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第 51 章
回到家时, 已经八点四十。
陆鸣从外面回家习惯性先洗澡,他摘掉腕表,进衣帽间拿了件睡衣, 顺手把脱下来的外套扔进脏衣篓, 明天阿姨上门会带走清洗。
热水流过,下午被蚊子咬出来的包涂过药, 本来已经没感觉了,被热水一刺激又卷土重来。
陆鸣出来补了一点药,然后想起池还身上那些红印, 拿起手机发了个信息。
LM:被蚊子咬的地方还痒吗?我这有特效药,可以来拿。
陆鸣停顿一下,又补了一句话。
LM:不用客气。
发完, 陆鸣带着手机进了书房,一整天没工作, 他需要看看各个项目的进度。
这也是他几乎不请假的原因,脱离工作会让他遗漏不少进展和细节,即使是一个不起眼的细节,也可能会造成后续的预期失控。
过了一会, 桌上手机震动, 他收到了池还的回复。
酷仔:不痒。
酷仔:虽然看着红, 但我褪得快。
刚好和陆鸣相反, 陆鸣是属于那种不招蚊子,但一被咬一口就要很久才消退的体质。
LM:好,早点睡。
没记错的话,周末没课, 池还都会早起晨跑。
酷仔:好。
酷仔:你也是。
陆鸣抬眸看了一眼时间,九点半, 低头回了一个“好”。
熄灭手机,电脑屏幕右下角的弹出来一条消息,是王卷的回复:“陆总,查到了。”
陆鸣盯着“刚成集团”四个字,直到消息弹窗自动收回去。
他皱了下眉,接着拨出了一个电话。
挂断电话,陆鸣简单收尾后关闭了电脑。
从书架上的大堆专业书籍中,陆鸣随手抽了一本法文诗集带去卧室,留一盏床头灯,不紧不慢地翻看。
往常他并不会这么早就结束工作。
他最近,似乎一直在做以前不会去做的事情。
而做这些事情的原因,好像都是因为一个人——池还。
捏着书页的手指,不知不觉间已经很久没有动作了,陆鸣仰头闭上眼睛。
床头柜上手机突然震动几下。
他扫了一眼,最终还是拿起来看。
是贾盛的消息。
陆鸣停了一下才点进去。
顶级alpha:回来了吗?
顶级alpha:你不会夜不归宿吧??
陆鸣刚动手打字,贾盛的消息又弹了出来。
顶级alpha:?进展这么快吗???
LM:回来了,别乱猜。
顶级alpha:哦,没意思。
LM:什么事?
顶级alpha:没什么大事,就是陆爷爷大寿不是要到了,想跟你要点灵感
顶级alpha:能接电话吗?
陆鸣看了一眼床头的时钟,十点半。房间内安静得能听见分针跳动的声音。
他的卧室和隔壁池还的卧室似乎是紧贴的,只隔着一堵墙,但其实隔音并不差。
陆鸣停了一下,还是回复:“打字说。”
顶级alpha:行吧「摊手」
贾盛发来张图片,是块莹润无杂质的玉石。
顶级alpha:我想送玉,白甜说想做个蛋糕送过去,但我总感觉差点意思
送玉中规中矩,但没有新意,蛋糕则刚好补上这份新意。于是陆鸣回复他:“为什么不一起送?”
顶级alpha:「猫猫震惊.jpg」
顶级alpha:天才!
贾盛的感叹号刷完屏后,又问陆鸣:“你呢?送什么想好了吗?”
LM:嗯。
老爷子寿辰在月底,还有十天出头,礼物陆鸣差不多在一个月前,林龄上次来找他的时候就已经定好了。
陆老爷子这几年迷上了书法,只私下练练,未曾对外宣扬。陆鸣挑的礼物是一方上好的砚台,投其所好。
贾盛比了个大拇指。
陆鸣熄灭屏幕,拿起放在旁边的书,继续读完刚才那首诗才熄灯躺下-
接下来的一周,陆鸣很忙。
赶往会场的路上,陆鸣翻阅完资料,在后座合上眼睛,最近他的睡眠被工作压缩了不少,贾盛见状也没有打扰他。
这个竞标早在陆鸣回国前就已经启动了方案组,足足准备了大半年。虽然华宴的品牌在行业中已经名气不小,但和老牌企业相比,依然差了些底蕴。
如果拿下这个项目,华宴在业内的地位将更上一层,所以即使只是启动会,还没正式招标,陆鸣还是亲自到场。
这次参与投标的公司名单中,陆氏集团赫然在列。
这算是华宴第一次和陆氏集团正面碰上。
但意料之外的,陆鸣没在会场见到陆秉承。
“陆叔叔怎么不在?”贾盛扫视一圈,发现陆氏集团派了其他人来参加。
陆鸣沉默了一会,说:“他并没有把华宴放在眼里。”-
启动会结束,陆鸣直接回了公司,刚好是午休时间,但陆鸣没进休息室,简单解决掉午餐,直接开始工作。
陆鸣回到顶楼办公室时,王卷正在接前台的电话。
上午有人来公司,没有预约,非要见陆鸣,说是和陆鸣认识,一直和前台磨嘴皮子。
前台是个年轻的男生,没什么经验,焦急地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最终只好打电话找王卷确认。
“叫什么?”
“李涛。”
名字耳熟,王卷想起来,是前几天陆鸣让他查的人,刚成集团董事长的儿子,华宴新品的原料供应商之一,在陆鸣问完的隔天就被换成了竞品公司。
王卷弯腰,从落地窗只拉了一半的帘子下朝办公室内看去。
陆鸣坐下后就开始了办公。他带了眼镜,因为脸部线条清晰的缘故,他认真起来不做表情时就容易显得冷峻。
但王卷对陆鸣很熟悉,一眼看出来陆鸣心情不好。他对电话里说:“请出去吧。”-
办公室内,陆鸣手机消息提示音响起,他突然收到了池还的信息。
酷仔:我回老宅了,一段时间不会住滨湖,和你说一声。
LM:什么时候回的?
酷仔:周二。
陆鸣回想了一下,发现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池还了。
LM:好。
池还不是个爱聊天的人,陆鸣也是,两人的消息来往很简短,通常只会在有事时才会说几句。
对话本应该到此结束,但陆鸣停了会,又问了一句:“在干什么?”
中午一点十分,正是午睡的时段。通过上次在城郊院子里的表现,池还看起来应该有睡午觉的习惯。
消息过了一会才来。
酷仔:想事情。
LM:想什么?
酷仔:想寿宴选什么礼物。
LM:陆老爷子的寿宴?
酷仔:嗯。
陆家老爷子的生日算是一件大事,圈子里叫得上号的几乎都会准备礼物,池家也不例外。
池还此时已经躺下准备午睡,但礼物的事情还没思考出结论,因此有些入睡困难。
屏幕上,陆鸣的消息弹了出来。池还最开始加上陆鸣的时候并没有改备注,所以他这里显示的仍然是陆鸣的微信名。
LM:需要建议吗?
池还看了一会这句消息,然后回复:“好。”
LM:方便打电话吗?
池还从床上坐起来,穿上鞋靠到书桌边,然后打字:“好。”
陆鸣的电话很快拨了过来,男人的声音被电流解析后有些失真,但不妨碍好听。
“小池?”陆鸣叫他。
“嗯,是我。陆教授。”
“在睡觉?”陆鸣听出来了池还声音的异样。
“没有,没睡着。”池还的手指来回抚着书桌边缘,轻声回应他。
陆鸣此刻正站在39层的落地窗前打电话。
华宴办公楼的高度在Y市办公性质的高楼中排得上前几位,今天天气好,没什么云雾,从落地窗往外看,能将大半个Y市收在眼底。
池家的老宅在城东,从这里望出去能看到一个大致的方位。
陆鸣低笑一声,问:“因为礼物的事情?”
“算是,”池还应声,问他,“你打算送什么?”
“砚台。”陆鸣的食指轻轻抵在玻璃窗上。
他继续说:“陆老爷子近来喜欢书画,这个爱好没什么人知道。”
直白的提醒,池还瞬间就得到了灵感,他勾起嘴角:“我知道了,谢谢。”
“嗯,不客气。”
事情解决完,两人都没说话,但也都没挂电话。
大楼的玻璃有专人定期清洁,几乎没有任何灰尘,透亮无比,陆鸣的手指划过,没留下什么痕迹。
B7919,他随手划出池还的车牌。
“寿宴你去吗?”陆鸣问。
“不去。”池还答。
陆鸣了然。
寿宴受邀出席的人很多,几乎不邀请他们这代的小辈,但也不限制小辈到场。因此只有小部分想带孩子见见世面、认认脸的会把孩子带上。
不过能被邀请到场的人都是顶尖那批,不缺资源,基本不用做这样的努力。
贾盛出席,是因为两家关系好,又离得近,他小时候没少跟着见陆老爷子,被专门邀请了。
但池还其实还有别的理由。
陆家的宴席刚好在月末,池还上个月的易感期提前,他不确定这个月到底什么时候来,因此决定谨慎些。
陆鸣抬腕看一眼手表,蓝色的表盘上,银针即将指向一点半。
“问题解决了,睡午觉吧。”他说。
“好,”池还问,“你不睡吗?”
“不睡了,该工作了。”
池还顿了一下:“我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
“不会,”陆鸣笑了声,“和你说话倒让我偷闲了片刻。”
电话结束,池还坐回床边,又打开手机。他点开改备注的界面,手指停顿很久,然后改掉了陆鸣的备注——
陆教授-
办公室外,王卷又接到了前台的电话,说是刚刚吵着要见陆总的人又回来了。
“王秘书,我和他说陆总不在把他劝走了,但他刚看到了陆总的车,又来了。”
王卷叹气,这个前台还是太年轻了。
他思索了一下,又看一眼陆鸣。
刚才他的余光注意到陆总起身接了个电话,之后再坐下时,陆鸣虽然仍在工作,但心情似乎好了一点。
关于这件事,王卷心里有想问的事情,因此他犹豫一下,还是起身去敲门。
“陆总,楼下有人想见您,是刚成集团董事长的儿子,叫李涛。”
陆鸣笔一停,又继续写字,头也不抬。
“告诉他,华宴和刚成集团的合作结束了。这个结果或许是由他个人引起,但不会因他个人而改变。”
“陆总,”王卷关门动作进行到一半又停下,像是还有话想说。
“说。”
“我能问问……为什么换掉刚成集团吗?”
