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池逢时的回答时,宁倩有些意外。
她只是因为话题聊到这里了随口一问,但没想到池逢时应答得情真意切。
走在身旁的人迟迟没有说话,池逢时下意识偏头看向她。
宁倩比他矮不少,这会儿正仰着头看他。
“怎么了?”池逢时疑惑地歪了歪头。
宁倩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没什么,就刚刚你回答的那一刻,突然感觉到你的魅力了。”
池逢时嘴比脑子快:“你别,我是gay啊。”
宁倩:……
“不是这个意思,哎,你别多想。”她叹了口气,“不过我还挺好奇的,你们俩怎么在一块儿的啊,我总感觉你们……”
她没继续往下说。
“觉得我俩凑不到一起,不是一路人对吧。”池逢时耸了耸肩。
宁倩摇头:“倒也也没这么过分啦。”
“我俩怎么在一起的,我想想从哪儿讲起啊。”池逢时仰起头,朦胧月色照影,他的眼神如一汪春水,“其实故事还挺简单的,他尖子生我吊车尾,本来也没什么交集,然后有一次恰好碰见了他心情不好的时候。”
“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被老师叫去训话?”
“哪一次?”宁倩十分诚实地摇头,“你被老师叫去训话的次数有点多。”
池逢时:……
“就我偷偷染了一撮头发的时候。”
他猛地一怔。
季景殊现在头上的那个颜色,很像他当初偷偷染的那个颜色。
“啊,我好像有点印象。”宁倩蹙着眉想了想,“媛媛当时好像笑你那个头发笑了很久,然后呢?”
那会儿池逢时觉得自己藏得可好了,那一小撮儿头发藏在他的黑发里,不是刮大风或者刻意扒拉他的头发根本就看不出来。
结果那一撮头发染了还没到一个礼拜就被老师发现了,并且勒令他要么染回来要么全剪了。
他那会儿第一反应就是季景殊偷偷告老师了。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他都在缠着季景殊试图找他要说法。
“那会儿他应该烦都烦死我了,跟我解释了好几次不是他说的我都没信,然后他破罐子破摔说就是他干的,怎么着吧。”说着说着,池逢时兀自笑出了声,“后来我才知道根本不是他,是我在跟小邵他们显摆的时候被英语老师看见了,英语老师告诉班主任的。”
知道真相后,一个虽然成绩拉胯但知道有错当改的当代青年即刻就跑去找季景殊道歉了。
“他那会儿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导致我给他道歉时十分不自然,整得像在法庭上自首一样。”池逢时说,“你能理解吗,我当时心跳都不自然了。”
宁倩笑笑:“听起来不太像一个美好的开局。”
“是不太美好。”池逢时点头,“但后来我意识到,我心跳不自然不是因为我在他面前像个犯人,我一直缠着他要他给我个解释我也不是真的想要一个解释。”
“简单的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心动了。”
两个人围着湖慢悠悠地走,池逢时一点一点回忆着当时的心境。
“我本身也不是个多内敛的人,意识到喜欢了就追呗,多大点事。”
“所以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有事没事就凑到他的身边说我喜欢他,问他有什么男朋友女朋友没有。”
“然后你们就在一起了?”宁倩有些意外。
“怎么可能。”池逢时无奈地摇头,“他那会儿躲我跟躲瘟神似的,还威胁我这些话敢让别人知道我就死定了。”
彼时的池逢时在季景殊面前碰了一鼻子灰,无论池逢时说什么做什么都换不来一个眼神。
直到有一次体侧他和季景殊被叫去器材室搬垫子时被隔壁班的同学锁在了里面。
器材室又闷又热,那个位置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两个人索性在那扇小窗前坐了下来,等着老师发现端倪。
那一次是他们认识这么长时间来,第一次面对面坐着聊天,季景殊没地儿躲,也没法儿躲了。
“在器材室里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哔哔叭叭的,他都没怎么说话,但那次之后他起码没有躲着我了,我投其所好说想奋发图强好好学习他也愿意教我,当时还挺意外的,但也很惊喜。”
“怪不得呢,你那会儿突然就开始认真学习了。”宁倩恍然大悟,“我们还以为你是突然转了性子,没想到是为了追人啊。”
“是啊。”
“那后来呢?”宁倩偏着头问他,眼底满是好奇,“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呀?”
