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哪里不懂
姜初睡不着, 听着屋外的虫鸣,胡思乱想。
“难道我睡习惯了沙发?沙发是比床更软一些。”
装死中的岁渊:不,这几天是我在睡沙发。
姜初转移到沙发上, 他房间的沙发更窄一些, 长腿悬在外面,怎么睡都不舒服。
“不知道师兄睡着了没有。”姜初看着窗外的月色,圈住了北极狐玩偶的尾巴。
岁渊浑身一僵, 本能地想抽回尾巴,但他不能露馅,只能强行忍住。
他附身在玩偶上的时候, 和化形为狐狸差不多。狐狸的尾巴特别敏感,谁也不能碰。
姜初没有松手的意思,温热的手掌顺着尾巴一路向下,拨动尾巴尖。
这手法, 一看就没少摸猫摸狗。
岁渊艰难地忍耐着,几乎快忘了呼吸, 脑子里闪过一个强烈的念头。
好想叼住姜初的手, 用牙齿磨一磨他作乱的指尖。
如果姜初也有尾巴,他一定也要碰一碰。姜初不用像他一样忍着, 想咬他也可以。
“我觉得师兄还没睡着,师兄救我狗命!”姜初实在睡不着,起身去拿手机, 给岁渊发了条信息。
【AAA开光福草护身符直销供应商:师兄, 你睡着了吗?(尽量哭得很小声jpg.)】
岁渊猜到姜初在给自己发消息,趁他背对着自己, 屏息凝神,让灵魂脱离玩偶, 穿过地板回到本体。
“呼……”岁渊从床上起来,马上找来手机,飞速回复姜初。
【AAA福草护身符开光人:还没睡,怎么了?】
【AAA开光福草护身符直销供应商:师兄,我认床睡不着,能再借睡一晚吗?我保证早点适应!(猫猫拜托jpg.)】
哪来的那么多可爱表情包。岁渊弯起唇角,回复:下来。
“耶!师兄大气!”姜初把玩偶夹在臂弯,一阵风似的跑下楼。
岁渊在房门口等他,姜初一个急刹车停下。
“跑那么急做什么,我又不会跑。”岁渊梳了梳他飞起来的额发。
姜初喘匀了气,笑道:“不想让师兄等。”
姜初很自觉地把自己的枕头和被子搬到沙发。“师兄,我睡了,你也快点睡吧。”
“好。”岁渊熄了灯。
师兄的房间,有股让人感到安心的气息。姜初盖上被子,感受到了浓浓的困意,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岁渊一手撑着沙发,俯视着熟睡的姜初。
那些杂乱的、有些疯狂的想法全部消散了。
他轻轻地把手伸进姜初的头发里,克制地揉了揉。像过去的几个夜晚一样,把人抱回了床上。
“晚安。”
申请修缮的流程走完了,正好有一支施工队有排期。工匠上门检查评估后,和姜初沟通了方案。土地庙现有资金不多,只能花在刀刃上,这次修缮主要是检瓦、修复柱子,以及修补地砖。
施工队很专业,姜初基本不用费心。
今天,终于到了土地神殿检修瓦片的日子。
施工队帮忙找到了和原材料很接近的瓦片,姜初和岁渊要将捐瓦名单上的名字逐一写在新瓦片上。
这些瓦片会叠上土地神殿的屋顶,这座神殿的主人会庇佑这些名字,直到瓦片风蚀受损,被换下来。
检瓦不算什么大工程,但工匠们要在屋顶行走,有瓦片掉落的风险。姜初便在土地神殿前面放了一块施工提示牌,让香客们不要靠近。
游客晓红看到这张提示牌,非常后悔。“怎么刚好碰上检修,到处都乱糟糟的,早知道换个时间再来。”
好友颜茗激动地拉了拉她的袖子。“可惜什么啊,你来是为了拜土地神吗?我都不好意思揭穿你!你快看那边!”
庭院里放着一排排瓦片,荫凉处摆了张长书桌,桌前坐着个神仙模样的男生,一手执瓦,一手执笔,行云流水地写字。更绝的是,还有一个身材超绝的大帅哥,站在一边给他磨墨。
晓红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我的老天奶,小庙祝比网传照片好看多了!这是在偏僻土地庙里能看到的风景吗?”
颜茗默默举起相机,拍下这一幕。
就在这时,一个“大石块”从屋顶落下,眼看就要砸中姜初的脑袋。
两个姑娘齐声惊呼:“小心!”
岁渊一手扶着姜初,一手准确地抓住“大石块”。
从两个姑娘的角度看,岁渊像是从背后抱住了姜初。两人对视一眼,几乎能听到彼此心里的尖叫声。
晓红:“拍到了吗?”
“拍到了拍到了。”颜茗捧着手机,跑到姜初面前,“小师父,刚才看到你们写字的氛围很好,就拍了个视频,能发到我和我朋友的小红薯吗?我们的帐号有两万多粉丝,大多都是关注当地游玩信息的,可以帮土地庙宣传一下。这个视频产生的收益,我们会全部捐出去!”
姜初看了看她拍的视频。“拍得很好看,可以发给我吗?”
“当然可以!”颜茗顺口道,“如果对九木周边游玩感兴趣,也可以关注我们的帐号。”
“好啊。”姜初比她更顺口,“那你们可以了解一下我们土地庙,向粉丝推荐一下。正好碰上检瓦,这可是快要消失的传统手艺。”
颜茗:“……”遇上对手了!
不过话说回来,思路一下就打开了。而且,小师父的毛笔字也太漂亮了吧!
“小师父,在瓦片上写名字是有什么讲究吗?”
“祈福。”姜初笑笑,“既然有缘,你们帮土地庙宣传,我把你们的帐号名写在瓦片上,替你们祈福吧。”
好有心意!
颜茗马上举起相机,记录下触动她内心的这一幕。
毛笔在瓦上游走,姜初人长得毫无攻击性,却将笔用出了剑的气势。“杂城红颜”跃然瓦上,骨架大气,笔画飘逸,很有仙风道骨的味道。
“写得太好了,”晓红赞不绝口,“在瓦上都那么丝滑,这一手字完全可以做书法博主了。”
颜茗:“真的,就为了这手字,我想给全家人都捐一片瓦。”
“可以啊,捐瓦送护身符,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最后一天”真的很有杀伤力,不仅颜茗和晓红要给家人捐瓦,连路过的香客都停了下来。
等围观的香客们离开,姜初赶紧问岁渊。“师兄,刚才掉下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岁渊摊开手,给他看手里的小东西。
是一只石天狗。
《山海经》记载,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首,名曰天狗,其音如猫猫,可以御凶。
虽然叫天狗,但长得像猫,叫声也像猫,脑袋是白色的,凭长相也能在猫猫届混个网红当当。
石天狗蹲在书桌上,一动不敢动,有些战战兢兢的。
岁渊戳戳它潦草的脸蛋。“说吧,为什么袭击我们土地神。”
“我没有!起码我不是故意的……”小天狗的声音弱了下去,“我只是想借个道,听到下面很热闹,探头看了一眼,不小心滑了下来。”
小天狗还有点委屈。“都怪你们屋顶上烂树叶青苔太多啦。”
它长得呆萌,委屈起来莫名喜感。姜初戳戳它的肚皮。“你有妖怪证吗?”
“当然有了,我的还是瑞兽证呢!”小天狗长大嘴巴,“啊呸”地吐出一张湿漉漉的证件,“你可以检查!”
“……”姜初瞅了一眼,确实不是假证,“检察完了,麻烦你把桌子擦干净。既然是无心之失,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你走吧。”
小天狗扭捏了下,迟迟没有迈动脚步。“其实我刚下山没多久,想找份稳定的工作。我看你们这里香火还行,缺不缺保安啊?”
天狗可以御凶,当保安是专业对口。
“按照现在的发展,聘一只瑞兽也行。但是……”姜初遗憾地拒绝了它,“我更喜欢毛茸茸的手感,你太硬梆梆了。”
人类果然还是喜欢软萌的东西!不枉费它这几百年来苦心参悟化形术!
“砰!”石天狗马上化身软萌小猫咪,谄媚地蹭了蹭姜初的手,“你看这个形象行不行?我还能帮你收快递、取外卖、招呼香客,比门口那俩石狮子强多了!”
小天狗用尾巴尖尖指向阿福,振声:“比这株草也强多了!”
情绪稳定如阿福,都被它搞毛了。“你这只心机喵,应聘工作怎么还拉踩旧员工?我也是祥瑞,还能薅叶子制作护身符,特别受香客欢迎!”
“兄弟,我不是要抢你工作的意思,但是,”小天狗举起爪爪,“这个我上我也行,我可以在护身符上盖章,一样有辟邪的效果。”
姜初摸摸下巴,客观地说:“猫爪护身符,应该会很受欢迎。”
阿福瞬间危机感爆棚。“我我我……还能让院子里的植物生长得生机勃勃,每个月只需要一点化肥,性价比很高的!土地爷不要抛弃我呜呜呜。”
小天狗扑进姜初怀里,用毛茸茸的双手抱着他的手臂,两只大眼睛发射萌感光波。“我每个月也只需要蹭一点点香火~喵~”
岁渊:“……”这是在抢饭碗,还是在争宠?
已经有工匠往这边看了,岁渊把这只强行卖萌的几百岁心机老猫从姜初怀里拎出来,丢到桌上。“你别说话了。”
瑞兽的本能让小天狗不敢违背岁渊,蜷着尾巴,委委屈屈地“喵”了一声,可怜巴巴地看着姜初。
弱小、可怜、无助、失业的流浪瑞兽求收留喵!
“这个颜值,当个门面没有问题啊。”姜初拍板了,“这样吧,你先留下来,我问问上头的意见。”
装模作样几分钟,稳定编制几百年!小天狗摇着尾巴,又猫又狗地拱姜初的手心。
阿福看着这只得意洋洋的心机喵,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的平静生活可能要被打破了!
姜初拍拍阿福。“你别急,你的编制比我还稳,不管来多少新员工,也不可能影响你的岗位啊。”
阿福被安慰好了,感动地表示。“虽然我生在这座土地庙里,但是我的命是土地爷救的,假若土地爷有调动,我愿意跟土地爷一块儿走。”
小天狗“嗤”了一声,被阿福瞪了一眼。
岁渊确定了,这就是在争宠。
岁渊看着小天狗,眼眸微睐。“你,把桌子擦干净,找个凉快的地方待着,别影响我们写瓦。”
小天狗马上叼来纸巾,把桌子擦得一干二净,乖乖地趴在了姜初的腿上。
姜初摸摸小天狗的耳朵。“好乖。”
岁渊:“……”
阿福:“……”
这只猫狗可真会找地方。
好气!
工匠们清理掉屋顶上的杂物,抽出破损的瓦片,层层叠上写有香客名字的新瓦。
夕阳西下,薄暮中的山下小庙,迎来了新的生机。
这晚,姜初依旧借住在岁渊房间里。
那只新来的猫狗黏着姜初,一副姜初睡哪儿它睡哪儿的架势,还胆大包天地把北极狐玩偶挤到一边,倾情安利自己。“土地神,我手感更好,还暖暖的,抱着我睡吧喵~”
岁渊的忍耐到了极限,拎着它的后颈皮,丢了出去。
岁渊按着窗台,凉凉地扫了小天狗一眼,低声道:“你以为,你在抢谁的位置?”
“嘤!”小天狗浑身炸毛,夺路而逃。
气场全开的守护神太可怕了,喵惹不起!
岁渊关上窗户,在转身的一刹那,收起浑身的戾气。
姜初问:“师兄不喜欢猫?”
“没有。这只比较烦。”岁渊路过沙发,顺手把被挤到角落的玩偶递给姜初。
姜初抱着玩偶,忽然明白了。这是师兄附身过的玩偶,小天狗挤掉了玩偶,还说自己手感比玩偶好,师兄不高兴了。
姜初马上表态。“师兄,我觉得玩偶抱起来最舒服,现在天热了,玩偶比猫咪好多了。”
岁渊瞥向他。“冬天就是猫咪更好了?”
姜初思考了一下。“那还是玩偶吧,我抱着它习惯了,不抱着睡不好。”
岁渊心情舒畅了。
“对了,师兄,我看到‘杂城红颜’发的视频了,她们好会拍,播放量好高啊,但是这个弹幕和评论我怎么有点看不懂?”
“哪里看不懂?”
姜初把手机屏幕转向他,字正腔圆地问:“‘啊啊啊这对cp我嗑了,他们今晚不do一个说不过去’是什么意思?”
他最近在网上冲浪学到了不少东西,还没见过这个知识点。
“……”岁渊也不想秒懂,但是这个他真的懂了。
并且被满屏幕的污言秽语逼得后退了一步。
“师兄也不懂吗?”
岁渊的喉结缓慢地滚了滚。“do就是做的意思,她们很支持我们做……一些促进同事关系的事情。”
姜初明白了。“大家都好暖心啊,我回复一下评论吧。”
姜初收回手,准备打字。岁渊情急之下,摁住了他的手腕。“别回复。”
“为啥?”