明明当初两家公司的竞价,是刚成集团更低。
“他们的产品掺杂了劣等材料。”陆鸣说。
刚成集团只负责很小一部分原料,影响不大,如果不是李涛,陆鸣不会特意去查。
但王卷不知道中间因果,得到答案后只心满意足关上门,顺便再次感叹陆总工作的细致程度-
池家。
保姆刚开始上菜时,池还就从楼上走了下来。
“小池,你爸回来了,快坐下吃晚饭饭。”何云裳边招呼他,边顺手接过池建明脱下来的外套挂到衣架上,不露痕迹地嗅了下。
池还叫了一声走进来的人:“爸。”
池建明点了下头,拉开椅子坐下。
池还在他左手边落坐。
“来了个新厨师,我让他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快尝尝。”何云裳跟着入座,给池建明夹了一筷子。
池建民尝了一口:“不错。”
他用筷子示意一下,并没上手夹:“你也尝尝。”
何云裳眼睛弯起:“早在厨房就偷尝过了。”
“池还,陆老爷子的礼物挑好了吗?”池建明眼神扫过来。
“挑好了。”
“选的什么?”
“一卷名家古帖,”池还停了一下,“有朋友说陆老爷子最近喜欢书画。”
池建明皱眉:“可靠吗?”
池还:“他和老爷子关系不错……和我是很好的朋友。”
何云裳柳叶眉蹙起:“从来没听说陆老爷子好这个。”
她虽然已经四十过半,但身材容貌都保养得很好,加上长得漂亮,做起这个动作来赏心悦目。
池建明看到后,伸手拍了拍何云裳的肩,笑着说:“没关系,字画而已,不会出错。”
他转头看池还:“到时候宴会你也一起去。”
池还动作一顿,但脸上表情未变。
随后,他伸手给池建明盛了一碗汤,同时开口:“爸……”
“小池,”何云裳打断了他。
当年池建明找到池还,迫于池家的压力,缓了很久,三年前才正式接回来。
这几年出于避嫌,像陆老爷子寿宴这种级别重要的场合池还很少一起去。
何云裳看着他:“你爸这是想带你去认认长辈,别辜负了他的心意。”
池还眼眸轻垂,片刻后又抬起,应声说:“好。”-
正式宴席在诞辰前一天的晚上,这是陆老爷子要求的,生日当天他不想应酬,只想一家人单独聚聚,因此把寿宴提前了一天。
陆鸣没有回陆宅,因此没有和林龄陆秉承一道。
衣服是早就定制好送过来的手工西装,虽然是普通的黑色西装,但裁剪用心。
配饰都提前搭配过,造型师帮陆鸣一一调整好。
领带选的是咖啡色,并没有什么问题,但陆鸣看着镜子,突然想起件事。
陆鸣看一眼时间,还很充裕,于是他叫来一旁的助理,吩咐道:“帮我取条领带。”-
寿宴地点定在陆家老宅的大宴会厅,水晶吊灯下,几百平的空间内人头攒动,多数都聚集在陆老爷子附近。
陆秉承陪着陆老爷子一起在应酬,因此陆鸣倒是落了个清净,和贾盛待在角落,准备再留一会就离场。
“嗯?池家那位也来了?”贾盛突然说了句。
陆鸣动作一顿,顺着贾盛望了过去。
影影绰绰的人群中,陆鸣一眼就看到了池还。
池还今天穿的很正式,黑色西装加黑色马甲。他侧身时,陆鸣注意到西装后摆处做了一小段燕尾,配合池还的身段,低调而优雅。
“还没和这位认识过,”贾盛感叹了一句,问陆鸣,“要不我去看看?”
话音刚落,池还刚好看过来,隔着人群和陆鸣对视上。
片刻后,池还朝陆鸣点了下头。
贾盛看清两人的互动,有些诧异:“什么情况,你们已经认识过了?”
“你猜,”陆鸣起身,“我先失陪了。”
“要走了?”贾盛下意识问,却发现不对劲,“欸不对啊,你怎么回去了?”
“去拿杯酒。”陆鸣头也不回地摆手。
自助餐台前,陆鸣站到池还身边,问:“你怎么突然来了?”
池还抬头,看到是他,说:“计划临时有变。”
陆鸣笑了声,跟着他的动作取了杯酒。
突然池还旁边有人给池还打招呼,想上前攀谈。那人走近才看到陆鸣,脸上不禁一愣。
“你们聊,”陆鸣举杯示意,“我只是来取杯酒。”-
陆鸣取完酒便退场上楼了。
宴会厅二楼有一个阳台,对着陆家的花园。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细雨,被路灯照得清晰,水泥地面一片潮湿。
立夏已经过去一阵,但气温却迟迟没有升上去,大概这场雨过后,夏天真的就要来了。
刚拿的红酒好端端地放在栏杆扶手上没有动,陆鸣坐在阳台沙发上,打开手机查阅信息讯息,突然察觉身边站了人。
他抬头看过去,认出这是池建明的夫人,何云裳,也是池还的妈妈。
女人白且瘦,穿一件白色吊带长裙,绸缎面料垂坠感良好,显得人更加高挑纤细,但因为过瘦,到了看起来似乎很容易被折断的程度。
陆鸣坐的沙发在阳台最里面,从走廊看刚好被墙挡住,因此何云裳直到走过来才发现有人。
“陆少?”她笑了一下,“不会打扰你吧?”
虽然说的是抱歉的话,但她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多少要主动离开的意思。
“请便。”陆鸣没赶她走。他对何云裳有点在意。
何云裳便又笑了一下,转过头不再看他。
池还和何云裳长得很像,尤其是笑起来时,但两人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女人站了一会后,从手包里取出一根女士香烟,熟练地点燃,熄了一口后在指尖夹着。
楼下的路上不断有人来往,何云裳却只盯着一个地方。
陆鸣顺着她的视线从栏杆间看过去,发现是路灯下的两个人。
绵绵细雨中,池建明举着一把黑伞递给一个女人,陆鸣认出来,那个女人是徐家的独女,两家最近有不少商业上的往来。
何云裳双手环抱,撑在栏杆上,没拿烟的手不住摩挲着手臂,似乎是有点冷,但陆鸣却觉得更像焦躁不安的表现。
楼下两人撑伞走远。
“陆少,你觉得他们是在谈合作吗?”她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头一歪,突然声音很轻地问。
陆鸣没回答。
何云裳手上的烟灰掉落,黄色的光点在微风细雨中很快湮没。
她似乎也没期待陆鸣的回答,把烟按灭在边几上的烟灰缸里,走了。
风吹起她的白色裙摆,如翅膀扇动,陆鸣有一瞬间突然觉得何云裳像一只瘦弱苍白的飞蛾。
美丽的、却固执扑火的飞蛾。
陆鸣在阳台又待了一小会后才离开。
此时宴会已经进行一段时间,陆老爷子不在下面,厅内的人少了很多。
陆鸣站在楼梯上视线扫了一眼,没在里面发现池还。
阳台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出宴会厅的出口门厅,他没看到池还出来过。
陆鸣皱眉。
池还不见了。
陆鸣从口袋掏出手机,给池还发了个信息:“去哪了?”
很久没收到回复,陆鸣又看了一眼宴会厅,依然没找到人。
手机这时“嗡嗡”震动几下,陆鸣解锁,发现池还回复他了。
酷仔:在休息室。
陆鸣询问的句子打到一半,池还的消息又发了过来。
酷仔:有空来一下吗?
休息室在三楼,陆鸣按照池还给的房间号找了过去,门是锁住的。
陆鸣敲了敲,里面过了好一会才发出细微的动静。
片刻后,门开了一条窄缝,里面视野漆黑。
池还伸手把陆鸣拉了进去,“咔”,反手锁上门。
踏入房门的瞬间,omega信息素扑面而来。
房间内没开灯,因为下雨的缘故,月色也昏暗,只有落地窗外冷白的路灯穿过树叶,给房间带来些许斑驳光线。
池还松开陆鸣,在地毯上靠着沙发坐下。
“你发热期到了?”陆鸣问。
池还“嗯”了一声,抬头看向陆鸣,问:“能标记我一下吗?”
第052章 第 52 章
陆鸣的眼睛在黑暗中适应了一会才看清事物。
池还坐在地毯上, 头向后枕在沙发上,仰看着他。
昂贵的西装外套被脱下随手扔在地毯上,他原本一丝不苟的衬衫马甲此刻有些凌乱。
空气中草木香气浮动, 陆鸣喉间干涩, 想起阳台上那杯没动的红酒,有些后悔没喝一口。
房间内温度高, 地上通铺了厚重的地毯,皮鞋踩上去并没有发出声响。
陆鸣朝池还走过去,顺手脱下外套, 弯腰捡起地上池还的外套一起放到沙发上,然后在他面前半跪蹲下。
“难受吗?”陆鸣问。黑暗中他有点看不清池还的脸色。
“还好。”池还的声音有点哑。
房间的吧台处配了点心和水,陆鸣注意到, 起身去拿了两瓶。
他先拧开一瓶递给池还,然后打开另一瓶自己喝了一口。
池还应该是渴了, 一口气喝掉大半瓶。
陆鸣接过他盖上的水,放到旁边的茶几上。
陆鸣身上只能闻到很淡的香水味,信息素经过阻隔剂的遮蔽,又被香味掩盖, 基本察觉不到。
池还垂下眼睫, 抬起右手扯松领带, 接着把衬衫纽扣解开了两颗。
他的手指修长, 在纤细与力量感中完美找到了平衡的位置,手背上的筋络随着动作而浮现,让这个动作带上了其他的意味。
陆鸣看着池还的手,眼底有情绪划过, 但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池还抬眼看向陆鸣, 顿了一下才说:“我准备好了。”
松开领口,方便后颈标记。
陆鸣却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没动。
他盯着池还的眼睛,问:“我不给你发信息的话,你打算什么时候找我?”
根据池还上次的表现和林叙之的描述,池还的发热期开始后会先有一段缓冲时间,之后才会释放信息素。
但现在,房间内池还的信息素已经很浓了。
池还的发热期应该已经来了一段时间,可他却没有直接找陆鸣……甚至还是陆鸣先给他发的消息。
池还搭在地毯上的手握紧,他沉默着没说话。
“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找我?”陆鸣又问。
外面道路有车经过,车灯短暂地照亮了房间,屋内影子随着灯光的远去而游移,很快又重回黑暗。
虽然只有一小会,但足够让陆鸣看到地毯上散落的东西。
——一个注射器,和一个已经空掉的安剖瓶。
“你用抑制剂了?”陆鸣眉头皱起。
池还错开和他的对视,承认:“嗯。”
“池还,”陆鸣叫他,“为什么?”
