮肤又很薄,凑近了能看见脸上细小的毛细血管都随着哭泣而破裂,鼻尖和眼尾都泛着微红,嘴唇孩子气地微微嘟起来。
他的唇形非常漂亮,圆润的唇珠透出糜艳的粉,顾矜芒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怔怔地看了许久。
第07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这是小满离开顾家后睡得最香的一觉, 他在蜂窝巷那边睡得并不好,每天不是熬夜赶稿,就是夜里精神高度紧张, 老是做梦。
他怕陈大壮在夜里欺负妈妈,甚至不敢放任自己睡沉。
有时候身体实在太过疲劳,只能逼迫自己闭眼睡觉,但大脑却很清醒活跃,不是整宿睡不着,就是一整晚陷入被人追杀的噩梦当中。
今天这一睡, 倒是把他周身的倦气一扫而空, 醒来的时候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 周身有股慵懒的餍足感。
房内的落地窗装着窗外一览无遗的景致, 此时天上的日头已经落下了,只剩淡粉橙紫的云雾还挂在天边, 像是炫彩又梦幻的悬浮地平线。
厨房飘来饭菜的香味, 整个房屋的灯都打开了, 暖黄的光线看着格外温馨, 女人抱着包被安静地坐在松软的沙发上, 面容恬静淡雅, 嘴里轻声地哼着久远的摇篮曲。
“宝宝你睡醒啦。”女人一兴奋起来声音就忍不住拔高, 快速走了过来,招呼道, “宝宝我们要吃饭饭啦, 吃饭饭才能长高高哟。”
她明明是抚摸着怀里的包被说的,可就是那一刹那, 小满那些渴望又缺失的童年瞬间仿佛兜兜转转又落到了他身上。
那个在福利院角落低声哭泣的孩童,终于在十来年后得到了母亲迟来的关怀。
女人的声音咋咋呼呼, 顾矜芒自然也知道小满醒了,方才他怕吵到他,把动静都放得很小,现在终于不再蹑手蹑脚,端着汤走出来。
他生得高挑,身材像个模特,腰间系着深黑色的围裙,显得他宽肩窄腰,此时端着香气浓郁的汤,那高贵冷酷的外表下终于有了几分烟火气。
“小满哥哥,去洗个手坐下来吃饭,我去把菜都端出来。”
他看见小满就笑得很是温柔,厨房的灯落在他身上,眼眸里都是亮晶晶的碎光,有种神性的美。
这一切都像是在梦里发生过,此时被照搬到了现实。
家人的含义在此时不言而喻。
小满眨了眨眼睛,想要辨别这究竟是不是梦,直到顾矜芒用筷子敲了敲他的脑袋,他才拍着手,露出颊畔的梨涡,“我去摆碗筷。”
他没有想到能这么快就能找到合适的房子,所以行李还是要回去蜂窝巷那边拿。
留在陈大壮那边的东西不多,但都极为重要,比如画稿用的板子和顾小芒送他的物件,他都得拿回来,还有妈妈的重要证件,也都在那间出租屋里。
顾矜芒将他送到出租屋门口,想跟着他一同进去,小满摇摇头,让他在门口等候。
他不想顾小芒看见他家中的窘迫状况,虽然他知道这种想法非常的幼稚,但他就是极度在意顾小芒的看法。
自己的一切仿佛都很糟糕,残疾的右足,敏感的心性,暴戾的父亲,疯癫的母亲,跋扈的弟弟,这一切都很糟糕,他不想让顾小芒再看到他那恶劣的生存环境。
他这一周都在赶稿,已经好几天没有收拾屋子了,除了他,其他人都对脏乱差的环境习以为常且熟视无睹。
陈大壮每天在客厅抽烟喝酒,制造大量的生活垃圾,他担心顾小芒一走进来,就会发现房子里没有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顾矜芒了解他那点脆弱的自尊心,非常听话地站到了走廊尽头,那处有个小小的矮窗,他偏头点了一根烟,清冽的烟草味顺着冬日的晚风飘散,落到了小满栗色的发梢上。
小满将门轻轻地关上,就去了陈晨的房间收拾东西,却不想消失了好久的陈晨居然就在房间里,正平躺在床上玩手机。
一段时日未见,他的脸色惨白得厉害,在灰白的灯光下,比破碎的白纸还要凄惨,气血全无,身形也比先前瘦了很多,时不时还咳嗽几声,看着很虚弱的样子。
小满是个心善之人,两人又有血缘连接,他忍不住想出声询问,却忽然想起这人先前抢夺自己的手机,让自己非常难堪,便将嘴唇抿紧,一心只想收拾东西,可是他却怎么都找不着自己的行李箱了。
他出门的时候习惯将重要的东西都锁在行李箱里,再把行李箱放在下铺的空隙里,可是他狼狈地趴在地上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始终没有找着。
而躺着的陈晨此时收起了手机坐起身,手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人一顿忙活,如同在验收恶作剧带来的诙谐成果。
行李箱自然是他拿走的,他在顾家大少爷那儿吃尽了苦头,而这些苦头都是眼前这个平庸的小瘸子带来的。
顾矜芒在他身上的那几脚将他的肋骨生生踩断,虽然顾家出手阔绰给足了医药费,但是自己现在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动不动就咳血,都是拜这位“哥哥”所赐。
而他方才居然试图装出一副关怀自己的样子,简直是虚伪到令人作呕。
一个懦弱愚蠢胆小容貌又普通的瘸子,有什么资格得到顾矜芒的垂爱?