岁渊绞尽脑汁地瞎编。“这是别人的帐号,我们去互动不太好。”
“也是。”姜初轻易被说服了,注意力转到其他地方,“师兄,你的手好烫。”
岁渊吹眸一看,姜初皮肤白,手腕隐隐有些泛红了。
岁渊赶紧收回手。“我去洗个澡。”
岁渊洗完澡出来,姜初果然又睡着了。在他这里,姜初的睡眠质量总是很好。
…
土地庙的修缮顺利完成了。
屋顶修好了,不用担心即将到来的雨季。开裂的木柱用古法修补好之后,刷上了桐油,庭院换掉了破烂的青砖,整平了地。
风崖的义工也迎来了尾声。
“今天是你做义工的最后一天,我已经和志愿者服务服务中心,还有带你的陈阿姨都说过了。”姜初拍拍风崖的肩膀,“好好干,今晚有份‘礼物’给你。”
今天天气很好,天空很蓝,万里无云。
风崖和阿福照常跟着陈阿姨打扫街道,不用妖力做这种体力劳动,很适合放空思绪,进入心流状态。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他已经能一边扫地一边修炼了。
还能抽空送出一阵舒适的风,替大家解解暑。
收工的时候,他们被陈阿姨和志愿者组长喊住了。
陈阿姨说:“别急着走,还是第一次有志愿者跟着我们干了那么久的活,这个月有你们帮忙,我们轻松了不少嘞!我给你们俩做了小礼物,留个纪念。”
陈阿姨从包里拿出两样小物件,塞给风崖和阿福。
给阿福的是个桃核手串,给风崖的是个桃木簪子。簪子样式简单,用刻刀雕琢出叶子的纹路,打磨得很圆润,一看就费了不少心思。
“这是我家里种的桃树,桃树辟邪,阿姨祝你们平平安安!”
桃木啊……风崖作为普通人想避开的妖邪,已经感受到丝丝灼热了。
阿福看出来了,想替他拿着,刚伸手就被风崖挡住了。“不用。”
阿福感觉他的表情有些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陈阿姨的手。这是一双经常劳作的手,上面有些新添的茧,可能是做这两个小玩意儿磨出来的。
风崖摘下陈阿姨给的发圈,换上了桃木簪。
从这一刻起,阿福感觉到,风崖身上的气场完全变了,他的妖气变得纯净。
如果说,从前的风崖只是开了灵智,肆意妄为的妖精。那么,现在的他已经开始感悟天道,返璞归真了。
陈阿姨夸他。“好看!头发挽起来很俊俏很清爽嘞,像个小道士。以后有机会再见,阿姨请你们喝绿豆汤。”
组长送出两面锦旗,邀请大家合照留念。“等照片打印出来,我挂在服务中心的墙上,给你们也送一份!”
阿福:“好啊好啊,送到土地庙就行。”
风崖不擅长道别,也从来没和谁道别过。他只是点了点头,用一阵凉风,带走了最后一丝暑热。
回到土地庙,姜初把他们的锦旗挂到了客堂。
“真不错。”姜初扫了一眼风崖头上的发簪,“你吃完晚饭就回去吧。”
风崖愣住了。“回哪?”
“回山上,你的洞穴。”姜初说,“不是答应了送你一份礼物吗?明天要送你去妖管局,今晚破例让你回去住一晚。”
“真的?”风崖不敢置信。
“真的啊,你没有前科,最近表现良好,是该奖励一下。这一去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山下的生活体验够了,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吧。”姜初递给他一张长长的清单,“这些东西禁止携带。”
风崖被惊喜砸懵了,有点不知所措。他没有用妖力,一步一步地走了好久,才化身乌鸦,叼着桃木簪,飞回悬崖。
他围着阔别已久的巢穴飞了一圈,后知后觉地感到了高兴。
他和从前一样,蹲在悬崖的枝桠上,眺望远方。
整个天地被火烧云染成了夸张的胭脂色,他的目光就是笔触,描出一条条街道,一栋栋房屋……直至天黑,灯光点亮这座城市。
风崖蓦然发现,他真的用脚步丈量了九木,他对这些街道无比的熟悉。他知道菜市场在哪里,医院在哪里,学校在哪里,知道清晨哪家早餐店最好吃,也知道傍晚哪家餐厅人气最旺……他和街头巷尾的居民聊过天,和他们养的猫猫狗狗悄悄吵过架。
从前,他经常在高空俯瞰这座城市,找不到落脚的地方。现在,他的足迹遍布全城。
山下人声鼎沸,风崖立在枝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人类真是一种可怕的生物,一旦接受过他们的友善,就再也无法忽视。
风崖化作人形,用桃木簪挽起凌乱的长发。
这根桃木簪,是他亲手给自己戴上的金箍。
而他,竟然甘之如饴。
也许有一天,他会想摘掉这个金箍,但至少不是今天。
风崖钻进洞穴里,随手收拾出一个包袱,封印洞穴,纵身一跃,下山去了。
第24章 初夏味道
今天有人供奉了很多桑葚, 姜初洗完澡,在院子里乘凉,洗了一篮子桑葚, 和岁渊一起吃。
这桑葚是香客自家种的, 果子不大,红红紫紫的非常漂亮。
姜初随手拿了一颗,轻轻一咬, 酸甜的果汁在齿间爆开,指尖也沾上了桑葚的清香。
额发上的水珠落在了睫毛上,姜初用手背蹭掉, 躺在竹椅上,看着越来越明亮的北斗七星。
“师兄,我闻到初夏的味道了。”
“嗯,夏天要来了。”
岁渊动动手指, 一颗颗熟透的桑葚排着队跳起来,摇摇晃晃地落在靠近姜初的那一边。
他希望小土地神的夏天, 是甜的。
“土地神……土地神……您能听到吗?”
姜初坐起来, 看向岁渊。“师兄,是不是有人在叫我?”
岁渊:“有人在上香。”
“那么晚给我烧香, 应该是有什么急事吧。”姜初正襟危坐,专心聆听。
香客正在结结巴巴地倾述:“土地神……希望您能听到我的祈愿。我叫方书甜,深夜打扰, 真是抱歉。事情是这样的, 今天晚上下班,我情绪失控, 蹲在路边哭,有个路人过来安慰我……但ta好像不是人……”
方书甜继续回忆当时的细节。
临近毕业, 她在一家公司实习。这家公司从上到下都很卷,没有人准时下班,今天因为项目出了问题,上司把所有人都骂了一顿。她被迫跟着加班,累得连晚饭都来不及吃,重压之下,胃部传来隐隐的烧灼感。
想辞职,但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哪有那么容易,还有那么多事等着处理……
方书甜越想越伤心,毕业季积累的压力瞬间爆发,忍不住蹲在路边哭了起来。
在她哭得喘不上气的时候,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
方书甜抬头,看到一颗巨大的青蛙头。她吓了一跳,都忘记哭了。
青蛙头看出来她被吓到了,赶紧往后退了退,夸张地朝她挥了挥手。原来是个穿着青蛙人偶服的路人。
青蛙玩偶人用手势问她:还好吗?
方书甜平复心情,擦了擦眼泪。“谢谢你,我没事了。”
“咕……”饿得太久的肚子发出了不合时宜的声音。
青蛙玩偶人递给她一个纸袋。
方书甜闻到了蛋糕的香味,红着脸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这就回家吃饭。”
青蛙玩偶人执意让她收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方书甜感觉鼻子酸酸的,隔着玩偶服抱了抱这个温柔的路人。
抬头的时候,却不小心透过呼吸孔,看到了一张惨白的脸……
“那张脸就像是纸做的一样,我真的被吓惨了,尖叫着推开ta,以这辈子最快的速度逃跑,一路跑到公交车站才停下来。”方书甜说,“回到家我才发现,我把ta送的蛋糕带回来了。”
“我跑开之后,回头看了一眼,ta低着头,看起来有点失落。我冷静下来,感觉ta没有恶意,是真的在关心我……我不想辜负这份心意,又实在害怕,所以蹭邻居家供奉的神牌问问您,这件事对我不会有影响吧?这个蛋糕能吃吗?要是能吃,土地爷您先尝尝?”
姜初:“……”
原来重点是这个吗?
“师兄,我的灵魂是不是可以穿到神牌上?”
“可以,想试试?”
姜初点头。“想。”
“把手给我,我带着你操作一次。”
姜初握住岁渊的手,在他的指引下闭上眼睛,尝试灵魂出窍。
他们顺着香火和祈愿声的指引,找到神牌的位置,灵魂穿到了神牌所处的空间。
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姑娘站在神牌前,小桌子上摆放着蛋糕和橘子。
是个很精致的抹茶蛋糕,上面装点着巧克力和奶油。蛋糕盒子上面印着蛋糕店的名字:幸福。
仔细感受,蛋糕盒子确实沾染了一丝精怪的气息。
岁渊拿起勺子的灵魂,挖了一块蛋糕,尝了一口。
抹茶味很浓郁,奶油中有清新的柚子香,他品尝的是食物的灵魂,能尝出附着在食物上的情绪:蛋糕师的用心,送蛋糕的“人”的善意。
岁渊:“没什么问题。”
姜初:“我也想尝一口。”
岁渊刚打算去拿个新的勺子,姜初就凑过来,吃掉了勺子上剩下的蛋糕。
岁渊微微睁大眼睛,拿着勺子的手有点不稳。他没什么社交经验,所以不太清楚社交尺度,所以,好同事会用一个勺子吃同一块蛋糕吗?
“好吃,很甜。”同事本人看起来毫无邪念,“我想个办法告诉她。”
方书甜许完愿一睁眼,发现烟雾流动得有些奇怪,她揉了揉眼睛,看到烟雾组成了一个大大的OK。
“!!!”
土地神说OK!
方书甜赶紧又点了一炷香。“土地神,那个青蛙玩偶人是个好青蛙吗?我是不是伤害到ta了啊,您能不能帮我找到它,转达一下歉意呢?等我发了实习工资,就带着小蛋糕去土地庙还愿!”
烟雾散开,再次组成一个OK。
方书甜心里那块大石头落了地,脸上终于有笑容了。“谢谢土地神,今晚我能睡个好觉了!”
灵魂穿回土地庙,姜初睁开眼睛,忽然想起一件事。“幸福蛋糕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在哪儿见过呢?”
他全然没注意到,自己还牵着岁渊的手。
岁渊看着自己握着的,白皙的,骨节漂亮的手掌,呼吸都变轻了。心脏不听话地加速,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转头看向别处。“你去过的地方还不多,应该没见过几家蛋糕店。”
“对。”姜初努力回想,想起来了,“小杨!”
“小杨怎么了?”
“之前我去找小杨拿瓦当,他说要请我们吃甜点,那家店就叫‘幸福’。”姜初不自觉地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掌,“师兄,明天送完风崖,我请你吃下午茶吧。顺便看看,有没有那个青蛙玩偶的线索。”
“请我?”
“对啊,老是师兄请我,偶尔也让我请一次客吧。”
岁渊确定了,姜初完全忘了之前喝醉后说过的话。
当时,姜初让他不要搬走,至少要等发工资请完客再说……
忘了也好,他早就不想搬走了。
“你俩……在干嘛呢?”风崖蹲在月洞门上,震惊地看着姜初和岁渊牵着的手。一他好像一不小心……撞破了神仙职场恋爱???
姜初这才发现,自己还牵着岁渊的手,他赶紧抽回手。“师兄抱歉,我忘了。”
“没事,我也忘了。”
风崖一脸怀疑,牵着手还能忘了?你们肯定是在糊弄我!
姜初觉得没必要和他解释,拿起果篮。“桑葚吃不吃?”
“……吃。”
…
土地庙的修缮告一段落,姜初和岁渊得到了两天假期。
两人在土地庙休息到下午,才将风崖、钱妖以及雾手神留下的几只手打包送去妖管局。
妖管局位于九木市中心,地段繁华,办公大厦豪华高级,和姜初想象的完全不同。
“这会不会太高调了?”姜初小声说,“我以为妖管局会伪装得更朴素一些。”
岁渊:“应龙赞助的,他钱多得没地方花。”
应龙的大名,四海八荒都知道,姜初也有所耳闻。
既然是他赞助的,那就很合理了。
姜初环顾四周,这就是师兄以前的工作环境,从豪华大厦“沦落”到偏僻小庙,还能适应得那么好,师兄真厉害。
“师兄,难得来一趟,你要去跟旧同事打声招呼吗?”
岁渊想了想,他的旧同事们应该不想见到他。“我没有要打招呼的人。”
这时,迎面走来两个妖管局的员工,见到岁渊,立马在原地罚站。刚准备喊人,被岁渊用眼神制止。
岁渊抬了抬下巴,他们闭紧嘴巴,战战兢兢地绕道走了。
风崖全程看在眼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煞神身份肯定不简单,不然妖管局的人怎么会那么怕他。
姜初没有看到岁渊的小动作,从他的视角看是这样的——旧同事们认出了岁渊,但是躲着他走了。
师兄说过自己人缘很差,没想到差到这个地步!