“我不想麻烦你。”他低声说。
陆鸣像是气笑了:“我想我之前说得很明白了,我并不觉得麻烦。”
他拿起地上的空瓶:“抑制剂的副作用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池还偏过头,没说话。
他转过头后,窗外的光线刚好照在他侧脸,陆鸣看见了他额上的薄汗。
他叹了口气,从桌上抽了一张纸递过去,语气缓和下来:“擦擦汗。”
池还没接,只有垂在地毯上的手指动了一下。他看向陆鸣,说:“没有力气。”
抑制剂的副作用包括脱力,陆鸣发消息之前池还刚注射完抑制剂没多久,这种感觉到现在才蔓延上来。不过池还只注射了一支,等几分钟就能消退。
陆鸣把纸折叠几下,对池还说:“抬头。”
“等一会就好。”池还说。
陆鸣捏着纸,看他,无声催促。
于是池还抬起了头。
陆鸣撩开他的头发,帮他把汗拭去。
他垂眸,看到池还长长眼睫随着他的动作而颤动。
房间里的信息素还在增加。
“除了没力气,还有别的地方难受吗?”陆鸣问。
“腺体有点疼,”池还眼睛轻轻眨了下,问,“能给我一点你的信息素吗?”
陆鸣把纸抛进垃圾桶里,说:“现在知道想起我了?”
或许是注射了抑制剂的原因,池还这次的症状缓解不少,没有上次那样痛苦的表现。
陆鸣看了一眼池还的脸色,说:“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为什么不找我?”
池还停了片刻后,低声说:“我不想太依赖标记。”
池还因为坐在地上,所以即使陆鸣半跪也依然比他高一截。陆鸣说话时微微弯腰,领带便垂下来悬在他身前。
光线太暗,他看不清领带的样式,只觉得有些眼熟。或许是在各品牌的新品杂志上见过,池还没细想。
虽然这次发热期池还的身体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但腺体的渴望没有减轻,他依然很想要信息素的安抚。
非常想要。
陆鸣却迟迟没有释放信息素。
池还的手指动了动,感受到力气已经恢复。
他伸手抓住那根碍眼的领带,把陆鸣拉了下来。
第053章 第 53 章
陆鸣被池还拉近一点, 两人的眼睛对视上。
池还仰着看了他一会,低头把额头靠在陆鸣颈侧。
这里靠近腺体,他轻轻嗅了一下, 终于闻到一点信息素的痕迹。
如果从始至终没闻到信息素, 那么池还或许还能忍。可浅淡若无的信息素却成了高效催化剂,激活了他全身的渴望。
池还的手又用力一点, 两人的距离更近。
宴会厅的弦乐声混杂人声传过来,吵闹中,陆鸣清晰听到了池还的呼吸声。
陆鸣垂眸看向池还的手, 红棕色的领带被他捏得褶皱迭起。
不仅是池还闻到了陆鸣的信息素,陆鸣也更清楚地闻到了池还的。
陆鸣的喉结滚动。
在宴会厅闻过形色的香水味后,清浅的草木味道, 就显得弥足珍贵,他的腺体开始本能地因为信息素产生反应。
池还有些难捱的动了一下头, 今天出席宴会,他的头发经过打理,没有以往自然的柔顺感,但还是挠得皮肤发痒。
陆鸣抬头扶住池还的肩膀, 把他推开到一个可以对视的距离, 释放了信息素。
感受到信息素, 池还绷着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 抓着领带的手也随之放开。
身体的不适得到缓解,他开始有更多余力思考,因此从记忆之找到了这条领带的信息。
“这条领带……是我给你那条?”
“嗯。”
陆鸣松开池还的肩膀,手指捋顺领带的褶皱, 调整一下领带结,然后把它掖进了马甲中。
刚才脱外套时他顺手把领带夹取了, 这才给了池还可乘之机。
“上次领带弄皱,你赔了我一条,”整理好领带,陆鸣抬头问池还,“这次又皱了,还赔吗?”
池还咬了下舌尖,说:“你想要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陆鸣笑了笑,没说话。
宴会厅的弦乐停了,换成了小提琴独奏,悠扬的曲调在绵绵雨夜中传开。
怕信息素泄露,池还早早就把房间的窗户都关上了。
一支抑制剂的效果有限,他的腺体一直在不受控制地散发信息,根本不是阻隔剂能管用的事。
他迟早得离开休息室。
不管是客观上,还是主观需求上,他现在都需要陆鸣的临时标记。
池还低眼,说:“你不打算帮我标记吗?”
陆鸣眼神微动,扫过池还松散的领带和领口,说:“转过去吧。”
池还转了过去。
陆鸣抬手扶住池还的脖子,手背把领口往下压一点,露出腺体的位置。
他低头靠近,却在最后停住,感受池还的信息素充满鼻腔。
omega信息素天生对alpha有吸引力,这一条是写在基因里的。
陆鸣的腺体本能地释放更多信息素,为的是让omega能沾染上自己的味道。
他放在池还颈侧的手张开,往前移动一点,食指抵住池还的下颌。
陆鸣张口,咬了下去,信息素瞬间在口腔中迸开。
“唔。”池还闷哼一声,手肘猛地撑上沙发,身体往前逃离,被陆鸣放在颈间的手挡住。
陆鸣牙齿松开一点,问:“疼?”
他没有离开太多,说话时唇仍触碰在皮肤上,气流又弹了回来。
“没事。”池还沙发上的手握紧,说,“继续吧。”
陆鸣刚刚只是咬破了表层的皮肤,没咬到腺体,标记还没成功。
但只是这样,就已经令人神经兴奋。
陆鸣看了眼池还,确定他没事后,这才继续咬了下去。
池还这次没在再出声,陆鸣手指轻轻摩挲他的脖颈安抚。
两种信息素交融,标记结束。
池还背靠着沙发低低喘气。
陆鸣拨了个电话,安排侍者送阻隔剂和消毒用品过来。
外面雨势大了起来,被风吹得斜打在落地窗上噼啪作响。
陆鸣起身打开一条窗缝,雨水味道浓郁,信息素散在里面不会太明显,楼下的人都回了建筑内避雨,于是陆鸣把整扇窗都推开了。
这时敲门声刚好响起:“陆总,您要的东西。”
“放门口,你可以走了。”陆鸣说。
等外面脚步声走远,陆鸣才把门打开一条缝,弯腰拿起地上的东西。
房间内信息素还没完全散尽,他把阻隔剂放在桌上,拆了棉签和碘伏,帮池还处理了后颈的伤口。
池还暂时还没从标记中恢复过来,顺从地配合着陆鸣。
做完这一切,陆鸣跟着在地毯上坐下。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却能清晰感受到自己身上对方的信息素,无形之中把他们短暂地捆绑在一起。
池还起身整理衣服,衬衫扣到最上刚好可以遮盖咬痕。
陆鸣仍坐在地上,抬眼看着池还的动作,黑色马甲将他的腰身勾勒出来,布料隐藏了他身上的肌肉痕迹。
陆鸣看着池还的腰,突然想起那天看到的伤疤,椭圆的形状,并不是很寻常。
他突然想起阳台上,从何云裳手中落下去的烟灰。
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小池,”陆鸣叫他,“你后腰的疤是被什么烫的?”
池还一顿,回头看他一眼,又转回去继续手上的动作。
“烟。”他说。
第054章 第 54 章
“我能问问, 是怎么烫到的吗?”陆鸣问。
抽烟被烫到并不是一件多奇怪的事情,奇怪的是,为什么会被烫在后腰。
池还把之前解开的扣子一颗颗扣到最上, 又利落地打了一个工整的领带结, 这才抬头看陆鸣。
“你想知道吗?”
他站在那,衣服经过整理再次变得平整干净, 又变回了那个滴水不漏的池家继承人。但窗外斑驳的树影打在他脸上、身上,明暗交杂变幻,让他看起来有种琢磨不透的气质。
“如果你想说的话。”陆鸣回答说。
上次在外婆家, 池还虽然没表现出来,但陆鸣还是感觉到他在回避有关于这个伤疤的问题。
池还看了陆鸣一会,坐回他旁边, 说:“三年前,我被池建明接回来。”
池还一条腿屈起, 把手搭在膝盖上,坐姿看起来轻松随意,他的语调也没什么波澜,与肢体语言保持着一致, 像在说旁人的故事。
“但实际上, 在我十岁的时候, 他就已经找到我了。”池还顿了一下, 看向陆鸣说,“外婆上次应该和你说过。”
“你听见了?”陆鸣问。
“嗯,厨房门开着,大概听见了。”
池还停了一下, 又继续。
“在这之前,我和我妈被他安置在一处小别墅。”池还顿了一下, 说,“但他并不常来,也一直没提要接我们回去的事情。”
“他当时说,原配刚过世没多久,缓几年再说,一缓缓了八年。”
“我妈在那个时候染上了抽烟的习惯,这个疤……”池还停住了,眼睫垂落,片刻后复又抬起,把没说完的话说完。
“这个疤,是我小时候调皮,不小心撞她烟上留下的。”
池还说话的时候,陆鸣一直在看着他。人在回忆的时候眼睛会下意识地看向右侧,而说谎则是左侧。
池还在停顿时,眼睛的方向变化,放在膝盖上的手捏紧了一下。他在说谎。
“小池,”陆鸣看着他,“如果你想找人倾诉,可以找我。”
池还看他一眼,笑了:“好。”
房间内信息素基本已经淡去,陆鸣看了眼手表,刚过八点,他在房间内待了二十分钟。
池还脸上浮现出倦色。
“还好吗?”陆鸣问。
“没事,”池还仰头眨了眨眼睛,“就是有点困,想休息一下。”
陆鸣发现,池还在标记后似乎很容易犯困,上次也是直接睡了过去,或许是因为他腺体的原因,标记表现和普通omega有点不一样。
休息室是间很大的套房,配备了卧室,他们刚才一直在客厅活动。
“去卧室吧,一会我叫你。”陆鸣说。
“不用,睡床衣服会皱。我已经离场太久了,眯十分钟就好,你先走,我们刚好错开。”说完 ,池还起身坐在了沙发上,扯过一旁的毯子盖上,然后抬手挡住眼睛。
池还大概是真的困了,不在说话也不再动,呼吸声逐渐平缓。
陆鸣起身,捞起沙发上的外套穿上,然后喷上阻隔剂。走之前,他拉上了客厅窗帘,房间内瞬间一片黑暗。
走廊内,陆鸣拦下一位应侍:“702房间池先生在休息,不要打扰他。”
“好的,陆少。”
楼梯在走廊尽头,陆鸣往那边走时,旁边一扇休息室的门突然开了。
走出来的是熟人,一身利落的裤装,标志性的波浪长发——俞白安。不过和他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个男人。
“哟,陆少,这么巧。”俞白安抬眼就看到陆鸣,笑着打招呼。
“俞小姐。”陆鸣停下脚步,视线在她身后的男人身上停留片刻,然后落在了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
俞白安注意到陆鸣的打量,主动让开一些,把人往前面带了带,介绍说:“沈泽,这是陆少,陆鸣。”
陆鸣对这个名字有所耳闻,沈家老二,年纪轻轻,应该刚上大学没多久。沈家在圈子里略有些不同,一直是公认的书香门第,业务也多和文化产业相关,身上都有股书卷气。
沈泽也不例外,虽然还有些稚嫩,但浑身都是读书人气质。
“陆少。”他轻轻点头,两人握了一下手。
“有空聊两句吗?”俞白安问陆鸣。
“有空,”陆鸣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人,“你方便吗?”