这样的一个死残废,就算自己使劲欺负他,他也无力反抗,因为他就是个天生的废物,丢在垃圾堆里都不会有人捡去的垃圾,居然能被人如珍似宝地呵护了这么多年。
就连自己的妈妈,也只爱这个垃圾,让自己如何咽下这口恶气!
小满在房间里实在找不着,无奈只能出声问道,“陈晨,我的行李箱,是你拿了吗?”
“是又怎么样呢?”
陈晨似乎就在等着他这句话,将身体转过去对着白色的墙面,凉声回道,“已经被我扔掉了,这是我的房间,你的东西没有资格放在这里。”
“你扔掉了?”小满急行了几步,将陈晨的肩膀掰回来,着急地问,“你扔到哪里去了?”
行李箱里边有顾小芒送他的东西还有装了许多稿件的平板,以及他的素描本。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随意扔掉别人珍惜的东西!
小满急得眼泪都含在眼眶里,可陈晨却享受地看着他的眼泪,这个人抢走了他的妈妈,抢走了他看上的男人,如今看着他焦灼得像热锅里的蚂蚁,陈晨心中有一种扭曲的满足感。
“你扔到哪里去了?”
这个瘸子还在对着自己苦苦地追问,眼泪落满了脸庞,清秀的面容果真是惹人疼爱,也难怪顾少爷会对他情深不移。
思及此,陈晨捏着他细瘦的下颌细细打量,欣赏他的绝望无助,唇侧的微笑衔着赤裸裸的恶意。
“你现在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
陈晨无比地惧怕顾矜芒,每天夜里做梦都是顾矜芒那种杀人嗜血的淡漠眼神,睥睨而下如同将他看成过街的老鼠,他吃够了教训,不敢再对着那人造次,可是这个小瘸子又算个什么东西?
性子绵软,任由自己搓圆捏扁也只能暗自垂泪,那他又有什么值得忌惮?更何况,比起挑衅顾矜芒本人,磋磨他心爱之人,更能让陈晨感觉到隐秘的快意。
“怎么?”
他掐着少年白净的颊肉,精致的面容扭曲狰狞,低声地循循诱哄,“我这个人向来是说话算话,只要你跪下来,我就告诉你。”
“那行李箱对你很重要吧,我费了好大的功夫都打不开,看起来很高级,有钱人的东西就是不一样,金贵得很。”
似是吃定了小满怯懦的性格,陈晨折辱的目的不加掩饰,这样的一个废物,敢跟自己对抗吗?
他还记得上次争执,他逃到楼下,听到楼梯间传来失足滑落的声响,他躲在暗处,欣赏那人面上的痛楚与泪水,他的哭声是最好听的哀乐,让自己瞬间就登上了高峰。
难怪那些人喜欢霸凌弱者,原来弱者崩溃时的那种悲伤哀恸,会让人如此动容而满足,如同撕毁一张破碎的报纸,打破一扇破漏的窗户,破坏一段脆弱的关系,都如此地让人兴致勃勃,跃跃欲试。
他等待着小满的屈服与忍让,看着那瘦弱的肩膀抖动,看看那细长的手指焦虑地扣出血痕,胸腔里溢满了得意。
看吧顾矜芒,你那般磋磨我,而如今你的爱人,也如蝼蚁一般,任由我戏耍捉弄,没有一丝还手的能力。
简直就是废物。
“你,你,你真的,不能告诉我吗?”颤抖的人儿仰起头来,是梨花带雨的一张脸,洁白的牙齿狠狠地咬着下唇,颤抖间,嘴唇就汹涌地渗出了猩红的血珠。
陈晨没见过那么清澈的泪珠,是透明的,顺着光洁的脸庞,像悲伤的泉,那双眼眸很复杂,像装满了全世界的委屈,可是很明亮,像燃尽了篝火。
被一拳打中鼻梁时,错愕之余,他想到的居然是,怎么会有人有那样明亮的一双眼睛。
随后,他眼中的废物,文弱羞涩的残疾哥哥,竟然敢揪着他的衣领,用那双画画的手,一拳又一拳,拳拳都落到他的脸上。
废物哥哥自己的嘴唇都咬出了血,却始终逞凶斗狠地问他,“你说不说,你说不说,你不说我就打死你。”
鼻子被打出血,脑袋也很痛,他看着那张清秀的脸越来越癫狂,如同被逼急的兔子,终于露出了长长的白牙,试图将猛兽分食。
陈晨不是没有想过反抗,可是那人很奇怪,他身上那种委屈和悲痛似有毁天灭地的力量,重重地砸在他的身上,令他动弹不得。
滴答滴答,是小残废打累了,灰头土脸的,坐起来,正在无声地掉眼泪,那些眼泪一颗一颗滴到了始作俑者的脸上。
懦夫,陈晨得意地笑,果然还是自己赢了。
他的笑声像刺耳嘈杂的音浪,似无数根利刺扎入小满敏感脆弱的神经,勾起了沉睡已久的梦魇。
在没有遇见顾小芒之前,欺凌与歧视是常态,夕阳落下时刻孩童们嬉闹的欢声笑语,和此时陈晨的笑声重叠在一起,像牢不可催的牢笼将他困住。
他有些想要放弃了,如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斗得过陈晨呢?
