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KB
临近春季研学, 丁逸逍几乎是数着小时过的,等周三最后一节课下课,他飞似的从座位上弹起来, 说是急着回家拽他妈一起大采购去,临走前还给哥几个安排了任务, 谁负责买什么带什么都规划得清清楚楚。
纪因蓝跟其他班的朋友正巧在停车区遇上, 几个人顺路,一起骑着车往外走。
路过学校门口的公交车站时, 旁边人开了句玩笑, 纪因蓝跟着扬唇笑笑,一抬眸,无意间瞥见了公交车站里立着的人影。
纪因蓝路过时多看了他一眼,跟他对视一瞬才收回视线。
“刚过去那个是纪因蓝吗?他是不是往这边看了一眼?”
纪因蓝骑着车行远后, 许最听见身边有人小声说。
“就是他。笑得我魂都没了。”
“你能不能矜持一点?”
“他又听不见, 看见帅哥口嗨一下还不行了?你不觉得赏心悦目?”
“确实,哎说起这个,你知道艺体班那个短头发大美女吗?我之前还听说她打算追他来着。”
“正常吧, 这样的男生怎么可能缺人喜欢?”
“就是不知道谁能成, 我记得纪因蓝好像跟文科十班那个姜闪闪走得很近,那也是个大美女, 不知道谈了没, 上周还是上上周不才为她打过架吗?”
“哎你真是说美女美女就到, 艺体班短发美女,是不是对面那个?”
“还真是。她真好看啊天,每次看见都要被她的美貌击中一次。”
“对了哈哈哈你知不知道……”
有公交车到站, 闲聊的两个女生手挽手上了车,片刻, 车门关上,随着司机一脚油门驶离了车站。
许最站在车站最边上的角落,他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缠着书包带。
片刻,他抬起眼,目光穿过马路车流,看见了路对面的一道身影。
虽然许最不知道刚才那两个女生说的是谁,但有些人好像天生就带有能令人一眼锁定的能力,因为她就算站在人群里也是闪闪发光的。所以,尽管只看了一眼,许最也能确定女生们说的那个人是她。
那确实是个很有气质的女生,短直发,个子挺高,离得太远,许最看不清她长什么样,他本身也对美丑没什么概念,但在别人口里能以“被击中”来形容,估计真的是很漂亮了。
十七路公交车到站,许最收回视线,上了车,习惯性到靠窗靠后的单座坐下。
公交车晃晃悠悠发动,许最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拧在一起,没控制好力气拧得有点疼,他微微皱了下眉,却也没松力道。
直到口袋里的手机轻轻一震,许最动作一顿,立马松手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微信消息列表有一连串的免打扰,唯一没有免打扰提示的置顶聊天框亮着一个鲜红的点点。
KB:你大概几点到家?
许最先切出去改了个微信名。
flimsy[flmzi]adj.脆弱的n.薄纸:六点四十。
KB:?
KB:又脆弱了哥?
KB:七点公园门口等我。
flimsy[flmzi]adj.脆弱的n.薄纸:好。
纪因蓝看着许最头顶上那个单词,莫名其妙小声念了一遍,又拼一下,回过神来才觉得自己有病似的。
他关了手机扔到一边,换了身衣服,等差不多时间准备出门。
在玄关换鞋的时候,纪四余从客厅探头看了他一眼:
“你干嘛去?”
“明天出门研学,买点东西去。”纪因蓝头也不抬地答。
“去超市吗?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纪四余说着就要起身去房间换衣服,纪因蓝赶紧叫住她:
“哎,别,你要买什么一会儿给我列个单子发我手机上,你就别去了。”
“?”纪四余狐疑地打量他一眼:
“为什么?你不巴不得我跟你去给你付钱?你不会约了小姑娘一起吧?”
“哪来的小姑娘。”纪因蓝嗤笑一声:
“我那社恐同桌,男的,i鬼没怎么去过超市,我答应了跟他一起,多个你我怕他当场找个冰柜把自己冻进去。”
“这样。”纪四余点点头,放心了:
“那你在商场一楼那个蛋糕店给我带个蛋糕回来,要六寸超豪华草莓旋风那款。”
“我有病我去买东西还给你扛个蛋糕?你打电话让他们送呗?”
“别啊,你去你付钱,我自己舍不得买。”
“你等着我把草莓旋风扣你头上。”
“滚!”
纪因蓝出门先给蛋糕店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先做着,等他定好蛋糕款式挂了电话,一抬眼就看见了公园门口大槐树下站着的人。
也不知道许最是会穿衣服还是穿什么都好看,他往那一站就挺扎眼。
他头上带个白色棒球帽,身上背了个不大不小的胸包,手抓着包带,正低头在那盯着地面,可能是在思考哪条地缝比较好钻。
纪因蓝原本想喊他一声,但想到那家伙那德行,他还是大发慈悲多走两步过去拍了他一下。
许最愣了一下抬眼看他,纪因蓝看清了帽檐阴影下一双冷冰冰的眼睛,不过那感觉转瞬即逝,落在他眼里的神情很快就褪去了那些冷漠和疏离。
“看什么?”
纪因蓝朝他扬扬下巴:
“走了。”
柳湖公园附近就有个商城,离得不远,走两步就到了。
今天工作日,商城负一层超市的人不算特别多,纪因蓝和许最各推一辆购物车走在卖场里,看见有用的就一式两份往车里丢。
“你以前真不逛超市啊?”纪因蓝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嗯,不常来。”许最淡淡答。
“我可喜欢逛超市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纪因蓝笑了两声:
“喜欢跟我姐一起来,趁她不注意就往车里扔零食,她平时不让我吃的我就偷偷拿了藏最底下,她脸皮薄,当着人收银员面拿出来了就不好意思再不要,只能趁人家不注意瞪我敲我脑袋。”
“哦。”许最听得很认真,但等到了该接话的时候,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能普普通通地“哦”一声。
他抿抿唇,像是有点懊恼,顿了顿,才补上一句:
“你喜欢吃什么?”
“薯片,果冻,洋葱圈,鸡爪……都喜欢。”
“她不让你吃什么?”
“辣条之类的吧,她觉得脏,说那是皮鞋做的,但唬不住我,我说我就爱吃皮鞋。”
说完这话,纪因蓝好像听见了一声轻笑。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许最,果然见他稍稍低着头,帽檐下露出唇角一点点清淡的笑意。
“呦,笑了?”
纪因蓝歪头从帽檐下看他,不过没看太清,因为那点几乎淡到没有的笑只在许最唇边短暂地挂了一下,转瞬即逝。
“一天到晚板着张脸,这不是会笑吗?”
说着,他推着车往前走走,顺手从货架上拿了两桶泡面扔到车里。
许最有样学样,拿了一桶在手里看看,有点疑惑:
“这个也要?”
