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VIP] 密室民宿杀人案(10)
冯少民接过相框, 凑近看了看,也发现了其中的秘密,制服胸口上写着蒲公英纺织厂的小字, 其实根本无法辨清, 然而这个标识却尚清晰。
那是一个圆圈,又从圆中心向下画出一撇弧线的白色图形,简单来说, 就是蒲公英的简画。
这个发现其实需要一些特殊的联想,人的思维很难跳出固定的模式, 因为大脑总是从低信息量结构中寻找生活中的已知模式, 需要通过提示才能延伸出更多想象。
冯少民首先反应就是孟思期的思维非常跳跃, 所以即便是对纺织厂有特殊感情的丁倩三人都不一定能联想到蒲公英标识,而画下符号的龙善文呢, 她可能同样存在固有模式, 认为一个圆就能代表蒲公英,或者她当时已经气绝, 没有画完这个符号。
这个发现似乎让侦破方向变得明朗起来,冯少民的内心也不由产生一丝兴奋。
孟思期心里已经在快速复盘, 虽然丁倩三人都来自蒲公英纺织厂, 符号指向明显,但是她们绝不会把嫌疑引导到自己身上。
丁倩三人的嫌疑开始变成最小的嫌疑, 凶手一定另有其人。
“沈总, 这张照片能不能由我们警方带回去?”冯少民向沈松提出。
沈松一直站在门口,等待二人召唤,这时他的眼神却犹豫了下, “这是善文很珍贵的照片。”
“你放心,我们只是暂时保管, 等龙善文案子结束,我们会完好无损地归还。”
“行。”沈松点了点头,“请你们带回去吧。”
后面的调查,两人只是随便看了看,因为最重要的线索找到了。
回去的车上,冯少民说:“小孟,你眼力尖,这个符号看来就是蒲公英。”
孟思期露出灿烂的笑容,她知道师父是在变着法儿夸她,他从来不喜欢正面夸奖别人,但是也会不吝夸奖。
冯少民开车时没有看向她,直接问:“你觉得龙善文想告诉我们什么?”
孟思期明白,冯少民现在还以为符号是龙善文画下的,实际上却是凶手画的,她不能将方向引导错误,理了理思路说:“师父,不管这个符号是谁画的,我感觉,她一定有所指,她想告诉我们,龙善文的死和纺织厂有重大关联。”
“你说的对,”冯少民颔首说,“除了丁倩三人,我记得还有一个服务员和两个厨师,他们的嫌疑还没有完全排除,我们也要排查一下,他们是不是和纺织厂有关系,或者家属有关系。”
孟思期也正往这方面想着,忙说:“师父你放心,我和赵雷霆明天去调查下这三个人的社会关系。”
“你联系下他们所在社区,把家庭关系捋清下。”
“师父,我还想去蒲公英纺织厂看看。”孟思期觉得,要想真正探索其中的秘密,一定要回到那个原始之地,也许那里曾经发生过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只不过被时间的尘埃淹没。
“可是,”冯少民暼了她一眼,“那家纺织厂在八年前就倒闭了,以那里的条件,现在应该早被别的工厂代替,找到有用的信息可能不易……你们先去看看,碰碰运气吧。”
“好,师父,有进展我告诉你。”
“嗯。”
第二天,赵雷霆就从服务员石晓梅、厨师许亮和厨师郝春来所在的社区和村委要到了他们的社会信息。
三个人和纺织厂都没有关系,家属亲人也没有关系。
也就是说,这三个人的嫌疑再一次被动排除了。
孟思期百思不得其解,凶手既然要将大家的视野投向纺织厂,那么他本人如果和纺织厂无关,他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也许只能走一趟纺织厂旧址了,虽然希望渺茫,但这一次不去也不行。
二日清晨,赵雷霆开车带她来到了蒲公英纺织厂曾经所在的地址,在一条马路边停车,孟思期充满信心推开车门。
八年过去了,这里已经被多次开发,现在一眼望过去是栉次鳞比的小厂房,一个挨着一个,旧日的大厂早就不复存在。
这些厂房大多数是服装贸易工厂,因经济形势好,这片地方,大量的服装厂、鞋厂、皮革厂等等私营企业应运而生,取代了旧时的纺织厂。
这条马路上人头攒动,车辆混乱,有货车、三轮车,还有摩托车,有来这里洽谈生意的老板,有来这里进货的小贩,也有来这里闯荡梦想的年轻人。
一群群工人们走在清晨阳光挥洒的马路上,他们由此分流,走向不同的厂房,制造着一件件衣服、鞋子、皮鞋、皮带,以及各式各样生活用品。
这里就像一个大型批发中心,由这里的忙碌渐渐蔓延至全国繁荣的大街小巷。
其实这么看一眼,孟思期也知道,蒲公英纺织厂早已成为过去式,这里的人们不会再记得过去还有蒲公英纺织厂,也不会有人知道,那里曾经有过勤劳付出的纺织厂女工,更不会有人知道,那里曾经发生过的故事。
赵雷霆在路边买了两根油条和两杯豆浆,塞了一份给孟思期,“先将就着吃一口,我们一会去问问。”
孟思期接过早餐,蹲在马路牙子边,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早上起了大冒早,以为这一趟会有收获,此时不免有些怅惘。
她蹲在那儿,很快融入一起吃早餐的工人队伍,朴素的谈笑声充盈在她耳膜,但没有一句话,和蒲公英纺织厂有关。
吃完早餐后,孟思期跟着赵雷霆一起走向其中最大的一家服装厂,算是去碰运气。
赵雷霆走着走着给她递来一张纸巾,“嘴巴有点油。”
孟思期的嘴唇因油腻显得有几分厚实和性感,她带了手绢,吃油条没敢用力擦,接过赵雷霆的纸巾用力擦了一下。
这家服装厂里面声音隆隆的,一大片机器在运行,一排排的女工熟悉地踩着缝纫机,两人穿过一片忙碌的身影,终于到达经理办公室。
说明来意后,经理很坦诚地说:“没听说过,我们这里一年不知道换多少厂,厂不行了,就倒闭了,新厂就来了,反正没得空的。八年前,一个倒闭的厂,谁还记得。”
是啊,八年前,早已尘封的往事谁还在乎呢。
走访了几家,几乎都是这种答案,看来这一趟辛苦无果了。
马路上,孟思期有种前路茫茫的感觉,赵雷霆从口袋掏出一张纸,“思期,我查了老厂长的住址,不知道有没有用。”
孟思期接过来,老厂长姓归,归来的归,也许厂长知道一些事情呢,她特意表扬了他:“赵雷霆,不得不夸你了,我们现在去问问吧。”比起没方向,这应该是最好的方向了。
赵雷霆满脸兴奋,“那行,出发吧。”
车子再次启动,驶出这块批发区,向一座比较旧的居民区进发,
路上,赵雷霆说:“思期,你昨天提到纺织厂,我马上查了一些信息,因为不全所以还没来得及说。”
孟思期很感兴趣,因为她知道,赵雷霆在调查信息这块是一把好手,往往又快又准,她不由地看向他的眼神也亮了几许。
赵雷霆露出满足的微笑,又沉下声说:“当初纺织厂的主要领导,要么去世,要么什么都不记事了。他们的子女当初都不在厂里工作,也不在厂里住,估计更不知道真相。”
“不记事”那可能是阿尔茨海默症之类,那从他们身上估计也得不到什么信息。
赵雷霆继续说:“就老厂长,我还没有查到具体消息,所以要是找到他,或许能问到一些真相。”
孟思期点了点头,要想知道纺织厂倒闭的真相,找到那段尘封往事的内核,那么必须找到与之相关的重要人物,老厂长无疑是最合适的。
车子顺利到达一座老式居民楼旁边,这里屋型比较旧,屋前屋后的绳子上晾满了被子衣物,说明也住着不少人,一路走进去都比较热闹,老人小孩都在小区里晒太阳。
问了几个老人,没人认识老厂长归文进,两人只得往社区办公室问去,社区管理员查了资料说:“这里曾经是有一户归文进的业主,但是几年前去世了。”
“去世了?”赵雷霆面色微僵。
重要线索断了,孟思期咬了咬嘴唇,马上问:“归文进有没有子女啊?”
社区管理员又查了一会,回答:“有,有一个儿子,但具体信息不知道,可能不住在这边。”
“能不能把他的信息抄一下给我们。”
“可以。”社区管理员抄了一张纸条递给孟思期。
孟思期接过一看,纸条上写的是“归向阳,男,归文进之子”。
走出社区办公室,孟思期疑惑:“归向阳会不会知道一些纺织厂的事情?”
赵雷霆看着纸条半晌,步子突然停住,惊喜说:“思期,我记起来了,归向阳曾经也是蒲公英纺织厂的一名领导,虽然不是核心管理层,但好像是厂办领导。”
他很兴奋,继续说:“按照归文进的年纪,归向阳当时也应该有二十五六吧,那时候纺织厂肯定有房,归文进一家住在厂里,他儿子又是厂办的人,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吧。如果厂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归向阳不管是听他父亲说起,还是厂办内部消息,他都应该知道。”
“赵雷霆,你太厉害了,”孟思期使劲夸了他,她也很激动,“我们走访了不少纺织厂老工人,谁也无法说清楚纺织厂倒闭的真相,但是归向阳一定可以。纺织厂倒闭这件事,归向阳一定知道。”
“对,如果那个符号和纺织厂有关,纺织厂倒闭可能就是重要线索,归向阳一定是知道一些事情。思期,我们得去和韩队申请,传唤归向阳问话。”
“好。”孟思期再次充满了信心,如果能够解读纺织厂倒闭真相,或许这个符号的真相就会迎刃而解,而归向阳就是这道题的解题思路。
回到警局办公室后,两人发现韩长林不在,赵雷霆说他先去信息科查一下归向阳的身份。
孟思期有了一些进展,走向冯少民,想将信息先汇报下,“师父,蒲公英纺织厂厂址已经面目全非了,老厂长归文进也已经过世了,但我们找到了老厂长儿子归向阳的信息。”
“归向阳?”冯少民表情一顿,“给我看看名字。”
孟思期总觉得冯少民知道什么,马上将纸条递给他,冯少民接过,眉宇微皱,又抬眼问她:“你们找过他吗?”
“还没有,我们还不知道他具体身份。”
冯少民将纸条对折,谨慎地说:“这件事情必须请示韩队。”
孟思期越发不解,总觉得冯少民有什么话没有告诉她,她正想问时,韩长林走进了办公室,大声说:“老冯,小孟,龙善文的案子是不是有什么新的线索?”
“有一点线索,韩队。”孟思期忙回答。
冯少民突然打住了她:“小孟,你先回座位,我来和韩队说。”
“你俩神神秘秘做什么?”韩长林笑着说。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赵雷霆的喊声:“思期,找到了,找到了,归向阳,今年三十四岁,是金尊服装集团的老板,妻子张荟,两人育有一个六岁儿子,现在住在……”
赵雷霆的话说到这儿顿时止住了,因为他发现韩长林正睁着圆眼瞪着他,而冯少民的脸色也不对,孟思期站在他们两人之间,显得很无助。
赵雷霆尴尬地笑了笑:“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空气一下子变得很沉寂,没人说话,以至于赵雷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冯少民终于站起身,缓缓开口道:“这样,你们先回座位,我和韩队商量下。”
赵雷霆一脸不解,孟思期却似乎发现了其中的奥秘,归向阳可能和韩队有层密不可分的关系,冯少民可能顾及到什么。
韩长林突然开口:“没什么可顾及的,赵雷霆,你查到什么了?”
赵雷霆上前几步,语气变得谨慎起来:“是这样的韩队,我们觉得龙善文的特殊符号可能和纺织厂当初倒闭有关,而归向阳呢,是老厂长的儿子,又是厂办的人,他一定知道一些真相,所以我们想申请韩队把他带回局里问一问。”
冯少民忽然说:“问一问没问题啊,你们先去吃饭吧,我和韩队商量下怎么操作。”
韩长林语气有力:“不用商量了老冯,如果归向阳和这件案子有关,那么马上传回来问话,不管他是谁。”
冯少民薄唇轻抿,像是组织语言,但没有回话。
“愣着干嘛,赵雷霆,马上带两个同志去找人,今天下午就问出名堂。”韩长林严肃命令起来。
赵雷霆愣了愣,快速吞咽了下,“好好,韩队,我马上去。”
赵雷霆走后,冯少民说:“韩队,下午就我和你问询吧。”
“老冯,这次问询,还是小孟来,”韩长林又特意看了眼孟思期,“你该怎么问就怎么问,不要有心里压力。”
“明白了,韩队。”
在传唤归向阳期间,孟思期回到了办公桌,她在想如何进行接下来的问询,如果归向阳和韩队有关系,那么她怎么才能将问题合理地抛出,她知道,接下来的问询可能是至关重要的。
一个多小时后,还在孟思期整理问询思路时,赵雷霆进门说:“归向阳已经带到了询问室,韩队,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韩长林正躺在椅子里,闭目养神般一声不语,这时他缓缓睁开眼睑,“现在。”
孟思期站了起来,抱起笔记本。
刚刚要走出办公室的门,门口,一个熟悉又威严的身影踏了进来,立即传来他响亮严肃的声音:“韩长林,你在想什么?”
孟思期一看,那人是刘茂平局长。
第72章 [VIP] 密室民宿杀人案(11)
刘茂平以矫健的步伐快步走到韩长林面前, 他双手负在背后,不怒而威,“归向阳是你的妹夫?”
韩长林没有回应, 眉眼垂了垂, 像是默认了。
孟思期之前就反应了过来,倒是赵雷霆此时张了张嘴巴,似乎很吃惊。
刘茂平严肃说:“韩长林, 马上停职回家休息。”
韩长林解释说:“刘局,其实归向阳目前并没有涉嫌犯罪, 他不是嫌疑人, 他是过来问询的, 我们向他了解一些纺织厂的事。”
“即便像你说的那样,问询也不行, 收拾下回家吧。”
孟思期明白, 司法人员如果与案件或案件当事人有某种特殊关系的话,需要采取回避措施, 不得继续办理案件。这也是为了防止徇私舞弊,或者偏见发生, 更利于案件的公正审理。
但她也明白韩队的想法, 他一直负责着案子的进展,虽然案件当中牵扯到亲属关系, 但是目前对方并不是嫌疑人, 韩队可能想尽快确认这件事,心里也有些急。
“刘局?”韩长林还想争取。
刘局直接驳回:“那把案子交给路鹤?”