他依旧记得那晚的风,冰凉刺骨,楼梯口踏空的失衡,尾椎骨的阵痛,眼泪的湿粘,巷弄的黑,像命运张开的巨口,要将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残废吞噬。
他知道了自己与正常人的悬殊犹如天堑,如今的局面不是不自量力,又是什么?
习惯了忍让退缩,他竟在此刻想起了陈晨口中说的条件,妥协求饶就能让事情过去吗?
不,不会的,不能的,他想起无数的过往,像陈晨这样的人一旦发现你软弱可欺,只会变本加厉。
可那是顾小芒送他的东西。
想到这里,崩溃的少年忽然沉静下来,慢条斯理地擦去面上的泪水,没有再死死地压住陈晨,转身安静地出了房间。
而陈晨却将这一系列的举动当做示弱,内心雀跃不已,明明被揍得鼻青脸肿,却扬起脸,露出胜利者的微笑,“怎么,想好了怎么跟我求饶了吗?”
回答他的却不是痛哭流涕的哀求,而是尖锐的刀刃抵在喉管处的冷感,那是一把偶尔用来削画笔的美工刀,刀身细长,被鲜亮的橙红色外壳包裹。
一阵恶寒从背脊升起,眼前少年秀美的容貌落入惨白的灯光中,有种神鬼莫辨的阴翳。
陈晨从没在这个小瘸子脸上看过这样的表情,这个挂名的哥哥一直是怯懦和顺的,带着小心翼翼的苟且偷安。
而现在本应软弱的少年俯身而下,背着冷白的光线,眼神偏执痴狂,如同陷入古怪的执念之中,褐色的瞳仁圆睁,偏激的言语如倾泻的海浪。
“别的什么,都可以给你。”
“但是顾小芒给的东西。”
“不行。”
他说到“不行”的时候,陈晨仿佛看到了那天的顾矜芒,眼神里的疯狂如同要彻底踩碎这个世界,刀刃又深陷了一分,堪堪就要割开脆弱的喉管,了结眼下这一切。
濒死的惧意在瞬间席卷全身。
“好好好,”陈晨忍着脖颈处的痛意,高举双手,“我,我告诉你便是了,你,你可别乱来。”
真,真他妈,真是两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第07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行李箱被扔到了蜂窝巷的一个垃圾桶旁, 小满和顾矜芒赶到的时候,垃圾车正唱着欢快的歌缓缓驶来,环卫工人从车上走下来, 犹豫了下,就要将那个行李箱拖走。
“这是我的行李箱。”
小满连忙上前将东西拽住,不顾脏污就将行李箱抱在怀里,一脸警惕地看过来。
“我就寻思这么好的行李箱怎么就给扔了。”环卫工人将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会心一笑,“你们这些小年轻啊, 就算吵架也不能拿行李箱来撒气呀。”
知道环卫工是出于好意, 小满冲他点了点头, 方才从陈晨那边得知了行李箱的具体位置, 他急得边哭边找,现在眼角还挂着破碎的泪滴, 形容有些憔悴。
他连忙打开了行李箱, 将物件一一点过之后, 才松了口气, “幸好东西都在。”
“这个行李箱就扔了吧。”顾矜芒拿手帕给他仔细擦脸, 神色有些冷, 声音像淬着冰, “都被那个垃圾弄脏了。”
小满也知道他说的“垃圾”指得是谁,只是摇头, “可这是你送我的行李箱, 回去擦擦就好了。”
回去的路上,小满能感觉到顾小芒不是很开心, 因着两人气氛的凝滞,他觉得车内的空气都有些憋闷难捱。
“顾小芒, 你不开心了吗?”
顾矜芒沉默,将眼睛看向窗外,给他留了个冷硬的背影,摆明了不想沟通。
“是因为我让你不要跟陈晨计较那么多吗?”
依旧是沉默和冷酷的背影。
小满轻轻地将脸贴上闹脾气那人的后背,不自知地蹭了蹭,“我没有在维护偏袒他,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跟一堆垃圾置气。”
“他是你弟弟。”
顾矜芒依旧没有转过来,只是闷闷地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可是小满却能立刻捕捉到他那种微妙的情绪,像是拥挤亲密的二人世界突然闯入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因为血缘而赋予了和顾小芒一样的身份,同样是他的“弟弟”。
原来是因为这个。
“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个人。”
“小芒也不要在意好吗?”