“要啊。不是要爬山吗?姜闪闪说那山爬上去要四五个小时,肯定得饿,半山腰和山顶不一定有饭,就算有,泡面的价格都得翻好几番,更别提热乎饭菜能上到什么天价。还不如直接自己背两桶泡面上去划算。”
纪因蓝装完泡面,又把车往前推推:
“蛋和肠呢?我跟你说,吃泡面就得加蛋和肠,不然没有灵魂……”
说到一半,纪因蓝见边上人没动静了,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那人正拿着泡面桶包装全方位打量,边看着货架上各种颜色的口味标识,挑选得十分认真,但最后还是看了眼纪因蓝的车,挑了和他一样的口味。
纪因蓝觉得这人有点问题,他的目光越来越古怪,终于忍不住问:
“哎,许最,你不会没吃过泡面吧?”
“……”许最抬手捏捏帽檐,目光缓缓挪去了别处:
“没有。”
“啊?”纪因蓝像是看见了外星人:
“为什么?你不会是什么豪门少爷吧不食人间烟火?”
“……没。”许最答:
“家人觉得没营养,不让吃。”
“薯片呢?辣条呢?”
“也没……好像吃过一两次。”
好像?
吃没吃过还要“好像”?
“啧。”纪因蓝扯扯唇角,抬手轻轻弹了一下许最的帽檐:
“嘬嘬,真可怜。”
他拿了一颗卤蛋一根火腿肠扔进车里,自己像个小孩似的脚上用力一蹬,人撑在车上“呲溜”滑出去一大截。
许最看着他的背影,片刻才收回视线,学着他的样子拿了一颗蛋和一根肠放进车里。但离开前,他略一思索,抬眸看看滑远的纪因蓝,又往车里多放了两份。
春季研学就出去两天,其实也不用买太多东西,两个人很快就晃到了收银台。
许最被纪因蓝推到了前面,柜台后的收银员小姐姐挂着标准笑容看着他:
“您好先生请问有会员吗?”
许最抬手往下压了压帽子:“没。”
纪因蓝站在他身后,趴在车把手上观察他,觉得他这姿态挺像个在逃嫌疑人。
“办理会员有积分奖励和折扣优惠,需要为您办一个吗?”
“……不用。”
“好的先生那么购物袋需要吗?”
“……”
许最在收银员笑容满面的连续逼问下好像快要原地碎掉。
纪因蓝总算是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来这种地方了。
眼看着这家伙习惯性就要再答句“不要”,纪因蓝赶紧帮他答:
“要。他要。”
许最看了他一眼,像是无声地松了口气。
他可能以为这就是结束,谁知他才刚抬一点头,就看见了收银员小姐姐的笑容和亮晶晶的眼睛:
“那么小号中号大号需要哪个呢?”
许最僵硬地挪开了目光:“大。”
“好的大号购物袋五毛钱一个可以吗?”
“……”
纪因蓝低着头,肩膀一抖一抖。
憋笑真的很辛苦,纪因蓝真想有个人懂一懂。
他不想打击孩子出门的信心,好不容易才把笑压下去,但一开口还是破了功:
“可以……”纪因蓝笑了两声,才继续说:
“他都可以。”
许最乖乖站在柜台另一头往他的大号塑料袋里装东西,装好了就在边上找个不碍事的地方等着纪因蓝。
他站在那,目光不自觉就往他身上跑。
今天不冷,纪因蓝穿得很单薄,只在短袖外面套了件宽松的薄衬衫外套,显得整个人很薄很瘦。
片刻,纪因蓝不知怎么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也没说什么,只把刚扫完码的几包膨化食品和辣条塞进了许最的袋子里。
许最愣了一下:“装错了。”
顿了顿,他补充道;“这是我的袋子。”
“我瞎啊?”纪因蓝翻了个白眼:
“给你的,不是没吃过吗,你尝尝。家里人不让吃就蹲楼下偷偷吃完再上去,我以前老这样干。”
付完钱,纪因蓝朝收银员说了句“谢谢”,自己拎起塑料袋站到许最身边,但没有立马带着人走,而是站在原地看了眼拿到手的小票。
他注意到许最从刚才起就一直盯着自己,所以边看小票,他还分着心跟许最念叨:
“看什么?感动得要哭了?想说什么就说,你又不是没长嘴。你知道人长嘴是干什么用的吗?不是只给你吃饭用的,人嗓子眼里有俩管,一根叫食道一根叫气管,一个是给你吃饭的一个是给你吸气的,气管上还有个玩意叫声带,你用一下它还能发声说话,你说神不神奇?你试一下呢?”
“……”许最像是轻轻弯了下唇。
而后,他把视线从纪因蓝身上挪开,看着边上的地面,只说:
“没,就想问……”
“你说什么?”
他声音太小,超市里太吵,纪因蓝听不太清。
他不耐烦道:
“大点声,你说话像蚊子哼哼。”
但许最再没开口了,纪因蓝余光瞥到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算了,爱说不说,他也懒得管了。
纪因蓝把小票攥成团丢进垃圾桶里,正想走,手里的手机却突然亮了屏。
question[kwestn]n.问题v.问:你喜欢短发吗?
纪因蓝盯着消息预览沉默片刻。
他有很多槽不知道从哪吐起。
他想问许最你特么是不是有病咱俩挨着半步距离你非要发微信?
还想问你特么告诉我这问题哪来的咱俩今天一天说的话有没有哪怕一个字能扯到这上面?
他目光复杂地看了许最一眼,很快,目光下落,他看见了许最的手机。
他手机还停在和他的微信聊天界面,纪因蓝看见了自己的头像,还看见了聊天框顶上的名字。
像两个字母。
仔细看看。
“KB”。
纪因蓝是个俗人,还是个英语烂得一塌糊涂的俗人,跟B有关的缩写他只知道个“SB”,思路怎么绕也出不了这个圈。
所以,在心里简单连了一串拼音之后,他眉梢一挑,一把拽着许最的衣领把人扯过来:
“你特么悄悄骂我抠比是吧?!”
第32章 032:雨夜
“?”
突然被拽了领子, 许最有点茫然。
等听清纪因蓝压低声音逼问他的话,他的眼神又染上点无辜。
他没有直视纪因蓝滚烫的目光,只默默挪开视线:
“没有……”
“那你……”
旁边有人朝他俩投来疑惑的目光, 纪因蓝松开了许最的衣领,点点他手机屏幕里那两个字母:
“那你几个意思?你最好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
许最看看屏幕里的备注, 又看看他。
沉默片刻, 他才解释:
“Klein Blue.”
“什么?”纪因蓝皱皱眉。
“克莱因蓝,Klein Blue。”
许最重复一遍, 顿了顿, 又补充道:
“你叫纪因蓝,‘因蓝’,我以为……是克莱因蓝的意思。”
纪因蓝这才听懂了。
所以那个“KB”不是骂人,而是什么克莱因蓝的缩写?
