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芘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偏执竹马知错了 > 【完结】
    第18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顾矜芒觉得自己今晚就要交代在这里。

    门外凛冽的寒风夹着湿冷的雪片, 汩汩地涌进来,将他冻得像一具僵硬的尸体,其实他并没有跟小满说谎, 他的确动不了了,后脑痛得厉害,只能强撑着,一点一点往里边挪,只要能够到手机就行。

    等他够到手机,才发现已经摔坏了, 他躺了一会, 怀疑自己会死掉的那刻, 有人裹着风雪走进来, 这个金发碧眼的漂亮男人,居高临下地看他, 踢了踢他的肩膀, “你还没死呢?”

    “小满哥哥叫你来的?”

    男人抱了一丝希望。

    “不是。”林鹤将他扛在身上, “他回来的时候, 我看到他身上沾到的血迹, 还以为他杀人了, 想着过来帮忙毁尸灭迹的。”

    顾矜芒又不说话了。

    林鹤把顾矜芒扔给了他的助理, 就回了阁楼,小满的状态看着还好, 洗好澡, 小脸白生生的,就是上头有个可笑的牙印, 他捧着杯热牛奶,身上裹着毛茸茸的毯子, 窝在沙发上,膝上搁着一本旅行画集,页面很久没有翻动。

    “我把他送去医院了,也叫了他的助理过来。”林鹤坐到了他身旁的沙发上,“跟鹤哥说说呗,你们到底是怎么了?”

    小满的眼珠变成了一片死寂,他把牛奶温到了脸颊,呆呆的,“不要再提起他。”

    “那你都把人打成那样了,万一他脑震荡,变成个傻子,死活要赖着你,怎么办?他们这种人,最是狡猾,为了能跟你和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觉得他跟以前不是一样的。”小满怔愣地看着窗外的雪,语气轻缓,说起了自己的困扰与疑惑,“我心里的顾小芒是个非常善良的人,他小时候,为了帮一个走丢的孩子找到父母,他自己都那么小,还去帮助人家,后来被骗了,被人贩子抓走了两年,折磨得不像样子了,但他始终没有放弃,也没有跟他们同流合污。”

    “以前有个小孩,叫做赵小成,他是我小学时候的同桌,他老是欺负我,我当时非常胆小,虽然我现在也很胆小,但是当时真的不敢反抗,他用蓝色的圆珠笔扎我的手,很疼,可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因为他说如果我敢说出去,我就完蛋了,是顾小芒帮我教训了他。”

    “我们也被赵小成叫来的坏人打了,可是我当时抱着他,觉得内心感觉非常满足,觉得顾小芒是我今生的伙伴。”

    “后来上了高中,学校有人虐猫,顾小芒去打了那个人,却被顾叔叔误会,后来他身上一点钱都没有,他到处兼职,也不愿意向顾叔叔低头,我那时候觉得他是那样善良优秀,像故事里漂泊的小王子。”

    “我深深地爱他,崇拜他。”

    他说到这里,嘴唇都在颤抖,转过头来,林鹤看见他满脸湿润的泪水,他逞强地擦去,谢绝林鹤的安抚,今夜他想要把过去都说出来,说个痛快。

    “到了后来,我做了错事,我爱的人应该是被我亲手杀死了,他是那样完美无暇,像一个我做过的完美的梦境,被我亲手打碎,回国之后,这个美梦就转成了可怕的噩梦。”

    “我一直觉得他们不是同一个人,顾小芒是舍不得这样对我的,可他们有同样的一张脸,我发现顾矜芒和顾叔叔没有区别,他们行事都是一样的,掠夺,冷漠,目中无人。”

    “你介绍给我的那个陈风,被他看到了,就被强制退学了。”他说到这里,身体都在颤抖,“这让我想起了当年的事情,顾叔叔就是这样轻而易举地决定了我的人生。”

    “于是我今晚跟顾矜芒打了一架,他才会受伤。”

    “我想,他已经不是我爱的那个人了。”

    他说到这里,把热牛奶放到了桌上,起身准备上去休息。

    “也许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呢。”林鹤的话不轻不重,却像一记闷棍打在小满的头上,“年轻的时候,处事要稚嫩些,而且他当时已经得到了你的爱与崇拜,他不需要再去做任何卑劣的事情去排除异己。可到了后来,他变得成熟,懂得了社会上的规则,当你不爱他,你就成了他的敌人,他就是暗夜丛林里的猎手,他看中你,捕捉你,把你抓进笼子里。”

    “如果要我来说,我觉得你们两个人都不懂得爱是什么。”

    爱是什么?