“这次之后,可能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小满一边说着,一边拿手指在顾小芒背上写字,写来写去都是顾小芒这三个字,声音幽幽的,像谈及久远的过往,又像触及不久的将来。
“陈大壮,陈晨,蜂窝巷,以后可能都不会再接触了,小满哥哥已经十八岁,终于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了。”
“以后小满哥哥会好好画稿,好好挣钱,努力和你站在一起,也会照顾好妈妈。”
“可能你不相信,但是我现在真的感觉很幸福,你在我身旁,妈妈也在我身旁,我好好努力,兴许就会有出路,哪怕会很艰难,但是,日子好像是越过越好了。”
“就要过年了,这个年,我希望能和你和妈妈一起过。”
“我们在那个小小的房子里,度过属于我们的第一个新年,光是想想我就觉得好期待,好幸福。”
“以前看到那些家庭幸福美满的人总是格外宽容,我当时不懂,可现在我却懂了,可能是拥有了罕见的幸福,那些意外的插曲我都不是很想追究了。”
“有点害怕,会耽误了当下的幸福。”
他说的话句句肺腑,因为不善言辞,更显得情真意切。
身前的人态度有了松动,转过脸来,秾艳的面容依旧如霜,可眼神却没有像方才那般凌厉,他捏了捏小满的手,温声道,“我只是不想放过欺负你的人。”
“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我也给了他教训。”
小满心满意足地靠在他胸口,掰着手细说自己的打算,“年就要来了,我们都还没大扫除,也没有贴对联,还没有贴窗花,也没有买年货,好多事情没有做。”
“已经没有闲工夫置气咯。”
顾矜芒微微垂眸,就看到他端正乖巧的发旋,浓长的眼睫和微翘的唇珠,一时只觉内心柔软,“那就按照小满哥哥说的办吧。”
说办就办,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将整间房子都打扫了个遍,因为是新房子,所以其实也没什么脏污的地方,倒是小满煞有介事地跟顾小芒介绍。
“我们要用长长的扫帚扫一扫天花板上的灰尘,这是我在网上看到的说法,说是能扫去霉运,反正就是很好的一个风俗!”
他忙活了一天,却半点不见疲累,对新生活的期待都写在他亮晶晶的眼睛里和颊边的梨涡上,鼻头的小痣还沾了一点灰尘。
顾矜芒笑着将那点灰抹去,将他用报纸做的帽子扶正,“梯子太危险了,我举着你,你去扫天花板的灰尘,还是你希望我来扫?”
小满本意是自己腿脚不方便,让顾小芒搭个梯子去扫,可是听了顾小芒的建议,兴奋得脸颊微红。
“好啊好啊,我来扫,我来扫。”
他们将床铺和沙发桌面都用布盖住,这样灰尘就不会落到上边,女人这几天状态不错,安静地站在一边,看两个小伙子各种忙话,也没有捣乱。
小满跨坐在顾矜芒的脖子上,两条细长的腿被有力的手臂箍住,不一会儿,视野就离开地面,像是漂浮到了空中,像极了孩童幼时骑在父亲的脖子上,那种幼稚亲昵的骑大马游戏,他未曾体验过,可是顾小芒给了他,他站在高处,感觉心跳蹭蹭往上飞,又稳稳地被云朵接住。
顾小芒总会接住他。
“好!现在我们来走一圈!开始干活了!”
“没错就是这边,等我扫完了再走。”
“好了,现在换另外一个房间。”
小满像个发号司令的将军,顾矜芒听他指挥,唇角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下去,今天让他见到了不一样的小满哥哥,仿佛一出生就带着阴郁胆怯的男孩,也可以笑得如此开怀快意,得到了一颗糖就像得到了全世界。
顾小芒想起了七岁那年,他和小满哥哥在树下玩耍,当时他也是这样笑着,像纯真而美丽的天使。
幸好这些美好的时刻,他都能陪在小满哥哥身边,他想起小满哥哥说的那些规划,忽然觉得以后的人生也很令人期待呢。
不是驯养与圈禁,不是宠物与恩主,而是平等与尊重,竟能让小满哥哥感到如此的快乐吗?他开始接受这种人生的可能性,或许平等与尊重,才是正确的吗?
这对他长久以来的观念产生了冲击,不过这也没什么,只要小满哥哥喜欢,就好。
时间在忙碌中总是过得很快,他们花了几天将房子打扫完毕,又去花市买了腊梅,深红色的腊梅一簇簇放在素雅的花瓶里,很受女人的喜欢,她在花市看见了,挪不动脚步,小满也就掏钱买了回来,放在客厅的茶几上,还挂了许多小灯笼和小红包,红包里边放了硬币,都是为了讨个好彩头。
窗花的样式很简单,贴在了阳台的推门上,看着无比喜庆,年货也买好了。
其实A市的年货可能有些说法上的讲究,但是他们没有长辈在旁指点,而且也没什么人会上门来做客,也就按照心意随便买。
小满买了很多饮料,都放到冰箱里,还买了很多坚果,薯片,辣条这样的小零食,他买的时候还拿眼睛去偷看顾矜芒,见他没什么反应,才松了一口气。
毕竟放在平时,顾小芒才不会给他吃这些,可能因为这是在新家过的第一个年,所以一切都变得宽容起来。
大年二十九是贴对联的时间,小满买的是烫金铺着金粉的对联,手写的有些贵,他不舍得买,但是这幅对联也很漂亮,铺撒的金粉亮闪闪的,他打算在阳台门上也贴一副,这样日头一照,便是浮光掠金,也是充满了诗情画意。
贴对联是个技术活,需要一个人看位置贴得正不正,一个人负责贴,没办法驮着小满上去贴,于是这个重任就落在了顾矜芒身上。
他身高腿长,跨坐在提子上,两条长腿利落地搭在阶梯上,长臂举着横幅,“是贴在这边吗?”