什么人啊, 写个备注都有这么多弯弯绕, 直接打“纪因蓝”三个字上去不就完了?
纪因蓝觉得有点好笑,他瞥了许最一眼,才说:
“不是。”
“嗯?”
“纪因蓝的‘因蓝’, 不是你说的那个克什么因蓝的意思。”
听见这话, 许最似乎愣了一下。
纪因蓝看他这样子,微微勾起唇角:
“是不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嗯。”
“别光嗯, 告诉我想不想知道?”
“……”许最沉默片刻, 悄悄看看他, 才道:
“……想知道。”
“哎。”
纪因蓝满意了。
“之前跟你说过吧,我是我姐从垃圾桶里捡回去的。”
纪因蓝一手拎着购物袋,一手轻轻拽了一下许最的衣袖, 示意他跟自己往外走,一边解释:
“那时候她才十几岁, 一个人生活,没有经济来源,偶尔去外面捡点别人不要的东西卖掉换点钱。有天路过垃圾堆,她大概扫了眼感觉没什么值钱的大件,本来不打算往那边翻,但突然瞟见底下有抹蓝色,是只被垃圾埋了一半的大玩具熊。她那会还是个小姑娘,也没人给她买过这种东西,一看到就移不开眼了,冲过去想看看坏没坏、还能不能洗得干净,结果靠近了发现玩具熊旁边还有个大纸箱子,里边躺着我。”
纪因蓝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很平静,看起来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仿佛整个故事与他无关。
在他说这些的时候,许最一直静静跟在他身边,目光落在他身上,一刻都没有偏移,仿佛离开一瞬都会错过重要的东西。
“她那时候养活自己都难,但她还是把我捡回去了,我名字也是她给起的,她跟她妈妈姓,我跟她姓,‘因蓝’也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只是为了纪念我跟她的姐弟缘分开始是因为她离得老远瞧见的那只蓝色玩具熊。”
许最眨了下眼,没忍住问:
“玩具熊捡回去了吗?”
“捡回去了。”纪因蓝没想到他会关心这个,他轻笑一声:
“现在还在我家摆着呢。”
“哦。”许最点点头:
“所以你才……喜欢蓝色?”
纪因蓝确实很喜欢蓝色。
他头发的挑染是蓝色,骑的自行车是蓝色,好多衣服也是蓝色,他的很多东西都跟蓝色有关。
“是啊,幸运色呗。我能遇见我姐多幸运啊,不多亏了那只大蓝熊?”
这是幸运的开始,所以后来迷信地觉得,与蓝色有关的东西,一定能在未来的生活里,给他带来更多幸运。
说完这句话后,许最没再出声,纪因蓝也跳过了这个话题,想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春季研学要在外边住一晚,你知道该带什么东西吧?不止我们今天买的这些哈。”
“啊?”许最微微一愣。
看他那样子,纪因蓝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有些家里都有的日常用品我没买,但你得记着,比如牙刷、牙膏、毛巾……”
纪因蓝边说边掰着手指头给他数,说了几个,又一摆手:
“算了,傻逼了,说多了你也记不住,你等我回去列个单子……”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顿住了。
因为他眼睁睁看着许最拉开自己身上的胸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水笔。
不是?
什么年代了还有人随身带纸笔啊??
许最拿的是个A6大小的蓝色笔记本,他没有直接递给纪因蓝,而是往后翻到空白的纸页,才连笔一起递给他。
纪因蓝接过,见他这本子写了不少,但还很干净整齐,一看就是被人珍惜对待着的。
他拔开笔盖,抬眼看着许最,提醒道:
“给你提个醒,我字可不好看啊,写丑你本子你别跟我急眼。”
“嗯。”许最的眼睛藏在帽檐下,看着他拿着蓝色笔记本的手:
“好看的。”
这句捧得有点太生硬了哈。
纪因蓝也没跟他客气,边念叨边往上写:
“牙刷、牙膏、毛巾、内裤……”
纪因蓝刚那句预警真不是跟他开玩笑,他原本就是小学生字体,现在还站着写,手里没个支撑,字比平时还要更惨不忍睹一点,笔画都歪歪扭扭挤在一起,只能勉强辨认个字形。
这本子小,他字又大,没一点排版,乱哄哄写了一页半多才结束。
写完了,他把本子一合,连笔一起还给了许最:
“行了,差不多就这么多。走吧。”
离开商城前,纪因蓝还顺路去取了给纪四余定的蛋糕。
他一手拎蛋糕一手拎购物袋,走到门口闻着外边飘进来的味儿就不对,等他和许最走到半路,果然,下雨了。
路上行人匆匆,他们拎着东西埋头快跑,希望尽快逃离这场没有一点预兆的暴风雨。
马路上前一秒好像还是通畅的,却在大雨落下的一瞬间堵得一塌糊涂,空气里除了雨声和行人的抱怨声,就只剩了马路上震天响的汽车鸣笛。
纪因蓝跟许最跑到了柳湖公园的公交站下,这场雨太急,一眨眼就从毛毛细雨变成狂风暴雨。
公交车站里都是人,一个个身上都湿着,估计都是被这天气逼来避雨的。
纪因蓝扫扫自己头上肩上的水,心情有点糟糕。
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可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暴雨,黑夜变得十分压抑,车堵在马路上走不动,湿漉漉的地面映着红白色车灯的光。
“真倒霉。”
纪因蓝叹了口气,低头看看手里的蛋糕盒。
还行,刚跑着躲雨的时候他拎得还算稳,这蛋糕还能看。
许最在旁边瞧着他,他看看纪因蓝湿哒哒贴在身上的衣服,再看看自己还算厚的外套,刚想说什么,却先被另一道声音打断了:
“许最?”
公交车在拥挤的马路上堵了很久才到站开门,一辆车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一开门人都往外溢。
许冠艰难地从车上挤下来,心疼地用自己的篮球鞋踩着水跑到公交车站底下:
“刚就看见你了,你不回家站这干嘛?赏雨呢?”
说完,他才看见许最身边的纪因蓝,可能是觉得眼熟,他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谁:
“你是……许最朋友?上次咱在烧烤摊是不是见过?”
纪因蓝点点头,简单介绍道:
“纪因蓝。”
许冠听见这个声音,愣了一下,总觉得有点耳熟,但也没细想。
他冲纪因蓝说了句“你好哈”,而后从自己书包里拿出一把折叠伞,用它拍拍许最:
“你是不是没带伞?”
许最点点头。
他看着那把伞,又看看许冠。
许冠跟他大眼瞪小眼片刻,忍不住扬扬眉,意思是有何贵干。
然后他就看他哥边紧盯着他的眼睛跟他对视,边抬手鬼鬼祟祟轻轻慢慢把伞从他手里抽了出来,在伞脱离他掌控的那瞬间转手飞快把它递向了纪因蓝:
“快回家。”
许冠傻了。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看纪因蓝,看看伞,再看看许最,有点崩溃:
“你没事吧?我就这一把伞!”