    小满记得年少的时候,幼稚地去搜索过爱的定义,可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不懂得爱是什么东西,他以为爱是牺牲,爱是尊重,爱是平等,可到头来,他什么都没有得到。

    他站在楼梯的拐角旁,求知若渴地看过来,嗫嚅着两片薄嘴唇,问道,“鹤哥,究竟爱是什么?”

    林鹤朝他走过来,他经历过生离死别,对人生要看得更通透些,可他也不敢狂妄,他像个哥哥一样抚摸小满微肿的眼睛,“我其实也不敢说我说的就是对的,但我觉得,爱就是接受,接受全部,如果你爱他,你就要接受他的全部,你接受了顾矜芒的善良优秀,那算不上是什么爱,只能算是对偶像的崇拜,只有到某一天,你发现你接受了他的丑陋彷徨,接受了他属于资本家的灵魂,你才算是爱他。”

    “爱这个东西,并不总是光明磊落的,它有时候可能是阴翳丑陋的,我觉得顾矜芒他是真的爱你,但他不懂得爱你的正确方式,这个我也跟他说过,他没有放进心里。”

    他像个知心哥哥一样细细地跟小满说,“但我觉得他是很爱你的,他爱你的天真纯净,也爱你的阴郁敏感,以前我反对你们在一起,是怕他伤害你,可今天我又觉得,可能这就是命运的安排,你躲不过,除非他死了,否则我觉得他这辈子都会缠着你,让你不得安宁。”

    “不会死,别说了。”小满发现自己无法接受这样的可能性,他仓皇地躲进了房间,这就是他处理事情的态度,他习惯地躲进去自己坚硬的壳子里,这样会让他感觉安全。

    他打开了房间的窗户,小脸被霜雪打湿,他看着对面漆黑的阁楼,忽然亮起了灯,顾矜芒回来了,他的心终于掉回了原来的位置。

    这天晚上小满睡得并不好,翻来覆去的,把林鹤吵得睡不着。

    “他回来了,刚给我发了消息,轻微脑震荡而已,没什么问题,睡吧,小孩。”

    他这样说了,果然翻动的动作少了些。

    到了第二天,小满洗漱完走下一楼的时候,就看到灶台旁忙碌的身影,男人头上缠着洁白的纱布,战损状态下,还在做早饭,看见了自己,笑得很温柔,“今天早上喝粥,然后煎鸡蛋,还是你想吃点别的?”

    小满不理他,直接在餐桌落座。

    林鹤对他的厨艺感到很惊艳,“这做饭水平可以啊。”

    顾矜芒没有搭理林鹤,煎了一份鸡蛋放到小满面前,又做了一份可丽饼,端过来,可能是怕小满今天不想吃鸡蛋,多了些选择。

    林鹤是个有眼力见的,囫囵吞了几口粥,就出了门去。

    两个人安静地吃饭,小满搁下碗筷的时候,男人怕他走了,着急地说了一长串话。

    “林鹤男朋友的伤不是我做的,我只是找到他,提出要和他合作,他自己也不喜欢林鹤一直粘着你,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至于陈风,我确实给了他两个选择,如果他要选择追求你,就得放弃萨岛的毕业证,他选择了好好毕业,做个好学生,但背地里却跑去跟你说这些,令我觉得生气的是,你竟然相信了他,把我的头磕成这样。”

    “我现在的确变不回从前那样了,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我就只能这样,我必须把老爷子和顾潮都赶跑了,他们才不会成为我们的阻碍,我必须如此,我不可能再回去做账号,也不可能继续做音乐,我只能按照这条路继续走下去。”

    “我必须保存这份事业,是因为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我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任人宰割,那天骗你说出差,我不该骗你,但是我那天的确是去跟蒋云谈解除婚约的,当初是抱着惩罚你的心态戏弄你,但其实我和她一直都是合作关系,不是情侣。”

    “分开这几年,我一直都是单身,那些被拍到的女人,都是花钱找来的演员,如果不信,我可以翻出之前的合同证明。”