韩长林叹了口气,这件案子二队跟了许久, 他当然是不甘心的,他确实想跟进归向阳的事, 即便归向阳是自己的妹夫,因为这件事总得向妻子张雅交代,也必须向岳父岳母有个交代。
但是他向来认定黑白分明的道理,归向阳若是没犯错,那还好说,若是犯了错呢,他在这里可能起到副作用。他在大是大非面前是不会糊涂,也不会偏袒的。
规定就是规定,韩长林必须遵守,他马上回答:“刘局,我现在收拾回家。”
“好。”刘局说,“等消除归向阳的嫌疑,你再归队。”
“我明白。”
刘茂平又看向冯少民,“少民,在韩长林归队前,这件案子由你全权负责。”
冯少民马上说:“好的刘局。”
刘茂平再次看了一眼整个办公室,语气铿锵:“我希望你们秉公办理本案,把这件案子办得漂漂亮亮的。”
“放心吧刘局。”冯少民做出保证。
刘茂平走后,办公室一片寂静,孟思期坐回座位默默不语,她在等冯少民新的吩咐。
那边韩长林快速收拾了下,清了茶叶,洗了茶杯。冯少民缓步走到他桌旁,安慰说:“韩队,最近也累坏了,回家休息两天,这边的工作你放心。”
韩长林淡淡一笑:“老冯,你在我当然放心,一句话,归向阳即使有嫌疑,也不要碍于我的情面,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秉公办事。”
“嗯,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
韩长林走后,冯少民喊了声孟思期,“小孟,准备一下,十分钟后我们问询归向阳。”
“好。”
今天唐小川出去办事了,这场问询由孟思期主持,赵雷霆做笔录。
推开问询室的门,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人,头发有型,颧骨微微突出,显得额头较开阔,是一张偏方形脸,并不国字,眼睛不大,脸颊皮肤看上去很结实,一身高档西装,看样子是一个有钱的生意人。
他躺在椅子里,坐姿随意,右手指夹着一支细细的烟,见人进来,又吸了一口。
问询室充满了烟味,可能因为等待的时间长,不知道归向阳这会儿抽了几根。
孟思期对烟味有些微微的反感,不自然地用手指掩了下鼻子。
“掐了吧。”冯少民冷冷地吩咐。
归向阳又猛地吸了一口,将剩不到四分之一烟嘴的烟蒂扔进了水杯里。
随着哧的一声,烟灭了。
大家坐下,孟思期一直在舒缓自己的呼吸,烟味让她有些不好受。
“我姐夫呢?”归向阳歪着脑袋问,语气很随意,就好像是坐在自家一般。
“什么你姐夫。”冯少民严肃说,“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调查,这里没有姐夫。”
“怎么的,我姐夫一个大队长,没来也就算了,也不跟你们交代几句话。”
冯少民再次严厉说:“归向阳,请主动配合警方调查,不要妨碍公务。”
“我姐夫是大队长,好歹也是你们的顶头上司,我能妨碍公务?你把我看小了,说实话,今天我要不来,你们也没招,我来呢,就是想主动配合。你们有什么尽管问,纺织厂都是我那老糊涂爹搞的事,我也不一定知道什么。”
冯少民给孟思期使了个眼色,孟思期会意,立即摆正了严肃的姿态,声音清亮:“归向阳,今天请你过来询问,主要是因为龙善文一案,你应该认识她吧。”
“我认识,她不是死了吗?死的有点可惜,当时她是厂花,很多人都认识她。”
“八年前她就在蒲公英纺织厂工作,你在当时的纺织厂也有重要职权,是厂办的领导,我想请你回忆下,龙善文的人际关系怎么样?”
归向阳换了个姿势,靠在椅子里,像是想了想才说:“时间有点长,我印象中,她人还不错,做事也很卖力,不偷懒,不旷工,而且人也很漂亮,厂里认识她的男的,应该追求的还不少。厂子倒闭后,她不是嫁给了一个小老板吗。”
“你觉得这些认识龙善文的人当中,有没有和龙善文矛盾比较深的?譬如因为追求不得而产生怨恨,或者对她十分妒忌的?”
“你这个我还真回答不上来。”归向阳一副坐不住的姿态,从座椅上起身,往前倾了倾,拿起那个灭了烟蒂的杯子摇了摇。
他盯着杯子里浑浊的水说:“她人算是比较高冷的,毕竟条件在那,你要说拒绝一个人,人家就对她使坏,那她不得死好几次。再说都过去八年了,谁还记得这麻子事。”
孟思期觉得归向阳可能并不了解龙善文的生活,从他的描述来看,都是模糊的词语,与丁倩她们的口供相比,价值并不高。
她打算结束这个话题,进入今天的重点话题,她开门见山地说:“归向阳,能不能介绍下当时蒲公英纺织厂的情况,把你知道的简单说一下。”
归向阳放下杯子,再次躺在椅子里,“也没什么好讲的,那几年就看谁的眼光好,我那老爸眼光就差劲了,那几年不适合办纺织厂,他还是老糊涂,把这个大厂接下了,没想到,没撑几年,厂子就倒闭了。”
“关于蒲公英纺织厂倒闭的事情,重点说一下吧。”
“倒闭有什么好说的?”
“请你配合。”孟思期严肃地说。
归向阳叹了口气,翘起二郎腿,两手交叉托在膝盖上,慢条斯理地说:“那两年决策失误吧,厂里销售出了很大问题,简单来说就是产品不断生产,东西开始积压,说起来就是产品质量还有外部竞争的关系。八五年左右,你也知道,商品经济非常活跃,不再像布票肉票那样限制了购买力,老百姓对更好的商品需求也提高了,但是我们厂却在技术各方面停滞不前,最后终于拖不下去了。”
没想到,归向阳在谈起这段往事时,语气变得沉淀,他是经历者,也是蒲公英纺织厂的重要见证人,他应该对那段历史具有深沉的记忆。
孟思期问:“你说厂子拖了一段时间,这个能具体说说吗?譬如当时厂里工人的反应,整个工厂有没有发生什么印象深刻的事?”
“哪有什么大事,每个倒闭的厂情况不都一样,工人的钱发不下去,大家自然怨声载道,最后只能不欢而散。”
“你们拖欠了厂工工资?”
“这也没有办法,当时那种情况,谁能想这样呢。”
“当时龙善文对工资拖欠的事是什么态度?”
归向阳的情绪渐渐低落,他有一段时间没换姿势,眼睑微垂,像是那段往事给了他一种沉重的壳。他语气低沉:“能有什么态度,她一个女工也掀不起大风大浪,更没人在乎她说过什么。”
的确,在大厂倒闭,大厦将倾的时候,一个除了外貌姣好的普通女工,在那个时代又能做出什么重大的事情,可能她们当时都心有不甘,满腹委屈,但是谁又能体会到她们的心声。
这对她们来说就是一场无法躲避的浩劫,人生稳定的铁饭碗转瞬之间化为乌有,失去了曾经引以为傲的工作,失去了朝夕相处的友情,她们的劳动成果也可能因厂子倒闭而得不到回报,剩下的就是对于未来不切实际的幻想。
龙善文无疑是幸运的一个,丁倩她们从纺织厂离开后,人生才是真正的巨变,如果纺织厂一直存在,她们的人生可能会大不相同。
这是蒲公英纺织厂的劫难,也是她们的。同样也是归向阳的,也是归向阳的父亲归文进的,她紧接着问:“你父亲归文进当时就是眼睁睁看着厂子倒下吗?”
“他也没有办法,人本来就老了,身体也不好,如果厂子顺利的话,他还能安享晚年,厂子一倒,他就彻底不行了,不管是骂他的也好,咒他的也好,你说,就算一个健康的人,又能活几年,那批厂领导,几乎这几年都死得干干净净。”
这也就是这件案子难以调查的原因,赵雷霆确实进行了一些调查,现在比较重要的领导,去世的去世,阿尔茨海默病的也有,因为厂子倒闭,他们的晚年都是很凄凉的。
除了归向阳,现在几乎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真实还原厂子倒闭的真相,也就是说,这段故事,归向阳已经成了最后的见证人。
“当时厂子倒闭时,你还能回忆一些你觉得印象深刻的事情吗?”
“我真的不太记得了,警花同志。”归向阳显得有点不耐烦,“你要是在那种情况下,工人不满,厂子要倒,你心情是什么样,让你再回忆一遍,你心情能好受?”
“归向阳,”冯少民严肃地说,“希望你能配合我们,不要把事情藏起来,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你说的容易,那是因为你没有经历,你去问问那些在纺织厂呆过的工人,他们有几个能说清楚,那不就是一场闹剧吗?”
归向阳明显带着情绪化,但他看起来不像不配合的样子,而是这段往事可能就像绞在一起的线团,根本无法讲起。
其实这段时间也走访了些老职工,大家似乎都没有说清楚,好像那段往事根本就是一笔糟糕账。
归向阳突然摸出烟盒来,口气焦虑:“各位同志,我真的受不住了,也不能把我当犯人审,先抽根。”
在刚才问询中,归向阳就有多次摸口袋的动作,大概他的烟瘾是真的犯了。
其实今天的问询基本上差不多,因为该交代的已经交代了,没有交代的什么也没说。
和孟思期交换了下眼神后,冯少民冷冷地说:“归向阳,你今天没有完全交代清楚,我们随时都可能传唤你。你回去仔细想一想,如果能想起什么,给我们打电话。”
正捏着打火机点火的归向阳,手停顿住,抬起冷目瞥了冯少民一眼,“有什么没交代清楚?我爸都死了,你们不行把他从土里刨出来问问。”
他又感概了句:“那都是过去的错误,你总不能老揪着我的辫子不放。”
“这里不许点烟,出去吧!今天问询结束。”冯少民下了最后命令,起身离开。
第73章 [VIP] 密室民宿杀人案(12)
韩长林回到家中, 坐了一天,特别坐不住,只能反复观看球赛回播。一直在警局忙碌的他, 突然生物钟停歇, 顿时就像散了发条。
他这才意识到,当初他总以为是和张雅恋爱时,她说的那句话, “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是嫁给一名人民警察”,他才执着于成为一名光荣的刑警。
现在看来, 张雅的话可能并不是最重要的, 他的内心早已和刑警这个名字息息关联, 如果有一天让他舍弃这份工作,他一定会觉得自己死了。
就在这样反复煎熬中, 韩长林在家度过了一整天, 门终于开了,他很久没陪女儿玩过, 打算等她放学一起去玩玩。
然而张雅一个人走进了门,她手里空空的, 只背着挎包。张雅今天上班去时, 告诉过他,晚上她去接朵朵放学, 然而顺路买菜回家, 让他在家好好休息一天。
然而朵朵却没回来,他忍不住问:“朵朵呢?没放学吗?”
张雅平时回来都是笑脸相迎,这会她关上门, 挂好包,转头是严肃的脸色, “韩长林,我想问你个事。”
韩长林似乎猜到了什么,还是点头,“你说。”
“你们是不是把归向阳带到警局调查了?”
果然被韩长林猜中,在张雅心里,凡是涉及到娘家的事情,她必定有情绪。
张雅妹妹叫张荟,比张雅小两岁,是在他认识张雅之后,结识的归向阳。归向阳是生意人,服装生意的大老板,这几年混得风生水起。
岳母许兰芳因为归向阳有钱,平时对归向阳百依百顺,逢人就劝,相比而言,他作为一个刑警队长,很少顾家,也没有钱给岳父岳母买贵重礼品,自然受些冷落。
而张雅呢,各方面都好,要说她毛病也就一个,喜欢和她妹妹张荟攀比,越是经济不宽裕,还越是喜欢给娘家买贵的礼物,她明明攀不上,还老是比,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问:“是不是张荟和你说的。”
“不止张荟,我爸妈也知道了。”张雅满脸愠色,“我不主张你给我家做什么好事,但你也不能让老两口心里难受吧。”
“我这是正常调查,归向阳以前的厂和一件案子有关,那总得带回局里问问话。”
“你知道现在我妈的小区怎么说吗,说龙善文的死和归向阳有关,说他们俩有私情,张荟和我哭了一阵,我妈更没有脸出门。”
韩长林一直觉得张雅挺理性,突然觉得她不讲理了,他语气大了几许:“张雅,这件事跟我们警局有什么关系?我们都是按照正规流程办事的。”
“是没有关系,但你是他的姐夫,你完全可以私下里问问他,犯不着带到警局,你这样做会让别人怎么想,大义灭亲吗。”
“行,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张雅眼睛红润,她定是在丈母娘家受到了什么言语委屈,要不然她不会这么激动,韩长林觉得他俩相处了七八年,彼此是了解的。
张雅脱下皮鞋,换上运动鞋,抬头说:“换鞋啊,愣着干嘛。”
“去哪?”
“你不得和我妈去解释下。”
“解释有用吗?”韩长林心中有些烦躁,他想发泄出来,但在这个家,他习惯了在张雅面前表现出妥协,因为这个家他付出的太少,他只能在情绪上多安慰她。
“你都停职了,”张雅换完鞋,站起身,恨铁不成钢的口吻,“你现在和这件事没有关系了,这些话你不会说!”
原来张雅是为他着想,确实如她所说,这件事不去当面解释下,岳父岳母还有张荟一定以为,是他韩长林安排的一切,是他审讯的归向阳,这以后不说低头不见抬头见,就是一起吃个团圆饭也是不安生的,为了张雅,他也必须去一趟。
路上,韩长林才知道,女儿朵朵被张雅送到了爷爷奶奶家,她定是不希望朵朵知晓此事。
走进岳父岳母的家门,韩长林就发现气氛特别不对,以前进门必定有电视的声音,人语的欢笑,可此时,只听见张荟的抽泣声,还有沉闷的气息。
他眼睛一瞥,发现张荟坐在餐厅木椅上垂头抽泣,而岳父张海英坐在餐厅桌边一动不动,对于他们进门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微微抬眼望了下,岳母许兰芳则是情绪有些激动,见两人进屋,立马起身,“长林,你们都过来了。”
韩长林发现,许兰芳这次的语气不同往常,没有以前那种爱理不理,她像是调整了自己的情绪,问:“朵朵怎么没一起来吃饭。”
张雅挤出一丝微笑:“朵朵非要去爷爷奶奶家玩什么拼图。”
“饿不饿?马上开饭了。长林这在警局忙一天也累了吧。”许兰芳好生言语地说。
“没,不饿,妈。”韩长林有些受宠如惊,他换完拖鞋,朝里走了一步,发现归向阳也在屋里,正坐在沙发里,头低垂着,整张脸都特别僵硬,和平时活跃的他相差甚远。
现在这个气氛,吃饭也不会安分,韩长林主动说:“妈,吃过了,我坐一会就走。”
张雅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坐吧。”张海英起身给两人倒水。
韩长林坐下,唤了声“爸,不用倒水”。许兰芳直接坐到他旁边,“长林啊,有件事妈和你商量下。”
在张荟的抽泣声中,韩长林点了点头,想一想,这还是许兰芳第一次向他保持低姿态。
“是这样的,向阳呢可能年轻不懂事,在厂里啊认识一些女工,但他没有胡来,他那时候也是正常交往,你也知道,那时候张荟还在读书,要是他认识张荟,肯定不会追求那个龙善文的。”
韩长林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他听完问:“妈,这年轻时候谈恋爱也很正常啊。”
他说完这句话,张荟的抽泣加大了,张雅连忙递了一块手绢给她。
“他没谈恋爱!”许兰芳急着解释,“都是那些没有嘴巴的,诬陷向阳,说他和龙善文好。你说龙善文是什么人,年轻时候就听说长得像妖精,那不是到处糊弄好青年,向阳那时候年轻,又是厂里优秀分子,你说那妖精不眼热他。”
韩长林觉得这件事不管谁对谁错,那八年前就算两个年轻人都犯了爱情的错,那都是小事,他规劝说:“妈,这陈皮烂谷子的事,你也别在意,向阳是什么样的人,那不需要外人说道,咱家自己心里清楚就行。”
“话是这么说,但你们警局能饶了他吗?”许兰芳愁容满面,好像为了归向阳的事寝食不安。
韩长林根本不知道现在警局的调查结果,他也不好过问,忙说:“他没犯错,警局为什么不饶他。”
“向阳说,你下属都说了,随时传他去,这件事他要不交代清楚,是不可能放过他的。”
韩长林早就猜出归向阳在警局肯定不配合,但是他停职在家,且不说不停职,不可能帮上什么忙。他只能劝解:“向阳的事,我建议爸妈别管,如果他是清白的,一切都会过去。”
“姐夫,”张荟突然厉声喊道,“你说向阳不是清白的?你当姐夫的都不相信他,谁还相信他!”
许兰芳又苦口婆心地说:“是啊长林,这个时候你得帮帮向阳,你们这种关系是一辈子的,妈都想着你们好,你现在是大队队长,你一句话,谁不敢听你的。虽然平时妈是多了几句嘴,说你干警察没当老板的强,你也受了不少妈的冷眼,但是妈心里也向着你,妈是怕你在外面受苦,张雅心里受罪,才说那些话,我知道向阳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你这个时候得帮帮自家人,不能撂挑子啊。”
韩长林正想反驳,张雅给他使了个眼色,他马上控制了情绪,“爸妈,张荟,我已经被局里停职了,这件事我现在帮不上忙了。”
不但张荟和许兰芳失了神色,张海英也怔了一下。
许兰芳问:“怎么就停职了,警局这么狠,能把你开除?”