小满站在下边,仰着头,“不对,右边一点,诶,对,就是这里,贴吧。”
两人配合非常默契,顾矜芒手脚矫健,在梯子上利索地上下,不一会儿就把屋内屋外的对联贴好。
此刻三人站在阳台,欣赏阳光落在红底烫金的对联上,金沙像流动的日影,洁白的窗纱被冬日的微风吹动,顿时觉得岁月静好。
商量好的年夜饭菜单有玉米胡萝卜排骨汤,糖醋排骨,芥末罗氏虾,蒜蓉炒青菜,都是一些寻常的家常菜,小满却很喜欢,顾小芒见他喜欢,便也没坚持要找大厨来家里做一些复杂的菜色。
往年的春节他们都是在顾宅度过的,极少有机会能跟顾潮和叶风晚一起守岁,他们两个都是大忙人,有几年都是夫妻错峰出去旅行,享受二人世界,有几年是顾潮工作太忙,叶风晚也没时间,于是春节基本只有小满和顾矜芒呆在一块。
今年的春节也不例外,叶风晚说是有个演出回不来,顾潮会飞到国外去和她一起守岁,小满知道了,在心底暗自欢喜。
两人春节的安排跟往年差不多,吃团圆饭,守岁,看电影,去游乐园玩,打球,画画放松。
自从陈大壮出现后,两人存在许多的纷争,如今纷争都不存在,两人都很珍惜片刻的安宁。
大年三十这天晚上,顾矜芒刚把饭菜端上桌,食物的芳香就充满了整个房子,小满把碗筷摆好,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都快过年了,这个时候会是谁,两人对视了一眼,没想出个结果。
小满去开了门,门外是王叔。
“小满少爷,少爷在吗?夫人的演出临时取消了,先生夫人都回来了,让我过来接少爷回顾宅。”
顾氏是高门大户,仅有的几次团圆,都是要回老宅吃团圆饭,小满去过,顾老先生非常严肃,因而家宴也非常隆重拘谨,不可缺席。
“我不去。”顾矜芒眼神都没给一个,忙着给小满盛汤,“我以后都在小满哥哥这边过年。”不以为意的态度,却透出几分强硬,王叔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小满。
“这,小满少爷,你也知道顾氏家宴很重要,先生和太太都在家里等着,就等着我把少爷带过去团圆,少爷不去,我这边交不了差,我也没法”
没法什么,不言而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逐渐亮起,万家灯火总有一盏是为他而留,若是没法把顾小芒带回去,耗掉的也是他跟家人团聚的时间。
小满有些不忍,轻声道,“王叔你先等等,我跟小芒说下。”
“好,劳烦小满少爷了。”
王叔知道小满这样说,少爷肯定是会回去的,毕竟少爷最疼小满少爷,下楼的时候内心还有几分雀跃,看来很快就能收工回家了。
小满把门关上,就见到顾矜芒坐在椅子上,双臂环胸,眼神不再柔和,“我忙活了这半天,一口没吃上,小满哥哥就要我回去?”
“难得今年顾叔叔和叶阿姨都在,你回去也是好的,王叔也可以早点收工回家陪伴家人。”
少年总是温和谦让的,垂落身侧的手指揪住裤腿,用力到发白。
“你爱做圣人你去做,我今天就不走,王叔要回去陪伴家人,我也有家人要陪。”
至于他说的家人是谁,不言而喻。
顾矜芒走到小满跟前,高大的身影压过来,有种无形的压力。
小满看着他愠怒的神情,满口哑然,落地窗外的夜色降临,有烟火随之升起,在漆黑的夜空中炸裂,伴随着急促的来电铃声。
是顾叔叔的电话。
“不准接。”顾矜芒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像腊月里纷飞的雪,带着几分刺骨的寒意。
小满还是接了起来。
“小满,新年快乐,来年要健康平安,常有欢笑。”
是叶风晚的声音。
“阿姨,新年快乐,叔叔,新年快乐。”
“小芒在你那边吧?我让王叔过去接了,老先生今年七十大寿,今年大操大办,原本我和先生也不想回来,几个电话硬是把我们催回来了,小满你等会儿告诉小芒,说叔叔阿姨都等着他呢。”
“好的阿姨,我会让他回去的。”
叶风晚能打电话给小满,小满已经知道她的意思,顾叔叔和叶阿姨都知道顾小芒的性格倔,都把他当做突破口,让他来当这个说客。
“小芒,阿姨说,顾爷爷今年七十大寿,很热闹,吩咐了都要到场,他们都在等你回去,等你一起出发。”
“你想我回去?”