“哦。”许最应了一声,单手拆开伞的卡扣抖了抖,对许冠点了点头,又对纪因蓝说:
“那我送你回去。”
纪因蓝看着他,有点好笑:
“那你弟怎么办?”
许最面不改色:
“他在这等着,我会来接他。”
许冠:“?”
再说一遍这他妈是我的伞。
纪因蓝觉得这话题再继续下去,这哥俩得直接在公交车站打起来,许最铁定是被打的那个。
他笑了一声,朝许最扬扬下巴:
“别管我了,你跟你弟回去吧,这离我家挺近的,跑两步就到了。”
许最皱了皱眉,像是还想说什么,但纪因蓝先道:
“行了别磨叽,赶紧回去吧,我走了,明天见哈。”
“我……”
“别再废话让我骂你啊。”
说着,他转头就想走,但才迈开半步,在喧闹的雨天,他突然听见身后的许最在唤他:
“纪因蓝。”
纪因蓝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许最朝他走了过来。
边走,他边取下棒球帽,靠近时扣在了纪因蓝头上。
他抬手替他整理了一下帽子边缘,微微垂下眼,声音有点低:
“戴着。”
……
“真服了许最你个没良心的傻逼玩意,老子带着伞来救你你他妈不跪下磕头就算了还想让老子淋雨,他是你亲弟我是你亲弟?”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上,许冠给许最打着伞,嘴里还不忘叽里呱啦地控诉他刚才的非人行为。
“只是让你等,没说不来接。”
许最淡淡解释。
“这他妈是我的伞,我还得等?你他妈倒反天罡?你朋友一个大男人淋点雨怎么了,又他妈不是你女朋友!要真是你女朋友你要娇滴滴护着我他妈也认了!我以前淋的雨还少了?也没见你给我送伞送帽子的!”许冠白了眼许最:
“他妈的往里面走点,淋雨了!”
闻言,许最靠他近了点:
“那是你。”
“我刚就该假装没看见你直接走人,真他妈闹心!”
许冠翻了个白眼,不想再提这个令人愤怒的话题。
不过走了两步,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不过你那朋友声音真耳熟,给人一种天天听着的感觉,嘶……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许最瞥了他一眼:
“纪因蓝。”
“因蓝……我草!”
许冠念叨两遍,差点没能拿稳手里的伞:
“他不会是inBlue吧?!我就说那声音特耳熟!!对对inBlue就是北川的还是高中生……”
许最抬手摸摸耳朵,垂眼从购物袋里拿出一包薯片拆开:
“……不知道。”
许冠也不觉得他这书呆子哥哥能懂他们游戏圈的浪漫,他盯着许最手里的薯片:
“你去超市了?这啥味新出的吗给我来点。”
“我的。”许最拒绝分享。
“我他妈给你举着伞呢你连片薯片都不舍得给我吃?你等着我回去就告状你在外边偷吃零食。”
不知道是良心刺痛还是被威胁到了,许最想了想,往他嘴里塞了两片。
“好吃,这啥味的再给我来一口。”
“……我的。”
“别他妈抠门,啊——”
“……”
两个大男生挤着一把伞摇摇晃晃进了单元门,身上还是溅了一身雨,只不过许最身上少一些,许冠身上多一些。
薯片这种东西不能当着苏文丽的眼睛进家门,他们待在单元门厅内吃完了一整包,之后许冠又翻翻许最的购物袋,从里面又翻出两包膨化食品和辣条饮料。
“可以啊许最,胆子大了,敢买零食回家了。”
许冠看了个乐呵:
“你打算再让我给你偷渡回去,还是勇敢地拿在手里回去接受盘问?”
“……”
许最垂眼看着那些包装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轻抿起唇角:
“蹲在楼下,偷偷吃完再回去。”
“嚯——”
许冠简直对他这哥刮目相看:
“可以啊许最!这种办法都能想到了?!”
他就地蹲下:
“我很乐意帮你解决,我要吃辣条。”
许最直接盘腿坐在他身边:
“为什么要吃我的?”
“你买了不让人吃?”
“不是买的。”
“不是买的是送的?”本来是嘲讽的语气,但顿了顿,许冠反应过来:
“你那朋友给你的?”
“嗯。”
虽然说着不让吃,但许最还是拆开包装袋,往他那边递了递:
“所以为什么要吃我的?”
“?”
“因为你没有给你零食吃的朋友吗?”
“我草你大爸。”
许冠忍住把辣条扔许最脸上的冲动:
“咋,偷偷吃完再回去也是他教的?”
“嗯。”
答应着,许最把辣条包装袋递给许冠,自己从包里拿出了小笔记本和笔。
许冠在旁边好奇地看着,但许最翻页的速度很快,他只看清前面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笔记和涂鸦画。后来许最翻到一页,上边用一排排歪歪扭扭的丑字写着什么东西,许冠乍一眼没看懂:
“这什么?”
“研学要带的东西,清单。”
说着,许最用指腹蹭蹭纸页边缘,才拔开笔盖,往上面画着东西。
他把纪因蓝的字用对话气泡包起来,原本丑的没边的字也显得稍微可爱了点,之后,他又在第二页空白的地方简单画了个带棒球帽的小人,身边还有一只大大的泰迪熊。
许冠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就收回视线专心吃辣条去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两个湿哒哒的少年就地坐在楼内暖光下的门厅里,像小孩似的背着家长偷吃零食。
安静一会儿,许冠还是觉得这个画面太魔幻,所以笑了一声:
“许最,你被带坏了啊。”
许最垂着眼,在刚画好的小人和玩具熊旁边添了两个小字——
因蓝。
后来,他用指腹碰碰小人的脸颊,轻轻抿起了唇角:
“……不坏。”
第33章 033:棒球帽
纪因蓝戴着许最那顶棒球帽行在雨幕里。
雨越下越大, 天边雷鸣滚滚,狂风把路边的树都压弯了腰,纪因蓝只觉得自己身后有一百万头大象顶着自己往前走。
身上的衣服很快被雨浇了个透湿, 脚上的鞋也不能幸免,每一脚下去都像是踩着颗大水球。
在打了第三个喷嚏之后, 纪因蓝觉得自己这样走下去不行, 他得跑两步。但他两只手都拎着东西,周围又是雨又是风, 灰蒙蒙一片, 连路都看不太清,还没等他跑出去多远,脚下就踩进一块被积水掩护着的坑洼里,脚底一绊, 人在水里摔了个大马趴。
“草……”
纪因蓝艰难地撑着身子从脏水坑里爬起来, 心情一时差到了极点。
“纪因蓝!”