张雅忙解释:“妈,不是开除,是因为向阳和这件案子有关系,为了避嫌,局里给他放假了,他现在跟我们一样,对警局的事情完全不知,不信你问问向阳。”
许兰芳站起来,“向阳,是不是?”
在所有目光都看向归向阳的时候,他缓缓抬起头,“是,我是没看见姐夫,我以为他不管我了。”
这下张荟脸上的愤怒消除了几分,许兰芳坐下,仍旧不依不挠地说:“长林,你虽然休假了,但局里都是你下属,你给说说好话,或许向阳就没事了。”
“妈,现在我真的管不了向阳了,就算……”
张雅一把拉住韩长林的手腕,打断了他的话,挤出一丝笑意来,“妈,我和长林去接朵朵了,她晚上不习惯在爷爷奶奶家住,我们走了,你们快吃饭吧。”
韩长林被张雅拉起身,他知道张雅是替他解围,把停职的事情说完就是此行的目的,如果再待下去,可能收不了场。
在许兰芳的反复挽留下,韩长林终于走出了这栋楼,透了口气,这件事比他办案还头疼,他恨不得再也不想踏回这个家。
他牵起张雅的手,对他淡淡一笑,他很感激她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替他着想。
这些年,这对姐妹一直攀比,比起张雅,妹妹张荟平时爱打扮,皮肤白皙,脖子耳垂和手腕都戴着首饰,看起来年轻漂亮。
但在韩长林心中,张雅是标准的美人。年轻时特漂亮,他一眼就相中,如今虽过三十皮肤略显老态,但也是同龄人当中的佼佼者,最主要是她能吃苦能为了这个家付出。
他从警多年,没有怎么在家里待过,他心里有愧。
*
孟思期下午和赵雷霆到归向阳的小区走访,两人穿的是便衣,只是想来这里打探下归向阳的一些事迹,或许有和案情相关的事呢。
没想到的是,刚到小区转悠了下,几句闲言闲语顿时把孟思期吸引住,她给赵雷霆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偷偷听听。
于是两人假装在那儿荡秋千。这栋小区是新小区,她们所在的区域正好是一块儿童娱乐区,一架简单的滑梯,两个五六岁大的孩子正在玩耍。
而就在滑梯不远处,还有个铁架子秋千,孟思期就顺势坐进秋千里,赵雷霆会意,假装给她荡了荡,像极了小区里一对刚结婚的情侣在这里游玩。
这个年代的人,孟思期的感觉,通常比较热心,是那种“多管闲事”的热心,并不冷漠,但也有不好的一面,那就是有什么坏事,也会“多管闲事”地议论。
而现在,玩滑梯孩子的两个家长,看年纪像是她们的奶奶,正坐在滑梯前的铁椅上讨论归向阳。
“你说吧,那个狐狸精年轻的时候,漂亮得很,巴结厂领导,也有一套,听说和好几个厂领导有一腿,这个归向阳,他爸是厂长,根正苗红的继承人啊,你说狐狸精能不跟他好。”
“我怎么听说是归向阳追的人家?”
“狐狸精肯定那样说啊,她能说自己为了名利地位去追求厂里子弟,被厂里子弟追求,多有面儿。”
“也可怜了向阳这个孩子,如今孩子都六七岁了,这警察还要查他们的私情。”
“我就觉得害死狐狸精的,肯定是厂里哪个杀千刀,得不到她,心里不平衡,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所以说,人不能做坏事,仗着年轻漂亮,骚里骚气的,种下的恶果,那总得要还。”
孟思期听了个七七八八,大概也了解了龙善文在厂里的生平,这片小区有一部分居民曾经在纺织厂生活过,归向阳那时候在纺织厂虽然算不上名人,但认识他的人应该不会太少。
因此这些话,可能有真实的成分,但也一定有捏造的成分,但至少给孟思期两个可以确定的事实,龙善文曾经在厂里被不少领导追求,这其中就有归向阳,而龙善文处理感情的态度可能有些模棱两可,所以被外人看成是狐狸精。
可能归向阳是追求龙善文当中的一个,但是考虑到他的身份,龙善文一定没有直面拒绝他,或许他们真的有一定关系。
不过这一切,归向阳并没有透露,他的口供里,龙善文只是一个勤劳的普通女工,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交集。
同样,龙善文的同宿姐妹丁倩、夏素兰和孙园园在回忆龙善文的往事时,都没有说她的坏话,甚至刻意隐瞒了一些真相。
孟思期突然想起什么,她连忙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她通常做完笔录,会将一些信息重新摘抄到笔记本上,也是为了方便随时查看。
“先别晃了,赵雷霆。”她一只手捧着笔记本,一只手紧紧抓住秋千的绳索,赵雷霆会意,立即将轻轻摇晃的秋千止住了。
她在孙园园的口供里找到了一句话,孙园园曾说,厂里追求龙善文的人很多,但是她不同意,有些领导,她碍不了面子,就会去吃个饭什么的,但不多。
也就是说,龙善文确实和某些领导有交往,这件事她必须再次和孙园园去确认一遍。
第74章 [VIP] 密室民宿杀人案(13)
由于这个时间点太晚了, 已经过了黄昏时分,赵雷霆建议明天去孙园园工作的超市问询她。
第二天上午两人到了一家名叫家兴超市的私营超市,他们进门时就发现孙园园正在一个收银台忙碌着。
和超市老板说明了原因, 在超市一间休息室, 等待几分钟后,孙园园推门进来了,她应该是提前调整了情绪, 脸上尚算平静,但眼底仍旧带着些许小心和胆怯, 她似乎不想和警察打交道, 上次被关在警局的日子应该是她并不想回忆的。
孟思期对孙园园也有几分愧疚, 但是冯少民和她说过的话,让她觉得, 这一切都是刑侦工作必经的过程, 为了正义,为了真相, 有时候可能并不能十全十美。
她微笑道:“孙园园,请坐。”
孙园园坐在两人的对面, 孟思期早已打开了笔记本, 但她并不想今天的交流像在审讯室里那样沉闷。
她特意把语气放得很轻松:“这里的工作辛苦吗?”
“还行吧。”她眼皮挑了挑,像是觑了她一眼。
“其实今天来, 只是请你帮忙。”
“帮忙?”孙园园看向她, 语气略显吃惊。
“对,担心影响你工作,我们和你们老板说过了, 最多半小时。”
“没事。”孙园园第一次露出一丝笑容。
她有酒窝,之前的她在孟思期眼里, 脸上充满了忧伤、不幸和悲痛,这一次孟思期看到了稍显阳光的她。其实她只有二十四岁,八年前,纺织厂工作时,她堪堪十六,那段时光,她也许对友谊的看重大于一切,龙善文或许就是她觉得最重要的人。
“上次你说龙善文和某些领导有关系,你能回忆回忆,她那时和谁走得比较近,她有没有什么感情经历?”
孙园园本来舒展的眉头又凝重了几分,她似乎不再愿意回忆那段往事,不过,她在轻轻咬了咬唇后,缓缓开口道:“善文姐很漂亮,是有不少领导喜欢她,但他们就是想找她去吃吃饭,喝喝酒。”
“等一下,你说龙善文去陪领导喝酒?”孟思期很意外有这样的信息。
“对,那时候厂领导吃饭,通常会叫上几个漂亮的女孩子,善文姐就是叫得最多的那个。”
“她去吗?”
“不,”孙园园摇了摇头,“善文姐不喜欢做这种事。”
“所以从始至终,她都拒绝了,没去吗?”
“也不是。”孙园园抬眼,眼底透露出几许惋惜,“有时候也身不由己吧。”
孟思期在心中喟叹,在那个人人追求铁饭碗的年代,没有一技之长的龙善文,可能一直寄希望在纺织厂生活下去,但是因为她漂亮,有些酒桌场合,她就成了一个特殊的存在,她没办法拒绝所有人,因为她需要靠这些人给予生活的养分。
她那时一定很矛盾,因为漂亮是与生俱来的,但是怎样生存并不是她能选择的。
孟思期冷静了下说:“所以你知道她和哪个领导走得最近吗?或者说,她没办法拒绝哪些人。”
孙园园垂着眼,没有回应,她的眼神像是在躲闪什么,频繁眨眼,嘴唇微微在翕动。
她欲言又止,一定是知道什么又顾及什么。
孟思期不得不提醒说:“孙园园,龙善文惨死,你作为她最好的朋友,你不想知道真相吗?你希望她死不瞑目?”
那一刻,她发现孙园园的眼球定住了,黑色部分就像是盯着前方虚无的东西,她的内心一定波澜起伏吧。
她忽然抬起头,“是归向阳。”
“归向阳?”
“对,归向阳是归厂长的儿子,还是厂办主任,他很年轻,也算是花花公子,他掌握着厂里职工的命运,善文姐不得不听他的,她和归向阳吃过好几次饭。”
原来这一切还是绕不开归向阳,孟思期心里渐渐沉淀,现在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他。
她理了理思路问:“孙园园,你知道多少他们的事。”
“就知道这么多,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善文姐从不和我说,而且归向阳这人也不好惹,他自己有人,还有在警局当领导的亲戚,我希望你们别说出去是我说的。”
孟思期内心一怔,和赵雷霆对视时,他的脸色也似乎僵住了。
“你放心,这件事只会保留在我的记录本里,而且请你相信,警察是正义的,一定会保护老百姓的利益。”
孙园园默默点了点头。
孟思期觉得在这件事上大概再也问不出什么,她又拿出早就准备的问题:“孙园园,当时纺织厂倒闭,你们是不是工资拖欠,去厂里闹了?”
孙园园像是在回忆,她细细的眉毛皱了皱,抬起眼说:“工资肯定是拖欠了,但厂里拿不出来,我们也没办法。”
“你能把当时闹工资的事情说说吗?”
孙园园好像并不想回忆那时的往事,眼神变得呆滞,但是她也没有直接拒绝,只是慢声细语地做了一个概括:“反正有一批人每天去厂里闹吧,我和善文姐都没去。”
“闹了多久?”
“个把月,几个月,我不记得了,就是挺久的。”
“后来呢,厂里有解决措施吗?”
孙园园摇了摇头,“没。”
“所以你们不闹了?”
“也不是,我们听到了些消息,说是有人卷钱逃跑了,把厂里本来发给大家的工资卷跑了。”
“……”孟思期忽地一怔,这好像是她从来没有听到的线索。
孟思期马上问:“你慢一点,能讲讲是谁卷钱逃跑了?”
孙园园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当时厂里太乱了,我也是听说,后来大家不去厂里闹,我更不会去闹了,我没有钱,只能去找工作。”
“好,那你记得当时厂里有谁去闹了吗?”
“有。”孙园园说,“蜀英姐,桂凤姐,她们挺照顾我,那时候见到我还会说说工资的事,有人卷钱跑了也是她们告诉我的。”
“麻烦你写下她们的名字。”孟思期连忙撕下一张纸,将纸笔放到孙园园面前。
她在纸上写上了两个名字,又说:“离开厂以后,我们没联系过,你们可以找找看。”
“好,孙园园,今天非常感谢你。”孟思期微笑起身,“耽误了你的工作,很抱歉。”
“没事,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可以。”
孙园园离开休息室后,孟思期马上笑着对赵雷霆说:“赵雷霆,这两个人靠你了,我要一天知道她们的信息,能办到吗?”
“什么叫能办到,你还不相信我。”
“谢谢了啊,今天中午请你吃好吃的。”
赵雷霆嘿嘿笑了起来:“那走吧,说起来还真有点饿了。”
不到一天时间,赵雷霆就找到了两人的信息,李桂凤前年去世了,林蜀英健在,家庭住址也找到了。
两人连忙驾车前去,林蜀英的家不在市里,在今阳市离市区比较近的县城,刚到达林蜀英的家,正好看见一位五十岁左右妇女在家院子里晒腐乳,一晒篮的腐乳,正正方方,紧紧挨着,腐乳上已经长了细细的白毛。
腐乳的香臭味也在空气里蔓延,孟思期还挺喜欢吃腐乳的,赵雷霆却掩了掩鼻子。
“你好,你是林蜀英女士吗?我们是市公安局民警,想来和你了解件事。”孟思期微笑着主动上前问。
赵雷霆担心对方不相信,特意将警官证拿了出来,配合着在林蜀英面前亮了一眼。
林蜀英穿着粗布衣服,头发微微发白,她表情顿在那儿,皱纹变得更明显,似乎对于警察上门,她表现出诧异,“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赵雷霆说:“大娘,我们想了解下蒲公英纺织厂的事。”
林蜀英本来皱着的眉头更严重了,她脸色很暗,“我不知道。”
话未说完,抱着一晾篮的腐乳,朝门口走去。
“当时你在纺织厂工作了六七年,你是纺织厂老员工,怎么可能不知道……”赵雷霆跟着她的步子,亦步亦趋,恨不得把她拉住。
林蜀英走得很快,赵雷霆一直跟到门口,“你一定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请你配合我们警方……”
“我什么都不知道!”林蜀英将一边门关上,又关另一边门,但是那边门被赵雷霆抵住了,林蜀英似乎生气了,“同志!”
赵雷霆只得慢慢松手,门嘎吱一声,即将关上,突然被一道清亮的女声阻止,“龙善文死了!”
那扇门缝只留下林蜀英半张脸,她的脸色顿时卡白。
孟思期继续说:“孙园园是最大的嫌疑人。您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当年的真相……”
“你们进来吧。”林蜀英拉开了半边门,转身进屋。
赵雷霆转头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
两人一起跟进屋子,屋子里很暗,光从门口和一扇并不大的窗户里射进来,以孟思期的常识,这样结构的土房子,就算白天打开白炽灯,屋子里仍旧是灰暗的。
林蜀英给两人泡了茶,忙完这一切,在一张八仙桌前,她坐在两人对面,问:“龙善文怎么死的?”
“你肯定熟悉她吧。”孟思期说,“当年她在纺织厂应该还是一个小姑娘。”
“对。我记得她,挺漂亮一女孩。她是怎么死的,为什么和孙园园有关。”
孟思期如实回答:“龙善文和孙园园住在一家酒店,第二天早上,孙园园发现龙善文被水果刀刺死,所以她的嫌疑比较大。你和孙园园是不是更熟。”
“我认识园园的爸妈,当年进厂,就是我带进去的,她进厂时不满十五岁,年龄不达标,所以我给谎报了年龄。”
孟思期继续问:“当年厂里的情况你了解多少,龙善文呢?”
“那件事我不好说。”林蜀英摇了摇头,这种摇头让孟思期看到了她的为难。
“因为涉及到命案,请无论如何告诉我们。”孟思期鼓励她。
林蜀英叹了口气,眼底涌起一股不平:“厂子倒闭还不是因为这些领导作威作福,平时花天酒地,都不是些东西。”
“您能不能具体说说。”
“还能怎么说,他们知道厂子效益不好,就拉着厂里漂亮的孩子去外面陪酒,说是挽救厂子的命。这种事情我们不愿意说,因为我们也是厂里的人,谁愿意揭自己的伤疤。”
孟思期终于明白了,原来说到当年厂子的事情,大家都隐隐晦晦,似乎都不愿提及,可能那段往事真的不堪入目吧。
赵雷霆好像听不得这些,放在桌上的手掌慢慢捏起了拳头。
孟思期问:“这件事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就知道这些。”
孟思期觉得,林蜀英可能没有撒谎,她只是一名纺织女工,或许根本无权知道当年更真实或者更可怕的真相。
她问:“厂子倒闭了,我听说你们一直在闹工资的事情,后来为什么不闹了?”