    “当时和顾潮还有老爷子斗得厉害,我必须按照他们布局那样走,他们才会逐渐放权给我,但现在不用了,我已经得到了一切,我全部都放到了你的名下,不管你是否接受,这是五年来我的努力,也是我的决心,如果我以后再做坏事,你就把我的东西都变卖了,让我一无所有,只能永远待在你的身边,当你的一条狗,反正我已经接受这个安排了。”

    “以后就算你不会喜欢我,我也不会放过你,这是我给你的通知,我不会放弃,昨天说的话,不是真的,我不想把你逼死,我想你好好活着,就跟之前那样开开心心的,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你现在病着,可能一时半会无法接受,我等等你吧,等你好了,等你好了,完全好了,你再给我个答复。”

    今天是个极好的天气,男人穿着米色的毛衣坐在小满面前,说话间,他修长的手指不安地交错在一起,长睫毛落下一点金色的晨光。

    小满看着他如同天使般的好相貌,眯起眼睛似似乎在认真辨认他话里的真假,就像男人说的那样,他的精神状态不好,等他痊愈了,才需要他给个答复。

    不知道为什么,寻常爱侣听见这样的言辞,应该是喜极而泣,两人一同落泪,可小满只觉得很沉重,这样的爱意让他感觉像一颗尖锐的石头,好的时候压在他心口,坏的时候就能刺穿他的心脏。

    他把可丽饼推到男人面前去,不可否认,什么时候他看着对方都会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可是他该好好地思考,也许命运会给他指示,也许不会,命运只会告诉他远离幸福,真是可恶,他厌恶命运的任何安排,他这般想着,嘴里吐出清晰的言辞。

    “我觉得太沉重了,你的爱。”

    “我可能承受不起。”

    “你把这一切都拿回去吧。”

    “你的爱,亦或者是你的财产什么的,我可能不是很需要。”

    他说着绝情而挑衅的话,他知道下一瞬男人就要扑上来侵犯他,或者恼怒地说一些刺伤他的话,可男人只是抿着嘴唇,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眼睛泪汪汪的,这又是他的新招数,可是很有用,小满感觉到心脏的闷痛。

    顾矜芒离开了,可到了下午,小满去看病的时候,车上还坐着他,他还是在看很复杂的报表,眼睛很疲态,“小满哥哥,鹤哥要忙,我带你去医院吧。”

    他没有那种张牙舞爪的姿态,反而显得可怜可亲,小满想起他送的玫瑰花,脱口而出,“玫瑰花。”

    “上次送你的玫瑰花吗?”男人摘下了眼睛,露出那双漂亮得像桃花一样的眼睛,“你乖乖接受治疗,出来我给你好多。”

    “要记得。”小满说得很认真。

    躁郁症病人就是这样,他们可能上一秒还很忧郁,说绝情的话,眼角挂着泪滴,下一秒他们就会亢奋起来,要东要西,要这要那,林鹤跟顾矜芒有过一场长时间的关于小满病情的沟通,验证了顾矜芒的确有相关病症的学习经验后,林鹤才决定放手。

    “那你就试试吧,疾病能看清病人很多真实的需求,如果你能做好,我会逐渐放手,如果你做不好,也请告诉我,我也能理解,跟躁郁症的病人相处,会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

    怎么会算是累人呢?明明就很幸福,就算现在手都冻僵成了冰,顾矜芒捧着满怀的玫瑰,都觉得幸福到快要晕厥。

    “啊,谢谢。”

    “真的很美丽。”

    小满抱着这捧玫瑰,坚持要跟他走回去,走到一半的时候,累了,男人就蹲下来,背着他慢慢地走回家,没错,他们重新拥有了家,这是顾矜芒认为的。

    他们拿了个花盆放到了窗台,把那捧冰玫瑰都种了上去,小满时不时看看它,把它挪到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去。

    日子过得很快,从初雪来到年末,唐人街是最热闹的,顾矜芒带着小满去采买,两人买了许多东西,利是糖可以分给附近的邻居,还了些红包,新年要装一些压岁钱,还买了些烧烤和涮火锅的食材,今年应该是顾矜芒第一年在国外过年,他希望自己的陪伴,能让小满开心些。

    他给小满织了一条红色的围巾,围上的时候衬得他的小脸白得像颗水煮蛋,“真的不跟我回国去吗?”