沈泽适时说:“二位聊,我就不打扰了,先失陪。”
俞白安歪头向他凑近一点,说道:“我和陆少聊两句,你先下楼,一会来找你。”
“好。”沈泽表情不变,但耳廓却在俞白安靠近时就瞬间变红。
陆鸣注意到沈泽的衬衫领口内侧有一点淡淡的红渍,颜色和俞白安的口红很像。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想到沈家的家风,他还是提醒了一下。
“沈先生,你的衣领好像沾了污渍。”
闻言,沈泽和俞白安一同低头看去。
沈泽耳朵的红意还没褪去,脖子又隐约有泛红的趋势,他皱了皱眉,说:“抱歉,我回房间整理一下。”
“好,”俞白安手指拍拍他的肩膀,转头对陆鸣说:“那我们去那边茶室?”
休息室这一层基本没什么人,因此茶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俞白安沏好茶,给陆鸣倒上,热气升腾。
“上次见你,你还在担心家里让你联姻的事情。”陆鸣说。
俞白安伸手把头发拨到一边,笑了:“我找你说话也是想聊这个。”
“上次我和你说的,”俞白安来回指了指自己和陆鸣,“我们两个搭伙的事情,应该是要不算数了。”
那天俞白安说的是,在她找到下一个合适的联姻对象前,这个提议长期有效。
“所以沈泽是你找到的下一个合适的联姻对象?”陆鸣问。
沈泽年轻,在沈家并没有多少实权,在这方面应该达不到俞白安的标准。如果陆鸣是她,他不会选沈泽。
俞白安沉吟了一会,说:“不是,但也是。从客观来看,他的确不是最合适的结婚人选。”
“所以还有主观方面?”陆鸣问。
俞白安顿了一下,继续说:“主观方面……我喜欢上他了,选他似乎也挺好的。”
陆鸣看了俞白安一眼,说:“这不像你的性格。”
俞白安性格强势,考虑事情理性,各方面都很优秀,从小也是他们这帮人里精英层级的人,当初上学时,她有几次把年级第一从陆鸣手里抢过去。
俞白安笑了下,说:“确实不像我的性格……但感情这种东西,谁能说得定呢。就像几个月前我还在找你企图拒绝家里的相亲,几个月后就在聚会上把沈泽拐回来了。”
她叹了口气:“一开始只抱着玩一玩的心思,没想到就越陷越深了。”
“你呢?”她问陆鸣,“还没找到合适的?”
陆鸣突然想到了池还,他看了一眼手表,十分钟过去了,不知道他醒没醒。
他没说话。
俞白安但他时否认,叹了口气,说:“那祝你早日找到合适的人吧,我先走了。”
“——该回去哄人了。”她摆摆手,回去了。
陆鸣仍留在茶室,他在想刚刚俞白安说的那句“越陷越深”。
杯子里茶水喝了一半,已经不烫了,隔了一层单薄白瓷,温度和池还的体温接近。
陆鸣清醒地知道,他一直在放纵自己,放纵自己靠近池还。
他在好奇,他对池还的感情究竟能演化到什么地步。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如同江河倾倒,最初的绵绵细雨到现在,俨然成了一场实打实的大暴雨。
陆鸣把剩下半杯茶喝完,离开了。
702房间的门开着,陆鸣经过时,停住了脚步。
房间里开着灯,他走之前合上的窗帘已经被拉开,沙发上没有人,只有一名工作人员在打扫。
“陆少,有事吗?”他看到门口的陆鸣,探头问。
“池先生走了?”陆鸣问。
“走了,大概五分钟前。”
“好,谢谢。”陆鸣点头示意,步伐继续。
陆鸣没有直接回宴会厅,而是先去厅后面的房间找陆老爷子。晚上在厅内,他只和爷爷简单打过招呼,并没有细聊。
老爷子今晚只在前面待了一会,便进了接待室和关系好的继续聊。
陆鸣进去的时候,几人刚好聊得差不多了,陆老爷子便把人都赶了出去。
陆秉承也在,出门时,他停下来,对陆鸣说:“很久没见你爷爷了,好好聊会。”
“嗯。”陆鸣点了点头,两人一进一出,擦肩而过。
陆老爷子八十岁,一路打拼过来,积攒的威严却随着年纪的增长而逐渐不显,不知道的话,光看面相还以为是个普通的慈祥老人。
陆鸣小时候见过他训陆秉承,因此知道他严肃起来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意外的,他对陆鸣很好,小时候去爷爷家反而能躲些课业,因此陆鸣对他很亲近。
“小鸣,”爷爷招招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叫他,“坐。”
“几年没来看爷爷了?”他伸手扶上陆鸣的手臂。
“抱歉,爷爷。”
“欸,”他拍拍陆鸣,说,“不是怪你。我也都听说了,这几年你把华宴经营得很好,做得不错,比我当年还强。”
“哪里能和爷爷比。”陆鸣笑。
陆爷爷叹了口气,停了一会后说:“你爸小时候也是像你一样过来的,归根到底,还是我的教育问题。”
陆老爷子看了陆鸣一会,重新舒展眉目:“说说华宴的新产品吧,我可听说给陆氏带来不小压力。”
……
从老爷子房里出来,陆鸣回到宴会厅,不远就看见贾盛,以及和他在一块的池还。
两人正在聊天,接着贾盛把手机掏了出来。
池还衣服和头发经过整理,又回到了一丝不苟的状态。陆鸣的眼神扫过他的脖子,衬衫衣领刚好将痕迹挡得严严实实。
池还看到他来,拿手机的动作短暂顿了一下,但贾盛已经把手机凑了上去。
“叮——”陆鸣走近,刚好听到扫描二维码的声音。
“嗯?你回来了,”贾盛看到陆鸣,手里的手机比划一下,“我和池少正加微信呢。”
贾盛转头,又问他:“你们有联系方式吗?要不要扫一个?”
陆鸣刚要开口,贾盛的手机就加载完毕,弹出来池还微信的页面。陆鸣一眼看到上面的头像,不是那个熟悉的纯黑。
他看向池还,拒绝的话收回去,拿出手机说:“好。”
扫完,陆鸣看清这个头像是A大那颗樱花树,他点了申请。
“你们应该能聊得来,都是A大风云人物,共同话题应该不少……不过池还,你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我之前以为你会很不好接近,像陆鸣那样。”贾盛笑着说。
“是吗?”池还看向陆鸣。
“熟悉了就还好,否则他很不留情面的。”
贾盛回忆道:“当初上学有人给他表白,喝酒壮胆了才敢来,要不是我从小认识他,我估计也不敢和他搭话。”
“别贫。”陆鸣扫他一眼。
“你还没弄好?”贾盛的好友申请池还当场就通过了,看到陆鸣还在手机上操作,他不禁有些奇怪。
贾盛头凑过去时,陆鸣按了熄屏:“好了。”
与此同时,池还的手机震动一下。
LM:身体好了吗?
他看向陆鸣,陆鸣刚巧也在看他。
池还点了点头。
三人继续闲聊一会,白添过来找人,贾盛便打了个招呼过去了,只剩陆鸣和池还两人站在原地。
“我能解释。”池还说。
当初他没想过和陆鸣牵扯这么深,用的小号,后来也不好再开口。
“我理解。”陆鸣说。
“不过,”陆鸣看着贾盛离开的方向,问:“我以后找你,应该用哪个联系方式?”
池还抿了抿唇:“随便。”
他停了一下,又说:“这个号消息很多,着急的话,还是找原来那个,那个联系人不多,只有林叙之张叔他们几个。”
“好。”
第055章 第 55 章
晚上陆鸣留在老宅过夜, 难得回来一次,借着这个机会多陪陪老人家。
第二天中午,一家人陪着老爷子吃午饭正式过了个生日, 大抵是看老爷子兴致好, 陆秉承没怎么说话,和陆鸣相处少有的和谐。
林龄看起来很高兴这样的转变, 连带着和陆秉承的关系也没有那么紧张,一家人倒其乐融融。
陆鸣在这时才把礼物拿出来,昨天寿宴上他并没有给, 想着礼物还是趁生日当天,当面给更有诚意一些。
“砚台,”老爷子眉目间能看出来惊喜, 从盒子里把东西拿出来翻覆看了一圈,又用手指摩挲几下感受, “这次的礼物里,我最中意你这个!”
“就怕爷爷不喜欢。”
“喜欢,我现在就去试试。”说完,老爷子直接起身。客厅落地窗前的一角放了一张书案, 正对郁郁葱葱的花园, 书卷碑帖叠放, 是老爷子常练字的地方。
他研磨提笔, 动作行云流水。
“这次还有一件礼物我觉得不错,是幅字画,别的东西看腻了,看看字画还是不错。”
“让我想想, 好像是叫池还?”老爷子悬腕,狼毫游走, 写出两个字来,“没记错的话,是这两个字。”
陆鸣看了一眼,说:“是这两个字。”
“虽然身份有点特殊,但却是个少见的稳重的年轻人。”老爷子把纸提起来,对着光,点了点头,“不错。”
不知道是在说字还是说人。
陆鸣也附和道:“是不错。”
下午有事,陆鸣吃过饭后只待了一小会就离开,回公司的路上,他收到了池还的消息,还是用的原来那个联系方式。
酷仔:最近有空吗?