模模糊糊听见雨声里有人在喊他,他抬头看了眼,见是纪四余举着伞一路小跑来了他的方向。
她出来时急, 身上还穿着睡衣。
“下这么大雨你就这样回来?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你打电话了?没听见。”
纪因蓝没急着站起来, 他跪坐在水坑里,看着手边被摔得惨不忍睹的蛋糕, 有点懊恼:
“……蛋糕摔坏了。”
“你都成这样了谁还在乎一个蛋糕?”
纪四余又心疼又好笑, 她把纪因蓝拉了起来:
“走走, 快回家!”
纪四余知道纪因蓝出门没带伞,发现外面下雨之后她原本想打给纪因蓝让他待在商场别动,自己开车去接他, 谁知道这臭小子电话左打右打也没人接。一开始她觉得纪因蓝见外面下了雨应该会主动给自己打电话摇人求助,就没管, 但待在家里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个声儿,她越等越觉得不是事,赶紧拎着伞出来看一眼,就看见了家门口摔得跟泡饺子似的自家弟弟。
纪因蓝被纪四余拎回了家。
他丢了自己那身脏兮兮的衣服,但认认真真站在洗手台边洗干净了许最的帽子。
大少爷亲自动手洗东西,百年难得一见,纪四余倚在沙发上嗑着瓜子看了个新鲜:
“哟,这帽子谁的啊?还纯手搓,待遇够高的啊。”
“我今天和谁一起出去这就是谁的。”
纪因蓝那一跤摔得不轻,地上的脏水还溅到了许最的白帽子上,有坨污渍他搓了好几遍也还是有点淡淡的痕迹。
纪因蓝耐心告罄,叹了口气,也不再跟它斗争了,想着不然买顶一样的还给许最算了,便顺手把帽子拧干挂到了晾衣架上,自己擦干搓到泛红的手,揉揉脖子走了出去。
“这种帽子不能用洗衣机甩吧?只能手搓了。”
从洗手间出来到客厅,茶几上摆着那个摔得乱七八糟的蛋糕。
纪因蓝愣了一下:
“都成这样了你还吃啊?”
纪四余把手里没吃完的瓜子扔回去,拍干净手,大喇喇揉了一把纪因蓝的头发。
小屁孩刚洗完头,发丝软软的,还挺好摸。
“当然,我傻弟弟摔成落汤鸡也不忘给我护着的蛋糕,我当然得吃了?”
纪因蓝偏头躲开了她的蹂躏:
“谁给你护着的?少自作多情,那是我自己想吃!”
看他这样子,纪四余笑得合不拢嘴:
“好好好,那算我蹭你的!”
她抬手挑起一小坨奶油,把它抹到了纪因蓝的鼻尖上。
这场暴风雨结结实实下了一晚上,一直到纪因蓝熬完夜准备睡觉都没有要停的意思。闭眼前,他觉得明天的研学肯定得推后了,但没想到一觉醒来,窗户外面湛蓝一片万里无云,昨夜暴雨留下的痕迹只剩了树叶和地面泛起的水光。
纪因蓝躺在床上翻了翻班群,昨天的雨并没有影响到今天的事,一切按正常计划进行。
他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坐到桌边吃早餐时,纪四余看了他好几眼,最后终于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他的额头: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发烧了?也没有啊……哪儿难受吗?”
纪因蓝摇摇头。
他倒没觉得哪难受,就是头晕没精神,累得慌。他把这症状归咎于昨天淋了雨又熬了夜,不算大事,所以没多在意。
纪四余确认他体温正常才稍微放下点心。
她放下筷子,去一边的柜子里翻找片刻,拎出来几盒常备的药放到纪因蓝手边:
“带着,脸白得跟死人似的,别死在燕北山上。”
纪因蓝面无表情地扯扯唇角:
“谢谢您,我会努力的。”
昨夜刚下完雨,早晨温度有些凉,纪因蓝往身上套了件厚卫衣,背着昨天收拾好的包出了门。
他没骑车也没坐公交,偷了个懒,直接打车去了学校。到的时候,学校停车场停满了大巴车,他找见自己班的车,上去时里面没坐几个人,丁逸逍陆珏和李思勉都还没到,只有许最坐在靠后排的双人座上。
纪因蓝没多想,他直接朝许最走过去,从包里拿了个帽子出来,才抬手把包放上行李架。
坐下后,他拿着那棒球帽,给许最指了指上面一大块淡淡的灰色痕迹:
“不好意思啊,昨天摔了一跤,把你帽子弄脏了,洗半天也没洗干净。就先不还你了,改天我买个新的给你。”
“……”听见这话,许最微一挑眉:
“摔了?”
“嗯,踩水坑里了,没事。”
“你脸色很差。”
“熬夜熬的。”
“嗓子也有点哑。”
“……”
“没事吗?”
“这时候话怎么这么多?”纪因蓝瞪了他一眼:
“那这帽子我就……”
纪因蓝说着,正想把帽子收回来,但许最先小声道:
“没事。”
纪因蓝又给他指指那团灰色:
“都脏了,戴着多难看?”
“……”许最没有应声,他只低头从随身的包里翻翻找找,最后掏出一只蓝色的丙烯马克笔递给纪因蓝:
“用它盖上。”
“?”纪因蓝向他投去一个质疑的眼神:
“真的假的?”
他把那支笔拿过来,拔开笔盖,朝帽子比了比:
“你意思把那团脏的涂上?”
“嗯。”
“能行吗?”
“试试。”
“哦。”
纪因蓝点点头,把笔盖往笔尾上一插,干脆利索地下了笔。
反正这是许最的帽子,要画毁了,按原计划给他买个新的就成。
下笔颜色是一种很浓郁很纯粹的深蓝,纪因蓝不知道这叫什么颜色,只觉得挺好看。
他低头在帽子上玩着填色游戏,许最就坐在旁边垂眼看着他。
纪因蓝没怎么画过画,他觉得这活动太文艺,不适合他,但现在却似乎从中找到了乐趣,低头涂色涂得很认真,连丁逸逍他们上车给他打招呼都没注意。
“行了。”
把最后一点空白填满,纪因蓝盖好笔盖,转头看了许最一眼,刚好对上他的视线。
许最的长相其实很冷,尤其一双眼睛,单眼皮,看人时目光冷冷清清,眼前到眸底仿佛隔着几万光年的距离。
但看着什么时又显得很认真,仿佛全世界只有他眼里这一寸。
纪因蓝猝不及防撞上他这眼神,愣了一下:“看我干嘛?”