    这段时间顾矜芒所有的会议都是线上的,但是年末了,的确该现身给员工加油打气,办场热闹的年会,他估计就回去一天,这几天都在央着小满跟他一起回去。

    “不要。”

    “好吧,那你等我回来。”

    等到了这一天,顾矜芒早早就准备起来做早饭,这样他就算走了,小满醒了热一下也能吃上,可他起来的时候,就看到小满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立刻就笑了,“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没有,睡不着了。”青年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你再睡会儿,我做好饭了叫你。”顾矜芒给他套上外套,下了楼去。

    过了一会儿,就看到爱赖床的人下楼来了。

    “怎么起来这么早,你不困吗?”男人看着他睡得迷糊的样子,嘴唇红红的,很想亲他,却只敢摸摸他的头发,“想着起来送送我吗?”

    他为了早些回来,想着早去早回,把回国的时间点订得很早。

    “没有,只是有些饿了。”小满小口小口地吃着三明治,顾矜芒坐着看了他一会儿,才去楼上换了身西装,又坐回了他身边,托着腮,“小满哥哥,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回去吗?”

    “这样,这一整天下来我都会很孤单。”

    他顶着这副成熟的装扮,说出一些幼稚的话,令小满觉得他又在装可怜,他放下了三明治,很冷酷地说,“那你就孤单。”

    “好吧,我想我会一直孤单。”男人自嘲一笑,并没有生气,等小满吃完了,他洗好了碗碟,又把林鹤叫过来,“对的,你十分钟后到就好了,我现在准备出发。”

    他什么都没带,站在门口,朝着小满张开手臂,“能不能跟我抱抱呢?”

    “你很久没有抱抱我。”他说话的时候,神情有些哀伤。

    “不能。”小满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冷酷,他恍惚地觉得时间很长,很远,岁月像一条不断奔流的河,也许下一次见面,他就会想要拥抱,或者做一些别的,可现在他不想拥抱和亲吻,尽管他有些不舍,他抿着嘴唇,皱着眉头,寻思年会的意义是否真的那么重要。

    “那好吧。”男人笑了笑,摸摸他的头,当着他的面,轻轻合上了门。

    小满像过去一样跑上了阁楼,千万次看他离去的背影,男人在雪地里留下了鞋印,肩上头发上落了一些雪,等他走到车前,似乎有所感应,抬起头,对着楼上微笑着,中指和食指竖起,碰着嘴唇,而后高高扬起。

    那个吻就像是随着风飞起,落到了小满滚烫的腮上,他仓皇地蹲了下来,像个被发现爱意的小偷。

    林鹤来得很快,他看见小满的脸红红的,只觉得他最近的状态还不错,两人聊了一会儿天,吃了两顿饭,就到了晚上,一起看会儿电视。

    遥控机在林鹤手里,他每天习惯看下全球新闻。

    “一辆私人飞机在亚拉斯基山脉坠毁,疑似顾氏集团总裁顾矜芒就在机上,具体的信息需要搜救组进一步发回资讯。”

    空气在此刻凝住,窗外呼呼的风雪都变成了小满脑中尖锐的轰鸣声。

    第18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顾矜芒死了, 搜救组传回的信息是机上无生命迹象,这无疑是令整个世界震动的消息。

    次日,小满与林鹤乘坐飞机回到A国, 围着红色围巾的青年又说不出话了,他这次的情况比上次更为剧烈和恐怖。

    林鹤托了很多层关系才确认到飞机上无任何生命迹象的时候,下一瞬,小满就这样迅速地跑上了阁楼的顶部,林鹤抓都抓不住他,倔强的青年抓住了墨色的窗格, 萨岛冬天的风就像割肉的刀子, 而小满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 等待消息的这几天, 他不吃东西,不喝水, 也不睡觉, 憔悴得像一具行走的骷髅。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他腮边流着透明的眼泪, 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哀鸣, 似是道谢, 似是诀别, 林鹤几乎要给他跪下, 可他只看了最后一眼,抬起手, 就要落入这漫天的风雪里。

    “你不想要把他的遗体带回来吗?你要让他死了也是那样孤孤单单吗?你要让他一个人在荒郊野岭做个孤魂野鬼吗?”