姜初拍了拍岁渊的肩膀。“师兄,没事,你在咱们土地庙很受欢迎。”
“嗯。”岁渊轻笑,“以后请师弟多关照。”
风崖:“……”这家伙,好会装。
办好转交手续后,姜初把风崖交到工作人员手里,挥手说再见。“去吧,风竹山欢迎你回来。”
你别说,看着土地神清澈的眼神,风崖真的有点感动。
“我会回去的。”
岁渊:“……”这只臭乌鸦看姜初的眼神,让他想到了那只新来的心机猫狗。
不太妙。
要不你还是别回来了吧。
事情办完了,他们的假期也正式开始了。
姜初要去洗手间,岁渊在前台等他。
姜初刚走,岁渊就接到了应龙的电话。
“你来妖管局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应龙咋咋呼呼的,“你先别走,我现在就下去。”
岁渊挑眉:“你什么时候那么有礼节了?”
应龙实话实说:“听说你带了人来,我是想见见那个让你加企业微信的狠人同事。”
就知道这条龙不安好心。
“不见。”
应龙:“别啊!上次我说有机会请他吃饭,我看今天就是良辰吉日。”
岁渊:“谢绝。”
应龙一来,他绝对马上露馅儿,他还没做好和姜初坦白身份的准备。
应龙了解岁渊的脾气,知道这次是没戏了,不再强求。
但是他真的很好奇!应龙挂电话后,偷偷打开了办公室的万象镜。
万象镜可以观察世间万物,平时也能当妖怪局的监控用。
应龙刚将万象镜调到前台,岁渊就抬头,隔着镜面凉凉地扫了他一眼。
应龙啧了一声:“这直觉也太敏锐了。”
岁渊收回目光,没有理会这条八卦霸总龙。
应龙没看到狠人同事,只看到了两个前台小美女。她们是新来的,不认识岁渊,正在摸鱼聊天。
“明天放假你去哪儿玩,要不要一起去爬山?”
“休假日谁要和同事一起玩啊,我和男朋友约好了,明天去喝下午茶。”
这时,一个漂亮男生走进万象镜的画面中,冲岁渊笑了笑。“师兄,放假了,走,我请你去喝下午茶。”
两位前台呆若木鸡。乍一听这句话很普通,但联系起她们的前文,就觉得哪里怪怪的!这两位是什么关系啊!
应龙眼看着昔日冷酷无情,吓哭过成千上万小妖怪的大魔王,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温和笑容,和那位漂亮的小土地神并肩离开了妖管局。
应龙下巴都要惊掉了。
两位前台的对话在岁渊的脑中循环播放,休假日,小土地约他一起喝下午茶……岁渊感觉最近模糊不清的情绪快要找到突破口了。
结果,刚出妖管局,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小杨兴高采烈地冲他们挥手。“嗨!小姜,岁哥,我在这里!”
姜初:“之前答应请小杨吃甜点,正好他在附近。”
岁渊:“。”
原来是三个人的下午茶。
第25章 解忧香囊
到幸福蛋糕店的时候, 下起了小雨。
这家蛋糕店不仅卖面包甜点,还卖饮料,顾客可以坐下来慢慢品尝。
姜初在琳琅满目的蛋糕中, 找到了昨晚吃的抹茶柚子蛋糕。他指着橱窗和店员阿姨说:“我要这个抹茶味的, 谢谢。”
店员阿姨帮他拿出来。“打包还是在这儿吃?”
“在这儿吃。”姜初问,“请问,昨天有一个穿着青蛙玩偶服的人来买这个蛋糕, 你还记得吗?”
店员阿姨笑了笑。“你问其他人我还真记不住,小青蛙嘛,是熟客了!”
年轻的老板回头。“小青蛙怎么了?”
“昨晚, 它把蛋糕送给了我朋友,我朋友没来得及和它道谢,托我来问问。”
店员阿姨:“原来是这样啊,小青蛙不会介意的。下次我见到他, 帮你说一声。”
“还是当面感谢比较好。”姜初问,“你们有它的联系方式吗?”
店员阿姨看向老板:“老板, 你……”
老板:“我也没有。”
店员阿姨闻言, 有些诧异。她想了想,对姜初说:“要不, 你留个联系方式。小青蛙一般隔天来买蛋糕,等明天见到他,我帮你转交给他。”
姜初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 在上面写下电话号码, 折好递给店员阿姨。这是姜初的办公本子,沾着土地庙的香灰, 只要小青蛙拿了,他就能凭借这一点香灰找到它。
他们站在吧台前等店主做饮料。小杨见雨下大了, 问姜初:“土地庙的屋顶修好了吗?雨下那么大,不会漏雨吧?”
姜初:“修好了,有空来玩。”
“好啊。”小杨看着逐渐阴郁的户外,讲奇谭的瘾又上来了,“下雨天,又在甜品店,我不得不和你们说说几个月前,我看到的诡异事件。”
“你的奇谭还没说完?”姜初感觉头都大了,不会又来给他送业务吧?
“我上次应该和你们说过了,只是没有细说。这个故事和别的不一样,可是我亲眼所见!”小杨说,“就是这一次的见闻,让我对世界上有鬼怪这件事,深信不疑。”
店员阿姨和老板听到这话,都悄悄竖起了耳朵。
在雨声的烘托下,小杨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几个月前,也是一个雨天。
在距离这里不远的至仁街,小杨从网吧出来,被大雨困在了走廊。网吧买不到伞,他迟迟打不到车,干脆取消排队,打算等雨小一点再走。
这一等,就让他看到了诡异的一幕。
一个青年从甜品店出来,抱着一个箱子,冒着雨走向街边的垃圾桶,将箱子里的面包一个接着一个扔进垃圾桶里。
小杨猜测他受到了沉痛的打击,因为他的体态和肢体动作看起来就是个大写的丧字。
就在这时,墙的另一边突然伸出一把伞,给青年遮住了大雨。
“那个画面真的很温情。”小杨说,“青年和撑伞的人站着说了会儿话吧,总之我听不见。然后我就看到,青年把手里的东西递到了墙里面。又过了一会儿,青年没有拿那把伞,淋着雨走了。”
“这不是挺温情的吗?”店员阿姨搭了句话,“哪里诡异了?”
“我还没说完呢,”小杨说,“青年走了之后,墙头探出一张惨白的脸,那个脑袋、那张脸……我可以确定,是纸做的!给青年打伞的是个纸人!”
“嘶……”店员阿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也忒吓人了。”
“哪有什么鬼怪,距离太远,你看错了吧。”老板把最后一杯饮料放在吧台上,“你们的饮料齐了,慢用。”
小杨看着老板的脸,忽然道:“这么一看,老板和那个青年长得有点像。”
老板微微一笑。“我就说你可能看错了吧,我可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
“那可能是我认错人了,但我绝对没有看错,那张脸给我的冲击力太大了。”小杨没有非要说服老板相信,端起饮料喝了一口,眼睛瞬间放大,“好喝!老板,你一定要保持这个水准啊,自从你家开业后,我就没光顾过别家了。”
“好,谢谢你的支持。”
老板背过身去,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们离开吧台后,老板马上打开微信,给置顶的“小青蛙”发信息。
【幸福蛋糕:今天来了两位客人,说你昨晚把蛋糕送给了他们的朋友,他们想向你道谢,现在还在店里。】
【幸福蛋糕:他们好像是土地庙的。】
小青蛙没有回消息,他一向只在晚上出没。老板习以为常了,但是这一次,他隐隐有些担心。
吃完下午茶,小杨要回去工作,姜初和岁渊要去兑换刮刮乐的奖金,三人原地解散。
离开之前,岁渊在店门口撒了一小团能量,当做保险。
姜初睁大眼睛,神神秘秘地问:“师兄,这是你的孢子吗?”
岁渊:“……”你说是就是吧。
日落后,小青蛙苏醒了,看到蛋糕店老板发来的信息,吓了一大跳。
心想:难道是,昨天那个女生被我吓到了,找土地庙的人来收了我?我现在还不能走啊!
小青蛙颤抖着手,给老板回消息:【他们还在店里吗?】
【幸福蛋糕:走了,给你留下了联系方式,你要吗?】
【小青蛙:不用了!举手之劳而已!】
【幸福蛋糕:但他们好像很重视,想当面感谢你,云姨和他们说过你一般隔日来买蛋糕,如果找不到你,明天可能还会来店里等你。】
【小青蛙:你没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他们?】
【幸福蛋糕:没有,怕你不喜欢。】
小青蛙悄悄放松了点。
【小青蛙:如果明天他们还来,你就说我离开这儿了,让他们不要再找我了。】
【幸福蛋糕:你真的要走?】
【小青蛙:没有没有,我社恐,不想和他们打交道,先躲过这一阵吧。】
昨晚没吃到抹茶蛋糕,本来打算明天去买的,这可是幸福蛋糕的新品!
小青蛙犹豫了下,决定现在去买蛋糕。
【小青蛙:还有抹茶柚子蛋糕吗?】
【幸福蛋糕:有,你要来?】
【小青蛙:嗯嗯,给我留一个!我马上就到啦!】
小青蛙套上青蛙人偶服,直奔蛋糕店。
在他推开蛋糕店大门的瞬间,岁渊留下的能量团感应到精怪的气息,附在了玩偶服上。
同一时间,姜初和岁渊离开餐厅,去追寻小青蛙的踪迹。
找到小青蛙的时候,它正坐在公园的湖边吃蛋糕。
这里没什么人,它一手灵活地捏着勺子,一手掀开头套,小心翼翼地品尝蛋糕。
姜初看到它纤细苍白的下巴,确实如方书甜所说,是纸做的。鼓鼓囊囊的玩偶服里面,装着一个纸人。
纸人……
等等,小杨在雨夜中见到的鬼怪,也是一个纸人。
小杨还说过,蛋糕店老板和雨夜见到的青年长得很像。青年从一家甜品店出来……
这些都是巧合,还是说,小青蛙就是雨夜纸人?
姜初还没有想出结论,那边突然出状况了。
一只小猫经过湖边,不知道踩中了什么,突然掉了下去!
岁渊正准备救猫,突然被一股能量定住了。
只见,一团团灰色能量从青蛙玩偶服里面冒出来,附近的一切为之静止。
小青蛙把蛋糕盒子往旁边一放,跑到湖边,把被定在半空中的小猫抱了上来。
小青蛙能量散尽,倒在了湖边。
被救上来的小猫用爪子推了推它,焦急地叫唤着。
小青蛙用鼓鼓囊囊的手摸了摸小猫,这个简单的动作好像已经耗尽了它的全部力气。
姜初听到了非常难过的抽泣声,并且在小青蛙的身上感受到了强烈的执念。
小青蛙能量耗尽,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但它不想消失。
姜初走到小青蛙身边,摘下它的头套。
玩偶服下面,果然藏着一个刻画得栩栩如生的纸人。
纸人没有眼泪,它只是张着嘴巴,悲伤地呜咽。
姜初抬手,指尖轻触它的眉心,垂眸低语:“善良的灵魂,不该就这样消散,请四方诸神应允,让它的灵魂回到我的手中。”
姜初的身上释放出神明的慈悲光辉,刹那间,小青蛙飘散的魂魄和能量从四面八方涌来,归拢到姜初指尖,回到小青蛙身上。
岁渊的目光完全无法从姜初身上移开,他的小神明实在太耀眼了。
得到神明的祝福后,小青蛙恢复如常。它从地上起来,激动地和姜初比划手势,表达感谢。
“不用客气。”姜初轻眨眼睛,“你说不了话?”
小青蛙点了点头。
岁渊看了它一会儿,判断:“它的气息虽然接近精怪,但是个死了不到一年的新鬼魂,因为执念太深附身在了纸人上。这个纸人不简单,出自妖力强大的人之手。”
姜初明白了,弱小的鬼魂是无法开口说话的。
岁渊右手剑指,轻触小青蛙的喉咙,念了一遍开喉咒。
等他收回手,小青蛙摸摸喉咙,尝试“啊”了一声。
能说话了!
“谢谢你们救了我,”小青蛙歪了歪纸脑袋,“你们是神仙吗?”
“我们是土地庙的小神。”姜初说,“昨晚你安慰了一个伤心的小姑娘,她当时被你吓到了,回去之后心有不忍,烧香拜托我,帮她找到你,转达一下她的歉意。”
“原来是你们!”小青蛙放松地塌下腰,“虚惊一场,我还以为你们是来抓我的。”
“你知道我们在找你?”
小青蛙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其实老板发信息告诉我了。”
姜初恍然大悟,难怪老板的反应怪怪的。所以……
“几个月前,至仁街的雨夜,你是不是给老板打过伞?”
“啊?”小青蛙想了半天,“哦哦,是我第一次碰见老板那天,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就是了,小杨那天见到的纸人,就是小青蛙。
姜初:“你刚刚哭得很伤心,去世后没有去投胎,是有什么执念未了吗?”
“我叫云悬时,你们去过幸福蛋糕店,记不记得店里有个栗子色头发的女店员?”
店里就一个女店员,姜初点头:“怎么?”