“……没。”许最垂眼避开了纪因蓝的目光,从他手里拿回了帽子和笔。
笔杆上还带着纪因蓝手心的温度,他拔开笔盖,在他画的那一坨蓝的两边添了两只线条小手,又从包里翻找出一支白色马克笔,在色块上加了两颗圆溜溜的眼睛,笔尖一勾就是个小表情。
“哎?”纪因蓝看了个新鲜:
“你还有这招呢?怪可爱的。”
许最轻轻抿抿唇角,没有说话,只又用蓝笔在污渍小人边上加了四个字母——“Blue”。
纪因蓝微一挑眉,看了他一眼:
“写这个干什么?”
“……”许最抬手摸了摸耳朵:
“……好看。”
纪因蓝点点头。
反驳不了,加上字母,好像确实没那么突兀也没那么单调了,是很好看。
他收回视线,打了个哈欠,顺便抬头看了看车里的情况。
车里人坐得差不多了,时间也快到了,估计没一会儿就要发车。
纪因蓝闭了闭眼,在板正的大巴车座椅上努力找个了舒服点的位置。
鼻子里是汽油和车内劣质熏香的味道,刚才有东西转移注意力还不觉得,现在空闲下来闭上眼睛,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好像被扔进了和面机,转得晕晕乎乎停不下来。
啧,昨天不该熬夜的。
纪因蓝无声地叹了口气。
车里很吵,后来好像又上了一拨人,再后来,又多了发动机启动的噪音。
纪因蓝迷糊一阵,脖子痛得要死,他抬手揉揉脖子,就听旁边人小声问:
“怎么了?”
“脖子疼。”
“不舒服?”
“晕得慌。”
心里烦着,纪因蓝语气不怎么好,声音也有点大。
“晕车吗?”
另一边传来一道声音,明显是在接纪因蓝前一句话。
那是个挺好听的女声,但纪因蓝听着有点陌生,没认出是谁,就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望了一眼。
他看见的是一张陌生的脸,女孩子,短直发,五官精致,是带着点攻击性的漂亮。
“?”纪因蓝一时有点转不过弯来。
这不是九班的大巴车吗?他班来新同学了?
正在他怀疑人生的时候,前座探出来一颗吃瓜的脑袋。
丁逸逍热心为他解释情况:
“你刚睡着了不知道。艺体班车不够坐,咱班正好空了几个位,就匀了点人过来。这位是艺体班的除岁,学舞蹈的,我们都认识过了嘿嘿……”
“嗯,你好。”
纪因蓝点点头,跟除岁简单介绍:
“纪因蓝。”
“我知道。”除岁大大方方冲他笑笑:
“我这晕车贴晕车药都有,你需要吗?”
“不用了谢谢。”纪因蓝重新闭上眼,有气无力地解释:
“我这也不是晕车。”
他揉揉脖子,又调整了个姿势,打算再试着睡一会儿,但刚等他开始酝酿睡意,他就觉着旁边总有人往下拽他袖子。
第一次,纪因蓝忍了。
第二次,纪因蓝又忍了。
第三次,那人还加了点力,纪因蓝忍无可忍。
他睁开眼,压低声音问许最的罪:
“流氓啊你,你特么拽我衣服干嘛???”
“……”
许最看看他,挪开目光,再看,再挪。
往复数次,等觉得纪因蓝好像真的要骂人了,他才垂下眼,抿抿唇,解释道:
“想说……”
“想说什么?!”
“想说,”许最顿了顿,抬手指指自己右边肩膀:
“脖子疼的话,你可以靠着我……”
“……”
纪因蓝脏话都到嘴边了。
熄火了。
他双手抱臂,靠着椅背,往下蹭了蹭。
停顿片刻,才十分僵硬地往许最肩上一靠,硬邦邦道:
“谢谢。”
许最身上那股清清淡淡的栀子花香很好闻,现在靠近了就更浓郁一点。那味道驱散了车里其他难闻的味道,竟让纪因蓝晕乎乎的脑袋都感觉好受了一点。
他没忍住又深嗅了一下。
车里的同学们都在因为出游而兴奋,唱歌的怪叫的都有,纪因蓝微微皱了皱眉,很快,就听见有人问:
“吵吗?”
“有点。”
他今早脑子不清醒,出门忘了戴耳机,问就是后悔。
“有耳机。”
“?”
纪因蓝怀疑许最这人不爱说话是不是因为他把技能点在了读心上。
他睁开一只眼,看见许最手掌摊开,里面躺了两只蓝牙耳机。
纪因蓝也没跟他客气,戴上耳机,世界果然安静不少。
干净的吉他弦音前奏响起,歌曲旋律温柔舒缓,带着点夏天少年的雀跃,跟纪因蓝平时听的摇滚完全是两种风格。
耳机连的是许最的手机,纪因蓝听着这歌有点耳熟,一时没想起来,便问:
“这什么歌?”
许最的声音隔着歌曲中少年清澈的嗓音传来。
他答:
“《情书》。”
“……哦。”纪因蓝想起来了,难怪熟悉:
“你喜欢听夏子澈啊?”
“嗯。”
“那下次……”
那下次什么,纪因蓝声音低了下去,车里太吵,许最没有听清。
肩膀上的人呼吸逐渐均匀,估计是睡着了。
大巴车晃晃悠悠,载着一车吵闹的少年在公路上转了个弯。
阳光从一侧来到另一侧,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有点刺眼,落在少年睫毛上,在脸颊洒下浅浅的影子。
可能是被晒烦了,他微微皱了下眉。
许最垂眼看着他被阳光衬成金棕色的眼睫,和埋在蓝色衣料里显得格外白皙的手,略微有点出神。
片刻,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偶然一抬眼,和另一边一人对上了视线。
除岁原本正看着纪因蓝,被许最发现也没闪没避,反而对上他的目光,大方冲他笑了笑。
倒是许最先挪开了眼。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抬手取下了头上的帽子,轻轻扣在纪因蓝头上。
帽檐垂下,遮去阳光,也挡住了他半张脸。
第34章 034:半山腰
从北川一中到燕北山不到两小时的路程, 车上晃晃悠悠吵吵闹闹,纪因蓝却睡得比昨天晚上还要安稳。
清淡的栀子花香一直伴着他,耳中的音乐也温柔舒缓, 把他带入更深的梦境。
“纪因蓝?”
耳边有人小声叫他的名字。
纪因蓝皱皱眉,艰难地睁开眼睛。
但他离完全清醒还远, 他张嘴打了个哈欠, 懒洋洋地蹭了蹭脑袋。
他感觉自己脑袋底下枕着的东西好像有一瞬的僵硬。
等等。
他枕着什么来着?
纪因蓝猛地清醒,他直起身子, 下意识把头顶戴歪的帽子扶正, 但想起自己压根没戴帽子,又后知后觉取下来看了一眼。
许最的。
“怎么到我头上了?”
刚睡醒的人眼睛泛着点红,他抬手揉揉眼睛,把那顶棒球帽还给了许最。
许最接过, 扣在自己头发上, 才答:
“有太阳。”
纪因蓝扫了眼车窗边上的窗帘:“那为什么不拉窗帘?”