    林鹤的话唤醒了他, 他想起顾矜芒离开的时候,朝他张开的双臂, 他跟自己说很孤单。

    小满就这样回了头。

    他们到了顾氏的总部,世界一片愁云惨淡, 仿佛天都要塌下来,林鹤握住他的肩膀,给予他力量,两人来到了顶楼顾潮的办公室里。

    这时候已经是A市的黄昏时分了,顾潮坐在落地窗旁,脸色被天边的晚霞染红,同样还有他赤色的眼睛,这是小满第一次看见他坐得那般松垮,岁月第一次在顾叔叔身上留下了痕迹,苍老伴着生离死别而来,谁都躲不过。

    命运果然苛待所有人。

    “顾先生,请问你们找到顾矜芒了吗?”林鹤开了口,顾潮回了身,他站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恍惚,他走到小满面前,他收养的孩子,也已经长到这么大了,他看着他瘦削苍白的脸,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矜芒这段时间都在萨岛,他都知道,可他奈何不了,就像在他羽翼下长大的雄鹰,终究是飞出了他的掌心,他的孩子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优秀,顾氏在他手里,比在自己手里更加好。

    他没有回答林鹤的问题,而是将目光转向小满,“他把所有东西都赠给你了。”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句。

    顾潮不止一次骂过顾矜芒,觉得他的脑子是被猪吃了,可到了这个时候,自己的儿子下落不明,楼下坐着的股东各个都想着趁乱分一杯羹,所有的股权都在外人身上,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林鹤还想问些什么,小满摆摆手制止他,他把自己在飞机上编辑好的内容给顾潮看。

    「所有东西都给你,你把顾小芒还给我就好。」

    “我如何还给你?我现在连他在哪里,我都不知道。”

    「找。」

    「找到他。」

    “找到了又怎么样,你知道飞机失事存活的概率有多低吗?啊?”

    「死了也要找到。」

    「我要带他走。」

    不会说话的青年倔强地把手机举高,他的泪水如同决了堤的河流,流过了他愁苦难言的一生,他偏执地要让顾潮看清那些字,他的痛苦仿佛已经不再重要,他已经不受命运挟裹,他只想带走他爱人的遗体。

    「找到他,我不想让他孤单,请你找到他,你找到他,我就把所有都给你。」

    顾潮答应了,小满来到了亚拉斯基山脉,他跟着搜救的部队一起行动,他看着满目的风雪和被飞机压弯的枝干,无声地落下许多眼泪。

    “小孩。”林鹤站在他旁边,感受到来自命运的作弄,他想说什么,最后只叫出一声,“小孩。”

    这是飞机失事的第三天,小满已经三天不吃不喝不睡,林鹤的身体都要撑不下去,他哄着小满歇一歇。

    可那人倔得像头牛,他不愿意离开这片土地,就像不愿意离开他的爱人。

    「大年二八那天早晨,他告诉我,不要让他孤单,让我抱抱他,我说,就让你孤单。」

    林鹤沉默了,他看着小满的生命也在消逝下去,神啊,救救这个孩子吧,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亚拉斯基山脉都快被挖成了平地依旧找不到什么,林鹤把小满带回了A市,小满发疯了,闯进了别人家的房产,林鹤想把他带走,管理员却告诉他,“这栋楼是被顾先生买下来的,梁先生可以随意出入。”

    迟来的痛意涌上心头。

    「那个微信也是他吗?」

    那个奇怪的空白先生,原来就是顾小芒。

    “是的。”管理把505的钥匙交给小满。

    小满拿着钥匙上了楼,推开房门的时候,仿佛推开了时光的大门,五年前的他和五年后的他在这时候重逢,同样是撕心裂肺的痛楚,这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那样干净整洁,阳台明亮得就像所有人都没有离开过。

    “顾先生请了人每天打扫。”管理如是说。

    哭到失声的男人走入了主卧,他拉开记忆的抽屉,看到那枚闪耀着星辰的戒指,原来一切都在这里,一切都没有改变,是他一直都没有发现,没有发现顾小芒为他做的一切。

    小满在这里生活了下来,林鹤抛下了工作,也跟着住了下来,等待找回遗体的希望像一根胡萝卜,吊着青年的最后一丝生机,他偶尔会睡觉,也会吃点东西,维持生命,大多数时候,不是在发呆就是在画画,所有的画作都成了那个消失的男人,他等啊等啊,等到新年的第一声爆竹炸开,世界响起了喜气洋洋的新年歌,顾小芒依旧没有回到他的身边。