“她是我妈妈。”云悬时说,“我去世之后,放心不下妈妈,所以拖延着不去土地庙报到,陪在我妈妈身边。她很伤心,整天以泪洗面。在殡仪馆的时候,我妈妈晕了过去,因为非常担心她,我的灵魂莫名其妙就附在了纸扎人上。”
“一个小妖怪帮助我逃出殡仪馆,它听说了我的事后,告诉我,大妖开的杂货铺里出售各种神奇灵药和法宝,只要我能存到一大笔钱,就能去妖怪杂货铺买解忧香囊,我妈妈就不会再为我伤心了。”
云悬时需要一大笔钱,可是他长得太可怕了,不仅没有办法工作,还会吓到人,包括他的妈妈。
九木还有这种店?听起来像是违规商店呢!
姜初继续问道:“所以你想赚钱买解忧香囊,但是没有人会聘请一个纸人当员工。”
“没错,我在城市里小心躲藏,没过多久,我就遇见了老板。他创业不顺利,我写字条告诉他,我家那边正缺一家蛋糕店,他的手艺很好,要是在那边开店,生意一定会很好。”
“他问我想不想去他店里工作,可是我根本不能让他看见我的样子。”
“结果他真的把店铺迁过去了,还阴差阳错地聘请到了我妈妈。”
开业活动那天,老板请了兼职穿人偶服发传单。
但是兼职临时有事鸽掉了,云悬时就穿了那套人偶服,揽下了这个工作。
“有了这身衣服,我就能在城市里自由行走了,我的纸手机功能和普通手机一样,所以我能通过网络接到不少散活。”
“还有一个星期就是我妈妈的生日,我马上就存够钱了,想把解忧香囊当做生日礼物送给她。”
岁渊:“你去过那家妖怪杂货铺吗?”
云悬时点头:“当然,我确认过是真的解忧香囊,才决定存钱的。”
岁渊:“这种商品的交易要求很严格,想骗你一个外行人却很容易。你带我们去那家杂货铺探探虚实再说。”
第26章 他喜欢他
云悬时觉得岁渊的话很有道理, 决定带他们去妖怪杂货铺看看。
妖怪杂货铺离这里非常远,开车开了很久。
原以为位置偏僻,没想到它开在一家大商场里面。
姜初在系统上搜索过, 这个商场没有记录在册的正规妖怪杂货铺, 这家店和狼妖的酒馆一样,属于违规经营。
违规经营还敢把店开在这种地方,实在太嚣张了。
进了商场后, 姜初知道妖怪杂货铺为什么敢开在这里了。这家商场居然有一层废弃楼层,里面全是倒闭或者搬迁的店铺。
云悬时带着他们经过一间倒闭的电影院,穿过一个简单的结界, 才抵达妖怪杂货铺门口。
夜晚正是妖怪杂货铺生意最好的时候,店里有不少顾客在挑选东西。
或许是门口有结界的缘故,这些顾客没有做任何伪装,个个顶着一颗毛茸茸的兽头。
杂货铺的老板倒是人模人样, 穿着一身灰青长衫,戴眼镜, 长长的眼镜链垂在苍白的脸颊旁边, 一脸温和亲切的笑容,身上的妖气很淡。要不是身处妖怪杂货铺, 姜初或许会将他视作好脾气的人类。
“小青蛙来了,”老板笑眯眯地接待他们,“怎么不打招呼就带了两个生客过来, 你应该知道我这儿的规矩啊。”
云悬时:“黄老板, 我当然知道规矩。这两位都是我很好的朋友,而且非常需要你的帮助, 所以我才敢不打招呼就带他们过来啊。”
黄老板隔着镜片细细打量姜初和岁渊,一个是无害的普通人, 一个是弱小的妖怪,看起来还是个有钱的冤大头。确实对他构不成威胁,是送上门的好买卖。
黄老板脸上的笑容更亲近了。“别误会啊,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店里的规矩需要讲明。”
“我明白。”
黄老板交握着双手,微笑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告诉在下。”
姜初还没说话,一个虎头壮汉大大咧咧地闯进店里,大声问:“老板,我预订的龙脉灵芝到了吗?”
“早就到了。”黄老板歉意地低了低头,“几位稍等,我先去给虎兄取货,很快就好。”
姜初不着急,正好能看看他卖的是真货还是假货。
黄老板进了仓库,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玉盒。
“久等了,请验货吧。”黄老板当着虎妖的面打开玉盒,一朵巴掌大的灵芝躺在里面,散发着诱人的光芒,“这可是极其难得的龙脉灵芝,五百年一现,要不是虎兄运气好,我就算动用所有人脉也找不到啊。”
一听这话,所有顾客都围了过来,观赏难得一见的宝物。
姜初是吃过龙脉灵芝的——很多年前,去饕餮家做客的时候。黄老板有一句话没说错,真正的龙脉灵芝极其难得,对修炼很有益处,普通人吃一点点就能延年益寿。
姜初虽然不擅长鉴定龙脉灵芝,但是他吃过呀,能感觉得出来,这朵灵芝的气息不太对。
他拉拉岁渊的袖子,小声问:“师兄,这朵灵芝是不是假的?”
“嗯。”岁渊告诉他,“玉盒也是假的,用了幻术。”
甚至不是什么顶级的幻术,但用来糊弄门外汉足够了。
只听妖怪们争先惊呼赞叹,里面也不知道有几个是托儿,又有几个在吹牛。
“五百年前,我刚成精那会儿,侥幸见过一回龙脉灵芝,是长这样,那一株比这株还小咧,卖出一个天价!大虎哥,能买到这株,你有福啦。”
——这位是个白骨精,从骨龄来看,才三百多岁。
姜初在心里吐槽:五百年前还没有你呢,成什么精,大话精吗?
“听说龙脉灵芝比什么人参果都强,吃一朵能抵一次天劫!虎兄,我看过不了两百年你就要飞升了。”
姜初:这广告吹的,镇远大仙听了都要来打假了。虎哥要是真信了,下次雷劫傻乎乎的什么都不准备,那就等着被劈成灰吧。
还有妖夸口道:“大虎哥,你卖给我吧,我给你一百万!”
旁边的鼠妖说:“多加一百万算什么,老板这个玉盒也不是凡品啊!”
黄老板笑盈盈地说:“这是昆仑玉盒,灵气十足,能保里面的东西万年不腐败,灵魂出窍进里面躺一躺就能增进修为。那么大的玉盒三界之内仅此一个,虎兄是我的熟客,我免费送出,要是当着我的面转卖灵芝,我就不送啦。”
虎妖被这些“真情实感”的羡慕声捧着飘飘然,把挤过来的妖怪往外推,护着玉盒灵芝。“去去去,我才不卖,我等了一个月才拿到手!我差这一百万吗?黄老板大气归大气,这玉盒那么珍贵,我不能白拿,我原价买了!”
姜初:“……”好一个妖傻钱多冤大头。
也不能全怪虎妖,这个黄老板的诈欺手段非常熟练,像云悬时这种急切的小精怪,当然会上当。
虎妖掏钱包付款,岁渊勾勾手指,虎妖口袋里的钱包就到了他的手上。
虎妖掏了个空,疑惑地瞪大眼睛。“咦?老子的钱包呢?”
有妖怪挪揄:“大虎哥,你不会是给不起,故意的吧?”
“我怎么可能给不起!”虎妖看向黄老板,“老板,你了解我,这点钱我不可能逃单,再说了,我已经付了50万定金啊!”
黄老板点点头,从他手里拿回玉盒。“这样吧,我再给你多留一日。”
虎妖眼巴巴地看着玉盒,担心极了。“你可千万不能卖给其他妖啊!”
“当然不会,我可是很讲诚信的。”马上就吃到口的肥鸭子跑了,黄老板心里大骂一声晦气,面上依旧一团和气。
姜初看向岁渊,用眼神问他:师兄,你干的?
关键时刻丢了钱包,怎么看都不是巧合!
岁渊勾了勾唇,用眼神回答他:是我干的。
“小青蛙,你买解忧香囊的钱存够了吗?”黄老板迅速调整好心情,开始忽悠新来的大肥羊。
云悬时没识破刚才的骗局,但是姜初和岁渊在他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所以他在面对黄老板的时候,变得谨慎了许多。
“还差很多。”
黄老板扶了扶镜框,用为他着想的语气建议:“解忧香囊要收集朏胐的绒毛和忘忧草,这两样东西都很难得,我也没办法打折帮你找货。你这副身体赚钱太困难了,店里新到了一个陶俑,附身在上面,可以像人类一样自由活动,并且不怕日晒。我可以破例租给你,一个月只需要3000块的租金。”
换作平时,黄老板是不会在这种贫穷小精怪身上多花心思的,但是今天还没进帐,蚊子肉也是肉。更何况,它还带来了新客户。
“什么陶俑?”姜初好奇,“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黄老板抬手,一个木盒子从储物柜的最上方弹出来,落入他掌心。
打开盒子一看,里面躺着个巴掌大小的陶俑,邪气扑面而来。
这居然是个真货。
但是,是个邪门的物件儿,说不好是从哪儿弄来的。
要是不消除邪气,贸贸然地附身在上面,用不了多久,云悬时就会被邪气吞噬,变成邪灵,供黄老板驱使了。
看到这样东西,姜初摸清了黄老板的路数,也看清了他的邪性。
利用小精怪的弱点,骗钱,骗灵魂,最后将小精怪变成手里的提线傀儡。
太可恶了。
姜初盖上木盒。“我要了。”
“你要全款买下?”黄老板心中一喜,“小朋友,全款可不便宜。”
姜初拿走木盒。“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这家店我要了。”
黄老板直视他的眼睛,灵魂为之一颤!他竟然在一个普通人的眼中,看到了神性。
这双眼睛里面明明白白地写着:我想物理超度你!
黄老板镇定下来,冷冷地看着姜初。“你什么意思?想吞了我的店?”
“砰”的一声,杂货铺的大门关上了。
岁渊扫视一圈,唇边噙着笑。“烦请诸位留下,配合调查。”
看热闹的妖怪们瞬间被点炸。
“什么调查?你们是谁啊?”
“要把我们扣留在店里?就凭你们?”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重,你一句话得罪了在场所有大妖,你知不知道?”
岁渊整了整衣领,正色介绍:“这位是风竹山土地神。”
“什么土地神,听都没听说过!”
“你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演我们?”
“没必要骗你们。”姜初拿出证件,横过众妖眼前,“如假包换。”
“谁知道是不是假证。”
“就算你是真的,区区一个小土地,就敢在黄老板的店里撒野,也不去打听打听,这家店是谁罩着的!”
姜初很配合地问:“谁罩着的?”
说话的鼠妖冷哼一声,与有荣焉似的竖起大拇指。“应龙!妖管局现任局长,知道吧?小心被他知道了,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岁渊:“……”应龙本龙知道这事吗?
姜初扭头问:“师兄,录下来了吗?”
“录下来了。”一会儿就发给应龙本龙。
“应龙嘛,我当然知道。”姜初抱着双手,凹人设的技术越发熟练,“我今天上午才去了一趟妖怪局,他想请我喝下午茶,我给拒了。知道我为什么去妖管局吗?”
岁渊抬手捂住嘴巴,掩饰了下上挑的唇角。小土地以为自己在吹牛,实际上,应龙真的想请他吃饭,且被拒绝了。
姜初说的是百分百真话。
姜初的态度不像有假。妖怪们从完全不信,到半信半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他好像是真的土地神,我以前见过别人的神明证,造不了假。”
“应龙会请一个小土地吃饭?还被拒绝了?”
“他什么来头……难道是有什么大背景,来人间历练的?不然活人怎么能成神呢?”
“有道理啊……”
“我们只是来买个东西,没必要得罪他。”
能言善辩的鼠妖代表众妖问:“你说吧,你去妖管局干嘛了?”
姜初露出大佬的微笑。“我刚上任的时候,有几个妖怪不老实,我一块儿收拾了,今天打包送到妖管局。都是有名有姓的妖怪,你们应该听说过吧——风竹村的一窝狼妖、钱妖、风魔、石手神。”
妖怪们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可都是强大的妖怪!尤其是那个石手神,那可是邪神,和他们不是一个级别的。
白骨精小声说:“我想起来了,确实有妖告诉过我,风竹山来了很厉害的土地神和守护神!”
“你怎么不早说!”妖怪们怨怪道。
众妖心想:难道他真的很强?
“既然你们不信,那我得说服你们。”姜初拿出毛笔,“我现场画一个封印石手神的符阵吧,你们谁来试试?”
妖怪们面面相觑,都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厉害,又不想自己去验证。
傻大胆虎妖举手:“我来!”
黄老板眯起眼睛,静观其变。他自己就是行骗的行家,警惕性比其他妖怪都高。他非常清楚,就算姜初是真的土地神,只要其他妖怪站在他这边,对付起来也很容易。
姜初蘸了朱砂,在地上开始画符。这个符阵他只画了一次,但记得分毫不差,画得行云流水,刚起笔就能感受到仙气浮动,有点道行的都能看出来,这不是寻常符阵!