林蜀英沉静了一会,眼神朦胧,似乎她的回忆早已穿透到八年前,那是一段可悲、痛心、不耻的往事。
厂里领导技术不力,销售受阻,却变着“法子”挽救厂子,他们让漂亮女孩去外面陪酒招商,做了一些令人不耻的事情。
女孩们为了稳定的饭碗和一些好处多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多数厂工为了自己的饭碗和前途充当了看客。
在多年以后,他们却听信谣言,将这些曾经“挽救”厂子的漂亮女孩当成是招摇厂领导的狐狸精。
可是,厂子还是倒闭了,他们发现被骗了,又围住厂子要回自己的尊严和工资。
可是当时的厂子早就是一个空壳,可能还有一笔大家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钱”,却被一个卷钱逃跑的“谎言”全部破灭。
在孟思期试着侧写那个年代的故事时,林蜀英开口了:“他叫孔曲山,当时是厂里的劳模,也是优秀积极分子,他带着我们闹工资,厂里传出消息,有一笔卖设备的钱,可以赔给我们,但一天早上,我们却听说,孔曲山带着这笔钱逃跑了。”
原来故事是这样的,孟思期忍不住追问:“你们相信他带着钱跑了?”孔曲山是劳模,是积极分子,她不相信这样的人是这样的觉悟。
“我们当然不相信,但厂里把孔曲山签字的单子都给我们看了,他的签名和手印不会有假。”
“万一有人图财害命,伪造了签名和手印呢?”孟思期是一个总会存疑的人,她几乎不假思索就问了出来。
“是,我也怀疑过,”林蜀英抬眼看着她,眼睛里是凌厉的光芒,“当时有人报过警,可是警察排查过,我记得还有不少警犬在厂子和周边搜查,可是都没有发现,那时候,小道消息特别多,很多人都说孔曲山带着几十万逃港了。找不到人,当时警察只能列为失踪,我们也只能相信孔曲山真的逃走了。”
孟思期默默颔首,蒲公英纺织厂的故事似乎补全了一个脉络,这一切背后到底是什么样的真相?也许有人认为,这些真相早已不重要,八年时间足够淹没一切。
但曾经经历过这件事的人,或者他们的后代,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杀死曾在纺织厂颇有名气的厂花龙善文,来呼唤人们的记忆。
凶手用特殊的符号,将警方的视线带向了这段复杂又悲伤的时光。
“蜀英姐,你知道孔曲山有后代吗?他的家在哪?”
林蜀英似乎解读了孟思期话里的意思,她欲言又止,片刻才说:“还有一个十岁大的儿子,不过后来厂子倒闭后,母子俩不知道去了哪。”
孟思期离开时,林蜀英还送了一瓶腐乳给她,她很喜欢吃腐乳,就安然接受了。
上车后,她说:“赵雷霆,看来杀害龙善文的嫌疑人找到了。”
第75章 [VIP] 密室民宿杀人案(14)
赵雷霆问:“你不会想说, 凶手是孔曲山的儿子?”
“对,他当时十岁,八年后, 今年正好十八岁。”
“许亮?”赵雷霆眼睛一闪。
浪漫诗民宿的厨师许亮今年就是十八岁, 这是多么完美的巧合。
“可是他不姓孔?”赵雷霆又疑惑起来。
孟思期也陷入了疑惑,为什么孔曲山的儿子不姓孔,原来之前一直没有调查出他的真正身世, 他有父亲,而且健在。
除非, 许亮的母亲改嫁, 许亮跟着继父姓, 身份证也全都改了,这个年代个人身份并没有联网登记, 信息更改变得容易, 所以许亮十岁以前的人生都被抹去了。
车子开到一个电话亭旁边,赵雷霆下车给局里打电话, 刚接上电话,赵雷霆的脸色就变了, 孟思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忍不住就紧张了几分。
赵雷霆说完这边调查的情况,放下电话前认真地说:“我知道了, 冯哥你放心吧, 我马上和思期去趟医院。”
放下电话,赵雷霆说:“冯哥接的电话,归向阳昨天晚上被人刺伤, 唐小川正敢去去医院路上。”
想不到这件事变得复杂了几许,孟思期不自觉眉头微皱。
赵雷霆挥了挥手, “我们去和老唐汇合。冯哥说他去带回许亮,还有民宿的证物。”
“行。”孟思期点头,如今看来,许亮和归向阳可能都和这件案子有关,冯少民或许觉得归向阳那边也有嫌疑,让他们前去调查。
半个小时后,车子到达市医院停车场,询问护士后,两人立即赶往二楼的住院房。
走廊里,唐小川和一个年轻民警正在等候,见他俩来,马上说:“归向阳就在这间屋,他妻子张荟也在。”
“好,老唐靠谱啊。”赵雷霆笑着赞扬。
敲了敲门,是张荟开的门,张荟看上去二十七八岁年龄,皮肤很好,黑眉和红唇都经过精心修饰,耳钉镶嵌宝石,白皙脖颈上的项链晶莹剔透,一眼看上去是一个很精致的女人。
唐小川说明了来意,张荟看上去不太高兴,虽然打开了门,还是略显不耐烦地说:“现在警察不让人休息了是吗?”
唐小川温和解释:“不好意思啊张女士,我们也是奉命办事,希望理解。听说您丈夫归向阳昨晚遇刺,这可能涉及到刑事案件,我们来询问下。”
也许是考虑到张荟是韩长林妹妹的关系,唐小川的语气十分和蔼。
“行吧。再怎么说你们也是我姐夫的下属,问一下也好。”张荟转过身,朝里走去,依旧叮嘱,“时间别太长,病人需要休息!”
唐小川回头对那位一起来的民警吩咐了声:“小向,你在门口守一守。”
“知道了川哥。”
三个人走进病房,赵雷霆走在最后,将门关上,孟思期打量了下环境,这是一间VIP病房,里面空间大,干净整洁,走进门是一个小厅,放着不少鲜花篮和水果篮,有一张米色帘子,将病房前后隔开,帘子透着窗户的阳光。
消毒水味交杂着花香弥漫在整个空间里,从外面走廊的嘈杂中走进来,让人产生一种格外的宁静。
走过帘子,孟思期一眼瞧见躺在病床上的归向阳,他半躺在摇起来的病床上,腰下盖着被褥,上半身穿着病号服,一只手臂是裸着的,在臂膀处包扎了大块绷带,看来归向阳是胳膊被刺伤,如果住院,那说明刺伤的程度比较重。
归向阳的表情很平静,望着进来的三人,含着笑说:“你们好哇,又见面了。”
“归总你好。”唐小川回应。
“张荟,给他们找凳子坐一坐。”
“不用了,归总,我们问几个问题就离开,不耽误你休养。”
“那行,你们问吧,你们也不容易,我知无不言。”这次,归向阳似乎表现了很高的配合。
孟思期马上拿出了本子和笔,准备做下记录,这个过程,张荟也没有歇着,她拿起床头柜上的苹果,在隔壁间洗了洗,回来擦干净,又坐在床边,拿起水果刀认真削水果皮。
“昨天晚上的情况归总能不能详细描述一下?”唐小川问。
“也没什么情况吧。”归向阳眼皮懒懒动了动,“肯定是生意上哪个不长眼的,人他妈一嫉妒啊,就犯红眼病,像我这样在生意场上打拼的,没几个仇家都说不过去。”
唐小川问:“你的意思是说,有生意上合不来的人找你寻仇。”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能把我往死里刺的,你说不就是仇家。”
“你觉得是谁干这种事?”
“不知道,我仇家可多着呢。”归向阳说这话时,眉毛上扬,在孟思期看来,他似乎挺骄傲的,他说,“我还能给你掰扯个一二三来啊,那不可能啊。再说,要是哪个大老板找个二楞青,给笔钱吓唬吓唬我呢。”
唐小川点了点头,“你昨天晚上是一个人去的维也纳舞厅,是去做什么?”
当说到“维也纳舞厅”,归向阳的眼皮立即刮了一下,就好像被人触到眉头,而张荟削苹果的手指也停住了。
两人的反应有些异常,孟思期仿佛看穿,这个维也纳舞厅可能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归向阳昨晚去哪,指不定就去鬼混去了,一个人喝了酒回去时,被人偷袭。
这很可能是一起仇人间的陷害,但是也存在一些疑点。
归向阳歪了歪嘴,笑着说:“就是生意上的朋友,舞厅环境虽然乱,但那种地方适合谈生意,你们年轻可能不懂。那种咖啡店啊江景阳台啊谈生意可能是你们电视上看的多。”
“所以你晚上十二点离开维也纳舞厅后,在停车场遭到了偷袭,这个过程能描述下吗?”唐小川继续问。
“维也纳不在市中心,那地方晚上天黑,停车场也是乌漆麻黑的,你说我能看到什么,就一个人影拿着一把刀朝我背后扎来,要不是我身手敏捷,现在被扎的可不是胳膊。”
“然后呢?歹徒和你搏斗了吗?”
“没有。那比东西扎中了胳膊,马上就逃窜了,我捂着一手的血,马上撕下衣服包住,就去了附近的医院,事情不大,这不是我老婆不放心,特意拉我住院观察。”
归向阳说这句话时,特意抚摸了下张荟的后背,张荟坐在床上,苹果削得差不多,不过刚才提到维也纳时表情一直很凝重,这会表情舒展了许多,她将手指上缠着的一条苹果皮扔进垃圾桶,转身将苹果塞进归向阳的嘴巴里。
归向阳满脸欢喜,一手去抓苹果,没想到身子挪了一下,拉扯到了另一边胳膊,他咬着苹果的嘴巴里发出“呃”地一声隐忍疼痛。
张荟顿时慌了,连忙摘下他嘴里的苹果,像是抱怨又像是关心:“我说你吃个苹果都不安分。”
归向阳笑得嘴角张开,张荟脸虽然冷着,却耐心地将苹果送到他口中。
归向阳吃了两口苹果,把三个人冷落了一会儿,唐小川似乎找不到新的问题。
孟思期却觉得归向阳的描述不尽不实,显然昨天晚上的事他没有完全说实话,不过在病房里可能问不出什么。
在一阵苹果的咀嚼声中,孟思期问:“归总,昨天晚上你看清了嫌疑人的脸吗?”
归向阳吞咽一口苹果,眼睛瞟了她一下,“看不清,他好像还戴着口罩,黑色的。”
“嫌疑人身高,体型,年纪,有没有头发,能不能描述下。”
归向阳又吃了一口苹果,“看上去年纪不大,也不高,比我矮,比我瘦,夜里太黑了,没看清他脸,他见我防备,转眼就跑了,比影子还快。”
孟思期目光凝了起来,她在心中模拟嫌疑人的样子。
“以前,你也有这种经历吗?遇刺的经历?我指的是你描述的嫌疑人,曾经有没有偷袭过你。”
归向阳吃掉了整个苹果,把骨头交给张荟,嘴里鼓鼓的,“我都说了,这种事不是一次,但都是吓唬吓唬人,你想,要是对方想置我死地,他能转头就跑?真正的歹徒,那一定是把你弄死为止啊。”
孟思期执着地问:“我问的是,以前有没有你描述的嫌疑人,偷袭过你?”
“这我怎么记得,你们总不可能要我把以前每一桩事拿出来说说吧。”
“行了,”张荟站起身,“我老公一夜没睡好,他需要休息,麻烦你们了。”
唐小川转头看了看孟思期,孟思期摇了摇头,意思是她问题问完了。
“那好吧,打扰二位了。”唐小川客气地说,“那我们先走了。”
走出医院,在停车场进入汽车时,见四周无人,赵雷霆说:“这件事是不是挺偶然的事件?”
唐小川说:“我怎么感觉,归向阳并不想我们调查这档子事,他说得不清不楚的。”
“不偶然。”孟思期说,“我很怀疑,昨晚行凶的人就是许亮。”
赵雷霆和唐小川同时微怔。
孟思期知道她的怀疑有些大胆自信,但是她必须要大胆自信,这种勇气是来自她内心的倔强,来自她父亲的经历,还有师父的叮咛。
“根据归向阳描述的嫌疑人特征,年轻,比他矮,比他瘦,这些和许亮已经很重合了。”
“也就是说,昨天晚上是许亮行刺了归向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赵雷霆问。
孟思期还记得冯少民的话,“大胆推测,小心求证”,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测:“假如孔曲山是许亮的亲生父亲,而孔曲山的卷钱逃跑又和归向阳、龙善文有关系,曾经十岁的许亮或许知道纺织厂的某些真相,但是他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公开。八年后,他长大了,他觉得时机已到,他想惩罚龙善文和归向阳,于是制造了民宿杀人案和夜刺事件。”
唐小川缓缓点了点头,“小孟,你的推测可能很接近真相,既然冯哥已经传唤了许亮,那么我们赶紧回去问一问他。”
赵雷霆也充满了信心,马上说:“思期,你和小川一起回局里,我再跑一趟许亮的老家,我一定打探到他的真实身份。”
“行。”孟思期觉得许亮的真实身份,才是这件案子侦破的关键,如果许亮和孔曲山或纺织厂毫无关系,那么她的所有推测就全部作废了。
回到局里,孟思期和冯少民交换了彼此调查的信息,许亮目前已经带到了审讯室,他说这几天他都在租房处,哪也没去。而许亮在民宿工作时的工作服、围裙、手套还有部分用品也被带到了局里,正在检测。
这些工作服等物品因为案情突发,没有清洗也没有丢弃,如果那天晚上许亮和龙善文有直接接触,不小心留下了龙善文的指纹,那么大概率能证明许亮杀人。
现在孟思期必须要等到赵雷霆的调查和许亮的物证检测结果。
两个多小时后,赵雷霆回来了,他额头布满热汗,拼命喝了一杯水,酣畅淋漓,在孟思期期盼和紧张的眼神中,他终于开口了:“思期,找到了,许亮果然是孔曲山的儿子。他妈妈后来改嫁的,前年去的世,又加上许亮改过名字,而且现在的住址离纺织厂太远,所以我们一直没怀疑过他。”
“真的!”孟思期顿时有些兴奋,这离她的猜想越来越近,只要物证检测到龙善文的指纹,那么马上就可以将他定罪。
接下来,孟思期又陷入了对物证检测的焦虑等待。
半个小时后,痕检科汪维带着检测报告走进了办公室门,他望向冯少民,“冯哥,结果出来了。”
孟思期连忙跑过去,“维哥,有龙善文的指纹对吗?”
“没有。”汪维直接说,“在围裙上检测到多枚指纹,但唯独没有龙善文的。”
“多枚指纹?”
“对,有许亮自己的,还有他同事郝春来的,还有其他人。”
“其他人是丁倩、夏素兰或孙园园吗?”
“不,可能是许亮的其他同事,许亮的围裙可能是厨师们共用的。”
孟思期的期望一下子落空了,就算知道许亮是孔曲山儿子,那又如何?许亮根本不可能认罪,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他,仅凭猜测是没有用的。
孟思期缓缓地坐回了座位上,神情有些呆滞,赵雷霆看了看她的样子,没上去安慰,故意给她留了一些私人空间。
拿到检测报告的冯少民,细思了整件案子的经过,结合孟思期的猜测,他很明白此时此刻她的心情。
上次她对丁倩三人做出的推测是不实的,这次她做出了大胆推测,但却找不到任何证据,这无疑给她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也许一个女孩子的心思还是比较脆弱的。
半晌,冯少民拿着检测报告,缓步走到孟思期身边,安慰说:“小孟,在为没有证据烦恼?”
孟思期抬了抬头,慢慢站了起来,表情迟钝,眼底里却是不甘,“师父,如果许亮真的设计了密室案,但是找不到任何证据,我们是不是只能无罪释放。”
“理论上是这样的。”
“是不是我们知道他杀了龙善文,却无法给他定罪?”
“根据疑罪从无的原则,证据不确实、充分,不应当追究刑事责任,这样也是司法的精神。”
孟思期缓缓点了点头,语气带着落寞:“我知道了师父。”
当天下午,冯少民带她去了趟民宿,再次回到凶案现场做了些勘察,但是并没有什么发现,那天晚上许亮可能真的做到了天衣无缝。
第二天早上,孟思期正常上班,一个民警走进办公室说:“冯哥,昨天关的一个叫许亮的,一直在拘留室喊,要没事就把人放了。挺嚣张的!”