酷仔:我这几天准备去找林叙之,他说希望你也能去一趟。
陆鸣回想一下行程,然后回复。
LM:可以,今天傍晚有空。
下午四点半,陆鸣开完会,动身去了城西。他提前让助理送了件宽松的衣服,临走前换上,毕竟正装和城西的氛围有点太格格不入了。
“陆总,是这吗?”司机有些不确定地看着破败的街区,又看一眼手机再三确认位置。
“是,前面路口停车。”
下午池还提前去诊所检查,两人约好在路口碰面。远远地,陆鸣就看见了路边停着的那辆黑色机车,以及车上的池还。
陆鸣让司机不用等他,等车走远后才往池还那边走。
约定地临时,陆鸣没有带头盔,让助理送有点过于招摇,所幸林叙之那有多的,池还便捎了一个给他。
实际上城西电动车、摩托车乱窜,多得是不好好戴头盔的,也没交警有精力在这小巷子里查。但或许是从小被规训,时刻遵守规则已经潜移默化成为了陆鸣的习惯。
昨天那场雨下完,今天的气温果然开始回暖。池还应该到了有一阵,他摘了头盔,支着车坐在上面低头看手机。
抬头瞥见陆鸣走近,他便收起手机,拿起一个头盔递给陆鸣:“给。”
池还递给他的头盔是他自己常戴的那个,油箱盖上还剩下一个,看起来有些陈旧。
注意到陆鸣的眼神,池还解释道:“这个头盔是我以前放诊所的,一直没用,落灰了有点脏,你先用我这个。”
“我拿酒精湿巾擦过了。”池还又说。
“擦不擦无所谓,”陆鸣把头盔戴上,“我不介意。”
如池还所说,头盔里有一股淡淡的还没散完的酒精味,除此以外,还有那股熟悉的草木香。
陆鸣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池还看着他把自己常戴的头盔扣上,心里突然起了点波澜。他收回眼神,沉默地戴上另外一个头盔。
两年前的头盔稍微有点紧,放旧了的布料变得有些粗砺,擦过耳廓,池还感觉到它在升温,热量关在头盔里散不出去,愈演愈烈。
车拐入老东街时,陆鸣注意到了街口的那家音像店。上次没太注意,这次一看,发现是栋二层的小楼。和周围其他窗户不同,二楼的窗户没有长长的晾衣杆,看起来有些空荡荡。
他们到诊所的时候,池还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
诊所里没有病人,林叙之干脆把玻璃推拉门锁上了,防止有人来打扰。
陆鸣的眼神扫过空荡荡的病房,上次他们在诊所待了有一段时间,也没见有什么生意。
林叙之主动解释道:“来的病人一般都是看些感冒跌打损伤的小毛病,其余时候过来抓药的老人家多,不挣什么钱,就是给自己找个事情干。”
等候间空间大,不用担心有人突然来打扰,林叙之干脆就在这坐下。
他翻动手里的纸页,取出一张腺体扫描影像放在桌上,说:“我看了一眼现在的情况,没有上次预期的乐观。”
两人同时看向他。
“不是坏消息,”他看了一眼两人,继续说,“只是说上次以为标记对治疗有显著的效果,但现在看来没有想象中快,腺体的情况比上次好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这次找陆先生来是想问问,能不能让我提取一点你的信息素。”
话音刚落,池还便抬眼看向他。来之前林叙之只说想检查一下陆鸣的情况,怕池还腺体受损会对陆鸣带来影响,并没有说过提取信息素的事情。
林叙之是故意没有说,提取信息素虽然不会有损伤,但会很疼。以池还的性格大概率不会对陆鸣提出这个要求,但他根据自己的观察,觉得陆鸣或许会同意。
“目前看来,研制出抑制剂或者治疗药物依然很重要,我想或许陆先生的信息素能对研究有帮助。”
“什么时候?”陆鸣问。
林叙之像是没想到陆鸣会答应得这么快,愣了一下才接着说:“信息素提取会有点疼,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标记后的混合信息素会影响提取吗?”
“不会,我后续会提纯。”
“那就今天吧。”陆鸣说。
“好,那我去准备用具,陆先生可以到治疗室等我。”
陆鸣准备起身,池还却突然伸手拉住他的手腕。
他抬头看向陆鸣:“你可以不用这么做的,药物已经有了雏形,成功只是早晚的事情。”
陆鸣回看向池还,说:“但是能让这个早晚早一点。”
虽然说临时标记可以让池还不再需要抑制剂,但陆鸣知道,那天池还的手心全是汗。他依然没有多轻松,他只是不说。
池还的手并没用多少力气,但是依然没松开。
“提取信息素并不是什么大事。”
陆鸣低头,手掌虚覆上池还的手背,轻轻把他的手指掰开。
池还的手跟着陆鸣的动作松了些,又重新抓紧。
“但是很疼。”
“我对痛觉并不敏感,”陆鸣看着他,继续说,“新的抑制剂或者药物出现后,你就不需要临时标记了。”
这不是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因为他本就没有一直给池还临时标记的义务,但陆鸣的语气循循善诱,池还一时没找到这个漏洞,松了手。
林叙之先简单给陆鸣做了个检查,又给了陆鸣一条毛巾,让他疼时可以攥着,这才开始提取。
提取信息素确实不复杂,类似于抽血,只不过抽的不是血管,是腺体而已。腺体神经多,较为敏感,所以很疼,但是目前还没有针对腺体的一种稳定麻醉药物,因此只能忍受。
细小的银针扎进皮肤,陆鸣却只是微动了下。
陆鸣并没有对池还说谎,他确实对痛觉很不敏感。
针管容量很小,林叙之只抽了一点点,很快便结束。
林叙之把原始提取物贴标放入冷库封存,忍着关上柜门才咳嗽出声。
“林医生咳嗽好像严重了。”陆鸣说。
虽然带着口罩,林叙之还是习惯性的握拳挡住口鼻:“不好意思,是个老毛病,湿冷的时候会加重一些,昨晚下了场雨,今天就严重一点。”
陆鸣点点头,视线又落回到他的右手。
林叙之刚好放下手,掌心便看得很清楚。
那道伤疤远比上次陆鸣粗略一瞥看到的要狰狞,几乎将手掌一分为二,增生明显,看起来应该伤得很深。
林叙之干脆摊开了手掌,左手抚摸着那道疤痕,说:“我想陆先生对我应该很好奇。”
“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林叙之,前信息素研究院研究员,兼前市立医院信息素科主治医师。”
林叙之的头衔都带了个“前”字。
陆鸣对这几个身份并没有感到很惊讶,之前王卷送来的资料上,他见过这几个名词,只是并没有写明离职原因。
“离职原因……之前我研究的药物还没有完全通过临床测试,有同事窃取了药物给家里人使用,结果病人因为副作用过强离世。”
林叙之低头看着手心的疤,依稀记得那天同事过来问他研究进度,他回答说基本快成功了,以及后来在医院里,悲痛欲绝的同事挥刀向他。
他用手挡偏了刀口,因此只伤到了肺部,只是手神经受损,拿不了手术刀,研究员的工作也因为药物储存不当而革职。
“抱歉。”陆鸣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内幕。
“没什么,都是些陈年往事了,”林叙之语气淡然,动手归类物品,又说,“我的同事因为资金紧张,偷偷高价卖出了一份。”
“池还用的就是那一份?”陆鸣迅速找到事物的关联性。
“对。”林叙之说。
治疗室的门刚开,池还就站起来走近,问:“疼吗?”
“还好。”陆鸣摇头。
林叙之往旁边房间走放东西,诊所外面突然传来了几声喇叭鸣笛,接着有声音模糊传进来:“林医生,任舟哥问你晚上过不过去吃饭?”
他放完东西去把玻璃外门打开了,进来的是一个黄毛青年。
“池哥,你也在!刚好一起去啊,上午市场刚买的四斤新鲜羊肉。”青年往里看了一眼,先看到池还才注意到他旁边的陆鸣,问,“这个是?”
“我朋友,”池还说,然后给陆鸣介绍,“这是杨胜,绰号二毛。”
陆鸣有点印象,上次提到任舟的时候听过这个名字,印象深刻。
“走走走,那一起啊,羊肉全炖了再多整点配菜,管够。”二毛热情招呼道。
“怎么突然想到炖羊肉了?”林叙之问。
“昨天不是下雨,任舟哥说给你好好祛祛湿气。”二毛回答。
“你去吗?”池还抬眼看陆鸣。
“你想去?”陆鸣问。
“还行,有段时间没过去看看了。”
陆鸣猜池还指的是音像店二楼,他以前住的地方。
“任舟他们都挺自来熟。你要是不自在,我们可以上楼吃。”池还又说。
“好。”
第056章 第 56 章
出发前, 二毛提前给任舟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池还和朋友也去,让他多煮点肉。
二毛过来的时候骑了一辆车, 林叙之自己有车, 一会还要回来,没让他载, 陆鸣依然和池还同乘,五个人三辆车,浩浩荡荡奔驰在老东街的小道上。
刚好饭点, 街巷里飘散着各家的饭菜香味。离音像店还有十米左右,空气中就已经可以闻到炖煮羊肉的香味了。
小船音像店。“小船”两个字颜色不同,掉得快几乎和白底融为一体, 乍一看还以为就叫音像店,和林叙之的“诊所”招牌不相上下。
“舟哥, 我带人来了。”二毛把车钥匙一拔,朝店里喊了一句。
“知道了。”里面有人回应道。
“池哥,你车要不要放店里?一会我让人给你洗洗。”二毛问池还。
“谢了。”池还把车往前开了一点,在隔壁的修车店停下。
“这是任舟和二毛合伙开的店。”池还下车, 边摘头盔边给陆鸣解释说。
修车店比音像店大得多, 里面有个青年在忙碌, 看起来生意还不错。至少比音像店看起来好不少。
“任舟说这边是生计, 音像店是生活。”池还回想起任舟的话,顺口说了一句。
二毛嘱咐完店里的人一会洗车,转头听到池还的话,乐了:“陆哥你别信, 这才不是什么狗屁生计。老东街上好几栋楼都是任舟哥的,包括林医生开诊所那栋。”
“非要说生计, 也只能算我的生计。”
“操。”池还骂了一句,“他这么多房?”
二毛有些呆愣:“你不知道?”
“我以为他只有这一栋楼,”池还的脸色有些沉,“所以一楼门面白给他用着。”
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二毛挠头转移话题:“走走走,进屋了。”
音像店沿街两间房是店面,后面是厨房之类的其他房间,有一个小楼梯上二楼,估计是居室,除此以外,小楼后方还有一个外挂楼梯。
“二毛,进来帮忙。”任舟在里面喊了一句。
“来了。”
“我想去二楼一趟,你也上去吧。”池还望向陆鸣。陆鸣和其他三个人都不熟,在下面待着可能会不自在。
“好。”
林叙之朝厨房里面看了一眼,说:“应该还要一会,你们可以先去楼上,到时候叫你们,一起吃或者拿上去吃都行。”
池还弯腰在门口柜台后面掏出一大串钥匙,带着陆鸣去了外面的楼梯。由于露天的缘故,铁栏杆已经锈蚀得厉害,手一碰就会沾上颜色。
“里面楼梯通的是间小休息室,任舟有时候在那睡午觉,平时他住隔壁修车铺三楼。”池还一把把地翻找手里的钥匙,终于在里面挑出一把插进了锁眼里。
“你一直租着这里?”陆鸣问。
“最开始是长租,现在是把这栋楼买下来了。这栋房子也是任舟的,当时以为他没有收入,一楼门面我也用不上,让他继续待着了。”
门是扇老式铁门,里面还有扇木门,打开时老化的转轴发出“吱呀”的细响。
两室两厅,房子里和想象中不太一样,有些空荡荡,家具明显不太全,有些看得出来是新添的。地板还是旧式的花砖地,但收拾得很干净。
“当时搬得急,东西都没带走,后来等我找到机会回来的时候,有一部分已经被清理掉了,所以不全,补了些必要的,其他的基本保留当年原样。”池还往里走几步,推开客厅沿街的窗户。
他的手指擦过窗棂,指尖不出意外地有灰尘:“有段时间没来,落了点灰。”
“你经常过来?”陆鸣问。
“不算经常,只是想起来时会过来。”池还背靠窗台转过身环视一眼屋内,说,“有点简陋。”
“不,很温馨。”陆鸣说。
客厅的墙面上贴了半墙池还的奖状,家具上大都盖了布艺装饰,看得出来住在这里的人曾用心经营过。
“陆教授。”
五点半,正是日光柔和的时候,暖黄的光越过对面的屋顶斜斜照过来,描摹过池还的发丝,空气中有细碎的尘埃浮动。
“怎么了?”陆鸣问。
“你……腺体还疼吗?”