“……”许最看他一眼,又默默挪开视线,抬手摸了摸耳朵:
“我想晒太阳……”
纪因蓝点点头, 也没多在意。
周围的人都拿着大包小包站起身准备下车了, 纪因蓝看了眼窗外:
“到了啊?”
“嗯。”
“行。”
纪因蓝点点头,扶着前排的座椅站起身。
人还是有点晕, 但睡了一觉醒来, 已经比之前好些了。
他从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背包, 往肩上一甩就要下车,但临走时,他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纪因蓝!”
他下意识回头, 看见除岁冲他笑了一下:“再见。”
“啊……”
纪因蓝朝她点点头:“再见。”
纪因蓝揉着脖子下了车,他没什么精神, 下车时被车外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再一想接下来还要保持这个状态爬五个小时的山,更觉得心烦。
丁逸逍他们是最先冲下车的那一批,此时他们几个聚在一起,但谁也没说话,都用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八卦眼神望着纪因蓝。
纪因蓝被他们盯得浑身不自在。
“干嘛?”他皱皱眉,语气不大好。
“你还问我们干嘛?”丁逸逍一把拉着他的手臂把人拽过来,他看了眼后面的大巴车,压低声音忍着激动问:
“你什么情况啊??”
“你有屁也给我放清楚行不行?少在这跟我打哑谜。”纪因蓝耐心告罄。
“嗐,就艺体班那个大美女,刚坐你旁边那个,除岁!”
丁逸逍努着嘴:
“人摆明了冲你来的,你们没点情况啊?”
许最走到这边时刚好听见这么一句,他垂下眼,往下压了压帽檐。
“你想要什么情况?”纪因蓝翻了个白眼,觉得这群人简直无聊得要死:
“旁边有空位人坐我旁边你就觉得人冲我来的,丁逸逍你暗恋我啊这么敏感?”
丁逸逍表情一时十分精彩,旁边的陆珏已经笑到直不起腰,连李思勉都勾了勾唇。
等陆珏笑够了,才替丁逸逍解释道:
“蓝你误会丁子了,不过也是他太激动没说清楚,除岁那位置哪是空着的,那是她跟丁子和我换来的。你当时睡着了,她本来还问阿最要不要换位置来着,她大大方方直说了她想坐你旁边。”
“?”纪因蓝挑挑眉:
“然后呢?”
陆珏:“阿最不换,她就找了我俩,我俩生怕挡了你桃花,麻溜地就滚了。”
听了这话,纪因蓝回头看了许最一眼。
许最跟他对视一瞬,也没解释,只默默挪开了视线。
爬山前要先去住处安顿,北川一中这十几车人包了山脚好几家旅店才住下。
房间都是提前分配好的,但允许学生私下协调调换,丁逸逍原本还想跟纪因蓝住一间来着,但他一看纪因蓝的室友是许最,也就没好意思开口,毕竟他们都知道许最的社恐程度,就算几个人经常一起吃饭一起玩,许最跟他们的互动也不多,其中百分之九十还都是跟纪因蓝。丁逸逍想了想,决定还是做个好人,不为难这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参加一次集体活动的大学霸了。
到地方后,学校给了一小时休整时间,纪因蓝把背包扔到床上,把与爬山无关的东西都拿出来,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才瘫倒在床上兴致缺缺地看手机。
许最在隔壁床慢吞吞地整理东西,收完了就坐在那,帽檐一遮,纪因蓝也看不见他的表情。一直等他躺得都快睡着了,他才听许最叫他:
“纪因蓝。”
纪因蓝眼睛都闭上了,闻言才半睁开一点:“说。”
“……对不起。”
纪因蓝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他揉揉眼睛,换了个姿势平躺着,声调显得懒洋洋:
“这又道的哪门子的歉?”
“没有让位置。”
许最低头掰着自己的手指。
“位置是你的,不想让就不让。”
“哦。”
停顿片刻,许最像是犹豫了一下,又问:
“你喜欢她吗?”
“谁?”
“旁边那个女孩。”
“都不认识,哪来的喜欢?”
“认识了之后会喜欢吗?”
“认识了才知道。”
“那你想认识她吗?”
“……”纪因蓝有点无语: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
许最假装没有听见,他又问: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不知道。”纪因蓝打了个哈欠。
“喜欢过什么样的女孩?”
“……许最。”
“嗯。”
“你特么查户口呢?”
这是句不耐烦的反问,但纪因蓝没什么精神,嗓子也有点哑,听起来就显得软绵绵的,没什么攻击力。
许最没应声了。
正当纪因蓝觉得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听见了轻微的布料摩擦声,还有脚步声。后来,那声音越来越近,有人靠近他,抬手轻轻撩开了他的头发。
纪因蓝愣了一下,很快,那只带着栀子花香的手又覆上了他的额头。
他诧异地睁开眼,刚好对上许最清淡的目光。
许最站在床边,俯着身,一手撑着床面,一手用指背轻轻贴着纪因蓝的额头。
他垂眼看着纪因蓝,确认体温正常才收回了手,却没有起身,只道:
“你好像没有精神。”
“别管,精神着呢。”
他默默挪开视线,撑着直起身:
“爬山……不去了吧?”
纪因蓝这才回神。
他翻了个身,背对许最,蜷了蜷身子,脸埋在臂弯里,显得声音有点闷:
“去。不去是儿子。”
许最站在边上看着他。
少年被宽松的蓝色卫衣裹着,人藏在衣服里,瘦得都快看不见了。
许最有些懊恼地轻轻皱了皱眉。
啧。
昨天应该送他回去的。
纪因蓝最终还是在集合时间从床上爬了起来,背上包跟着其他同学去燕北山的售票处集合。
今天工作日,景区人很少,放眼望去都是北川一中的旗子。
纪因蓝跟在九班队伍后面,和丁逸逍他们走在一起。姜闪闪从十班混了过来,她戴着墨镜,打着把漂亮的小阳伞,一过来就举着CCD相机找人给她拍照。丁逸逍被她抓去当苦力,刚拍两张就被踹了回来,陆珏的技术也没能入她的眼,只有李思勉拍出来的照片她还算满意,这就把人当小弟似的、带着人到处找景去了。
“女生真麻烦啊,来爬山都要拍照!这有什么好拍的!爬山难道不该拍山吗?我把山拍那么好看她踹我干嘛?”
丁逸逍揉着自己刚被姜闪闪踹过的屁股,边走边吐槽。
陆珏走在他旁边,笑着问:
“丁子,你是不是没交过女朋友?”
“是没交过,但这两件事有关联吗??”
“当然,怎么把女朋友拍好看可是合格男朋友的必修课!你把闪姐一大美女拍得像伏地魔,她不踹你踹谁?”