冯少民冷冷回了声:“叫他别嚷嚷了,这不没到时间嘛!”
“行,冯哥。”
第76章 [VIP] 密室民宿杀人案(15)
民警走后, 孟思期越发焦虑起来,今天下午满二十四小时,许亮就无罪释放了。
可是到现在关于许亮, 没有找到任何证据。
上午, 冯少民再次走到她这边,“小孟,关于许亮, 你觉得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没有调查吗?”
孟思期快速翻了翻本子,民宿凶案现场, 民宿里许亮的宿舍, 民宿的厨房, 还有许亮的租屋,好像都调查过了, 那天晚上住在民宿的所有人几乎都进行了问询, 包括许亮的室友郝春来都给他做了不在场证明。
如果有线索,那自然早就暴露了, 如果没线索,那挖地三尺, 许亮也不会留给你。
这一番思索, 她的眉宇皱得更深,冯少民安慰两句:“慢慢想。”
她在这纷呈的信息里, 发现了一件可能遗漏的地方, 她抬起头问赵雷霆:“赵雷霆,你昨天是不是说许亮还有个继父健在?”
许亮的继父许孟坤是池水镇人,就在今阳市下属县城内。
赵雷霆站起身回答:“是啊。”
孟思期马上说:“师父, 我想去走访下许孟坤。”
“好,我们马上去一趟, ”冯少民又叫上赵雷霆,“赵雷霆,你开车。”
他又喊了声唐小川:“小川,今天上午你带人再去走访下郝春来,把之前的问题,还有可能没有考虑到的细节再问一遍。”
“好,冯哥。”
赵雷霆开车,冯少民和孟思期坐在后排,一路驶向了池水镇,孟思期发现池水镇方向和蒲公英纺织厂原址正好是南辕北辙,也就是说当年许亮的母亲在他的亲生父亲孔曲山出事后,离开了纺织厂所在地,到了另一个遥远的地方生活。
她自然想起林蜀英的话,许亮母子离开纺织厂后,并不知道去向。
当年孔曲山卷钱逃跑,可能很多厂工一时将矛头指向了许亮的母亲,因此离开那,从此改名换姓可能是当初唯一的选择。警方从一开始就对许亮这个名字忽略了。
而实际上,雁过留痕,人无论从哪里来,都是会留下印记的,池水镇虽然和纺织厂相隔甚远,但是只要问问镇上的老人,自然就知道单身汉许孟坤曾经娶了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
这样的信息本来就引人好奇,所以当时一定有人去打探许亮母亲的背景,那个女人来自于纺织厂,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改名换姓并没有真正的作用,只能在心里上得到安慰。
车子一路开到池水镇上,赵雷霆来过一次,轻车熟路开到了许孟坤的家门口。
这片地方大多数是土屋,虽然离今阳市不远,但是周边并没有完全开发,因此这里还保持着长时间保守的民风民俗。好在离市里近,因此道路还算通畅,一个小时就到了。
在许孟坤家门口,很快就吸引了不少目光,不少穿着朴素的村民在操场外围观,不少孩子冲到警车边玩耍,但是马上被大人拉走了,他们对警察保持了敬畏和好奇,当然更好奇的是,许孟坤是不是犯了什么事,在这小镇上,只要出了什么事,那必定一分钟就能传遍家家户户。
孟思期走进这栋土屋时,不免有些心酸,屋子很简陋,一副家徒四壁的景象。实际上如果许亮的亲生父亲没有出事,在纺织厂附近,许亮的生活绝不会如此清贫。
但是许亮的母亲却做了这样决然的选择,她选择到一个偏僻的镇上生活,那自然是想远离曾经的一切。
屋里光线暗淡,还有一股酒味,是比较烈的白酒味,许孟坤坐在椅子里,见警察进屋,面色严肃,一动不动。
孟思期发现他手边放着一根拐杖,还有一瓶像是二锅头的白酒。
许孟坤年纪不过四十多岁,头发稀少,身体看似健壮,面颊古铜色,应该没有什么病,但明显他有腿疾,右腿膝盖微微上凸,有些异样,可能是摔过,不应该是风湿,而且风湿病人喝酒也会加重不适。
冯少民微微俯身,将警官证亮了出来,“你是许亮的父亲吧,我们是市局的,来和你了解下情况。”
许孟坤严肃的脸颊出现了一丝惊讶,“许亮犯事了?”
“许亮和一件杀人案有关系,但是目前还是嫌疑人,我们会公正调查,为了洗脱他的嫌疑,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调查。”
在听完这段话后,孟思期觉得他应该会主动配合,但是他严肃的表情却像是轻松了些,嘴角甚至有些不易察觉的笑意。
在她看来,这种表情是不对的,冯少民似乎也发现了,他没有马上追问,而是将视线投向了许孟坤残疾的膝盖。
孟思期觉得,师父一定是觉得许孟坤的膝盖和许亮有关。
冯少民问:“你这膝盖,是怎么受的伤?”
“风湿。”许孟坤回答。
许孟坤明显是在撒谎,孟思期虽然不确定风湿病的详细特征,但是她的父亲在生命最后一段时间就得了严重风湿病,因为一只腿中弹瘫痪,长期卧床坐轮椅,并发了很多疾病,而他另一只腿就被风湿病摧残。
孟星海那段时间特别遭罪,关节疼痛,肌肉无力,晨僵,高血压,精神不振,轻度阿尔兹海默病,她曾经以为,父亲会把她忘记,可在还清楚记得她的时候,他就去世了。
再次想起父亲,让孟思期的心情变得很沉重,她很想念他,但是又不想回忆他的那些痛苦的过往 。
以至于冯少民提醒了她一句时,她也没有听清,她的眼睛里微微含着湿润,是赵雷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冯哥叫你呢。”
“啊,师父?”她猛地回过神来,看向冯少民。
“小孟,”冯少民的眼底有几分担忧,但现在在办案,他没有一丝犹豫,“你来问询。”
“好,师父。”本来这次前来,是孟思期的主意,她有想法,所以当然她来主问。
她控制了些情绪,表情变得庄重了些:“许孟坤同志,感谢您能配合我们做一些调查。许亮是十岁以后来到许家,当时他应该叫孔阳,你还记得这对母子来你家的情景吗?”
“许亮就是一个小畜生!”
没想到,许孟坤直接辱骂了起来。
看来这对半路结识的父子关系并不好。
孟思期忙问:“我记得,当时是你收养了这对母子,可是我们听村民说,许亮的母亲吴月茹当时并没有受你待见,你好像并不喜欢她。”
这是赵雷霆昨天临时的调查,一些镇上的老人告诉他,吴月茹是外地人,当时要不是许孟坤单身家贫,否则不会收养她,一开始许孟坤对吴月茹还不错,可是渐渐的,就暴露了恶习,对吴月茹又打又骂。
“喜欢?我们又不是年轻人,喜欢有什么用。我就是找她过日子的!”
“可吴月茹应该也想过好日子吧。”孟思期觉得,吴月茹逃到这个地方,那肯定是打算留下来,她当时不过三十出头,属于纺织厂劳模的妻子,长相不差,而且是纺织厂家属,起码很长时间享受过不少厂待遇,她的生活应该是优质的,皮肤气质应该都还不错。
但是丈夫出事后,她选择保护儿子,嫁给了一个在镇里都讨不到老婆的单身汉,那么即便受了委屈,她应该也是忍气吞声,怎么可能不会是奔着过日子去的。
“我也以为她说过日子的,可是不久后,我就听说,她丈夫在厂里卷了钱跑了,吴月茹是来躲债的。”许孟坤瞪着圆眼珠看向孟思期,“这以后,经常就有来家讨债的,你说这日子怎么过。”
孟思期终于明白,即便吴月茹逃出了纺织厂,但是还是有人打听到了消息,来池水镇要债,可能这不是常事,吴月茹在这里度过了六年,前年病逝了,算起来不到四十岁。
“你喜欢喝酒,每次醉酒你会经常打骂吴月茹,你觉得她并不是真心嫁给你,你觉得你被骗了?”
“打骂?”许孟坤用力反驳,“要不是他说我不如她前夫,我能不打骂?”
不可能啊,吴月茹一定会忍气吞声,孟思期觉得他撒谎了,“你没有说实话,她怎么可能提起她前夫。”
“她是没提起,可那个小杂种不是啊,老在我面前说他老子比我好,他从来都不叫我爸,你说我娶这种女人做什么。”
因为许亮对许孟坤厌恶,所以许孟坤把这种厌恶转移给了吴月茹,再加上有人讨债,吴月茹有着不光彩的过去,许孟坤对吴月茹成见很大,所以经常出现打骂的行为,但是他又是村里不受待见的单身汉,他娶不到媳妇,他只能安然接受这样的命运。
而吴月茹无家可归,这里只能变成她的家,她一定会忍气吞声。这就是三个人这八年来的生活。
孟思期大概了解了七七八八,她把话题转到许亮身上,“你口口声声说许亮是小畜生,他到底对你怎么了?”
“怎么了?这小杂种一开始还胆小怕事的,打他几句骂他几句,他也就那样,可他妈得病的那年,他就变了,经常偷我的酒喝,还偷我的钱给他妈治病,我想揍他,他就反过来跟我作对,他长大了,力气也大了,那一次他把我揍了一顿。也就是他妈走的那年,他开始变本加厉虐待我,他就是个畜生!”
孟思期抓住重点问:“你说他经常偷你酒喝,偷你钱花,是你亲眼所见吗?”
“我没亲眼发觉我会这么说?他可不止偷我酒,偷我钱,他比我的酒瘾还大。”
许孟坤的语气突然恶狠:“这杂种我辛辛苦苦养了他六年,供他念书,他就是这样对我,他最好杀了人,最好枪毙!”
孟思期微微吞咽,和赵雷霆同是震动的表情对视了下,只是冯少民依旧冷静,他问:“你的腿,是他打的?”
“风湿。”许孟坤大声反驳,“我说是风湿,他还没那本事,一个小杂种。”
明明是许亮打的,却声称是风湿,孟思期明白,也许这是许孟坤最后的一点尊严,即便被辛苦养大的继子虐待,他仍旧想保持自己在镇上的一点尊严,和所有人说是风湿。
他曾经欺负吴月茹和许亮,但他却认为,那是他应该做的,因为吴月茹对不起他。可是他又想保留他在镇上的尊严,维护一个丈夫和父亲的形象,他也是很矛盾很悲哀的。
回程的路上,孟思期的心情很沉重,她发现曾和纺织厂有关联的这些人,好像生活都很悲凉,命运多少都有些坎坷,无论是丁倩、夏素兰、孙园园,还是许亮、吴月茹和许孟坤,包括龙善文。
因为纺织厂,他们的生活好像被牢笼困住,一直都没有走出来。
孟思期觉得这趟走访是有价值的,起码在侧写许亮时有更多的佐证,不过离给许亮定罪还差最关键的证据。
她脑子有些疼,躺在椅子里休息了会。
车厢内无人说话,冯少民也躺着在休息。
在经过一条小街时,冯少民叫停了车,“这都下午一点多了,回去食堂都关了,下车吃个面吧。”
孟思期一直没睡着,她没什么食欲,但是还是要配合他们一起吃一点。
下车的地方正好是一家面馆,门口有张小矮桌,三个人坐了下来。
老板过来问点什么,冯少民要了碗素面,孟思期也要了碗素面,赵雷霆大概是饿坏了,要了碗肉面。
不一会,老板将面条放到孟思期前面,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面滚着青菜,这让孟思期忽然想起上次在路鹤家中吃面条的情景,她的食欲好像又上来了。
她见师父还没上面,将面条推给冯少民,“师父先吃。”
“你们年轻,先吃。”
冯少民抬起手掌拒绝了,孟思期正要问赵雷霆,两碗面条已经端上来了,一碗放到冯少民面前,一碗放到赵雷霆面前。
孟思期再不推迟,拿起了筷子,赵雷霆突然说:“咦,我这咋不是肉面?老板?”
赵雷霆用筷子在碗里搅了一番。
孟思期正动起筷子,突然发现青菜下面有几团肉丝,原来老板送错了。
她正想说,老板已经走过来,他也一眼瞧清了什么情况,马上笑着说:“刚才没注意,你们俩换换。”
赵雷霆也立即会意,笑着说:“没事了老板。”他又看向孟思期,“我吃素面,你就吃我那碗。”
孟思期不想吃太油腻,将碗推了过去,“不爱吃,换过来吧。”
“行吧。”赵雷霆像是勉为其难,亲自动手交换了两碗面条。
孟思期拿起筷子卷起面条,刚送到嘴边,吃面的动作陡然停住了。
她发现,许亮可能留下了关键证据。
“师父,我想申请再去搜查下许亮在民宿的物证。”
第77章 [VIP] 密室民宿杀人案(16)
虽然说明了想法, 得到了冯少民的支持,但冯少民还是命令她把面先吃完。
孟思期吃得特别急,她想快点印证自己的猜测, 以至于吃到后面, 面条将她呛住了,她拼命用手掌掩着嘴巴咳嗽了几声。
“我说,你吃慢点, 物证又跑不掉。”赵雷霆取了餐纸巾给她。
孟思期抚了抚胸口,把剩下的面汤喝了一半。
擦了擦嘴巴, 赵雷霆率先上车启动。下午四点左右, 许亮将被释放, 再次传唤许亮不得少于十二小时,但孟思期不想夜长梦多, 她想在今天下午将许亮伏法。
在民宿搜集到物证后, 紧急送到了技术科检查,冯少民特意叮嘱汪维, 这是最紧要的任务,汪维也满口答应。
转眼时间到了三点, 只剩下最后一个小时, 孟思期始终盯着时钟,等待汪维的答复。
赵雷霆再次回到办公室, 特意来安慰她:“你别急啊, 汪维那边说,就快了,他比较谨慎, 也想证据完整对吧。”
孟思期微笑着点了点头,上午唐小川再次走访了许亮的室友郝春来, 但从郝春来的口中没有得到什么特别有用的信息,她把郝春来的口供全部誊抄在自己笔记本上,方便等下对许亮进行审讯。
时间一点点过去,孟思期心跳越来越快,她看到冯少民也多次去茶水间换水,他一定也是紧张的。
这还不仅仅是因为许亮的拘传时间快要结束,就算结束了,找到证据,许亮仍旧可以伏法,她担心的是自己的猜测终将落空,那么许亮就会逃脱法网。
嘀嗒,嘀嗒……时间只剩下最后半小时,孟思期用手抚着额头,一种心神不安将她的心紧紧揪着。
时间在流逝,二十七,二十六,二十五……冯少民为了节省流程,叫唐小川将许亮提前带到审讯室,只待技术科结果出来。
唐小川打开审讯室的门,开灯,他将许亮带到座位上,这是封闭的空间,墙上书写“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然而他面前的许亮却是一脸的从容,他似乎早就意识到,二十多分钟后,他就可以安然无恙走出审讯室。
唐小川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到了三点四十,只剩下最后二十分钟,如果孟思期他们再不来,恐怕今天审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按照流程,他们没办法将许亮强制拘留在这里。
“怎么了,警官,”许亮嘴角勾起,笑了笑,“是不是有点心急了。”
他的表情格外的犯贱,唐小川本来性格稳重,也被他惹到了,“你给我放老实点,没到最后一分钟,你得意什么!”
“行,那我等到最后一分钟。我倒是想看看,你们是什么样的货色?”