“不想。”小满摇摇头,“我一点都不希望你回去。”
“那我就不回去。”
顾矜芒笑起来,满天的烟火落到他眼底,灿烂如星辰,他是个秾丽的美人,冷淡时是霜雪,喜悦时又如朝日,滚烫热烈。
小满很想顺着自己的心,大声地说,不要回去,就在这儿,我们三个人好好过年,不要管别人,可是他想到顾叔叔和叶阿姨多年来的恩情,只能扯唇笑笑,“顾小芒,你回去吧,我会等你回来吃饭。”
“不论多晚,我都会等你。”
一屋温暖的光线却照不出丝毫温度,满桌的美味食物在柔和的光线里,像是美梦的点缀,在梦醒时分,彻底变成残羹冷炙。
顾小芒什么都没说,穿了个外套就走了,小满知道他生气了,却只敢在他离开之后给他发了很多消息,保持这种有距离感的求和。
顾矜芒回到顾宅,顾潮和叶风晚已经整装待发,叶风晚穿着浓烈的红裙,大波浪卷发香气迷人,红唇白肤,像旧时画报里的美人。
顾潮则穿了深黑的西装外套,搭配了一条宝蓝色的领带,一看就是叶风晚的手笔。
“小芒,赶紧去换身衣服。”叶风晚见他回来,连忙招呼他上楼。
“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顾矜芒站着,像一柄锋利的剑,见到谁都想刺上一刺,来平复自己内心的不忿。
“打给你,你会接吗?老早就给你说了这事,你不是当做没看见吗?”叶风晚当下也有了几分气,自己生的儿子,却要靠着养子才能说得动,“而且如果小满真的想你留下,怎么会让你回来?”
就算顾矜芒心中再有什么火气,也随着这句话而偃旗息鼓,没错,首先被放弃的永远是他。
他沉默地上去换了一身装扮,浓密蜷曲的黑发,深眸白肤,墨黑的燕尾服,搭配蝴蝶蓝的领结,令他像个端庄又多情的王子。
叶风晚看了也有些愣神,感叹自己和顾潮的基因竟是如此强大。
“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找我,不要再去打扰他。”顾矜芒站在楼梯旁,灯火落在他脸上,浓睫下是扇形的阴翳,薄唇抿紧,神色是山雨欲来的阴鸷。
他如今这副模样跟小时候发疯前一模一样,叶风晚看得心惊肉跳,顾潮刚要出口训斥,就被抓住手臂,登时就没了声响。
“好啦好啦,以后不会再去麻烦小满了。”叶风晚说得很真挚,连自己都有些相信了。
此话一落,顾矜芒脸上的疯态才收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走下来。
顾老爷子在商场沉浮多年,杀伐果断,到了晚年,却忽然想要天伦之乐,子孙绕膝,看见家中的小辈都会透出几分慈爱。
他生了六个儿子,最出息的就是小儿子顾潮,而孙辈里边最耀眼的也只有顾矜芒。
虽然当年被拐吃尽了苦头,如今生得容貌出众,气质矜贵,令他心中有了十分的宽慰。
切蛋糕的时候,老爷子还特意把顾矜芒叫到了身旁,让摄影师给他们爷孙几个特写,留下了珍贵的录像,八卦媒体报刊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闪光灯都能亮瞎人,而顾家人却神色不变,眼睛都不眨,优秀的表情管理堪比明星。
“我这孙子,样子生得俊,脑子也好使,什么都好,以后顾氏落到他的手上,我百年之后,也是可以放心了。”
此话一落,满场的人士都了然于心,顾矜芒会是顾氏下一任家主这件事,已经昭然若揭,顾潮之后,该巴结的就是顾矜芒。
早有趋炎附势之人带着自己的女儿过来,希望能入得了人家的眼,有个光明的人生,全然没被顾矜芒冷淡疏离的态度吓退。
晚宴进行到中段,顾潮将人脉都介绍得差不多了,才准许顾矜芒出去透透气。
顾氏老宅的风格偏向西欧的城堡,两边长长的楼梯柱子都缠绕着珍珠式样,客厅放着长形的桌子,铺着绒布,准备了各色的糕点。
参与寿宴的男士西装革履,女士穿着晚礼服,都姿态高贵,保持着上流社会的矜持与虚伪。
顾矜芒走到了阳台,晚风有些冷,窗台的月季却开得十分好,柔软细腻的模样,随着晚风羞涩地摇晃。
他点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朦胧的烟雾瞬间遮住眼睛,令他感觉喉头有些干涩,一股浓重的委屈涌上心头。
永远优先放弃我。
这就是你,小满哥哥。
“滴滴。”
他掏出手机,见到那人发来的短信,一张相片,拍了全然没动的晚饭,还有极具诱惑力的言语。
“出发了吗?[猫猫探头]”
“有没有吃小点心?[猫猫出现]”
“我还没吃,等你回来一起。[熊猫转圈]”
“等你回来吃团圆饭吖!一起守岁喔!等你等你喔![猫猫拜年][猫猫等待][猫猫偷看]”
将手机锁屏,最后一口尼古丁吸入肺腑,他果断地翻过阳台,毫不犹豫地跃入半米高的草丛之中。