“后来啊……”
高三时,高考的氛围浓烈,每一刻的时间都被压缩出来用于学习与考试,晚自习也不例外。
当时每个单周的周五周六的晚自习全都用来考试了,双周则是用来讲试卷。
一次双周的周六第二节晚自习轮到语文老师讲卷子。兴许是一眼望下去学生们的脸上全是疲态,语文老师索性放下卷子,用这一个半小时放了一场电影。
这一个半小时里,有人趴在桌上睡觉,也有人兴致勃勃地看电影。
那会儿季景殊的同桌是个女孩儿,女孩儿的男朋友偷偷溜过去找季景殊换了个位置,求得和女朋友片刻的共同观影时间。
好巧不巧,换了位置的季景殊坐在了池逢时的身边。
老师放的那个电影实在是不太有意思,季景殊坐在池逢时身边时两手一叠就趴了下来。
他面对着池逢时闭上眼,荧屏洒落的光将他的睫毛拉出一条狭长的影子。
池逢时偏过头看着他,好一会儿后,将耳机插在手机上,塞了一只听筒在季景殊的耳朵里。
“看电影吗?”池逢时问。
季景殊懒懒散散地睁开眼说:“老师不是在放电影吗,你看吧,我睡会儿。”
“不看老师放的那个电影,那不好看。”池逢时晃了晃手机,“陪我看场电影吧。”
季景殊抬眼看向他的眼睛,温吞地坐起来,紧了紧池逢时塞进他耳中的耳机。
池逢时带着私心,在搜索框下输入了他彼时唯一能记得名字的同性..爱情片。
偌大的教室里,他们肩并着肩分享着同一个耳机,高高堆在桌面上的书化身一方围城,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隐蔽地看着《春光乍泄》。
大尺度的画面没使季景殊有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化。
反倒是池逢时反应过来这部电影的尺度,越看越尴尬,看两眼屏幕再瞥两眼季景殊,生怕他觉得自己是在故意暗示些什么。
“要么换一个……”池逢时手忙脚乱地去点手机屏幕。
指尖还没触上,手腕却被季景殊握住了。
“就看这个吧。”
下课铃响起时,手机中的电影还没结尾。
但亮起的灯和钻入耳中的铃声都在宣告着这场观影无法进行到最后。
“结局是什么样的?”季景殊摘下耳机问。
“何宝荣……”
“算了你别剧透了,回头继续看吧。”季景殊说。
池逢时怔了怔,不知所措地“啊?”了一声。
坐在季景殊位置上的男生站起身,揉了一下女朋友的脸颊便朝着自己的位置走了过来。
“谈恋爱吧。”
池逢时听见季景殊说。
季景殊的声音很轻,这四个字说得轻描淡写。
却重重地砸进了池逢时的心里。
“有些意外,居然是季景殊主动提起的。”宁倩笑了笑。
“我也很意外,当时我一度怀疑我在做梦。”
“后来你们一起看完了这部电影吗?”宁倩又问。
“没有,”池逢时摇了头,“没有。”
后来他一个人又将这部电影看了不知多少遍,次数多到他忍不住去想:他就像一个人前往伊瓜苏瀑布的黎耀辉,他也像再也等不来黎耀辉的何宝荣。
和宁倩道别后,池逢时撑着栏杆站在湖边点了根烟,藏匿于心没让任何人窥探的这段感情亲口吐露后获得的不仅仅有畅快,还有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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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景殊和萧宁是开车去的青泸。
不管是给杂志社供稿还是出门拍些自己想要拍的东西,只要是在国内,基本上都不会选择开车以外的出行方式,有个车很方便,不需要托运也不用背着大包小包由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更何况根据池逢时给他的行径路线来看,他们要在青泸的这个县那个镇转悠,并不是认知范围内交通很发达的地方,不开车的话换地点会更麻烦。
“所以就是,你的老同学花重金请你拍一组他走过的路?”萧宁对此大为不解,“意义在哪儿啊,重点在那些甚至不能看到的车辙上吗?”
季景殊坐在副驾上眯着眼养神,懒散道:“他有他的意义吧。”
“也有可能是人傻钱多。”萧宁说。
季景殊没做应答。
他倒是得出了与萧宁口中“人傻钱多”完全不同的结论——
池逢时想要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他轻哼了一声,暗暗想着:池逢时要是再发神经,就别怪自己把他的龌龊心思捅出来。
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让自己好过,那他自己也别想好过。
江宜离青泸不近,他们是晚上从江宜出发的,两个人换着开车,抵达定在第一条路线附近的酒店时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长途旅行使人痛苦,将车停好后,萧宁领了两张房卡和季景殊一前一后钻进了电梯里。
“哥,你的。”萧宁摁了楼层后闭上眼靠在电梯上,“我好困,等会就回房间先睡了啊。”
“嗯。”季景殊点了头,而后想起来什么似得,拍了一下萧宁的肩膀,“等会,这几天工作室的微信登我手机上,你收一下验证码报给我。”
萧宁“啊了一声,眨了眨眼:“为啥啊?”
季景殊沉默了两秒,他总不能说他承诺了他的老同学在这段时间内可以随时联系到他,因此这位老同学有可能突然发癫吧?
他没搭理萧宁,低下头退出自己的私人微信,输入了另一个手机号,发送验证码。
“验证码多少?”