    他从冬日等到了春日,楼下的绿树长出了粉色的花苞时,已经足足过去了一个月,顾潮来过一次,委婉地告诉他,一切没那么简单。

    「那你就什么都无法得到。」

    善良的孩子第一次对这个世界展开了攻击性,顾潮铩羽而归,小满赤着脚走到了阳台,看着楼下寂静的街道,三个月,如果他还没回来,三个月,我只等你三个月。

    你不回来,你不回来,我也没有办法。

    林鹤的男友时常过来,小满没有心思跟任何人寒暄,他觉得一切都无所谓,日子都是一样的,数着数着,结束痛苦的日子也变得快了起来。

    院长来过一次,他告诉小满,“你该学会放下,当你放下了,你才能解脱。”

    「不可能。」

    怎么可能放下呢,命运不会饶过他,就像过去不会饶过自己。

    对小满来说了无生机的某天,门铃响了,很吵,林鹤有钥匙,为什么要按门铃,他蹙着眉,觉得烦,不愿意去开门,很快门就不响了,他投入了潜心的创作,在两个月后,他将有一次画展,主题是《芒》,他终于有机会让世界看到他美丽的爱人,想到这里,他的唇角勾起甜蜜的笑意。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没有听到开门声,只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是站在房门口的男人,伤得很重,头上缠着纱布,胳膊上挂着石膏,他脸上有些剐蹭的伤痕,朝着小满张开手臂,“小满哥哥,我回来了。”

    小满觉得这是梦,他时常会梦见顾小芒,也会看见他,可当他去触碰他,他就会变作飘散的云雾,所以他学乖了,他放下画笔,走了过来,他不敢靠近,只轻轻地将脸贴近了些。

    “飞机遇险之前,我跳了伞,但是状况也是不好,我废了好大一番周折,才回到这里,抱歉,我让你担心了。”

    这个幻想叽里呱啦地说了很多,小满都听不太懂,直到那个男人抱住了他,他感觉到属于身体的温热的触感,他的眼睛才变成了汪汪的泉水,悲伤流淌个不停,他啊啊地吼了两声,在温热的怀抱里,终于昏厥了过去。

    小满的情况非常不好,顾矜芒也知道,他知道需要很多的耐心,他受着伤,依旧哄着他吃饭,睡觉,他好像变成了个听话的孩子,目光呆滞了,可是会乖乖吃饭,乖乖睡觉,顾矜芒叫他做什么,他都会照做,可是他很少交流,林鹤说他之前还能和自己用文字交流,可顾矜芒回来后,他反而做不到了。

    “经历过多次的情感创伤,他现在封闭了自己的感受,这是他潜意识对自己的保护,因为付出了许多的情感,然后最后都会流失,他选择躲起来,好好地休息。”

    “你们作为家属,要多给点耐心。”

    “他将所有的情绪都封闭起来了,没有一个宣泄的渠道,自然也很难好转,慢慢来吧,一点一点慢慢来。”

    医生的答复是这样的,顾矜芒没有气馁,他顾不上自己的伤,跟养孩子一样养着小满,喂他吃饭,给他洗澡,林鹤觉得他在带孩子,小满有严重的分离焦虑,男人只要不在他的视线里,他就会发疯,胡乱摔坏一些东西。

    “唉,你不能太纵着他,也该告诉他,不可能一直黏在一起。”

    “没事,他生病了,我该对他好些。”

    “也是我失踪把他吓到了。”

    顾矜芒一边说,一边给小满喂进一口饭,他褐色的眼珠灰扑扑的,就连光都没有了。

    他也不再画画,一天到晚都粘着顾矜芒,不愿意撒手,就连洗澡都没有了自己的空间,他搬来了一张小凳子,把小满放在凳子上,他在后边洗澡,等他出来的时候,对方还是呆呆的,没什么反应。

    可是下次他再要去洗手间,他没有再跟了,顾矜芒觉得这是他的进步。

    他时不时会带他去公司,特别是出席一些无法避免的会议,就带着他,一群人严肃地讨论,小满坐在旁边的摇椅上,一点点咬碎了饼干。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可是顾矜芒发现他每天都会看今天是什么时候,日历在四月份,有个标记,是他画展的日子,后边的日期被他画了一个叉叉,男人不懂是什么意思。