顾老爷子喜欢安静,宅院离市中心很远,顾矜芒走入地库,过了一会儿,重型机车发动的轰鸣将幽静的聚会划破了一个口子。
“先生,少爷他从窗台上跳下去,骑上机车就跑了。”管事的匆匆跑进来,附在顾潮的耳边,不敢声张。
“果然是无法无天了。”顾潮眯起眼睛,“这么重要的场合都敢跑,找几个人跟着,看看他又要去哪里疯。”
“哎呀,还能去哪里?还不是他那个宝贝哥哥。”叶风晚凑上前来,给顾潮拿了一杯果酒,“小满是个乖的,小芒和他在一块,我反而放心,让他们去吧,左右老爷子人也见到了,话也放出去了,一切已经板上钉钉,小孩子嘛,不好一直拘着他们。”
顾潮闻言,摆了摆手,示意管事的下去,不打算计较了。
小满等得有些困了,一晚上的烟花不断,他裹着毯子窝在沙发上看了一整夜,守着手机,生怕错过顾小芒回的消息。
可是他左等右等,也没有等到任何信息,倒是时间走得很快,十二点的钟声就要敲响,新的一年就要到来了。
顾爷爷七十大寿,这么大的节日,估计不会过来了吧,他这样想,又准备编辑一条短信发过去。
“回不来也没关系,我会等你哦。[熊猫转圈]”
删除,感觉这话不吉利。
“新年快乐哦,顾小芒。[恭喜发财]”
删除,这个要留着0点发。
思来想去间,时间走得越来越快,果然犹豫就会败北,时钟眼看着就要走到0点,他赶紧手忙脚乱地编辑,却突然听到门铃在响。
他一边打字,一边将门打开,居然就见到想念了一晚上的人,他呆呆地眨巴了几下眼睛,想要确认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顾矜芒就站在门口,他带着深夜的冷风,发丝被风吹得凌乱,眼眸深深,像汹涌的海。
“顾,顾小芒。”
是带着冷意的拥抱落到了他身上,小满脸上的诧异瞬间被喜悦取代,伴随着A市O点钟声的敲响,耳边的话语也轻轻地落下。
“新年快乐,小满哥哥。”
“新年快乐,顾小芒。”
他感觉自己悬着的心从高处落下,被这个微凉的拥抱接住了。
第08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A市今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都要湿冷, 顾矜芒依旧穿着那身矜贵的燕尾服,额前的碎发被夜里的露水打湿,像路边湿漉漉的小狗。
小满碰到他单薄的衣物, 催着他进门。
“我们都等着你吃饭呢,先去洗个澡,我现在去把饭菜热一下。”
“冷冰冰,你终于回来了!”女人听见声音也出来了,她抱着包被,话语里带着委屈, “宝宝说你还没有回来, 我们就不能吃饭饭, 要等你回来吃, 我们都要饿死啦,还好你回来啦。”
她被小满照顾得很好, 秀发如瀑布般披散在肩头, 穿着淡雅的连衣裙, 除去幼稚的言语, 倒也看不出半分的疯态。
餐桌上方的顶灯依旧开着, 温馨的光束照亮了一桌的佳肴, 碗筷都放得齐整, 桌上的饭菜都没有被动过,墙面的时钟已经走过零点。
顾矜芒收回视线, 冷凝的神色缓和不少, 小满从房间里拿了大毛巾和换洗的衣物出来,拧着眉叫他去洗澡。
等他擦着湿发出来, 房屋里又重新漂浮着食物的香气,仿佛那些突然的分离从来不曾存在过。
“妈妈, 你坐这边。”
小满把女人安排在他左手边,又指着右手边的位置,朝着顾矜芒望过来,那双褐色的眼睛充满了期许,“顾小芒,你坐在这边。”
他应该是已经洗过澡了,穿着白绒的宽大毛衣,露出白皙的脖颈和隐约的消瘦锁骨。
这件毛衣是顾矜芒买给他的,很适合他,能将他身上那种小白兔一般的脆弱可爱展现得淋漓尽致,他本人也很喜欢,可能柔软的人也会喜欢柔软可亲的衣物。
他身上散发着沐浴露的柠檬香气,和顾矜芒身上的是一样的,令人恍惚间生出许多妄念。
分明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身上却拥有同一种味道,更像是一种隐匿神秘的亲昵。
今天的小满好像很开心,就连微垂的眼角也像是飞扬起来。
他手边放着饮料杯,倒满了葡萄酒,这是上次他去海洋王国喜欢上的那款酒,本来想留着顾小芒生日的时候打开的,可是顾小芒回来了,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品尝这种喜悦的味道。
他高高举起酒杯,顾小芒随之举起橘子汽水,女人也有样学样把椰汁举起来。
“新年快乐,今年我很开心,希望以后也能这么开心。”少年的声音低低的,似是怕被惊扰了此时的幸福,毕竟苦惯了的人,总是诚惶诚恐,害怕乐极生悲。
“一定会的。”
是橘子汽水挨上了装满葡萄酒的玻璃杯,瓶身相撞,浓稠的浆液流出。
小满忙用嘴去接,微苦的酸甜在嘴里荡漾开,还有葡萄的醇香。
“你是馋嘴的小猫吗?”