“师弟,你忘了,这个不是封印符阵,是驱除符阵啊。”岁渊懒洋洋地说,“石手神那种级别的,踏进去都连灰都不剩,这里的小妖怪要是踩中了……”
岁渊笑了笑,没说下文。
妖怪们感到毛骨悚然!
卧槽啊啊啊啊!这个土地神好像真的超强!
“你别画了!不不不……我求你别画了!”
“对对对,我们信了!”
这家店就那么大点,这个符阵还画在出门的必经之路上,一不小心踩中被驱除了,可就灰飞烟灭,永生永世不得轮回了啊!
刚才还盛气凌人的妖怪们纷纷滑跪。
“敬爱的土地神,我们只是来买东西的小妖怪,跟你们要调查的事情绝对没有半毛钱关系!”
“对啊对啊,请放我们离开吧,我们不会再打扰你工作了!”
姜初坚持画完符阵,拍了拍手。“要是真的没有关系,也不会冤枉你们,配合调查就行。我劝你们别耍滑头,我已经在外面布置了重重法阵。”
这些妖怪可能没有直接关系,就刚才的情形来看,里面可能有黄老板的帮凶。
妖怪们全部变成了鹌鹑,龟缩着不敢说话。
黄老板一看这情形,心知它们不中用了。
他叹了口气。“两位神仙,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吧,何必吓唬这些无辜的小妖呢。”
“土地神,想问什么你就问吧。”黄老板看向姜初,忽然摘下眼镜,漆黑的瞳孔扩散至整个眼眶!
“砰砰砰砰砰——”姜初手里的陶俑木盒突然炸开,碎片划破他的手掌和脸颊,还有一块扎进他的眼中!
姜初捂住受伤的眼睛,鲜血从指缝中渗出,在苍白的手臂上蜿蜒。
“好痛。”姜初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岁渊脑子空白了一秒钟。
紧接着,他的心脏和大脑被怒火占据。
根本没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伤到姜初,那只陶俑只是带了点邪气的物件,没有这种杀伤力。
所以,唯一的解释是,他们集体中了幻术。
始作俑者得逞后,已经抓紧时间逃进了仓库。
岁渊放出一缕黑气追踪黄老板,走到姜初面前,用手覆盖住他的手,轻轻地抱住他。“没事的,只是幻术。”
被熟悉的幽冷气息包裹住,姜初的手不再发抖,钻心的疼痛感慢慢消失了。
他放下手,额头在岁渊的掌心里蹭了蹭,小声抱怨。“这幻术也太真实了。师兄,黄老板是不是跑掉了?我们赶紧去抓他吧。”
“不急,已经抓到了。”
同一时间,仓库。
岁渊的黑气闪现在黄老板面前,化作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提了起来。
黄老板吓得变回原形,夹着尾巴,用尽全力挤出声音:“幻术……已经、解开了……他、他没事!”
只是幻术。
岁渊也知道,只是幻术。
可是那一幕,姜初的哭腔,刺进了他心里。
黑气收紧,杀气如有实质。
姜初看不到岁渊的眼睛,其他妖怪却看得一清二楚,那里面遍布戾气,犹如深渊。
所有妖怪噤若寒蝉,妖怪的求生本能很强,此刻,他们都很清楚,谁是这里最可怕的存在。
“太好了,快把他带回来,我问问清楚,他都犯了那些事。”姜初已经恢复了,他拍了拍岁渊的后背,“师兄也吓到了吧,我没事啦。”
小土地神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岁渊眼中的戾气散得一干二净。
黄老板拣回一条命,险些晕死过去。
要是知道这位大神发作起来那么厉害,借一百个胆他也不敢施展这种幻术!
岁渊的黑气提着黄老板回来了。
姜初恍然大悟。“原来是黄大仙啊,难怪幻术那么厉害。”
黄大仙,也就是黄鼠狼精,是胡黄白柳灰五大家仙中的黄仙儿,擅长模仿和幻术。
黄鼠狼精腿短短,看起来还挺可爱的。但这一只就很凶残了,看起来也不是别人供的家仙儿。
“这个陶俑是真货,只是有点邪性。龙脉灵芝是假的,昆仑玉盒也是假的。”姜初用盒子拍拍黄老板,“小青蛙要买的解忧香囊是真的还是假的?”
黄老板被岁渊吓得没了半条命,现在非常老实。“是假的,朏胐毛不好找,我打算去偷点狐仙儿的毛放进去。”
“……”姜初嫌弃,“干这种勾当,真是给黄仙儿丢脸。”
黄老板无法反驳。
岁渊把妖怪宣称“这家店是应龙罩着的”视频发给应龙后,应龙尬得差点原地去世,马上安排人来接手烂摊子。
回去的路上,云悬时非常低落,大大的青蛙脑袋快垂到地上了。
他努力了那么久,就为了给母亲买一个解忧香囊。
钱快攒够了,结果是个骗局。
姜初安慰他:“我觉得你妈妈不需要解忧香囊。”
云悬时说:“您不知道,她看起来挺积极的,其实晚上都睡不好,经常偷偷哭。”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送一份更好的生日礼物给她。”
云悬时抬起头。“送什么?”
“心病需要心药医,你妈妈伤心,是因为你不在了。她心疼你年纪轻轻就去世,她不习惯没有你的生活。”姜初说,“一百个解忧香囊,不如让她见你一面,知道你在另一个世界也过得好。”
云悬时醍醐灌顶!
“可是……”他摸摸青蛙头,“我这个样子,怎么见她?会吓到她的。”
姜初拿出陶俑,回头冲他笑了笑。“不是有这个吗?我们把邪气消掉,你附身在上面,去见你妈妈吧。”
云悬时惊喜。“真的可以吗!”
姜初颔首。
这样是不合规矩的,但姜初想为他破一回例。
云悬时:“那我要给我妈准备一份生日礼物。”
姜初建议:“你想一想,你妈妈喜欢什么,真正想要什么。”
云悬时微微低头,认真地思考。
片刻,他放松道:“我知道该送什么了。”
…
今天是云丽的生日,对她来说,只是普通的一天。
每逢佳节倍思亲,生日也是一样。
云丽照常上班,只想快一点过完今天,免得想起伤心事。
还没到下班时间,老板忽然拿出一个蛋糕。“云姨,生日快乐,你可以下班了。”
云丽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证件上有写,是今天吗?”
云丽点点头,心里很感动。
要不是寄情于工作,她很难熬过那段艰难的时光,她一直很感激这家拉了她一把的蛋糕店。
分蛋糕的时候,云丽想起了自己年纪轻轻就去世的孩子,几乎要落下泪来。
回到家,她接到了同城快递的电话,问她在不在家,方不方便收件。
云丽没有在网上购物,再三确认是自己的快递后,才让快递员上门。
她收到了一个很大的箱子,拆开后,她看到了一张很美的古琴。
是她喜欢了很久,一直舍不得买的那一张古琴。
看到这张古琴,云丽几乎要掉下泪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她喜欢这张古琴。
琴上放着一张贺卡,云丽颤抖着手打开,看到了熟悉的字。
“亲爱的云丽女士,生日快乐。在你看不见的世界里,我有好好地照顾自己!当时太仓促,没有办法和你说一声再见,我准备好重启人生啦。
请爱惜身体,不要再伤心了。这把古琴会代替我一直陪着你,去寻找属于你的人生。”
云丽捂着嘴巴,泪如雨下。
她放下卡片,冲出门外。她没有看到想见的人,这一切就像一场梦。
可是她确信,这是去世的亲人,传达给她的真实的心声。
“真的不去见她一面吗?”姜初很意外,“你可以和阿姨去玩一天哦。”
云悬时摇摇头。“我再三考虑,还是决定不见了。我不希望我妈妈卷得更深,现在这样就够了。我还剩了一笔钱,请你们吃蛋糕吧。”
那个抹茶蛋糕,他买了两次,都没能好好吃完。
“其实,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
姜初看向蛋糕店的方向,抿了抿唇。“没什么了,走吧,店好像要提前打烊了。”
云悬时还穿着青蛙人偶服,刚进店,老板就抬头看了过来,眼里浮起笑意。“小青蛙,你来了。”
看到姜初和岁渊,他脸上的笑消失了。“你们怎么会……一起过来?”
“老板,还有抹茶蛋糕吗?”云悬时说,“他们帮了我大忙,我想请他们吃蛋糕。”
老板诧异。“你可以说话了?”
“嗯……”云悬时挠挠头,“其实我准备搬走了,今天是最后一次来买蛋糕了。”
老板错愕地看着他,像是有点难以接受。
“一定要走吗?”
云悬时:“我想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老板沉默地抿了抿唇,去拿了三份蛋糕。
结账的时候,他按住云悬时的手。“不用了,我请你们吃。离开之前,能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吗?”
“啊?”云悬时有些无措,“不、不了吧,我长得很难看的!”
“我会吓到你的。”他小声补充。
“不管你长什么样,我都不会被吓到。”老板垂着眼,眼尾红了,“你一点都不吓人,你的灵魂很温暖,也很漂亮。我一直都知道。”
云悬时心里的猜测几乎得到了验证,他忐忑地试探。“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我是精怪?”
老板:“是。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以前……总是回避我的眼睛,我就隐隐猜到了。”云悬时说,“我以前肯定不小心吓过你吧,抱歉啊。”
老板抬头,透过呼吸孔去找他的眼睛。“那时候不敢直视,不是因为害怕。”
老板的眼睛是红的,耳朵也是红的。
“你真的要见我吗?”云悬时也不希望老板卷入太深。但是老板太执拗了,他理解这份执拗。
“很想见你。”
云悬时摘下头套,露出了纸做的脑袋。这一幕是有些吓人的,可是老板没有被吓到,他问:“我能抱一抱你吗?”
云悬时说“好”。
老板走到云悬时面前,低头拥住他。
老板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雨夜。
他已经很累很累了,对自己丧失信心,对世界失去热情。就连天气也那么糟糕,他最讨厌阴雨天气了。
是那把伸出围墙的伞拉了他一把,抬头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只纸做的手。
明明自己是纸做的,却把唯一的伞让给他这个陌生人。
老板犹豫地递出无人问津的蛋糕,小纸人递回一张纸条,夸张地称赞他。
“好好吃啊。”
“能吃到你的蛋糕的人一定很幸福吧。”
“我家那边就缺一家那么好吃的蛋糕店呢!”
这个拥抱很短暂,玩偶服软软地塌下,云悬时纸做的身体也垮了,唯有干干净净的灵魂悬浮在空中。
他笑得很温暖。“老板,谢谢你对我妈妈的照顾,谢谢你做的那些超好吃的蛋糕,谢谢你明知道我是精怪却依旧找我做兼职。可惜时机不对,就像这个蛋糕,我真的很想把它吃完,但是我该离开了。”
不要挂念我。
云悬时无声地说完这一句,在老板面前消失了。
外面又下起了雨,但是他再也回不去那个雨夜了。
老板希望能留下青蛙人偶服,这本来就是他的东西,姜初同意了。
回去的路上,姜初想起云悬时和老板告别的那一幕,总觉得不像朋友告别的氛围。
有些话听起来,跟打哑谜似的。
姜初忍不住问:“师兄,老板说‘那时候不敢直视,不是因为害怕’,不害怕为什么不敢看小青蛙的眼睛?”
岁渊看向姜初的眼睛,一会儿又挪开了。“因为他喜欢他。”
姜初还是不明白:“我也喜欢小青蛙啊,这两者有什么联系吗?”
“不是那种喜欢,是想和他谈恋爱的喜欢。”
“啊?”
“是想牵手,拥抱,亲吻的那种喜欢。如果和喜欢的人对视,就会忍不住用眼睛告白,懂了吗?”
姜初懂了,而且脸不受控制地涨红了。
他都问了什么啊啊啊!
岁渊也懂了。在看到姜初受伤的那一刻,他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姜初在他这里,从来就不只是关系亲近的同事。
第27章 你为什么
直到睡前, 今天发生的事还时不时地冒出来,在姜初脑中打转。
云悬时是鬼怪,老板是人类。
云悬时是男性, 老板也是男性。
老板喜欢云悬时。
云悬时说:“可惜时机不对。”
所以, 云悬时也喜欢老板。
如果时机恰当,他们会谈恋爱吗?
“啪!”姜初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强行中止胡思乱想。
“怎么了?”岁渊开了灯。
“……”忘了自己在师兄房间。
“有蚊子。”姜初撒谎了。
岁渊过来, 撩起姜初的额发,看了看拍红的地方,没有蚊子包。
“我在窗户和门口放一缕气息驱蚊, 睡吧。”
距离太近了,姜初一抬头,就在岁渊专注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姜初的脑中忽然冒出岁渊的话。
“如果和喜欢的人对视,就会忍不住用眼睛告白, 懂了吗?”
这句话像是一个魔咒,他有点……不敢看岁渊的眼睛了。
姜初躺回沙发上, 用被子盖住自己。“师兄, 你也快睡吧,我不吵你了。”
岁渊碰了碰他露在外面的耳朵。“耳朵也被咬了?”