陆鸣低笑一声:“真不疼。”
“我能看一眼吗?”
陆鸣微微侧头,让池还能看见他的后颈。林叙之清理过,现在皮肤上只有一个小小的针眼,血迹凝固成一个点。
陆鸣转头看他:“真没骗你,我和你相反,从小就不怕疼。”
池还顿了一下,想起之前,陆鸣问他伤疤疼不疼时,他回答的是小时候怕疼。
“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池还抬眸看向陆鸣。
为什么要替他保守秘密,为什么要帮他临时标记,为什么要提取信息素,为什么……明明这些他都可以不用做。
明明……他并不值得。
为什么?
这个问题一下把陆鸣问住了。
陆鸣一直在思考自己的动机,却发现自己仿佛是出于本能做出的这些决定。这并不像他自我认知中会做的事,但他的的确确是这样做了。
最开始是出于好奇,到后来对池还产生兴趣,再到发现两人的共通之处而产生的惺惺相惜,直到现在,一种他也分辨不明的情感。
这份情感在他刻意的放任下还在生长,但始终没有破土而出的契机,好让人看看它到底是什么。
陆鸣停顿片刻,这样回答:“我以为我们至少算是朋友。”
作为朋友,这样的行为似乎有了基础的合理性。
池还看着他,眼睛轻轻眨了一下,然后又低下头。
过了一会,他说:“上次你问我,背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
“我骗了你。”
陆鸣转头看他。
池还眼睫低垂,让人看不清情绪。
他说:“这个疤,是何云裳用烟烫的,并不是我不小心撞上去。”
这个答案让陆鸣有些出乎意料,他脱口而出:“为什么?”
池还呼出一口气,双手反撑在窗台上,眼神虚需地望着天花板。
“那天我放学回家,刚好撞见他们吵完架,我爸摔门离开。”
当时池还怀里抱了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池昌明离开时低骂了一句。
进到别墅后,他看见何云裳坐在地上沉默地抽着烟,脸上是未干的泪痕。
她看到对池还招手,笑着说:“池还,过来。”
何云裳松开池还的手,小猫一跃而下,从没关紧的别墅大门缝中跑走了。
池还惊呼了一声,却被她打断:“池还,转过去。”
她掀开池还的衣摆,在零星的淤青痕迹中,找了脊椎旁一处不明显的地方,把手里的烟按了上去。
“池还,爸爸不留在这里,都是因为你不好。”
因为他不够优秀,不够听话,有太多不正确的喜好,太多的缺点,所以不值得被喜欢。
所以池还把这些不好的习惯、爱好都藏起来了,努力地去扮演一个优秀池家继承人的角色。
但实际上,他知道这并不是他,真正的池还一点都不好。
“小池。”陆鸣的声音把池还从回忆从拉出来。
他看着池还,一字一句的说:“你很好。”
陆鸣的眼神,即使隔着一层冷冰冰的镜片,依然真诚而坦率。
池还猛的回过头,不再和他对视,他身侧的手握紧了。
和林叙之、任舟、外婆……和其他所有人都不同,陆鸣是第一个,在见过那个被人人称赞、人人喜欢的池还一面后,依然对这个被藏起来的他说,你很好的人。
池还不希望这份亲近是因为信息素或者标记而造成的,所以他才想要避免陆鸣的标记。
他一直很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靠陆鸣太近,即使他心里真的很渴望。
他怕打破这份现有的平衡。
“池哥!饭好了!”楼下传来二毛的喊声。
“知道了。”池还往窗外仰出一点身体,回应道。
第057章 第 57 章
虽然给了二毛回应, 但池还仍背靠在窗台上没有动。
“小池,”陆鸣问他,“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注射的, 导致腺体受损的药剂到底是什么?”
池还沉默片刻后, 抬眼看向陆鸣:“能促进腺体二次分化的药。”
“最初研制的临床效用是用来治疗腺体发育不全或无法发育,”池还停顿一下, “已发育完全的腺体,在它的刺激下可能完成二次分化。”
池还神色平静,但却让人忍不住地感到怜惜:“14岁腺体分化, 我的第二性别是omega。但一个优秀的池家继承人,应当是一个alpha。”
他打听到有人手里有一管药,上门高价买了回来, 就躲在这间房子里注射了药物。
虽然过程很痛苦,但最开始他的确分化成了alpha, 准备下楼处理掉针管,走在路上意识却逐渐开始模糊,失去意识前,他看到了一个诊所招牌, 用尽最后的力气, 在暴雨中走了过去。
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 池还甚至不记得自己到底是在这间房子的什么地方注射的药剂, 却依然清晰得记得当时的疼痛。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上后颈的腺体,却只摸到了一个已经凝固的血痂。这是陆鸣标记留下来的痕迹。
“小池。”陆鸣转身,朝他张开双臂。
池还有些茫然地看着陆鸣的动作, 抬头对上陆鸣关切而坦荡的眼神。
“如果你需要的话。”陆鸣说。
往前一步,就能获得一个拥抱。一个来自陆鸣的拥抱。
池还迟迟没动, 陆鸣歪了下头,眉头跟着抬起一下。
池还突然向前一步,走入了他的怀抱。
陆鸣的手在他靠近时收拢,一只手扶着他的背,另一只手轻轻摸了下池还的头才落到背上。
池还双手垂在身侧,短暂地握紧后,又在陆鸣安抚性的动作中松开。
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有彼此的体温在相贴的躯体间传递。
“林叙之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身上有很多淤青,”陆鸣声音低沉,“这些也是因为何云裳吗?”
池还只比陆鸣矮几公分,因此拥抱的时候,下巴刚好放在陆鸣的肩头,闷闷的说话声就在耳畔响起。
“是。”
“池家继承人身上留下伤疤总是不好的,”池还垂下眼帘,睫毛随着说话的动作颤动,“伤都落在不容易看见的地方,不见血。”
“只有那个烫伤是例外。”他说。
“池哥?怎么还没来?”楼下又传来二毛的声音,“你们来楼下吃吗?”
池还像是回过神来,移开下巴,退出了这个拥抱。
“你想在哪吃?”
“下楼吧。”
“好,”池还探出窗外,对二毛说,“来了,下楼吃。”
池还把窗户关上,在房间里稍微检查了一下,和陆鸣一起下楼了。
吃饭的地方在音像店里面那个沿街的大房间,任舟在货架后方,角落靠窗的地方放了张大桌子,平时他就窝在这里看点书或者做些小玩意儿,转头就能看到街外热闹的景象。
他们下来的时候,林叙之和任舟在厨房,二毛正在收拾那张桌上的东西,池还取了一张桌布过来,陆鸣拿过两个角帮他一起铺上,把电磁炉放到正中央。
“来让一下啊,小心烫。”刚铺好,任舟就端着羊肉锅出来了,林叙之拿着烫菜和几盘炒菜跟在他后面。
长桌一面靠墙,刚好能坐五个人,池还陆鸣坐一边,对面任舟和林叙之,二毛则坐在短边。
“陆哥,我任舟,和池哥差不多大。”任舟分完筷子,朝陆鸣伸手做了个自我介绍。
“你好,陆鸣。”两人浅握了下手。
任舟拿筷子比划了一下:“放开了吃,别客气,就当自己家,池哥的朋友就是我们兄弟。”
“好。”
“尝尝吧,任舟手艺比我好。”池还递给他一个碗。
羊肉炖的清汤,一人一小碟蘸料增味。任舟打开锅盖,热气腾地冒了出来,外面的夕阳刚好照进这一方角落,每个人都因为食物和阳光而欣喜。
任舟转身从旁边又拿了一个碗,在锅里挑了几根羊肋条放到林叙之手边:“烫,先给你放这晾着。”
池还和二毛视若无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
“吃你自己的,不用管我。”林叙之把碗推回去一点。
“唔,林医生,别推回来啊,”任舟刚好咬了一块肉,忙慌松开牙,又把碗推回去,“本来就是为了给你祛寒,你应该多吃点。”
“别夹了,我自己有手。”林叙之没再推那个碗。
任舟扬眉笑了:“好。”
任舟和二毛的确自来熟,整顿饭吃下来,任舟分心关注着林叙之,但二毛几乎没停过嘴。
吃完饭,其他几人在清理桌子和地面,陆鸣便顺手把碗碟给任舟送去厨房。
厨房不大,瓶瓶罐罐收拾得很干净,明显经常用。
“放那吧,晚点我再洗。”任舟正在倒锅里的残渣,他叫住准备出去的陆鸣,“陆哥,等一下。”
陆鸣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任舟和池还差不多大,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不做表情的时候其实看起来有点凶。但他脸上总是挂着笑,因此看起来反倒没有池还的稳重,是更鲜明的张扬和少年感。
“不好意思啊陆哥,上次在诊所我没好好给你打招呼……我当时不知道你是池哥朋友,以为你是来找林医生的。”
“没关系,”陆鸣停了一下,问,“你和林医生……”
任舟把锅放进水槽,笑得坦然:“我喜欢林医生。”
陆鸣惊讶于他的直白,愣了一下。
“不过他没答应,”任舟打开水龙头,水流声中,他嘴角的笑收了一瞬,很快又出现,“但没关系,我可以慢慢来。”
第058章 第 58 章
即使刚进入夏天, 白昼也明显长了不少,一顿饭磨磨蹭蹭吃完,外面天居然还没全黑。
“今晚这顿还合胃口吗?”池还问。
“嗯, 任舟手艺确实不错, ”陆鸣停了一下,“不过我觉得你并不比他差。”
池轻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陆鸣是在回应他之前说的话,笑声轻得如同叹息:“我有自知之明。”
陆鸣摇头,看着他:“我是认真的。”
他们仍坐在刚才吃饭的位置, 只不过桌上已经收拾得很干净。
陆鸣坐在靠窗一侧,漫天瑰丽的粉紫色天光从两侧窄楼中泄露出来,他的眼神认真, 镜框金属边反射着屋内似有若无的光,衬得他的眼睛也像在发着柔和的光芒。
音像店后面洗碗的声音恰好停了一瞬。
池还避开陆鸣的注视, 一丝慌乱被他用话语掩盖。
“差不多该走了。”他起身,朝后面喊了一句,“任舟,林叙之。”
走出来的却是二毛, 他双手戴着橡胶手套, 水流混着泡沫往下淌:“舟哥好像有点不舒服上隔壁楼了, 林医生应该是去看他了。”
“你们要走了?”