季景殊不想说的事儿萧宁问也是问不出来的,这是他这些年跟在季景殊身边悟得的道理。
揉了揉眼睛,萧宁拿出手机,报出了验证码。
而后,电梯门响,两个人分道扬镳。
季景殊刷卡进了房间,洗了个澡后坐在了床上。
他很少去看自己工作号的内容,萧宁虽然话多了些,但到底是一个称职的助理,不管是和其他合作商的交涉还是别的都挺让人放心的。
这会儿困意还没那么浓,季景殊低着头点进了工作号的朋友圈。
朋友圈里基本都是萧宁拍的拍摄日常,一句话恨不得带八个波浪号。
……怪不得池逢时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号不是他自己在经营呢。
偏过头拿了瓶水拧开,季景殊抿了一口,点进了最新的一条朋友圈。
是前几天拍的商单,某品牌新发售的系列香水。
香水不似珠宝那么贵重,他在线上和甲方敲定了拍摄方案后,甲方直接寄了一套过来。
拍摄结束后,那套香水被甲方作为样品送给了季景殊。
他并没有喷香水的习惯,于是那套香水在萧宁挑走了两瓶后被他放在了书柜上,权当装饰品。
右滑,屏幕中的照片从香水变成了那枚戒指。
以及自己出镜的那只手。
季景殊沉默地叹了口气,一只手出镜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完全不能接受的事儿,但他并不想要这只手出现在自己的朋友圈里。
这个号里几乎都是各个甲方,每个甲方都知道他的习惯,一些需求模特上身的拍摄方案他这边都是拒绝的。这会儿突然冒出来一只手,那很难说下一次不会有甲方想要一步步试探,继而不告知就带模特进工作室。
指尖点进右下角的详情,在摁下删除键的前一秒,他看见了这条朋友圈下的回复。
[池逢时(2.17青泸):好看]
[s回复池逢时(2.17青泸):谢谢~]
季景殊:……
没分寸的前任和没脑子的助理。
季景殊恶狠狠地删除了这条朋友圈。
第二天一早,季景殊是被微信消息提醒的声音吵醒的。
季景殊没太睡醒,眼前一片模糊地点开新消息,摁向了那个语音条。
“到青泸了吗?”
季景殊拧着眉翻了个身,摁着语音条回复:“嗯,到了。”
而后,手机一抛,被子一扯,重新闭上了眼。
眼睛刚闭上没两秒钟,又响起了语音通话的声音。
季景殊掀开被子翻了个身,拧着眉接通了电话。
“看来还真是,这段时间可以随时联系到你本人。”
原本还迷迷糊糊的季景殊瞬间清醒了过来,他猛地坐起身,将手机拿到眼前。
“还在睡觉?”池逢时的声音从听筒传出,在安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有事打字说。”季景殊捋了一把头发,语气有些烦躁,“挂了。”
而后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
睡意是完全没有了,季景殊放下手机,起身下床洗漱。
一边刷牙一边想,当时为什么脑子一抽答应了池逢时这个约拍,就应该以没有时间拒绝得了。
自己也是个脑子糊涂的东西。
换了身衣服走到床边拿过手机,池逢时的确没有再打电话过来了,而是按照他说的给他发了不少文字。
比如今天的天气如何,能见度怎么样,他的第一条赛道中间有哪里比较适合拍摄,最后还问了他一句他是怎么来青泸的,要不要跟着他们车队的车一块儿走。
[s:开车来的,不用]
十分简洁明了。
池逢时看着这句回复,有些无奈的摸了摸鼻子。
和宁倩聊过后,他感觉现在的季景殊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和当时还没和自己恋爱时的季景殊一样,躲自己像在躲瘟神。
“怎么了你?”陈淼走到他的身边,“先把赛服穿上,毕竟不是真的比赛,没有维修站给你换衣服。”
青泸文旅局提供的赛服是以白色和红色为底色的,和凯越450rally的经典涂装相同。
池逢时应了声好,换了赛服钻进了车里。
第一个拍摄赛段是一段盘山公路,陈淼开着车带着他到了山脚,和等在那里的一堆工作人员碰了面。
“嗨!”应雨竹歪着头朝他挥了挥手。
池逢时朝她点点头:“早啊。”
“一大早的有点冷。”应雨竹说,“你骑车应该会更冷,辛苦了。”
“等会是无人机拍摄,没人跟你一块儿上去,注意安全。”
“嗯好。”池逢时点点头。
跨上摩托车,原地暖了会儿胎后,池逢时扣上了防风镜,在工作人员的手势下,沿着九曲十八弯的盘山公路疾行。
红白配色的身影在这段暂被封住用于拍摄的道路上异常显眼。
这段山路并不长,上去又下来的时间并没有多久。
池逢时再度回到山脚时,另一边的工作人员们正在看无人机的拍摄内容。
他走到陈淼身边要回了自己的手机,摁亮,手机里有一条新的微信提醒。
是季景殊发过来的一张照片。
池逢时回过头,找寻着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