好红。
“可能、可能被咬了。”姜初拉了拉被子, 把耳朵也遮住了。
“别蒙着头睡觉。”岁渊往下拉了拉被子,没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 “晚安。”
可能是睡前思绪太杂乱, 姜初这晚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
他梦回杂货铺,岁渊用手覆着他的手, 笑着问他:“师弟,你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
…
这晚, 方书甜也做了一个梦。
送她蛋糕的青蛙玩偶人来梦里见她了。
小青蛙摘下头套,露出一张带笑的脸。
“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你好呀。”小青蛙说,“土地神告诉我,你不想辜负我的蛋糕。太好了,你没有被我吓到。”
“对不起,我当时太惊慌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脸上温暖的笑容,方书甜几乎要落泪,“蛋糕我吃了,很好吃!”
“不用说对不起,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方书甜攥住衣角。“我还能见到你吗?我想回请你吃东西,我知道一家店的凤梨酥特别好吃!”
这次,我绝对不会被吓到了!
小青蛙摇了摇头。“我要去投胎转世啦。”
方书甜有些遗憾,但又替小青蛙感到高兴。“这是好事吧?恭喜你啊!”
“谢谢。”小青蛙说,“谢谢你在被吓到之后,还愿意寻找我。如果不是你去求土地神,我现在恐怕已经成为被人操控的傀儡了,哪能了却执念去往生呢。”
方书甜:“如果不是你愿意关心我这个陌生人,我也不会去找土地神。是你的善念帮了你自己呀。”
小青蛙笑了笑:“所以啊,你也不要再伤心了。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难,相信自己能帮助自己。”
“听说你快毕业了,祝你毕业快乐,前程似锦。我的青春太短暂了,愿你珍惜时光,善待自己。”
醒来的时候,方书甜感觉脸上凉凉的,抬手一摸,全是眼泪。
她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小青蛙的样子,但是对他的话印象深刻。
他一定来过她的梦里。
土地神真的帮忙找到了小青蛙。
“相信自己能帮助自己……”方书甜按住心口,感受到了一股坚定的力量。
相信自己,可以一点一点地处理完眼前的难题。
方书甜决定,今天给自己放假。
她带上在幸福蛋糕店买的面包和咖啡,来了风竹山土地庙。
她给土地神上了一炷香,恭恭敬敬地拜了拜。“土地神,谢谢您将这样的小事也放在心上。这件事让我明白了,除了生死,其他事都有解决办法。我已经决定辞了这份实习工作,重新思考未来的方向。”
姜初目送她离开。“放心吧小姑娘,你的前程好着呢。”
“她给你带了咖啡。”岁渊张开手,供桌上的咖啡就到了他的手里。
“唉呀,她没见到我们,以为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呢。”姜初说,“师兄,我们分着喝吧。”
岁渊把咖啡杯递给他,姜初喝了两口,惊喜地抬起头。“还挺好喝的,师兄你尝尝。”
岁渊看着他湿润的嘴唇,喉结轻轻地滚了下,在他亮晶晶的目光中,低头尝了一口咖啡。
“师兄,你喜欢吗?”
“很喜欢。”
“我就觉得你会喜欢这个口味。”姜初想起还有一个问题没解决,“对了,师兄,你说过,云悬时附身的纸人不简单,出自妖力强大的人之手。”
“不错。”
“我们得继续调查下去,否则还会出现类似的事件。”
岁渊上系统查到了云悬时举办葬礼的殡仪馆,离土地庙不算很远。
“说到殡仪馆,我想起来阿福说过,有一位在殡仪馆工作的先生,以前经常来庙里做义工。或许就是这家殡仪馆的员工。”
两人去问阿福,阿福一听,连连点头。“司先生就在这家殡仪馆工作,不知道为什么,好久没来了呢!”
“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司先生给过老庙祝师父一张名片,我找一找。”
阿福是个很有条理的小妖怪,很快就找到了名片。
姜初看着名片上的信息。
他口中的司先生名叫司钰,是一位入殓师。
他们要去殡仪馆调查,有认识的人会方便很多。
姜初给司钰打去电话,接通后,那边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你好。”
“你好,我是风竹山土地庙新来的庙祝,我叫姜初。”
“姜先生,是土地庙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们遇到了点小麻烦,要去你所在的殡仪馆了解一下情况,今天方便见一面吗?”
“可以啊,我现在就有空。”
挂了电话,姜初说:“师兄,我们就出发吧。”
“带上我带上我喵~”小天狗追上来,飞扑向姜初。
还没得逞,就被岁渊拎住了后颈皮。“那么热,自己走。”
“嘤。”小天狗撒开四条小短腿,艰难地跟上他们的脚步。
天气闷热,它也不想出门啦。但是目的地是殡仪馆,丧葬场所,哀悼之地,会聚集很多执念、残秽……这些是小天狗的食物之一。
到了殡仪馆,姜初又给司钰打了个电话。
司钰让他们在门口等一会儿。
酝酿了一上午的雨终于落下,保安叔叔让他们进屋里等,小天狗立刻飞奔进去。
它讨厌弄湿爪爪!
叔叔给他们倒了两杯水,闲聊:“你们是小司的朋友啊?”
姜初:“是朋友的朋友。”
“这样啊。”叔叔说,“我在这里上班那么久,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来找小司咧。在这里上班,交到愿意上门的朋友不容易。”
殡仪馆嘛,避讳的人比较多。
实际上,他待在门口就能感受到丝丝缕缕的阴气。
姜初一口气喝完水,把纸杯捏扁,扔进垃圾桶。
“啪嗒。”门自外打开,一个瘦高的青年站在门口。
铺天盖地的阴冷妖气涌进室内,迅速占领全部空间。
姜初汗毛直竖,一眨不眨地看着门口的青年。
这家伙什么来路,怎么会有那么恐怖的气息!
青年收了伞,对他们笑了笑。“我是司钰,两位是在等我吧?”
司钰穿着一身黑西服,戴细框眼镜,长相非常斯文,身上有种沉甸甸的肃穆气质。
姜初猜测,那个纸扎人可能是司钰做的。
如果殡仪馆还有第二个妖力那么强大的人,那这里的水也太深了。
两人加一只猫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不说话,气氛有点奇怪。司钰:“我认错人了?”
“没有,我们是来找你的。”姜初道,“借一步说话吧。”
司钰:“好,去会客厅吧。”
“我给你们找把伞!”保安叔叔拿了伞出来,岁渊手里已经有了一把伞,他奇怪道,“你们带了伞啊?”
刚才还没有呢!
姜初笑了笑。“叔,我们先走了。”
“喵喵喵~”小天狗扒拉着姜初的腿,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你忍心让那么可爱的小猫咪踩水吗?
这只几百岁的老妖精,真把自己当小猫咪了。岁渊先姜初一步,拎起小天狗,夹在臂弯。
小天狗敢怒不敢言,垮着一张小猫臭脸。
司钰忍俊不禁。“你们的猫好像不怕生,我来抱可以吗?”
小天狗看着司钰,动了动粉嫩的鼻头,流起了哈喇子。
“喵喵,喵喵喵~”
兄弟,你好香啊~闻起来好好吃!
虽然看起来很危险,但有股很好吃的味道!
小天狗扭来扭去,岁渊一撒手,它就扑进司钰怀里,朝他的手臂张开血盆大口。
“猫猫,要有礼貌。”姜初才喊一声,小天狗就悻悻地闭上嘴巴。
司钰:“这猫好乖。”
姜初:“你看不出它是什么猫吗?”
“田园猫?花色挺特别的。”
妖气那么重,居然不认识天狗,还主动要抱。之前还经常出入土地庙,难道他只是个普通人?
去会客厅的路上,姜初没忍住问:“司先生,你有没有做过纸人?”
司钰想也不想就答:“没有啊。”
“你再想一想,几个月前,有一位叫云悬时的年轻人在这里举行葬礼,我想知道他葬礼上的纸人是谁做的。”
司钰想了想。“云姓挺少见的,我隐约有点印象了。”
姜初想起,之前回收纸人的时候拍了张照片,虽然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但是能看出材质。
他让司钰看照片。“想起来了吗?”
司钰放大看了看。“记起来了,我们这儿的丧葬用品都是从合作的店里进的,当时有个纸人不知道怎么破损了,家属觉得不吉利,但是当时找不到替换的,我就帮忙修复了一下。”
“果然是你。”
“怎么了?我记得我修复得挺好的,家属特别满意。”
“就是修复得太好了,云悬时的灵魂附在了纸人上。在人间滞留几个月,昨天才去往生。”
“你在开玩笑吗?”
姜初沉默了下。“你不知道自己妖力很强大吗?”
司钰踏上长廊,收起伞。“老庙祝师父以前常说我命中带煞,抱歉,我不信这些。”
长廊坐着一个人,见到司钰,马上站了起来。
“司先生,您的妆化得真不错啊,特别体面,感谢感谢!”
司钰笑眯眯地说:“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大哥愣住了。“您能看见我啊?”
司钰:“当然,我视力还没有那么差。”
这“人”身上冒着阴气,脚不沾地,一看就是趁着雨天出来溜达的新死鬼。听他的话,脸上的入殓妆还是司钰化的。
司钰这家伙……天天见鬼还不信鬼,神经到底有多粗啊!
姜初感到无语。“司钰,你不觉得这个大哥很眼熟吗?”
司钰介绍:“这位是我负责的一位往生者的家属,我也是头一回见,是双胞胎吗?长得好像啊。”
“……”新死鬼有点局促,“各位,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好,再见。”司钰带他们绕到会客厅,边泡茶边问,“所以,两位来这儿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呢?”
“为了你的事。”姜初说,“恕我直言,你现在这个情况,不适合在这种单位工作了,迟早会出问题,云悬时就是一个例子。”
司钰已经知道姜初不是在开玩笑了,正色道:“抱歉,我真的不相信这些……”
他的表情突然扭曲了下,捂着胸膛倒了下去。
茶壶脱手,滚烫的茶水倾泻而出。
岁渊挡在姜初面前,抬了抬手。茶壶悬停,滚水倒流回壶中。
茶壶自动盖上盖子,落在桌上。
姜初蹲在司钰面前,看到一股浓重的黑气从他心口钻出,显然,他的痛苦和生理疾病无关。
姜初解开司钰的衣扣,岁渊握住他的手腕。“我来。”
掀开衣服,姜初看到,司钰的胸膛上,长着一只血色的眼睛。
血红的眼珠子一转,直勾勾地盯着姜初。
“小鬼,你能看见我。”
姜初丝毫没有感到害怕,在看到这只眼睛的一瞬间,他只剩下一个想法。
“对视魔咒”,此刻没有生效。
他好像,只是不敢看岁渊的眼睛。
第28章 顺从本能
看到司钰胸膛上的血色眼睛, 姜初明白了,这就是他身上浓重妖气的来源。
司钰身上寄生着一个邪灵。
“小鬼,你无视我?”血色眼睛不满地眯了眯, 操纵司钰的身体去掐姜初的脖子!
“砰!”
“司钰”被岁渊踹飞, 撞到对面的墙上。
姜初跑近一看,司钰胸膛上的眼睛已经消失了,只能感受到邪灵残余的阴气。
姜初有些惊讶。“师兄, 你好强,把它踹沉寂了。”
司钰本人因为有邪气护体,倒是没有受伤。
看到邪灵伤害姜初, 岁渊没控制住力量,不小心踹狠了。他垂下眼睫,掩饰眼中的懊恼。“是它太弱了。”
姜初完全没有怀疑。“可能是个外强中干的邪灵。”
司钰就在这时睁开了眼睛,迷茫地看着姜初。
姜初把他扶起来。“你醒了, 还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司钰拍了拍昏沉的脑袋。“我心脏突然一阵剧痛,之后就失去了意识……没吓到你们吧?”
这是完全不记得被附身的事了。
姜初摇摇头, 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个症状的?”
“一个多月前吧, ”司钰说,“我去医院全面体检过, 连神经内科都去了,医生说我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因为症状没有消失,又查不出问题, 我只能减少工作, 连义工都停了。”
“医生说得没错,你的身体没有问题。”姜初看着他的眼睛, 正色道:“你是被邪灵寄生了。”
司钰笑了笑:“你还在和我开玩笑?”
“不是玩笑。”姜初指了指他的胸口,“你‘发病’的时候, 胸口长出了一只邪灵的眼睛。”
司钰这才发现衬衫敞着,他摸了摸胸膛,并没有发现什么眼睛。
此人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想说服他,必须拿出充分的证据。
姜初:“你没发现,我师兄的雨伞不见了吗?”
司钰扫了一圈房间,果然没有看到那把漂亮的白伞。
不待他发问,岁渊就伸出手,当着矮人他的面召唤出灵魂伞。
司钰的眼睛为之一亮。“好厉害的魔术!”
“……”姜初真的无语了,“刚才在外面和你打招呼的那个男人,就是你的客户,不是什么双胞胎家属,明白了吗?”