“嗯, 时间差不多了。”池还说。
“车应该已经洗完了,你们先走,我回头和他们说一声。”
“谢了。”
修车铺门口,黑色的车身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像是一件艺术品。
池还从口袋中掏出钥匙,却没急着上车。
他转头看陆鸣, 眉头跟着轻扬,少年的恣意淋漓尽致。
刚吃完一顿暖烘烘的饭,晚风在此刻便显得格外惬意。
同样的心情愉悦,今天和盘山公路那个夜晚简直太像,池还想起陆鸣的驾照和地库的车,几乎脱口而出,问:“你骑车吗?”
陆鸣随着池还的问句瞬间回想起骑车的感觉,在此刻的夜晚似乎异常吸引人,同时他也感受到池还此刻愉悦的心情,他并不介意放大这种心情。
因为他发现自己和池还一样,沉浸在今夜的安宁中。
于是他接过池还手里的钥匙,说:“好。”
陆鸣骑得并不快,虽然过了晚高峰,但市区里车依然很多。
和来时一样,陆鸣依旧戴的是池还的头盔,只是两个人的位置换了换。池还并没有靠近他,只是双手扶在他腰间,虽然很轻,但存在感很强。
和池还自己骑车被动地被陆鸣扶着不一样,现在他需要主动地伸手扶住陆鸣,他说不上来有什么区别,但心里却很在意。池还抿唇,在心里无声地骂了一句。
体温隔着空气从陆鸣宽厚的背传来。一时冲动递出车钥匙,是他自己把自己置于了这样的地步。
“感觉如何?”陆鸣的声音被风吹得忽远忽近。
池还的思绪被拉回。
“很好。”他回复。
无论怎样,这都是一个舒适的夜晚,-
隔天周五,池还有课,回了A大。宿舍只有冉鹏一个人,他在收拾东西。
“池哥,你回来了?”冉鹏和他打了个招呼。
“卓鸿飞呢?”
“他不睡午觉,中午吃完饭没回来,直接先去教室占座了。”
“自习?”池还看他在拿书本,问了一句。
“不是,选修课调了教室和上课时间,原本的最后一节改成了下午第一节。”
冉鹏把包拉链拉上,看了池还一眼,问:“我记得你这节没课,旁听的人太多,教授这节课专门改了A楼最大的阶梯教室,你要一起去听吗?”
池还看了眼时间,回道:“不了,学生会有点事情,晚点还要去学院送资料。”
“好吧,”冉鹏背上包,走到门口拍了拍池还的肩膀,“陆教授最后一节课,可惜你太忙。走了。”
“嗯。”
事实证明,陆鸣改教室这个决定做得很明智。两百人容量的阶梯教室几乎坐满了,他并不关注学校论坛,因此不知道在他通知完上课的时间地点后,已经有人把信息放在了论坛上。
配图是上次陆鸣上课的照片。黑色风衣,红棕色领带被银色领带夹别住,尽头消失在马甲里。虽然是静态的照片,而且刚好拍到陆鸣转身看幕布的侧脸,但他冷肃又柔和的气质还是从这张照片中传达出来。
但A大作为顶尖学府,学生的素养自然不低只是这些并不能吸引到这么多的学生旁听,更重要的是陆鸣的实力,毕竟到现在,陆鸣满绩点的成绩依然没有人能够打破。
49L:我觉得池学长可以赶上陆教授
50L:虽然现在是满绩,但人还没毕业呢,前几年的课程简单,后面越来越难,楼上你就懂了?
51L:50L味太冲了,Alpha吧?
……
论坛很快因为这个话题盖了几十楼,跳得最多的还是那个50L,论坛id叫“我不叫喂”。
卓鸿飞占了前排的位置,贾盛到教室后还有十分钟才上课,坐在他旁边翻论坛,越翻越气。
怼人他在行,忍不住回了一句:“池还不能,难道50L你能?至于这么酸吗?”
我不叫喂:怎么,我不能就不能骂?最看不惯你们这种无脑omega
我不叫喂:听说池还选了课又退了,不就是怕人陆教授抢他风头?
“靠!”
贾盛本来只顺手一回,这下彻底认真起来,拿起手机对线。
等他回过神来,上课铃刚好响了,贾盛抬头就看到陆教授已经站在讲台上。
天气转暖,中午已经可以穿短袖了,只有早晚凉一点,陆鸣还是穿了一件长袖衬衫,下身西裤,没有加其他正式的配饰,庄重而没有压迫感。
“同学们,”他反手用食指关节敲了敲讲台,“该上课了。”
最后一节课,加上面对这么多学生,陆鸣讲得很投入,除了一早做好的课件,他还拉过黑板补充了不少内容。
大学大部分老师已经没有了板书的习惯,因此讲台上拿盒粉笔几乎是新的。陆鸣解开袖口扣子,把衬衫挽了两下,卡在小臂上端。
手臂上的肌肉和筋络随着他书写的力度出现、隐没,让人有些难以想象薄薄的衣服之下居然还有这样的光景,配上银框眼镜,禁欲却又让人心潮澎湃。
可以想象,这节课结束,论坛上又会多出多少陆鸣的照片。
这节课不是最后一节课,他也没有其他需要刻意提前下课的理由,因此进程按照铃声来,下课铃响起时的时候,陆鸣刚好把手里的粉笔放回盒子里。
一节课上得荡气回肠,听课的同学不约而同地鼓起掌。
陆鸣把衣袖放下,整理好,惯例朝台下点头示意后,拿起东西走出了教室。
他并没有直接离开,最后一节课上完,他还有一点事务要去学院楼交接处理,顺便去见一见顾院长。
课程已经上完,平时要工作,他以后来A大估计不会这么频繁了。
教学区和学院楼隔得虽然不远,但陆鸣不想再折返回来,因此还是开车过去。
大课间二十分钟,学校内部道路上来来往往全是赶去上课或者刚下课的学生,陆鸣开得很慢,停在人行道前等学生一一通过。
“陆教授好。”
不时有过马路的学生认出他,和他打招呼,陆鸣也都点头礼貌回应。
一小段路走得很慢,但陆鸣并不觉得烦躁,反而很享受这种在学校中穿行的感觉。回想起来,大学期间可以算是他相对来说比较自由的一段时间。
陆秉承给的压力在他上大学以后减少了很多,可能是因为他并不和以前一样长期住在陆宅,每天和他碰面的缘故,也可能他在大学期间确实表现良好——即使依旧没有让他得到一句来自父亲的夸赞。
车停在学院楼下,陆鸣下车前给顾院长发了消息。
学院楼区人流量没有教学区大,因此这里的绿化率要更高一些,树木也都茂密而高大,步入夏天,树叶的颜色已经褪去独属于春天的嫩绿,即使被明媚的阳光照着,也还是能明显看出有变深的趋势。
蛰伏已久的蝉也在夏天崭露头角的温度中爬出土壤,发出鸣叫,还没到吵闹的程度,反倒让人更加明确地感知夏天的来临。
学院最近刚好在举办一个全国性的学术会议,大厅中央放置了一块介绍牌。
陆鸣进到电梯里的时候,手机刚好收到顾院长的回复:“抱歉,陆鸣,和院士们多讨论了会,会议结束大概还需要延迟二十分钟。”
顾院长的办公室在二楼,电梯上的数字“2”已经亮起,回复完顾院长,陆鸣再按两下取消后,点了四楼。
四楼大半都是教师办公室,他虽然只是客座教授,但学院楼当初建的时候余量留得很多,空了不少房间,因此顾生还是在四楼给他分了一间办公室。他懂顾生的意思,这是希望他以后还能继续上课。
他只在刚授职的那天去看过一次,单独一个小房间,只有他一个人的位置,因此还算宽敞。
陆鸣刷卡进去,只稍微带了下门,留了一条大缝。
办公室没开窗,因此有股淡淡的家具味道,但也因此没有落下灰尘。
陆鸣把窗户打开一条缝,让空气流通。外面的香樟树长得高,树冠占了大半个窗户的视野,因此打开窗的时候,蝉鸣声瞬间变大了不少。
书架上放置了一些学院的出版物以及学校统一订购的刊物,陆鸣环视一圈办公室,然后取出一本学术期刊,坐到椅子上等顾院长散会。
学院楼多数情况下很安静,他没关门,走廊的脚步声听得很清楚。哒哒的声音在空旷的楼廊中传得很远,似有回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但陆鸣并没有在意,直到这个声音停在他门口,他才抬头去看。
门虽然开着,但门扇刚好挡住办公桌这边的视野,因此里外都看不见人,陆鸣只能看见白色短袖的一角和半边胳膊。
“叩叩”,指关节敲在木质门框。
“进。”陆鸣把刊物放回桌面,等待那扇门被推开,这个时间地点,他猜测不出门口是谁。
一个单音,在蝉鸣声的覆盖下,并不能让人很快联想到这是属于谁的声音,容易先入为主地默认这是设想中要见的人。
因此池还进门,习惯性地转身带上门,再回头,看到办公桌后的陆鸣时,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
“陆教授?”