唐小川咬了咬后牙槽,真想上前一拳揍紧他,可是身为警务人员,他必须隐忍着,保持着公正的心态。
在许亮贱兮兮的笑容中,他心里窝着火时,门口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唐小川心里一顿,他们总算是来了,但是这个点,唐小川担心,他们证据不足,只是做最后的尝试,如果只是尝试,以许亮这样的态度,必不会轻易认罪,他离开审讯室估计还要冷嘲热讽几句。
赵雷霆走在最前面,首先进门,他和唐小川眼神对视了下。
孟思期走在中间,她刚进门,就和许亮的目光对上了。
许亮身材瘦小,头发很短,五官紧紧的,似乎没有完全长开,皮肤粗糙暗黄,可能是工作压力和营养不良导致,眉宇间形成一团皱纹,不像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
她发现,许亮的神情和当天在民宿问询时截然不同,那天在民宿,冯少民先后问询郝春来和许亮,彼时的许亮和郝春来一样,很腼腆,而且说话时轻声细语,在郝春来眼里,他也是这样性格温和的人。
可此刻的许亮,却坐姿歪斜,满脸的恣意不屑,嘴角甚至挂上嘲讽的笑意。
她理解这样的许亮,他有着过山车式的童年,十岁前,他可能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孩子,和民宿给人的印象一样;但十岁以后,他开始慢慢变化,那可能是被迫的,但他的确变得很复杂,他对继父的态度和手段就说明了他的心理产生了扭曲。
坐姿笔挺坐在许亮的对面,孟思期打开了本子,她的旁边,三个人挨着坐下,审讯室的门紧闭,封闭的空间瞬间变得空气不流通,气氛开始肃穆。
许亮却仍旧摆出一副玩世不羁的态度。
孟思期只有十五分钟,她必须在十五分钟内让许亮认罪。
因此她几乎没有铺垫的话,直接问:“许亮,你本名叫孔阳,阳光的阳,你是孔曲山的儿子。孔曲山,曾经辉煌的蒲公英纺织厂的优秀厂工。”
“哼,”许亮鼻音透出不屑,“这都过去多少天了,你才查到这些消息,快说吧,我等不及了。”他摊开一只手掌,以无赖期盼的姿态告诉对方,他迫不及待听到后面的内容。
孟思期有自己的思路,她绝不会被许亮的几句话带偏,她冷静地说:“八年前,你父亲孔曲山名义上为了替厂工讨薪,实际上他却卷走了厂子为厂工准备好的二十多万,他带着钱逃港了,这么多年他依旧音讯全无。你想他了吧?”
许亮乖张的表情缓缓收敛,敷上了一层被那个悲惨岁月带来的沉重,他的表情很复杂,他既像玩世不羁,又像沉浸悲痛,不过,他又像是慰藉自己,轻松一笑;“所以呢,这就是你调查的结果?你觉得这就是当年的真相?”
“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不重要?”许亮忽地直起身子,面带些许忿怒和嘲讽,“你们办案就这水平,这就是人民警察?”
真相一定是重要的,孟思期只是在“纠正”审讯的气氛,如果许亮一直不配合,那么审讯会一直拖延,很明显她的战略起到了奏效。
她侃然正色,口吻犹如剑客拔剑:“所以呢,你知道真相?你知道真相为什么不说出口?你是一个懦夫吗?这么多年,你看着父亲被别人口口声声称作是卑鄙小人,你看着母亲被讨债的人追得喘不过气,你看着许孟坤将你母亲欺负成一个出气包,你呢?你又做了什么?”
“你住口!住口!”许亮情绪突然激动,眼睛红得可怕,他猛地捶桌子,用力地捶,像发了疯一样,捶得桌子闷闷作响。
他本来皱成一团的眉宇因为情绪失常而变得一团拧巴,甚至有几许狰狞。孟思期能想象,他养父许孟坤被他打断大腿时他一定也是这样的表情。
“给我冷静点!”冯少民猛地站了起来,声色俱厉。
这一幕让整个燥热的审讯室注入了一层冰霜,赵雷霆和唐小川一时屏住呼吸,一口大气都没喘。
许亮终于冷静了,他停住了捶桌的怒吼,但坐在椅子里全身都在不规律地抖动。
冯少民提前收到了孟思期的提议,她想用这种方法快速将许亮带入情绪场景,她的做法是对的,只要激发许亮的情绪“陷阱”,许亮面对证据一定会交代罪证。
孟思期并没有料到许亮的情绪这么激动,这符合她的预期,但又不符合。她原以为许亮设计了密室案,他应该是极其冷静的,但明显此刻的他是情绪的“奴隶”。
因此她觉得许亮应该有两种性格,一个是暗藏地底的死水,一个是火山爆发的火焰。很多人都有两种性格,那就要看你有没有打开这个开关。
现在,许亮已经打开了“开关”,所以孟思期觉得时机差不多,该是抛证据的时候。
在许亮浑身抖动的时候,她十分冷静地说:“许亮,你一直耿耿于怀你父亲孔曲山的‘不辞而别’,这件事你认为和龙善文和归向阳有莫大的关系,如果我没有猜错,龙善文和归向阳当时应该是交往状态,你觉得你父亲没有卷钱逃跑,而是被他们两人陷害,你想还原当年父亲受冤的真相,所以你才设下迷局,在二月二十四号凌晨,你杀死了龙善文,然而用她的血迹在地上画了一个符号,那就是蒲公英纺织厂的标识……”
说到这儿,许亮的面颊渐渐绷紧,双眼内是惊讶,还有兴奋。
孟思期在想,他为何是这样的表情?
他惊讶在于,他设下的迷局被人化解了,他就是要引导别人调查八年前的真相,他拿着龙善文的手指画下的符号也被破解,而且准确。
但他是激动的,他的父亲或许可以沉冤得雪,只要真相揭开,他也就完成了这次计划,他可能太盼望父亲昭雪的那天。
孟思期没有猜错,面部表情紧绷的许亮再次在嘴角挂上笑容:“了不起啊,美女警官,我小看你了。我请求你,告诉我,那天我是怎么做的,我是如何杀了龙善文?你不会告诉我,这都是你的猜测吧?”
许亮的脸上再次浮现犯贱的神态,以至于唐小川捏了捏拳头,真想上前揍他一顿,但手表里的时间提示他,时间可能只剩下五分钟了。
不能再太拖延了,他和赵雷霆几乎同时看向孟思期,接下来才是本场审讯的关键,孟思期必须提出一击致命的证据,他们为孟思期捏了把汗。
虽然冯少民知道目前已经取得到证据,但是并不能十拿九稳给许亮定罪,他觉得许亮能够设计那么精密的密室杀人案,他同样有缜密的心思面对审讯,不过他依旧盼望孟思期给予最致命的反击。
“所以你想知道证据?”孟思期反而表现得比任何时候都冷静。
她冷冷地看着许亮,就像已经透视了他所思的一切,即便许亮此时仍旧如一块顽石,用不屑的目光回应她,但这块顽石在孟思期的眼中却是透明的玻璃。
其中是釉色还是杂质,都将一览无余!
“对不起啊,如果没有我没有猜错,我进入审讯室应该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吧。”
许亮笑着说:“你没有证据,那么我就先走了,希望你再好好调查我父亲的事,好吗,美女警官?”
“还有五分钟,你急什么!”冯少民冷冷下了命令。
“好,五分钟,谢谢,谢谢提醒!我太期盼认罪了!”
孟思期说:“许亮,我现在就一件件告诉你……”
五分钟倒计时正式开始!
第78章 [VIP] 密室民宿杀人案(17)
孟思期镇定自若地说:“二月二十四号下午, 龙善文开车,带着丁倩、夏素兰、孙园园,一起到了你所在的民宿浪漫诗聚餐, 当天晚上民宿是被龙善文包下的。这晚按理说不是你值班, 之前你同事给你代过班,所以今天自然而然,你提出补班。”
许亮打断她的话:“能不能说重点, 这些话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意义,因为这一切都是你提前就安排好的, 你知道龙善文二月二十四号一定会来民宿, 因为这天是她的生日, 她每年生日都会来这儿,从你知道这个信息的那天起, 你就在筹划这一切, 你学厨艺,拿到了厨师证, 第一件事就是来这家民宿应聘。”
她说完这番话,许亮不屑的目光终于敛了敛, 他好像在认真听她述说。
“那天晚上, 你和郝春来是当班厨师,你们负责提供龙善文她们要求的餐饮, 同时提供服务, 你们民宿对厨师的要求就是厨师兼任服务员,因此你和郝春来多次进入院子,留下了很多脚印和指纹, 不过这些都不能证明你杀人。”
许亮嘴角再次染上不屑,似乎在他的心里, 没人可以破解他的精密设计。
“但是你错了。这间民宿只有一扇门,院子四周布满铁丝和电线,除了你们七个人,不可能再进入第八个人,也就是说凶手就在你们其中。”
“我看时间快要到了,”许亮笑着说,“美女,你还没有说到重点哇。”
“你急什么?”孟思期依旧很镇定,“当晚,你们服务到民宿规定的十一点半,结束了你们的工作,你和郝春来都很累,连衣服都没换,直接躺在沙发里,准备迎接马上开播的球赛。”
“球赛是十二点开始,可是你们提前就兴奋了起来,早就准备了一箱啤酒,几包凉菜,上半场四十五分钟,你和郝春来一共喝了十来瓶啤酒,你们旗鼓相当,喝得都醉醺醺。”
“球赛离下半场开赛前,有十五分钟中场休息时间,郝春来酒量不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的口供告诉我们,最后是被你推醒的,下半场球赛刚刚开始。你并没有完美不在场证据,你有十五分钟作案时间。”
许亮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他反驳道:“那时候我也醉了,我肚子不舒服上了个厕所。”
“对,你也很醉,喝了五六瓶啤酒你就醉了,你根本无法作案对吗?”
“这有问题吗?民宿的同事都知道!”
“是啊,你来民宿半年多时间,就通过不断的醉酒事件来告诉同事,你酒量很不好,连郝春来都以为你不会喝酒。但你养父许孟坤知道啊,他知道你从小就偷饮他的白酒,因为那时候许孟坤喜欢饮酒,饮完酒脾气就变了,你为了阻止他,就偷走了他的酒,一开始你只是好奇,但是慢慢地,你也尝试去饮酒,你发现其实酒精能够麻痹你自己,一个懦夫的自己,一个眼看着父亲被冤枉却不敢发声的自己……”
许亮顿时咬牙切齿:“你住口,你给我住口……”
五分钟就要到了,唐小川不安地看了看时间,十五分钟的推断和饮酒的谎言确实足够震撼,但是并不是杀人证据,许亮仍然可以辩解,审讯已经进入到了最紧张时刻,如果下一秒孟思期不能提出关键证据,许亮随时都可能要求离开。他的心也提了起来。
“当晚!”孟思期大声说,“十二点五十分左右,你到达后院,本来你打算趁龙善文在睡梦中杀死她。而她当时正好在院子中间的餐台,餐台上有甜点和剩下的生日蛋糕。龙善文那晚醒了,一个人起床吃点东西,她拿起了一块蛋糕,吃了起来,享受着片刻的静谧。你悄然走了过去,拿起了她身边切蛋糕的水果刀……”
“龙善文察觉到了你,她突然转过身来,你早就找准了她身上致命的位置,一刀插进她的胸口,你亲口告诉她,你就是孔曲山的儿子!她痛苦之余,充满震惊。惊慌失措的她拼命抓住了你,你猛地向后退去,将刀子抽了出来。”
“龙善文用手抚住流血不止的血口,惊恐地望着你,她阻止不了身体的溃败,跪了下去,就像是向你赎罪,她倒下去,趴在了地上,但眼神里依旧是恐惧。”
“你将刀子扔在地上,上前拿起她的右手,用手指上的血迹画下了一个符号,不过血迹用尽,符号没有画完,但你认为这足以证明符号就是蒲公英,所以你放弃了继续画完,你选择了离开……”
这时,许亮的眼底是难以置信,还有惊喜,他忽然鼓起了掌,他没有不屑的笑意,像是真诚为她赞美,表情也极其认真:“警官,你的推理真的很完美,我为你折服,不过,你没有证据将我定罪,不要以为我不懂法律。”
“是,这一切确实不能给你定罪。”孟思期冷静地说,“可是有件事你可能不记得了。”
“什么?”
“你的围裙!”
在这一刻,许亮一直自信的眼底终于闪现一丝晦暗。
“那晚,龙善文被你捅进刀子时,她惊慌失措双手抓住了你的围裙,这个围裙是你们民宿厨师高贵的象征,每人一条,上面绣着金龙,你看,我都给你带来了。”
孟思期将用透明物证袋装裹的围裙从椅子上拿起,推到了他的眼底,“你还记得吧,这原本是你的围裙,那晚龙善文拿起蛋糕的手指就抓住了这件围裙,上面还残留了蛋糕末。”
许亮仅在围裙上暼了一眼,就没有再看,他似乎知道一切,只剩下缄默。
孟思期继续说:“你是很谨慎的人,你知道这件围裙留下了龙善文双手的指纹,你没办法彻底清除,你更不可能销毁、清洗,这样更能引起别人的怀疑。也正是由于你的过度谨慎,你做了一个你可能认为万无一失的行为,你潜入另一间宿舍,将你的围裙和你同事肖壮壮的围裙进行了交换。”
这一刻,赵雷霆顿时明白,孟思期今天中午吃面时因为换面而产生的联想,原来她一直在观察身边的一切,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非常明朗,这些证据足以给许亮定罪。
时间已经过了五分钟,唐小川暗暗吁了口气,现在即便许亮想离开,证据也不允许。
冯少民参加审讯前就了解了所有物证,他认为孟思期的审讯思路非常漂亮,一步步将许亮的心理防线剥开,最后一锤定音。
许亮笑了,不过这次的笑容很勉强很干涩:“所以,你在围裙上检查到了龙善文的指纹?”
“是。”孟思期将最后的指纹鉴定报告拿了出来,打开,推到许亮的眼前,“经检测,你的围裙上留下了龙善文双手的指纹,指纹很清晰。”
“真了不起,”许亮长吁了一口气,“这位美女警官,我能问问你的名字吗。”
“孟思期。”
“孟警官。我一开始真的小看了你,我跟踪了你们好几天,你们真的让我很捉急,我原以为,一个女娃娃能查出什么案子,我不得不去刺杀归向阳,让你们产生怀疑,但今天,我似乎做对了,遇到你对了。”
许亮的这番话让人很意外,他好像并非是犯罪杀人,而是做一件他认为对的事情。但孟思期瞬间理解了他的想法,他无非就是想借警局,帮他还原父亲被冤的真相。
她很惋惜,这件事本来可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许亮,其实你有更多的办法来揭开父亲的真相,但你为什么要选择这条最不该的一条路,你可以选择报警,选择向媒体公开,为什么一定要杀龙善文?”
冯少民也发出惋惜的声音:“我记得今年春节,你刚满十八。”
许亮大声说:“龙善文,不过就是一只鸡,我杀了她又怎么样?”
孟思期被震住,她一直以为龙善文是被谣言陷害的,但许亮为何要如此诋毁她。许亮生活在那个年代,那座纺织厂,他一定知道什么,他的话是不是真实可信?此时此刻,她对真实的龙善文反而产生了好奇。
“许亮,既然你那么恨她,能跟我们说说那段往事吗?”
“请叫我孔阳吧,我喜欢孔阳这个名字。我本来就想把这一切告诉你们,只是我需要找到一个真正能帮助我的人,我希望是你,孟警官!”