“我客户?”司钰仍在状况外,“我客户已经去世了。”
“不错,所以你看到的是他的鬼魂。”姜初懒得再费唇舌,“他应该还没有去投胎,你等着,我带他过来。”
岁渊按了按姜初的肩膀:“我去找。”
不一会儿,岁渊就回来了,朝司钰抬了抬下巴:“看。”
司钰抬头,看到前客户从墙外穿进来,急急忙忙地说:“司先生,我真的没有双胞胎兄弟!我赶时间去投胎,先走了啊!来世再见!”
司钰目瞪口呆,直到前客户匆匆离开,都没有回过神来。
姜初:“你现在信了吧?”
司钰呆呆地点了点头,一副世界观崩塌的模样。
看到他这副表情,姜初都有些不忍心了,或许不告诉他真相,他会活得更轻松一些。但是,想解决寄生的邪灵,又只能让他接受真相。
“你回想一下,这一个多月以来,还有没有其他异常,”岁渊引导他思考线索,“你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伤害过什么生灵,祖上有没有积怨。”
司钰揉了揉太阳穴。“分不清和我说话的是客户还是客户家属,算不算异常?”
“……”姜初:“如果没有发生争吵的话,不算。”
“我没有得罪过谁,也没有伤害过谁,”司钰顿了顿,“至于祖上,我是个孤儿,从小被阿姨舅舅带大,他们从来不和我提司家的事,所以我不太清楚。”
姜初:“连祖上做什么营生都不知道吗?”
“祖上的营生……”司钰一脸沉思。
“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我前段时间做了一个怪梦,不知道和这件事有没有联系。”
“什么梦?”
“有个人说,他是我太爷的契约灵,让我去找回他的本体,继承家业。”
直觉告诉姜初,这个契约灵就是寄生司钰的邪灵。“你怎么回答的?”
司钰抿了抿唇:“我叫他别打扰我睡觉。”
“……”
司钰:“过了两天,我又梦到他了,我嫌他吵,揍了他一顿。后来,就再也没做过这个梦了。”
姜初:“因为你已经彻底惹怒他,他放弃说服你,决定抢夺你的身体了。”
司钰:“这不能怪我,谁知道这个世界真的有邪灵。”
姜初心说,邪灵哥可能也没想到,契约自己的人会有一个坚定不信鬼神的后代。
姜初回头看岁渊。“师兄,邪灵什么时候苏醒?”
“一周后。”岁渊清咳一声,“他实在太弱了。”
姜初对司钰说:“邪灵沉寂期间,你是安全的,一周后,你来土地庙找我们吧!你也可以在这期间,问问家中长辈,找找其他线索。”
司钰颔首,没有再把姜初的话当作玩笑。
转眼就到了约定的时间,司钰来到阔别已久的土地庙。
阿福来迎接他,笑着露出两颗对称的小虎牙。“司先生,好久不见!”
司钰有些疑惑。“我们见过吗?”
阿福弯了弯眼睛。“当然见过,你还给我浇过水、施过肥呢!”
司钰懵了一下,迟钝地反应过来。“你不是人类?”
阿福指向庭院一角。“我是长在那里的一株朱草。”
朱草长得很特别,司钰记忆深刻,喃喃道:“难怪每次给你浇水,总觉得心旷神怡,原来不是错觉。”
司钰的视线忍不住往阿福身上飘,这少年看起来完全是人类的模样,只有脸上的斑纹有些另类,但也可以解释成纹身或者特色妆容。
再见到姜初和岁渊的时候,司钰忽然冒出一个疑问:这两位呢?是人类,还是妖怪?
“司先生,”姜初的声音将司钰发散的思绪拉了回来,“等会儿我师兄会召唤寄生在你身上的邪灵,尝试和他沟通,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好,麻烦你们了。”
司钰还以为召唤步骤会很麻烦,没想到,岁渊只是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然后打了个响指。
衬衫扣子应声崩开两颗,司钰低头一看,胸膛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眼睛。注意到他的目光,那血红色眼珠子往上一翻,和他对上了视线。
毫不夸张地说,司钰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邪灵看到司钰震惊的表情,莫名有些畅快。“司家的小子,老子是你太爷的契约灵,你见了老子,还不赶紧喊声太爷爷!”
姜初扭头看岁渊。“师兄,这邪灵脸皮好厚啊。”
岁渊点头。“不要脸。”
邪灵不爽地盯着岁渊。“小鬼,我记得你,就是你踹的老子。要不是老子大意了,你能得逞?”
“是吗?”岁渊扯了扯嘴角,“小师弟,这邪灵话太多了,省去麻烦,直接驱除了吧?”
岁渊溢出的气息让邪灵颤了颤,僵硬地转移话题。“司小子,把老子唤醒是什么个意思?你终于想通了,愿意继承家业了?”
司钰摇摇头。“我想解除契约……”
话还没说完,邪灵突然暴走了,血色充斥了整个眼眶,红色的血管从胸膛爬向四周。门窗砰砰作响,血色邪气笼罩了整栋小楼。
姜初有些紧张。“有话好好说,别拆我们的宿舍!刚重建完没多久呢!”
你们这些妖怪都什么坏毛病啊!一言不合就拆家!
屋内的邪气可疑地凝滞了下,砰砰作响的门窗轻轻地关上了,一个结界悄然诞生,他们看到了邪灵记忆中的画面——
一对年轻夫妇为了拯救他人,用性命抵挡妖邪,最终和妖邪同归于尽。
浑身是血的年轻夫妇相拥,满眼的遗憾,在失去呼吸前,呢喃着一个小名:“钰儿……”
他们是司钰的父母。
惨烈的画面刺激着司钰的神经,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泪却夺眶而出。
这是他第一次见自己的父母,可是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你的父母继承了司家除妖师的意志,一生都在履行司家的天命职责,你的宿命就是继承他们的意志!继承司家的意志,成为世上最强的除妖师!”邪灵的声音在屋中回荡。
司钰从来没见过司家人,血脉相连的意志却如同一座大山压下。
双亲温柔的呢喃还在耳边,尽管陌生,却让他动摇。可是,他根本不想做什么除妖师!
看出司钰的挣扎,姜初问:“司钰,别管其他的,顺从自己的内心,你想做除妖师吗?”
“不想。”司钰毫不犹豫,他无比清楚,入殓师才是他的理想。
邪灵暴躁道:“看到这一幕,还不愿意继承司家的天命,你妄作司家子孙,要是你父母还活着一定对你失望至极!”
他们还困在邪灵的回忆结界中,双亲的尸体就在眼前,司钰仿佛真的能感受到他们失望的目光,内心越发痛苦挣扎。
“未必吧。”姜初说,“契约灵,你好好想一想,他们的心愿真的是希望司钰继承祖业吗?司钰司钰,从名字就能看出来,他们很爱他,又怎么会强迫他做不愿意做的事呢?倒是你,让司钰看到这么残忍的画面,叔叔阿姨要是还活着,一定对你失望至极。”
姜初的话,让邪灵一愣。
他忽然想起一段久远的记忆。
那是司钰还没诞生的时候,司家人绞尽脑汁给他取名字,甚至还问他的意见。
纠结了好几个月,有一天,司钰的母亲说:“就叫钰吧。”
她说,这是他们的珍宝,所以取名为钰。
邪灵回忆半天,发现他们真的从来没有说过,一定要让司钰成为除妖师之类的话。
邪灵心中的怨气一下就泄得干干净净。“可能我误会了,他们眼中的遗憾,仅仅是因为没办法看着你长大成人,而不是遗憾没能看着你成为最伟大的除妖师。”
司钰为之一震。
“司钰可以不背负司家的意志,只做司钰,你也一样。”姜初说,“你可以恢复自由。”
看着姜初的眼睛,恍惚之间,邪灵想起了自己的第一任主人,司家的第一位除妖师。他带他走出尸山血海,带他行走天涯。后来,主人去世了,不管世间如何动荡,他替他守着司家,守着天下第一除妖世家的名号。
主人已逝数百年,他早就回报完当年的情谊了。
邪灵说:“司钰,请解除契约,让我恢复自由吧。”
司钰滚了滚喉结,哑声道:“好。”
司钰胸膛上的眼睛闭合,结界散去,邪气凝聚成一把利剑,悬浮在半空中。
“原来你是剑灵,难怪你的妖气格外锋利。”姜初绕着剑走了一圈,“要解开契约,得先找到剑的本体。”
剑灵:“我的本体在司家老宅。”
事不宜迟,他们回司钰宿舍拿钥匙,开车前往位于梧城的司家老宅。
这趟车开了三个多小时,抵达目的地时,已近黄昏。
找剑很顺利,解除契约也很顺利,但回程的时候出了点麻烦。他们吃完饭后,台风来了,还下起了大暴雨。
带他们来老宅的司家大哥说什么都不让他们走。“那么大的雨,开车都看不清路,多危险啊!去我那儿住一晚上,明天再回去!”
司大哥家里只有两间空房,自然而然的,姜初和岁渊分到了同一个房间。
这一天行程太紧,姜初困得眼睛都闭上了,拽着岁渊的衣服,顺从本能吐露真心话:“太好了,师兄,和你一起睡我肯定不认床。”
本来打算打坐度过一晚的岁渊,狠狠动摇了。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姜初已经躺在他身边,进入了梦乡。
大概是习惯了抱着玩偶睡觉,姜初抱着岁渊的手臂,额头贴着他的肩头,每一次呼吸都烧灼着他的神经。
姜初全心信赖着他的师兄,岁渊却觉得自己有负他的信赖。
他对姜初,产生了难以启齿的念头。
第29章 危险念头
姜初靠得太近了,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梦,额头一下又一下地蹭着岁渊的肩头,像撒娇的猫一样。
这对满脑子危险念头的岁渊来说, 简直是一种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 姜初终于换了个睡姿,很舒服地张开四肢——手搁在了岁渊的掌心上。
这和牵手有什么区别!
心跳声渐渐盖住了雨声,岁渊深呼吸了好几次, 还是无法平复,无奈地默念清心咒。
念到第一千遍,姜初醒了。
长长的睫毛掀开, 半梦半醒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刚苏醒的声音带哑,乖巧地喊他师兄。
一千遍清心咒,白念。
“嗯, 我在。”岁渊低低地应了一声,姜初又安心地睡了过去。
肌肤相贴, 掌心热得要冒汗, 手臂也被压麻了。岁渊知道,自己应该抽出手……可是他不舍得。
于是放纵自己, 清醒地沉沦。
清晨,姜初醒来,第一时间去看床上的岁渊, 看到陌生的房间, 才想起这里不是土地庙,也没有沙发让他睡。他昨晚和岁渊一起睡在床上。
姜初茫然地看向四周, 岁渊不在房间里。
就在这时,虚掩着的窗户被推开了, 姜初和卡着点回来的岁渊对上了视线。
岁渊拎着两袋早餐,头发湿漉漉的,带着一身水汽。
“师兄,你这是……”姜初疑惑地歪了歪头,“回宿舍洗澡了?”
回三百多公里外的土地庙宿舍?
岁渊心虚地挪开视线。“吃早餐吗,买了你爱吃的那家肠粉。”
“吃。”美食当前,姜初迅速将其他问题抛诸脑后。
司家大哥和司钰也蹭上了这顿早餐,肠粉还热腾腾的,用料新鲜又扎实,吃起来又软又滑,酱汁咸淡正好,不知不觉就吃完了一大份。
“这家肠粉正宗!”司家大哥竖起大拇指,“小岁啊,你这是在哪儿买的?我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都不知道有那么好吃的肠粉!”
“随便买的。”
还好大哥只是随口一问,没有追着岁渊问尴尬的问题。
台风已经停了,天空飘着小雨,已经不耽误启程了。他们告别司家大哥,驱车回九木。
车子离开大哥的视线后,放在后座的登天剑马上化作人形,大咧咧地抱着本体剑,盯着司钰的脸。“小子,你真的不考虑当除妖师?说句实话,你不愧是司家的血脉,很有天赋。”
登天剑红衣红发,妖气冲天,和司钰唯一知道的妖怪——阿福完全不同,锋利的妖气仿佛随时会割破皮肤,司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只能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太爷,我现在没那么排斥了,但也真的不想放弃自己的理想,只为了继承祖辈的天命。”经过一晚上的深思熟虑,司钰已经冷静下来了,想法成熟了不少,“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天命到底是什么,也不了解除妖师。也许,我可以一边坚持自己的理想,一边了解双亲的理想。继承司家的意志,不只有成为除妖师这一条路吧?”
司钰说这番话的时候,目光不知不觉移到了姜初身上。想到姜初昨天那句“司钰可以不背负司家的意志,只做司钰”,他就有些心热。
登天剑被一声太爷喊得心满意足,和蔼可亲地说:“你说得也有道理。”
登天剑拍了拍姜初的椅背。“小鬼,你之前说,要带老子去哪儿?”
“妖管局。”姜初说,“你沉睡太久了,要通过妖管局的培训,才能拿到新的妖怪证,进入人类社会。”
“行吧。”登天剑对司钰说,“等老子拿到妖怪证,再带你去了解了解,什么是除妖师。”
姜初:“前辈,现在当除妖师要考证。”
登天剑:“……”靠。
三个小时后,汽车下高速,往妖管局方向驶去。
岁渊打了个响指,车厢中突然出现一大袋零食,轻轻落在姜初怀里。
“还要开一会儿,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姜初打开袋子,全是他喜欢吃的口味,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
姜初挑了块黑巧。“师兄,你吃吗?”