池还先一步反应过来,转身想去看门牌,但门已经被他顺手关上了。
“401。”陆鸣回答了池还的疑问。
池还要去的是楼下同个位置,301。他要找的那位张老师刚好开会不在,因此他先来楼上送其他文件,看到401的门开着,一时忘了自己是在四楼。
“抱歉,陆教授,我走错了。”
池还这半个下午因为最近几天的学术会议以及学生会的事情奔波于各个学院几乎一刻没停,因此额头上积攒了一层微薄的汗。
“要不要休息会,”陆鸣示意了一下门口的沙发,“会议结束还需要二十分钟。”
楼下的介绍牌旁边有主要参会人员,陆鸣记得在上面看到张老师的名字在顾院长下面。
池还确实有些累了,不然也不会干出认错楼层这样的低级错误,但他对于待在陆鸣办公室里这件事有些犹豫。
不为别的,严格来说,距离标记结束才过去两天,他对陆鸣还有着强烈的、天然的亲近感。
他担心和陆鸣共处在一个密闭的空间,会发生上次在病房里那样类似的事情。
陆鸣说完后没有再看池还,他拿起桌上的书,注意力重新回到文字上,似乎只是提出一个建议,并不关心他的去留,也没有要和他攀谈的意思。
这给了池还空间,也让池还松了一口气。手上的文件是最后一份,学院楼内二楼休息区坐满了会议相关的人员,因此池还离开,也只能在三楼的走廊等待。
但实际上,这些都是借口。池还知道更深的理由是自己想留下来。
沙发传来布料下陷的声音,伴随着弹簧的细微响动。
陆鸣的眼神快速扫过纸张上的文字,然后翻过一页。
——其实他并没有看这一页的内容,但他的眼神已经在这里停留太久,到了应该翻页的时候。
第059章 第 59 章
房间里很久都只有蝉鸣和纸张翻动的声音。
下午过半, 太阳暴晒的余温未散,房间里有些闷热,气温其实已经差不多可以开空调了, 但陆鸣并没打算在这间办公室停留太久, 所以没打开。
还好留的那一条窗缝不仅有蝉声穿透,还有潮热的微风, 足以让人感到舒适。
池还安静地坐了一会,确定陆鸣的注意力都放在期刊上时,眼神微移扫了过去。
独自在室内, 陆鸣并不需要太在意形象的整洁,因此衬衫最上端的扣子被解开,衣袖也挽了上去。
他抬手推了一下眼镜, 手腕上的石英表随着他的动作反射窗外的阳光。
单从陆鸣的形象看,他很符合教授的身份。
池还倾身从桌上抽纸盒里抽出一张纸巾, 擦去鼻尖和额角的汗。
抽纸的声音似乎引起了陆鸣的注意,他合上书,起身走到墙边,弯腰取出一叠一次性纸杯拆开。学院楼的办公室安装了直饮水机, 他这间刚好有。
机器长时间没用, 陆鸣先打开开关放掉一些管道内的陈水, 这才用杯子接水。
“喝口水。”陆鸣接了两杯, 把其中一杯递给池还。
池还伸手接,动作中手指轻蹭过陆鸣的,他触电般收回,半满的纸杯就这样直直坠落, 摔在桌子上,水花四溅。
万幸池还起身快, 只有地板和桌子遭殃,衣服上只有零星几滴。
两人同时抽纸准备擦拭,手在空中撞在一起。
池还的手收了回去,等陆鸣抽完,他才重新伸手。
陆鸣眼神微抬,把他的动作收入眼底。
办公室里没有毛巾,一杯水废了十几张纸巾才收拾完。
“抱歉。”池还抿了下唇。
陆鸣把潮湿的纸扔进垃圾桶里,然后拭去指尖的水珠,抬眸看向池还,问:“我有这么可怕吗?”
池还收拾的手顿了一下,低声说:“没有。”
经历了这样一遭,两人此刻面对面站着。宽松的白T恤透光,隐约能看见身体的轮廓,窗户透进来的微风吹动衣摆,把池还身上的味道送过来。
干干净净,只有最基础款的阻隔剂味道,连池还身上常有的草木香气都被遮盖得严严实实,更别提陆鸣留下的Alpha信息素痕迹。
陆鸣心里突然有些躁郁。
他不动声色往前走近一步,却依然只闻到阻隔剂的味道。
他心里冒出一个固执的念头,想在池还身上找出属于他的味道,这个想法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便压也压不住。
他继续往前,当两人的距离只剩下半米时,池还开始随着他的逼近挪动。
“这是没在怕我?”陆鸣的眼神随着话语扫过池还后退的动作,意思昭然若揭。
池还没有回答,停了下来。他的脚后跟已经触到了办公室的木门板,陆鸣却仍在低头靠近。
他们的距离已经很近很近了,陆鸣抬眸,几乎可以看清池还的每一根睫毛。
他依然没有闻到任何池还的、抑或是他的信息素。
温热的呼吸在两人之间流转,在这个热意初现的下午愈演愈烈,空气也被搅动得粘稠。
“你要信息素吗?”
池还突然的声音打破了僵局,陆鸣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猛地止住动作。
他的易感期日期一直很规律,就在每个月的这几天。临时标记毕竟和永久标记不同,特殊时期依然会产生一定的情绪波动。
该死的阻隔剂,以及……
该死的ALpha占有欲。
陆鸣无奈地闭上眼,再睁开时,他对上了池还的眼睛。
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转了过来,让隔着的这点距离显得更近了。
稀薄的空气中,池还可以清楚闻到陆鸣身上的味道。阻隔剂大抵是特殊调配过,不是市面上见过的那几种,混杂着洗涤剂的味道。
随着抬眸,池还的眼神很轻易地攀着胸膛往上,掠过喉结、嘴唇,扫过陆鸣的眼睛,然后落回嘴唇。
他们离得实在是太近了,以至于池还只要稍稍抬头靠近,就能和陆鸣碰上,促成一个吻。
四目相对,陆鸣顿了一下,刚准备后退为自己越界的行为道歉,却看到池还抬起头,靠了过来。
濡湿、潮热。
蝉鸣声、风声悉数远去,世界一片安静,只剩下嘴唇相贴的瞬间,仿佛是大脑自动切断了其余所有感官,只留出空间来感受这个吻。
池还的唇柔软,有些许干燥,也因此产生更细微的触感。
陆鸣一直不理解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林龄和陆秉承,从相恋相识,再到如今激情褪去形同陌路?是贾盛和白添打打闹闹,互相包容?是俞白安和沈泽一见钟情,干柴烈火?
无论到底是什么,陆鸣在此之前都认为它太过虚无缥缈,从小受到的教育和家庭环境让他习惯将事物把握在手中,因此他本能地抗拒这种无法掌控的事物。
可在池还吻上来的这一刻,这份感情找到了的具象出口,它化为一种冲动,让陆鸣想要阻止池还退后,让他想要继续这个吻。
陆鸣这么想,他也这么做了。
在池还慌乱后退时,陆鸣一只手揽住池还的腰,手掌迅速攀上后背,另一只手压住后颈,把他按了回来。
在池还错愕的眼神中,他低头,重新吻了上去。
那颗被他一直放任生长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在阳光下展开了枝叶。他终于知道那是什么,也清楚地意识到,有些情感在他的放纵下,早就失控了。
——他喜欢池还。
这次的回吻和之前的短暂接触截然不同。
这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
不再是静态的相贴,而是动态的感受。
有信息素在唇齿间传递,湿漉漉,玫瑰仿佛沾了雨水,新鲜得不能再新鲜——陆鸣在这一刻,总算感受到了他在池还身上留下的痕迹。
但和接吻带来的冲击相比,这点占有欲的满足就太微不足道了。
没有了最开始的慌乱与错愕,感官重新运作,全身心地感受着这个吻。声音、气味全都成为吻的一部分。
呼吸交缠,沦陷。
走廊声传来走动和说话的声音,是有人边交谈边靠近,报告厅散会了。
没人知道一层薄薄的门板后,有人在亲吻。
办公桌上陆鸣的手机震动几下,大概是顾院长来的消息。
“唔。”
听清走廊上的讨论后,池还回过神来,抬手抵住陆鸣胸口,拉开了距离。
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不稳。
池还愕然看着陆鸣。
他干了什么?
他吻了陆鸣?
他亲手打翻了两人之间的天平,却不知道它会倾向何处。
池还无声地骂了一句。
第060章 第 60 章
蝉鸣声在此刻变得空前吵闹。
当失控的情感随着呼吸的平缓逐渐褪去, 陆鸣的理智重新占据主导。
池还为什么会吻上来?
是标记后的生理亲近感,因为距离太近而情不自禁,还是说因为别的什么……
陆鸣停止猜测, 毕竟一切在他这里都是未知, 唯一知道答案的只有池还自己。
虽然已经厘清自己的想法,但这样不管不顾地吻上去, 到底还是太冲动了。
他既没有确定这份感情已经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也不知道池还对他是什么样的看法……甚至于说,他还没有决定要不要直面这份情感。
陆鸣垂眸看向池还, 他在等池还的反应。
池还也同样看着他。四目相对,陆鸣从他眼里看清来不及掩饰的震惊、懊悔……与似有若无的逃避。
他突然不想等了。
纵然一切未知,他也不想让池还选择逃避。
“抱歉。”于是陆鸣先开口, 给池还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没忍住标记后的生理亲近感……我想你应该也是。”
将这个吻推给标记, 推给本能——这不仅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也是一个很好的台阶。
果然,池还松了一口气,眼神闪烁几下, 情绪尽收。他侧头, 低低“嗯”了一声, 然后道歉:“抱歉……我也没忍住。”
“嗯。”
在陆鸣应声肯定时, 池还低垂的眼睫却微不可察地颤动几下。
陆鸣并没注意到这细微的抖动,只看到池还抬起头时已经平静。
走廊上最开始的闲聊的那几个老师已经进了办公室,但断断续续又有其他人从楼梯上来,整栋楼不复最开始的安静。
“我该走了。”池还绕过陆鸣, 拿起桌上的资料准备离开。
陆鸣拉住了他,只是一下, 很快松开。
“喝口水再走。”他重新接了一杯水递给池还。之前那杯水被打翻,池还并没有喝到。
递完水,陆鸣走到桌边拿起手机,刚刚的震动果然是顾院长的消息,他顺手带上被推开的窗户。
池还接了水没有马上喝。
他盯着晃动的水,抿了下唇——皮肤因为缺水有点干燥,虽然不明显,但是接吻的话,应该能感觉到。
窗户关掉后瞬间没了风,他感觉到热,尤其是耳廓。纸杯口被捏得变成一个椭圆,池还仰头把水喝光。
陆鸣转身时,他已经把杯子和之前的垃圾一起整理好拎在手里。
“走吧。”陆鸣说。
“你也要走?”池还问。
“嗯,找顾院长有点事情。”陆鸣推开门,让池还先走。
池还要去的是三楼,院长办公室是二楼,两人走的楼梯。
开会的人大批已经散去,因此楼梯间里只有零星几个上下的人。
两人沉默着下楼,相互隔着一段距离,比往常两人走在一起时要远一些。
三楼楼梯口,池还即将拐出去。
“小池。”陆鸣叫住他。
池还停下脚步,转头望向他。
“今晚还见面吗?”陆鸣问。标记初期,遵照林叙之的医嘱,两人需要接触。
池还怔了一下,才说:“今天……就算接触过了。”
“所以今晚不见面了?”
“嗯。”
陆鸣看着池还停了一会,又淡声问:“那明天呢?”
楼梯间墙壁刷着大面白石灰,地板也是浅色,阳光一照空间格外明亮。
镜片反射着周围的光,显得陆鸣的眼神模糊、晦暗。
“如果你想的话。”池还看着他的眼睛回答。
“好,明白了。”陆鸣的嘴角浮现一个弧度。
这是把决定权给了他。
但至少说明,池还并没有抗拒。
“明天下午三点前,我会给你发消息。”陆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