    小满的画展如期开展,来的人很多,顾矜芒领着他走出来,他看到满世界的画作,忽然发了疯,砸坏了所有的画,发泄完的他,完全没有了方才的狂态,变得冷静乖巧,这件事上了社会新闻,网友的评价却没有像平常那么尖酸刻薄,只是感叹天才的陨落。

    到了第二天早上,小满看见了那个叉叉,他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男人,歪着头,面上展现出困惑,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他觉得今天自己要去做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他穿好了一套自认为好看的衣服,抱着女人的骨灰,这是他从萨岛拿过来的,顾矜芒问了他很多次,他都没有说要去干什么,于是他只能跟着他,看他慢吞吞地走到了附近的公墓,这里有阿秀的墓碑,是林鹤帮他挪过来的,他告诉过小满,他以为小满没有记住,原来他记住了。

    小满把骨灰交给了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将它放到了墓穴里,是个方形的格子,缓缓关上的时候,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小满的泪水跟着雨滴一同落入了墓地里,可很快他感受不到雨,落下的雨水都被身旁的男人用雨伞挡住了,男人没有说话,沉默和雨水在世界蔓延。

    小满沉默地乘上了公交,顾矜芒也跟了上去,他发现小满的目的地是海洋王国,他们带着阿秀去玩的地方,那里有摩天轮,海盗船,还有一片无尽的深灰色的海。

    天空灰灰的,远远望去就连海水都是灰灰的,因为下雨的缘故,海洋王国里没什么人,顾矜芒跟着小满走到浅海区,天上的乌云密布,像黑色的幕布一般罩下来。

    小满带着他往海边走,终于见到了一两个人,迎面走来一对母子,小男孩手中拿着一个彩色的气球,非常美丽,可他路过小满身边的时候,那颗气球在小孩的手里偷偷溜走,直直地飞向天空,小满不知道为什么就拽住了那颗气球,他把气球递给了小孩,女人让小孩跟他说声谢谢,他奶声奶气地说完了。

    过了没一会儿,身边的男人忽然不见了,小满眼睁睁地看着小孩把气球放飞了,他没什么反应,转过头,冷静而沉默地往海面靠近,去寻找属于他生命的归处。

    女人忽然开始大声地呵斥小孩弄丢气球,小孩无所谓地摆手,“这有什么啊,我拿着它,我就拿不了别的东西,我把它放走,我也就得到了自由,就像烦恼一样。”

    “你的歪理真多。”女人嘿嘿发笑,没有再骂他。

    小满停下了脚步,神情呆楞地看着母子两离去的背影,他凝滞的目光转移到自己的指尖,上边空无一物,可是他知道,他抓住了很多很多。

    “我来啦。”

    不知道为什么消失的男人带着一大捧气球回来,他抓过小满的手,小心地把它们的棉线都放在小满的手心里,小满小的时候渴望得到这些气球,可现在他已经是个大人,他立刻就成了整个园区的焦点。

    他发了一会愣,下一瞬,他的手一松,两人抬起头,就看到灰蒙蒙的天际布满了七彩的气球,像是一个编织的童真而幸福的美梦,又或者是象征好运的七彩虹桥。

    “怎么就放手了呢?”

    顾矜芒想问他为什么,可他低下头,看见的是对方满脸的泪水,他深爱的小满哥哥啊,哭得就像天都要塌下来了,他不敢碰他,只说,“没事的没事的,我重新去给你买。”

    可下一秒,他就听到嘶哑的质问,他的爱人阔别了多日,磕磕绊绊地发出了第一声话语,如同困兽的低鸣。

    “为什么!为什么要死掉!”

    “为什么!离开!”

    “为什么!我爱你!”

    他崩溃而用力地抱过来,如同拥抱这个世界,用力地捶打着男人的背脊,如同与这个世界重新交锋,滚烫的泪水落了顾矜芒一身。

    “为什么!我这么爱你!”

    “你不准死!”

    “我也非常爱你,小满哥哥。”

    顾矜芒安抚着他,托着他瘦弱的脊背,用力地拥住他,已经数不清多久没有被爱人拥抱,男人望着七彩的天空,只觉得骄傲。

    他的爱人终于战胜了命运的作弄,重新回到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