顾矜芒笑出声,他坐在一旁,托着腮,多情的眼眸里是融融的笑意,两人那些难以言说的隔阂都像是在此刻消失不见。
桌上都是小满爱吃的菜,他是个小鸟胃,今天却难得吃了许多,时不时酌几口小酒。
等到大家都吃完了,顾矜芒开始收拾碗筷,他还是安静地坐着,小脸红扑扑的,雾蒙蒙的眼神一会儿看看收拾桌面的男人,一会儿看看沙发上坐着的女人,就自顾自地笑起来。
“这么开心吗?小满哥哥。”
顾矜芒收拾好了,依旧坐他旁边,看他陀粉的脸颊艳如春桃,迷蒙着眼睛,似是分不清今夕何夕。
“开心,我当然是好开心呀,这是我这段时间最开心的时刻啦。”他带着三分的醉态,笑着笑着,忽然就垂下了脑袋,声线都变得瓮瓮的。
“其实之前都很不开心。”
“是吗?”他细长而白的脖颈暴露在眼前,顾矜芒的眼神变得凌厉,手掌堪堪握住那脆弱的长颈,说话都有些漫不经心。
“是呀。”小满感觉到那微凉的触感,可他不感觉危险,顾矜芒可以拿走他的一切,他带着这样的感知将脸埋进了男人的衣襟里。
他这次喝得比上次还要醉,上次他只喝了一杯,就醉得不成样子,而今天他几乎要喝了半瓶酒,这是顾矜芒默许的,平日里压抑的情绪被酒精无限的放大,化作了直接的言语与泪水。
“我是个很不好的人。”
“顾小芒。”
“为什么这样说呢?”
“小满哥哥。”
男人的指尖钳住少年的下颌,逼迫他抬起头来,看着他微湿的眼角,和颤抖的唇珠,今日那些怨怼的情绪都在瞬间哑火,化作了心脏室的阵阵闷痛。
“因为,我其实并不想照顾妈妈。”少年不该在这个时候笑,他的笑里带着对自我的厌弃鄙夷,比哭泣还要难看。
“院长一直告诉我要做个好人,我知道怎么做一个好人,我也做得很好,可是我不喜欢这样。”
他抬手轻轻地碰了碰顾矜芒的脸,说话的声调带着重重的惋惜。
在这个静谧的夜晚,借着十分的醉意,忍不住向自己最亲爱的伙伴剖白,展现自己更为丑陋阴郁的一面。
“比起和妈妈在一起,我更喜欢你。”说到这里,他将烫红的脸颊紧贴着男人的侧脸,像猫一样轻轻地蹭,发出淡淡的哀怨,“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可是我没有办法。”
“很多事情我都没有办法。”
他这般说着,掉落了最后一滴泪水,居然就这样沉沉地睡着了,像天真无辜的稚童,像懵懂无知的美貌天使。
打破了旁人心绪的宁静之后,就这样无知无觉地睡着了,阖着的眼睫像两把小扇子,鼻头的小痣随着均匀的呼吸起落。
“骗子。”
“小骗子。”
顾矜芒对其四两拨千斤的言论气得牙痒,定定地将他的睡颜看了又看,最后只泄愤式地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个牙印。
将睡着的人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又出了客厅,让那个女人进屋睡觉,女人进屋后,顾矜芒将屋子里的灯都熄灭了,只留了个阳台的一盏暗灯。
阳台上添置了不少物件,放了许多饱满圆润的多肉植物,摆了个圆桌和藤椅。
顾矜芒半躺在藤椅上,这个藤椅是他们从二手市场淘的,有一定年份了,摇晃间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动。
夜晚是那般沉静,天上没有星星,没有云,晚风携着刺骨的寒,顾矜芒却浑然不觉,只借着微弱的灯火,点燃了一根香烟,静静地看着缠绕在暗灯上的飞蛾。
真是愚蠢又脆弱的生物。
自己又和它们有什么区别。
对于很多事他无法释怀,譬如无法成为梁小满的首选,这件事如刺入心脏的一根尖刺,已经长到了肉里,他靠着梁小满的一点点温柔与陪伴,就能忍受被放弃的痛楚。
只要小满哥哥愿意留在他身边,仿佛无数次的背弃,都显得无关紧要。
“可是我没有办法。”
“很多事情我都没有办法。”
小骗子的话语还在耳边,顾矜芒轻嗤出声,怎么会没有办法呢。
如果你的爱也似我这般浓重,如果你也像我这般爱你,又怎会落到没有办法呢。
不过是讨巧罢了。
顾矜芒枯坐了一夜,圆桌上的烟灰缸堆满了烟头,直看到天色将明,浓重的雾气消散,楼下逐渐有走动的人群,才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