岁渊刚想说不方便,剥开糖纸的黑巧就递到了嘴边。他低头,叼走一块黑巧。醇厚的巧克力在口腔中化开,在岁渊的余光里,姜初非常自然地吃掉了剩下的巧克力,嘴唇擦过他碰过的糖纸。
岁渊忽然感觉有点燥,抬手解了一颗扣子。
登天剑看到岁渊通红的耳朵,挑了挑眉,司钰的眼神却有些复杂,若有所思地看着姜初。
“你们要吃吗?”姜初恰好回头,司钰心空了一拍,反应很快地换上斯文从容的笑容,伸手拿了一颗糖,“谢谢。”
妖管局还是一样的忙碌,他们熟门熟路地走交接流程,司钰和登天剑要去做记录,姜初和岁渊到会客厅等。
工作人员送来茶点,小心翼翼地说:“两位前辈,你们有访客。”
“谁?”
门被推开,风崖倚在门口,笑得灿烂。“嗨,小土地,好久不见。”
“风崖!”姜初捻起一块杏仁饼,“你怎么还在这儿?”
风崖解开闪闪发光的满钻手表,给他看手腕上的约束符文。“上面让我进特勤组戴罪立功来着,小土地,以后可能会经常见面了。”
看到他脸上荡漾的笑容,岁渊在心里啧了一声,面上却很平静。“特勤组不养闲人,我们应该见不上面。”
“那可不一定。”风崖坐到姜初对面,收起笑容,“小土地,上次忘了提醒你,针对你的赌约还没有结束,还有一个比我还麻烦的危险分子,你可要小心了。”
妖管局的杏仁饼香味很足,但吃到最后有点噎,姜初一口喝完杯里的红茶,回忆起参与打赌的妖怪名单。
“白鹤湖的水鬼,江筱鹤?”
风崖点头。“有关她的怪谈在九木流传了几百年,这种‘声望’能提升她的能量,传说,挑衅她的妖怪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所以她的实力至今还是个谜。近百年来,她比我还孤僻,从来不掺和外界的事,她要参与打赌的时候,我们都很震惊。”
姜初查过江筱鹤的资料,有关她的记载非常少,风崖几乎把上面的内容说完了。
江筱鹤是九木民间怪谈“鹤娘”的女主角,其中一个版本说,她是被族人进献给山神的新娘,她在“成婚”当天逃亡,不慎摔入湖中,溺水而亡。鹤娘死后,尸体仍旧在流泪,白鹤湖越来越满,淹没了她的族人所在的村庄,也淹没了那座山神庙。
后来,有投江的女子被人救起,放在竹排上。朦胧之中,女子看到一个长着翅膀的女人化身白鹤,飞进白雾中,那就是鹤娘。
另一个版本的传说就比较恐怖了——鹤娘是水鬼的怨气化身,对水的掌控力很强,会在雨天化身白鹤,引诱路人踏入湖中,还会在雨夜出现在窗外,让人做溺水的噩梦。
不知道哪个版本更接近真相,但江筱鹤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
说句大实话,江筱鹤在九木的知名度比姜初这个正儿八经的土地爷还高。
姜初:“我会注意,多谢。”
“跟我客气什么,实在想道谢的话……”风崖有点欠儿地说,“喊声哥?”
姜初:“……”
这家伙,绝对是在记仇。
岁渊不客气地逐客:“你该走了。”
风崖被岁渊的妖气“送”出了会客厅。
登天剑要留在妖管局,司钰是一个人回来的。
事情完满解决,姜初邀请司钰一起吃午饭,司钰不好意思再打扰,冲他笑了笑。“就在这里分开吧,我打算休息一段时间,明天开始去土地庙做义工,可以吗?”
“当然可以。”土地庙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姜初欣然同意。
去餐厅的路上,姜初感慨了句:“师兄,土地庙越来越热闹了。”
“嗯。”因为小土地神,太招人喜欢了。
围绕在姜初身边的人类、妖怪、瑞兽越来越多,他分给自己的目光就会越来越少……岁渊无法自控接连冒出来的阴暗念头,心里无比清楚,自己不再满足于同事这个身份了。
岁渊看了一眼姜初的侧脸,心想,不能再慢慢来了。
第30章 百忍成金
之前琳琳和吴明送了刮刮乐给姜初几人, 他们刮中奖金的事不知道怎么传开了,给人留下了一个求财灵验的印象,最近有很多市民慕名而来。
不少人带着刮刮乐来庙里刮, 因为中奖的人不少, 长此以往,土地庙的名气更大了。
来求平安符的人也很多,捐瓦活动送出去的第一批平安符发挥了它们的作用, 口碑效应显著。
他们加急加工平安符,忙得脚不沾地。
终于到午休时间,姜初给来做义工的司钰递了瓶水。“司先生, 还好有你在,帮大忙了。”
“叫我司钰就好。”司钰笑了笑,“我预订了一家餐厅,大家一起出去吃个午饭吧?之前的事还没好好谢谢你们呢。”
岁渊:“不必, 我们点的外卖已经到了。”
“忘记告诉你了,我们忙的时候都是点外卖的。不用请吃饭, 你来做义工已经足够了。”姜初有点不好意思, “取消预约要收违约金吗?”
“不用。”司钰有些遗憾,脸上却丝毫不显。
姜初放心了。“那就好, 我去帮师兄拿外卖了,一起吃吧。”
司钰在九木长大,一眼就认出, 岁渊点的是一家老字号名店, 价格昂贵,且从不外送, 更何况是送到那么偏僻的地方。
土地庙的人却习以为常,不……他们似乎不认识这家店。
因为姜初说:“师兄, 你真的好会选餐厅,那么便宜的餐厅,食材居然那么新鲜。”
阿福猛猛点头:“岁渊前辈选的餐厅总是便宜好吃,我们省了不少伙食费呢。”
岁渊戴上剥虾手套,旁若无人地问姜初:“吃虾吗?”
姜初点头:“我自己剥。”
岁渊瞥他。“忘记上次被虾壳扎到手了?”
姜初乖乖缩回手。“那我给师兄盛汤。”
阿福和小天狗见怪不怪,仿佛岁渊就该这样照顾姜初。司钰垂下眼眸,眉间拢起一道褶皱。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司钰敢确定,岁渊对姜初,绝对不是对同事的态度。
这人喜欢姜初。
姜初知道吗?
司钰食不知味,不动声色地看向姜初。
姜初正在大口干饭,一口虾肉一口饭,一口排骨一口饭,眼里只有美食,完全没注意到岁渊那深情得快滴出水的眼神。
嗯……完全是根还没开窍的小木头。
司钰有些窃喜,又忍不住担忧,姜初该不会是……铁直男吧?
那他岂不是也没希望?
傍晚六点,香客陆续离开,他们准时下班。
岁渊和阿福去搬东西了,司钰好不容易等到和姜初独处的机会,A了上去:“小初,朋友送给我两张音乐剧的票,时间还来得及,要去放松一下吗?”
姜初:“不好意思啊,我们要去一趟白鹤湖。”
白鹤湖风景虽不错,但不适合夜晚游玩,司钰猜测:“是要去执行公务吗?”
姜初避开妖怪赌约,告诉了他关于鹤娘的事。
“我也听说过这个怪谈。”司钰看着姜初的眼睛说,“我可以一起去吗?我的妖力没有消失,或许能帮上忙。”
姜初刚要拒绝,司钰又说:“登天剑希望我能多了解这些事,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可以带上我吗?”
姜初转念一想,与其让司钰自己去瞎了解,还不如带带他。司钰天生妖力很强,是个好苗子,值得培养。
“可以,但是你要听我们指挥,不要乱来。”
“好,我一定听你的话。”
姜初满意了,对着空气问:“师兄,你搬完了吗?我们晚上吃什么?”
屋子里响起岁渊独特的抓耳的低音:“咸蛋蒸肉饼,椒盐皮皮虾,萝卜牛腩,糖醋排骨,上汤娃娃菜,还有你想喝的丝瓜瘦肉汤。”
司钰呆滞了下,反应过来了——原来整座土地庙都在岁渊的眼皮底下,他一直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这样一来,他们算是明牌情敌了。
不过,岁渊看起来是占有欲很强的类型,明明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却不来干扰,倒是让他刮目相看了。
天色刚暗,他们就出发去白鹤湖了。白鹤湖是九木市第一大湖,毗邻森林公园,但是位置偏僻,面积又实在太大,总有照明不到的地方,在夜色之下,鬼气森森。
姜初嗅了嗅,闻到了淡淡的阴气,但是没有办法锁定位置。他们沿着白鹤湖走了一圈,没有找到鹤娘的踪迹,连最初那一缕阴气都消失了。
姜初用指尖触碰湖水,看着湖中的倒影,蹙眉。“鹤娘,你躲起来了吗?你参与打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白鹤湖没有回答,豆大的雨点落在湖面上,荡开一圈圈涟漪。
岁渊撑开灵魂伞,替姜初遮雨。“下雨了,先回去吧。”
这场雨下了很久,直到姜初睡觉,还没有停下。
姜初怕夜里下大了,雨水会溅进屋里,去关走廊上的窗户。忽然,他看到远山的尖尖上立着一只巨大的白鸟,想要看得更真切时,那只鸟又消失了,仿佛是从头到尾,都是他的错觉。
他想起关于鹤娘的怪谈。
鹤娘会在雨天化身白鹤,出现在窗外,让人做溺水的噩梦。
那虚幻的一瞥,是错觉,还是鹤娘的化身真的来了?
雨夜很好睡,但这晚,姜初睡得并不踏实。雨声追进了他的梦里,身上黏黏糊糊的,有种难受的沉坠感。
感受到有水灌进鼻腔的一刹那,姜初猛地睁开眼睛,却被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水刺激得眼睛发疼。
他眯起眼睛,屏住呼吸,适应之后,视野清晰了些。
而后,他发现,自己正在向湖底沉没。
姜初马上调整姿势,向上游。
即将游出水面的时候,几只手同时抓住他的双腿,将他再次拽了下去!
姜初低头一看,几个面目狰狞的溺水鬼用手缠着他,黑洞洞的眼眶阴森森地凝望着他,在昏暗朦胧的环境中更显恐怖。
缺氧让脑袋变得沉重,姜初的意识却越发清醒了。
他在做梦,这里是鹤娘设计的溺水梦境。
姜初冷静下来,像对付钱妖时那样,用意识控制梦的走向。他在心中默念:离开梦境,即刻苏醒。
他念了三遍,依旧没能逃离湖水,从梦中醒来,抓他的鬼手还多了两只!
氧气快耗尽了,姜初憋不住气,呛了一口湖水,鼻腔和胸膛火辣辣的,姜初明白了,这里根本不是梦境!
他被怪谈影响,先入为主,所以以为自己在做溺水梦。实际上,他被鹤娘无声无息地传送到了湖水里!
拽着姜初的水鬼实在太多了,他完全甩不掉。所以干脆不挣扎了,用双眸注视着水鬼们,传达心声:松手吧。
他的眼睛里没有怨恨,没有威胁,平静而仁慈。
怨气冲天的水鬼们在这个眼神中得到了救赎,竟齐齐俯首,松开了手。
就在这时,岁渊从另一端游过来,揽住姜初的腰,带着他游上水面。
霎那间,水鬼们被一种和姜初截然相反的恐怖气息压制,推落湖底。
湖面上,姜初挂在岁渊身上,大口大口呼吸。“师兄,这里不是梦……司钰也有危险!”
岁渊抱着姜初踩上湖面,在水面上行走。“我已经找到他了,抱紧。”
姜初搂住他的脖子,四处张望。“他在哪?”
“后面。”
湖面上出现一个漩涡,司钰浮了上来,被岁渊的气息包裹着,往岸边送。
姜初放心了,把脑袋搁在岁渊肩上,小声地抱怨:“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梦呢,这个鹤娘在雨夜的控制力也太强了,居然能无声无息地把我们弄到这里来。”
衣服都湿透了,姜初的体温变得很鲜明,偏偏他还意识不到这样的姿势有多暧昧,在岁渊耳边喘着气。
岁渊抱着他的手青筋鼓起,已经百忍成金。
“是我低估她了。”岁渊把姜初放到岸边,挥手吸走他衣服上的水汽,为他撑开灵魂伞。司钰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岁渊只负责把他弄到岸上。
姜初看向某处,正色道:“师兄,她来了。”
水雾之中,走出一只白鹤。它看着岸上的三人,口吐人言:“我在今天造访白鹤湖的人里面,选了十名游客,留下了白鹤印记。明晚这个时候,我会邀请所有人一起入梦游戏。你们要在天亮之前解救人质,找出我藏在某处的宝盒。否则,那些人质会像你们这样,无声无息地溺死在湖里。”
察觉到了杀气,白鹤悠悠补充道:“驱除我,他们也会死哦。以及,控制梦境走向等于违反游戏规则,游戏结束,所有人质——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