许亮说得很坦诚,和最初的傲慢和不屑完全不同,他似乎将自己的所有期望全部寄托在孟思期身上。
不管他是杀人凶手还是普通人,在孟思期眼里,真相就是一切,她很郑重地点了点头,“请说吧。”
“我记得那年我只有九岁,我家住在纺织厂附近,也算是家属楼吧,我记得那时候的天空很蓝,我父亲经常带我去纺织厂旁边的街上玩,那里有很多玩具,也有好吃的,那天下午父亲给我买了一包爆米花……”
1985年九月份,天气很好,蓝天白云,在纺织厂附近的街上,孔曲山给孔阳买了一包爆米花。
孔阳很喜欢爆米花刚出炉的味道,以前的爆米花机是一个漆黑的圆炉,样子有点像章鱼,圆滚滚的肚子里面放入了米粒和糖精,圆炉在火上烤,老人缓缓地转着圆炉的手柄,那就像章鱼的触角。
孔阳最开心的是爆米花出炉前的等待,孔曲山会紧紧拉着他的手,在人潮拥挤的街道上,一刻也不会松懈。
这是孔阳最安静的时刻,也是他人生当中和父亲静处时最美好的时光。
当街上响起“要响了要响了”的喊声时,孔阳就知道,爆米花要出炉了,那时候父亲会特意松开他的手,宽实的手掌换到他的背部。
孔阳用双手捂住耳朵,站在父亲手臂下,只听一声巨响,白烟滚滚,有人还开玩笑说,“土地公公出来了”,从滚滚的白烟里,那个微驼着背的爆米花老人就像土地公公吞云吐雾现身一般。
白白软软的爆米花从圆炉里喷射出来,散发着浓浓的香味。
说起来,这是孔阳最幸福的时刻,因为他知道,那份香喷喷的爆米花中,有一份是属于他的。
那也是他人生最后一次吃爆米花。
孔曲山付完钱,手掌护着他的小脑袋,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孔阳个子很小,瘦瘦弱弱的,他一路上就小心翼翼捡起爆米花,变着法儿吃一粒。
他也会想起父亲,会找一颗大颗粒的爆米花,伸出小小的手掌送到孔曲山的口中。
孔曲山弯下腰,含下爆米花,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谢谢儿子。”
天空本来一片晴朗,但很快布上了一层乌云,“要下雨了”,有人在喊。
孔曲山是个做事未雨绸缪的人,时常出远门就带着一把伞,他把伞从腰间解下来,“儿子,你拿着伞回家去,我还要去趟厂里。”
孔阳接下了伞,像往常一样,他点了点头,听了父亲的话,他站在街外面的山坡上,看着父亲沿着马路一步步走向纺织厂,背影慢慢缩小。
那是今阳市最大的纺织厂,名叫蒲公英,纺织厂里有上千名员工,父亲就在纺织厂工作,他工作努力,是厂里的劳模,家里的墙上还贴着厂里发的奖状。对于父亲,孔阳无比骄傲和崇拜。
随着电闪雷鸣,孔阳提前打开了伞,他那片家属楼离街市不远,每次在街市与父亲离别,收下一包爆米花,孔阳都会独自回家。
但是这一次,当大雨哗哗啦啦下起来后,他却转过了身,目光穿过雨箭朝纺织厂的上空望去,他有种隐隐的担忧,担忧父亲没带雨伞,全身湿透,连家都不能回。
他向反方向走去,抗着暴雨走向了纺织厂。见到父亲是他最大的愿望。
因为是厂家属,孔阳经常来纺织厂玩,他走到纺织厂时,小腿以下已经全部被雨水浸透了。
他还记得很久以前来到这里,无论刮风下雨,这儿都很热闹,纺织厂门口有保安叔叔,大门口必定人来人往,厂里面必定机器轰鸣,可是今天,这里就像一座空城。
因为纺织厂倒闭,这里再没有以前的生机,唯一热闹的事,是一大群厂工堵在厂里面喊着工资补偿的事。
今天暴雨倾盆,他没有见到这些情绪激动的厂工,而是走入一座雨水浸透的空城。
黄昏已至,再加上乌云暴雨,孔阳的眼前几乎一片漆黑,但他在灰暗的视线当中看到了一小片光亮。
他熟悉纺织厂的房子,那块地方是厂办的办公室,他步履蹒跚地走了过去,父亲说来纺织厂,一定去了那。
终于走到亮着昏黄灯泡的办公室门口,他收起伞,准备敲门进去,敲门前,他走过办公室外的窗户,窗户里的情景顿时飞入他的眼帘。
那是孔阳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画面,他以后常常做噩梦,梦见自己回到那个场景,每一次,他都胆怯、惶恐、害怕,他后怕,他痛恨,他甚至想一刀了结自己。
第79章 [VIP] 密室民宿杀人案(18)
窗户里面亮, 外面暗,孔阳就像一个无辜的旁观者,看到了屋内发生的一切。
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 那是归向阳, 他正用一根麻绳将孔曲山的脖子缠住,两人的肢体纠缠在地上,归向阳的力气明显要大一些, 使劲勒住孔曲山的脖子。
孔曲山呼吸困难,面色卡白, 但他是劳模, 是厂里的工人, 他虽然身材不高,但力气不小, 他一直在反抗, 以至于归向阳的罪恶没有立即得逞。
就在这时,归向阳大喊了一声:“龙善文, 你还愣着干嘛,快来抱他!”
“我答应你, 一万报酬……”
在孔阳惊恐的视野里, 过了一小会,一个身材偏瘦的女人走向了孔曲山, 她好像也受到惊吓, 但是她却充当了归向阳的帮手,趴了下去,紧紧抱住了孔曲山的双腿。
就在两人合力之下, 孔曲山失去了呼吸,他僵硬地, 全身猛然抖动了一下,整个人都翻了过来,瞪着的眼睛带着不甘和绝望正好对着窗户。
全身发抖的孔阳吓得失声痛哭,那是他的父亲,可就在这一刻,他死了。孔阳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死亡是什么样子,可是父亲却眼睁睁在他面前死去。
归向阳抬起头,他警惕地望向窗台,他似乎发现了窗外的动静。
孔阳拔腿就跑,他跑向了雨中,拼命地逃跑,跑了一段路,他又停住了,他想起了父亲,又往回走了几步,泪水早已和雨水交融在一起。
他远远地看见归向阳从门口的地上捡起了他的雨伞,归向阳朝雨中望来,像看透了他,他胆怯地向后退去,归向阳收住目光,蹲在了地上,用手指丈量他的雨鞋留在地面上的脚印。
那天,孔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纺织厂的,他拼命地逃跑,一直跑到家属楼,重重地摔在院子的地面上。
他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高烧了三天三夜,母亲一直在身边照顾着她,然而从此以后,他的生活不得安宁。
无论黑天白夜,总有人上门来找母亲吴月茹讨债,还在他家拼命地翻找什么东西,他们说孔曲山带着厂里准备发放的二十几万现金逃跑了,听说逃去了香港。
说完这一切,孔阳趴在审讯桌上沉重地痛哭了起来。
那年他九岁,本来是憧憬美好未来的年纪,他的父亲是劳模,为人正义,可是意外被人谋杀,他的母亲善良柔弱,却日日被人追债。
九岁以后孔阳的人生,带着那段恐怖的记忆,带着对父亲的愧疚,带着对母亲的同情,他就像不该来到这个世上,因为如果当年,当年那个雨夜,他推开了那个办公室门的话,也许父亲就得救了,但是因为他的胆怯,他成了父亲被害的旁观者。
然而在孟思期看来,孔阳即便推开了门,以他九岁的年纪,瘦小的体魄,可能也无法挽救他的父亲,不过对于孔阳来说,他永远都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他会终生带着对父亲的愧疚离开这个世界。
孔阳那段时间一定生活在惶恐和担心当中,不仅是家庭的突然变故,还有来自于当时是厂办主任、还是青年壮汉归向阳的威胁,因为归向阳找到了他的伞,丈量了他的足印,孔阳一定在很长时间内都生活在那种未知的恐惧里。
他一定以为有一天,有人会将他如父亲一样勒死,他不敢将这一切说出口,只能把胆怯和悔恨深埋心底,直到变得不受控制,让魔鬼在内心生根发芽。
在孔阳停止抽泣后,孟思期已经将温水送在了他的面前,孔阳似乎平静了,他拿起温水抿了一口,“对不起啊,有点失态。”
孟思期没有回应,她想让孔阳的心情再平复一会。
孔阳抬起头,眼神很坚定,“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只要能给归向阳定罪?”
孟思期也在平复心情,但是她是主审人,她必须快速抛弃不相干的情感,她冷静地问:“在你长大以后,是不是多次尝试刺杀归向阳?”孟思期认为,如果孔阳真的那么恨归向阳,他一定首先想要杀害的是归向阳,而不是龙善文。
“对,我尝试过,但是归向阳人高马大,他还有保镖,我根本近不了身。他偶尔会去维也纳酒店鬼混,那里他有女人,不止一个,他玩完后,会一个人离开,所以我尝试那个时候去刺杀他,但是他很精明,力气也很大,我没成功只能逃跑。”
孟思期继续问:“你为什么不报警?你从来不相信警察吗?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替父报仇。”
“相信?从九岁那年我就不相信任何人了,”孔阳的嘴角勾上绝情的笑容,“那些曾经将我父亲高高捧起的厂工,最后不也是围在我家门口,将我母亲的尊严践踏一地,你觉得我应该相信谁?”
孟思期这次终于理解了孔阳的心理,如果经历了那样的人生,还是在心灵未定型的年龄,他一定会改变许多世界观。
“虽然你不相信,但你可以给市长写信,给警局写信,这些都是比你现在的方法更好的办法。”赵雷霆似乎有些气急,说了这番话。
孔阳笑了笑,像是在嘲笑对方的无知:“你不会懂的,你根本不了解归向阳,他是什么样的人至少我了解过,还是在纺织厂厂办的时候,他就有一班兄弟,而且他喜欢结交有头有脸的人。这不,最现成的例子,他离开纺织厂后,就主动追求张荟,张荟是什么人,七八年前,张荟不过是一个小职员,家境贫寒,长得一般,你觉得归向阳这样的人会看上她,那不就是因为,张荟有个好姐夫,你们应该不会不认识吧。”
孔阳话语落下,现场的气氛顿时凝固起来,大家都知道孔阳说的是谁。
冯少民突然拍了下桌子,严厉说:“孔阳,你不要想一出说一出,张荟是张荟,张荟的姐夫是张荟的姐夫,他们能混为一谈吗?”
“虽然不能混为一谈,但是归向阳可不是这么想的。”
冯少民厉声说:“你根本就不相信人民警察,你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你名为孔阳,心中却没有阳光,你怎么知道这个世界不是正义的,你不相信,那是因为你没去了解,正义就是我们警察的使命,我现在告诉你,无论是我们还是你说的张荟姐夫,都是维护正义的警察,我们会维护老百姓的利益,为人民服务,这是永远都不变的理!”
孟思期瞬间被触动了,她很少听见冯少民如此情绪激动地大声争辩,他争辩的不是韩长林,而是他这身警服,这身警服代表的正义。
“行,我现在信了,”孔阳像是被说服,面色也严肃起来,“可是现在我信了又能怎么样,我已经杀了龙善文,我会真心认罪。我只求求你们,帮我父亲还原真相,别让他死不瞑目,我请求你们逮捕归向阳,让他给我父亲谢罪!”
“你的请求我们会去调查,”冯少民义正辞严地说,“关于你说的是不是属实,我们也会调查,我们会以证据说话,如果归向阳果真犯罪,自然会受到法律的惩罚。”
“好,你们都是好人,我代我父亲谢过你们,你们把我判罪吧。”
冯少民平静了下来,看了眼孟思期,孟思期明白,师父的意思还有什么问题尽管提。
孟思期还有很多问题,她朝冯少民微微颔首,再次面对孔阳:“孔阳,我还有问题请你回答,你为什么说龙善文是……妓女,当年她是纺织厂工人,这一切你能说清楚吗?”
“你觉得我诬陷她对吗,你去问问那些在纺织厂的老人,他们对龙善文的看法。”
“我现在就想听听你的解释。”
“我的解释,好啊,我承认龙善文很漂亮,在蒲公英她是一朵花,可是她也很下贱,厂里那么多女孩,她偏偏要做厂领导的情妇,我记得,她不止一次参加过领导的陪酒,而且她和归向阳是什么关系,龙善文喜欢钱,归向阳喜欢结交有钱的人,那不得带上龙善文,你觉得龙善文就去陪陪酒,她不知道和多少男人睡过觉,她那时候工资才多少钱,要没有那些睡觉的钱,她能买得起化妆品,能买得起漂亮的衣服……”
“所以,这就是她在你眼中的全部……”
“对,她就是一只鸡,你还想为她洗白?”
孟思期顿了下情绪问:“龙善文为什么那天出现在厂办?她后来得到了那笔钱吗?这些年你对她有过了解吗?”
“有没有得到那笔钱我不知道,但至少她就是为了钱杀了我父亲。不过我并不觉得她的日子过得有多好,可能你觉得她嫁给了有钱人,实际上,她丈夫沈松只不过是归向阳的小弟,沈松在外面也不知有多少女人。你觉得归向阳把自己玩烂的女人给小弟,是为了什么,保护她?当然不是,不就是监视她,把她一辈子监控起来。”
孟思期咽了咽口水,内心里再次受到了些许冲击,关于龙善文的问题其实也到此为止了,在孔阳的眼里,龙善文已然定型,不会有第二种定义。
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当年你父亲被人怀疑携款潜逃,没人怀疑吗?从来没有一个厂工怀疑过。”
“有,当然有。”孔阳的回答沉淀了几许,“有人不相信我父亲做那种事,报过警,可是警察搜寻了一段时间后,至少在纺织厂那片搜查了好几天,但最后还是以失踪案结案了。我父亲明明死了,可最后结案却是失踪。”
“好,孔阳,今天审讯就到这里,我们随时都有问题提审你。对于你犯罪的事实,我们会依法处置。”
“来吧。”孔阳伸出一双手,一双能做出美味菜肴的纤长手掌,“戴手铐吧。”
走出审讯室,大家的心情都颇为沉重,孟思期走在冯少民身边,轻声提醒了下:“师父,归向阳?”
冯少民停顿脚步,转头说:“小川,马上申请逮捕令。”
“冯哥,可是我们现在没有证据。”唐小川提醒说。
的确,现在只有孔阳的一面之词,那也不能凭借孔阳的口供将归向阳治罪,现在参与这件事的人,龙善文已经死了,孔阳的口供只能只为参考,只要归向阳不认罪,根本就治不了罪。
“那就是去找证据,该逮捕逮捕!”冯少民话语落下,没人再反驳,唐小川立即去申请逮捕令去了。
二十分钟后,冯少民带队,三辆警车闪着红蓝光,在道路上疾驰,前往归向阳的小区进行逮捕。
这已经是傍晚,归向阳住的小区华灯初上,张荟和儿子天天晚上去她娘家吃饭了。
归向阳刚刚从公司回来,他本来今天有去维也纳酒店放松一下的打算,但是他隐隐感觉有种不安。
他总觉得这几天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当年他找到了那把雨伞,丈量了门外的鞋子脚印,他断定是一个小孩,他曾经派人到家属楼调查过,但并没有找到这个小孩。
这么多年过去,他突然想起,那个小孩可能是孔曲山的儿子,当年他儿子只有九岁,完全有可能和孔曲山一起来到了纺织厂。
而今年,孔曲山的儿子已经十八岁了,因此那天,他被人刺伤后,他就想到了这一点,他只能将这些事加以隐瞒,隐隐约约告知警方,至少当年发生的事情他希望永远尘封起来。
然而,正在他思虑时,小区响起了的警笛声,归向阳有一种担心,但是也有一种侥幸,他认为警车和他毫无关系,当年他已经做到了天衣无缝,没人可以破解,何况龙善文已经死了。只剩下唯一的担心,那个小孩,他最近一直在调查,一定要找到小孩的身份。
这时,电话铃响了,归向阳接起电话,里面的沉默让他觉得不对劲,他马上吼道:“谁他妈没事乱打电话?”
“归向阳。”电话里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这声音他似曾相识。
“你是谁?”
“警察已经盯上你了,当年的事情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我希望你慎言。”
归向阳顿时后背一凉,这个声音像是看透了他的内心,他忍不住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儿子才六岁,在今阳实验小学读书,那么可爱……”
“你他妈是谁啊?”
嘟嘟,嘟嘟……电话传来了挂断的忙音。
归向阳全身发麻,他儿子的模样在他的脑海反复上映,他突然想给张荟打电话的冲动。
可是这时门敲响了,“归向阳,开门。”
他知道,警察已经来了。
第80章 [VIP] 密室民宿杀人案(19)
逮捕归向阳后, 因为太晚孟思期直接留宿在了警局,第二天曙光才亮,她就醒了, 梳洗过后, 准备一天紧张的工作,归向阳杀人的证据是接下来最关键的事情。
冯少民几个人一大早也赶到了办公室,早上的工作还没有开展, 一位民警就冲进办公室说:“冯哥,归向阳一直嚷嚷着要见韩队, 闹得不可开交。”
“他想见谁就能见吗?”冯少民冷声拒绝, 民警只能退出门去。
“等一下。”冯少民说, “现在就审讯归向阳,我看他到底想说什么。”
“好。”
二十多分钟后, 在审讯室, 孟思期再次见到了归向阳,这次冯少民直接坐上了主审位子。
归向阳一副坐不住的样子, 他拍了拍桌子,“冯少民, 你以为我不认识你, 叫我姐夫来,我要见我姐夫。”
“归向阳, 我劝你老实一点, 你姐夫停职了,现在他根本帮不了你,何况你就算找到他, 他也会依法处置你。这些年,你在外面作威作福, 没少提人家名字吧。”
“你他妈说什么!”归向阳火冒三丈,“我姐夫岂是你能诋毁的。”
冯少民双手抵桌,以强硬的姿态回应:“我警告你,将杀害孔曲山的事老实交代,法不容情,你做过的事是逃不掉的!”
“冯少民,你是越老越糊涂了,上次我说没认出你,原来老成这样了,我早就想骂你,你当年犯的错误你自己没点数吗?要不然这队长的位置还轮不到我姐夫,今天我姐夫停职,你想当回队长过把瘾是吧。”
“你!”冯少民对峙的气势突然顿住,他眼睛蓦地发红,干涸的唇轻轻张了几下,像是陷入僵局。
孟思期看在眼里,为冯少民出现的这番情形担忧,可他向来是极其冷静的。也因归向阳的话产生不解,她不明白归向阳说的“错误”是什么,在她眼里,冯少民是一个对自己严格要求的老警察,何况犯了错误,他今天也不可能坐在这个位置上。
那么这种错误可能并非是触犯法律的,而只是冯少民做过的一件错事,那件错事可能对他打击很大,如果没有那件事,或许他今天至少是一个副队。
不过孟思期并没有打探别人私事的习惯,在她看来,归向阳这纯粹就是挑事,激起矛盾,获得心理上的满足。
她思虑时,唐小川霍地站起,警告归向阳:“归向阳我警告你,不要什么话都乱说,你嚣张什么,我们一定会将你绳之以法!”
“我等着你们找证据,你们怀疑我杀了人,怀疑那个龟孙子的话,那就去找啊,找到孔曲山,找到他的尸体!”
归向阳咧着嘴笑了起来:“以为我是吃素的,几句话就想治我的罪,你们还嫩着呢!”
空气一下子变得十分沉闷。
“审讯结束吧。”冯少民站了起来,语气有些沉重,并没有看向归向阳,“你老老实实在这呆二十四个小时。”
“行,我配合,完全配合,快点找准证据?冯大队长!”
然而回到办公室,在罪案板前,孟思期感受到,大家的心情似乎跌到了谷底,孔曲山在八年前被害,别说尸体了,可能任何线索都没有留下,曾经的纺织厂现在变成了批发区,不可能再找到什么,何况当时警方已经进行过排查,难道还要对那片地方挖地三尺。
冯少民踏出审讯室时,脸上的情绪就回归了平静,此刻他冷静地问大家:“你们觉得,归向阳会把尸体怎么处理?”
唐小川说:“埋掉是最直接的,纺织厂面积那么大,谁知道埋在哪儿,后来纺织厂一拆,说不定尸骨就被掩埋深处。”
冯少民蹙眉,“这并不是不可能,但当时警方已经排查过一轮,是当地派出所联合市局的同事办公的,算是大面积排查,而且还有警犬相助。”
赵雷霆说:“如果不在厂里,那么是不是在归向阳的住址附近,有个理论,凶手会将证据藏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这个一是便捷,第二个是安全,这样他就可以完全掌控。”
冯少民再次拿起卷宗,“你说的对,当年警方也考虑过,归向阳那时也是嫌疑人之一,因此他家附近曾经就被仔细排查过。”
“那龙善文家附近呢?”赵雷霆又提议。
“都在当年的调查范围。”
赵雷霆不免叹了口气:“那这样的话,归向阳果然有勇气面对我们的审讯。只要他不开口,那么一切都成了谜了。”
冯少民说:“所以,这就是这件案子最艰难的地方,如果归向阳一直是嫌疑人,韩队可能一直回不到工作岗位,这也非常麻烦。”
一时大家都有些情绪低落,冯少民看了眼孟思期,她刚刚一直沉默不语,也许有些想法,他问:“小孟呢?”
孟思期的确一直在思考,但是思考的方向和他们一致,她只得回答:“师父,我暂时还没有什么想法。”
冯少民点了点头,半晌,他扫视大家一眼说:“大家也不能在这里等着,我个人有一些想法,如果认为尸体被掩埋可能受局限,有没有可能尸体被藏在什么特殊的地方,譬如尸体被装进某个从没有人翻过的箱子、井底、地窖?尸体被砌进墙里?我以前遇到一个案子,尸体被人混进水泥里,这些都是藏尸的手段。”
冯少民的话让孟思期内心一怔,她不自觉联想到了路鹤,在原世界,路鹤的白骨被藏在装满水泥的油桶里,所以那么多年都没有找到,她不由在内心产生一种隐隐的不安。
见大家都没回应,冯少民说:“大家今天上午分头行动,再到纺织厂旧址和当年家属楼再走访一遍,问一问当年有没有发生奇怪的事情或者传出异味,争取找到些有用线索。”
大家明白冯少民的思路,都答应了下来,冯少民和孟思期一路,前往当年旧家属楼那块。几位民警也一起参与到走访当中。
不过物是人非,当年的家属楼很多都被拆迁了,几乎都盖了新房子,因此只能走访一些曾经在纺织厂工作的老人。
在询问一轮后,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当年纺织厂倒闭,那是一场说来就来的闹剧,最后又因闹剧收场,可能很多人关心的是自己的命运和前途,又有谁会去关注与之无关的事情。
中午,四个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在一家小饭馆碰了个头,大家都没有什么收获,脸上的表情都很沮丧。
冯少民只得吩咐,下午再把范围扩大些,加派人手,在纺织厂和家属楼旧址周围走一走。
经过一下午走访,收获依旧空空,线索全无,冯少民望着远远的热闹的批发区,又望了望早已翻新的家属楼,物是人非,犹如一场电影落场,人去楼空,没留下任何影像,他的眉宇渐渐皱成川字。
孟思期就站在他的身旁,眼见着天边的落日如金,这一天就要过去了,归向阳在傍晚也就满了二十四小时,将无罪释放。
她知道冯少民不甘心,她也一样,但是刑侦工作有时候就不得不面临遗憾,悬案是警察一辈子都耿耿于怀的事情,有些经手的案子直到警察临终都没有破解,就像她的父亲,在临终前,口中还念着几个案子。
孟星海躺在病床那会,带着试图宽慰自己的笑容,他嘴里却念着与此截然相反的话,“那小女孩才多大,爸妈就死了,一直都没有找到罪证……连环杀人案,好多年了,恐怕凶手都死了,家属们还没有等到凶手伏法……大学的碎尸案……”
这样的话,他说了很多,他是带着遗憾去世的,孟思期当时并不理解,她觉得父亲只不过是一份工作,为何到了临死前却仍旧不放过自己。
不过今天,她似乎明白了,也许她今后也会像父亲那样,在临死前有自己无法解脱的夙愿。
徬晚的树梢挂上半月,在蓝色的夜雾中如蒙上一层薄纱,路上有浪漫的情侣,紧挨着行走。
这是三层楼的小区,一栋楼道内的三楼,传来啼啼哭哭的声音。
韩长林在屋子里听到这声音,头痛脑胀,他坐在卧室的木地板上,头枕着墙,望着窗外的夜色,心里凉凉的。
张雅静悄悄走过来,给他递了一杯水。
韩长林接过杯子问:“张雅……”
“嘘!”张雅用手示意他小声。
韩长林没言语,直接把一杯水喝完。
张雅走进屋,将门轻声关上,坐到韩长林身边,两人手臂紧挨着,张雅小声说:“你就别多想了,再等等。”
“我看张荟都哭了一下午了,再不露个面,我以后指不定是你家的大罪人了。”
门外,张荟从下午两点多就来喊门了,口里声声说姐夫才能救归向阳,还说有人看见姐夫回家了,姐夫要是见死不救,那她就去投河。
这把小区的物业都惊动了,上来劝解,又通知了张荟的父母,五点钟,许兰芳也过来了,一边劝张荟回家一边骂韩长林不是东西。
可张荟认了死理,就是哭着不走,非要姐夫给个话,到底是救不救他亲妹夫。
这会她声音又从并不隔音的门外传进来:“姐夫,我以前要是对不住你的地方,我以后拿刀子割肉给你还,求你帮帮向阳,就这一次这一次……”
韩长林听得瘆得慌,又喝一口水,但杯子里已经空了。
张雅一把抓住他手腕,小声说:“张荟小时候就是这样,争强好胜,我成绩但凡比她好,我衣服但凡比她好看,她都要哭闹,所以我妈从小就宠着她,我是挺容忍她的……”
韩长林总觉得这对姐妹都有些争强好胜,他不明白一起长大的亲姐妹为什么总是攀比。
张雅说:“可我争气啊,学习成绩不要家里操心,学校上得也比她好,我工作也比她好,那时候我刚认识你,可把她气坏了,她在家告诉我妈,指定要找个比你好一百倍的男朋友。”
韩长林笑了笑,在纷乱的情绪下被张雅的话逗笑了,不过七八年前,他在市局,确实算得上铁饭碗,是名副其实的公务员,张荟觉得姐姐找的对象好,按照那种性格一定会妒忌。
想到这,韩长林反握住张雅的手,他感觉自己在张雅心中份量挺重的,这是他引以为傲的地方。
张雅说:“所以呢,她后来找了归向阳,根本就没有去了解人家,因为归向阳有钱,她那时候眼睛都冒绿光,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她找了个有钱人。”
“我要是看上钱,我当时怎么可能跟着你……”张雅特意看了他一眼,因为声音有意压低,她的眼神看起来有几分年轻时的韵味。
韩长林揉了揉她的手掌,他记得张雅曾经说过,嫁给人民警察是她最幸福的事情。
然而外面张荟的哭啼声和许兰芳的辱骂也让他心烦意乱。
张雅安慰说:“不要出去,你要是出去了,帮不上忙,她会恨你一辈子。”
韩长林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与其假装做好人,不如装聋作哑,要不然真就像张雅说的那样,被恨一辈子,他倒无所谓,但张雅得回家,他也要考虑她的感受。
不过经历这次事情,韩长林心里也有了想法,他淡淡地说:“张雅,如果归向阳真出了事,我就去把队长辞了。”
张雅一时急了,她又不敢大声发火,就使劲扭了一下他胳膊。
在他忍着疼痛时,她用眼睛吼他,“你试试,你和归向阳又没来往过,你试试我就离婚……”
韩长林后悔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张雅,不过他早就做了这个决定,他无法容忍自己八年来与一个杀人犯共处屋檐,而且他还是刑警队长,说出去,都会被笑话。
虽然目前归向阳没有定罪,但是像这种案子他经历得多了,无非就是能不能找到证据的事。
屋外,张雅的妹妹张荟趴在门边上哭得伤心欲绝,眼泪几乎快干了。
小区的人看到韩长林回到了家,可是里面的人就是不应答,要换平时她早就骂了,可今天不同,这世上唯一能救向阳的就只有韩长林。
她是今天才听说归向阳被警局带走了,因为归向阳有时会在外面谈生意,晚上住公司,她没放心上,结果第二天公司有人打电话回家,问归总在不在家,这一下她就慌了,结果一打听才知道归向阳让警察抓去了。
她一早赶往警局确认情况,才知道归向阳涉及一桩命案,这么大的事她是第一次听说,当时差点晕阙。
她对归向阳很了解,平时有点油嘴滑舌,但人老实,事业心强,工作忙碌,又能抽出时间照顾孩子,舍得给她买贵重衣服首饰,怎么可能杀人呢?
她了解向阳的人品,虽然外表看上去焉坏,但骨子里很热忱,人一点不坏,在她心中,向阳不可能做那种傻事,她还等着他回来给天天补习功课呢?
但是她又担心向阳出事,向阳在外面做生意经常得罪人,有人诬陷他、陷害他,完全无法防范,要是警局听信谗言,把向阳定罪,她以后都不知道怎么活,也许只有姐夫能救他出来。
她仰着泪眼看向许兰芳,“妈,你说向阳要是被陷害,我以后可怎么活啊。”
“蓉啊,你这哭的妈都难受,向阳是个好孩子,你放一百个心,不会有事的。”许兰芳苦心安慰,又朝着屋门埋怨,故意让里面听见,“没见过这么冷血的东西,还是一家人呢,平时好吃的好穿的都给他用,你看看,他懂报恩吗?”
此时,楼道楼梯里,站了几个看热闹的小孩,偶尔有大人过来拉小孩吃饭,但是又会换一波,反正看客总有那么几个。
他们好像并不懂大人的世界,只是觉得这家人比电视剧里有意思。
华灯初上,小区里都点上了灯,唯独韩长林家还暗着,好像这屋里根本没有人影。
不一会,一辆进口奔驰车停在楼下,男人下车,松了松领带,迈着高档皮鞋走上楼梯去,他看见扒在楼梯栏杆边看热闹的小孩,挥了挥手,“都滚蛋!”
小孩子们被嚇住,纷纷从他高大的身躯旁钻下了楼梯。
张荟听到声音,猛一回头,脸上的泪水、不安和绝望顿时消散,那站在楼梯口上的人,正双手插兜,语气有些焉坏:“回家了张荟。”
“你没事了?”张荟想爬起来,但是一下子腿脚酥麻,许兰芳忙拉起她一只胳膊。
归向阳三两步跑上来,将她抱起,“老婆,你什么时候见我有过事,我这命硬着呢,岂是几句闲言闲语能陷害的。”
张荟破涕为笑,捶了他一下,“你真是混蛋,你要是真杀人了,我可就把你分尸了。”
归向阳脸色顿了一下,又笑了:“行啊,是五马分尸还是砍瓜切菜?”
“你还跟我皮!”
“回家吧,回家吧。”许兰芳发话了,三个人准备下楼,许兰芳气不过,又回头捶了两下门,“我警告你韩长林,以后这个家你不要来了……”
卧室内的韩长林听得心惊肉跳,张雅却笑了笑,这次声音大了几许:“你这么怕我妈。”
“爱屋及乌呗。”
张雅笑容更甚:“这不挺好,归向阳回家了,我们也解放了。”
“咦,张雅,我怎么感觉这几天不上班,腰都动不得。”
“都奔四了,还以为自己年轻呢?”
“咱体力可不差啊,来——”
“我说你,要不要脸。”
外面夜色微浓,归向阳拉着张荟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张荟说:“妈,你也看到我姐夫是什么人了,以后这个家,我不想再看到他。”
“你放心吧,他想进这个家门我能许吗。”
“唉,这多大点事,看开点。”归向阳迎上笑脸说。
“你不知道,有多欺负人,这还是一家子呢,我都跪下了,”张荟眼睛又红了,“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许兰芳说:“这种人啊,就是以为自己当了个领导,肯定要拿点官威,你说吧人心都是什么东西。”
“她就不是东西。”张荟咬牙说,“当年姐看上他,我就说了,别说是个警察,可他有什么,一身穷命,也不管家,这老房子住了多少年,都不如向阳公司的工人,平时我姐跟着他不遭罪吗,现如今,他见我受欺负了,便躲着看戏。他女儿将来还不是要上大学要花钱,向阳,要是以后他找你借钱,你可得紧实了,不是什么小鬼都能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