“那蓝也得跟我一起修,他拍照也总被闪姐嫌弃是狗屎。”
丁逸逍说行动就行动,他拍了一把纪因蓝的肩膀:
“哎,蓝,走,咱一起学拍照去。”
纪因蓝手里拿着登山杖,有气无力地瞥了他一眼:
“你有病?”
“啧!说什么呢!兄弟这是为了你的未来着想!你赶紧学一手技术给除岁拍照去啊,人长那么好看可别被你拍丑了,不然还得挨踹,多不好?”
“你是傻逼?”
纪因蓝不愿意搭理他。
“别啊,发展发展嘛,人都那么主动那么大方了。要我说,我真觉得你俩挺配的,站一起跟俩小手办似的。你这张脸,不早个恋真太亏了。”丁逸逍早上吃了除岁一个小面包,心里尽记着人家的好。
“听你这意思,蓝也没交过女朋友?”陆珏在边上听着,十分震惊:
“不会吧?他这张脸像是谈过一百个!”
“哈哈,没想到吧?我跟你说,从小到大,那些跟他表过白示过好的女孩,啥样的都有,但他一个没谈过,我问他到底看得上啥样的,你猜他说啥?”
“说啥?”
“他说他喜欢聪明一点听话一点视野做得好控制护盾治疗给得好不补他兵保得住他还会开团的。”
“他妈的哈哈哈服了,好他妈欧亨利的答案哈哈哈……”
“再多说一句就把你从围栏上踹下去。”
纪因蓝冷冰冰望着旁边光天化日旁若无人抖他底裤的那位兄弟。
额头出了薄薄一层冷汗,他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腹部的衣料,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等丁逸逍和陆珏发现不对回头问他,他摆摆手:
“你俩先走,我歇会儿去找你们。”
“你行不行啊?”丁逸逍有点担心:
“你早晨脸色就白得跟纸人似的,问你也不说,要不我给妙姐报备一声让老师来接你吧?”
“你记住,就算世界上所有人都不行,纪因蓝也是最行的那个。”
纪因蓝摆摆手:
“别废话,赶紧走,我歇会儿就行。”
燕北山的基础设施配套还算完全,每隔一段路就有小卖部和休息站。
纪因蓝早上不太舒服,饭也没吃几口,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力气的原因是早上没吃够东西,所以斥巨资在小卖部买了块价格翻了倍的面包,又拆了瓶矿泉水,谁知道刚喝进去一口,还没等咽下去,他眼前就一阵天旋地转,胃里也一阵翻涌。
他几乎没能站稳,扶着登山杖才不至于摔倒,水也没能咽下去,全喂了燕北山的杂草地。
他扶着登山杖跪倒在地,捂着胃干呕几下,却没能吐出东西,刚买的天价面包也掉到了地上,滚了一层土,眼看着也祭了天。
草……
都什么事啊……
纪因蓝心里有点烦躁。
他眼睛还花着,一时站不起来,只能跪在原地,脑袋靠着握住登山杖的手,等着劲过去再起身。
上山的人热热闹闹,树上的鸟也在叫,鼻子里是杂草青涩的味道,纪因蓝缓着神,恍惚间,却闻到身边飘过来一点很熟悉的栀子花香味。
山上哪来的栀子花?
纪因蓝脑子艰难地转动着,又听见了一人靠近的脚步声。
“纪因蓝。”
有人走过来,声音有点低,听不出什么情绪:
“不舒服还喝凉水。”
“……我就喜欢喝凉水。”
纪因蓝咬咬牙,抬眸看了那人一眼。
许最半跪在他身边,没说话,只给他递了个保温杯。
纪因蓝愣了一下才接过,可能是看出他的犹豫,许最加了一句:
“不烫。”
纪因蓝也没跟他客气,他胃实在难受的不行。他拧开杯子,里面的水果然不烫,是温热的,入口正合适,两口下去,身体的不适感总算缓解了一些。
不知是不是喝得太急,他咳了两声,而后,他抬手擦擦唇角,瞥了许最一眼。
许最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之前在哪来着?
纪因蓝记不太清了。
他只记得上山前,许最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但后来他越来越难受,一直低头看着脚下的地面,也没注意自己身边到底有什么人、许最还在不在。
所以许最这是掉队了?什么时候落到这么后面了?明明他们的速度也不快。
“包给我。”
看着他喝了几口水,许最才站起身,手指勾了一下纪因蓝身上的背包。
“不用,不重。”
纪因蓝扶着登山杖想站起来,但腿上一软,又踉跄了半步。
许最没有说话,他弯腰拍拍纪因蓝裤子上的灰尘,直接把包从纪因蓝身上剥了下来。
小卖部门口有供游客休息的长椅,许最带着纪因蓝去那边坐下,但树荫下的位置都被占光了,剩下的椅子被太阳晒得发烫,坐上去顶着阳光,整个人都有种炙烤感。
许最垂下眼,取下自己的棒球帽,扣在了纪因蓝头上。
“干嘛?”纪因蓝微一挑眉。
“晒。”
“你不晒?”
“……我想晒太阳。”
“哦。”
纪因蓝点点头。
许最垂眸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的手还攥着腹部的衣料。卫衣那么厚的布料,都被他抓出了几道折痕。
看了一会儿,他收回视线,低声问:
“一会儿还要继续吗?”
“……要!”虽然纪因蓝还晕乎乎没缓过劲来,但他还不想服输。
他今天要让胃和脑子知道谁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许最轻轻抿起唇,没应声。
纪因蓝闭了闭眼,在椅背上靠了一会儿,见登山道已经没了北川一中的旗子,才想起来问:
“许最?”
“嗯。”
“你为什么会在这?你没跟队伍一起?什么时候被落下的?”
“……”
许最垂下眼,沉默片刻,抬手有点不自然地摸摸耳朵:
“我走不动了。”
“?”
“很累,坚持不了,不想继续。”
许最悄悄看了纪因蓝一眼,但有帽檐遮挡,他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和下巴。
“陪我回去休息吧?”
他语速放得有点慢,声音很轻。
他垂下眼,眼睫在眸子里落了一层影子:
“……蓝哥。”
第35章 035:邀请
也不知道为什么, 许最一声“蓝哥”叫得纪因蓝耳朵发麻。
“许最,你特么……”
纪因蓝感觉耳尖有些热。
说着奇怪,这称呼明明是他教着让喊的, 现在倒是他先听着难受起来了。
都怪许最,叫哥就叫, 用这语气……
“……你特么别撒娇!”
纪因蓝咬着牙道。
“……”
许最微微扬了扬眉。
“你自己回去不行……?”
“一个人害怕。”
他垂眼看着纪因蓝轻轻抿起的嘴唇:
“好不好, 蓝哥?”
纪因蓝最终还是跟许最一起回了房间,路上许最给于妙打电话报备了, 于妙没说什么, 只让他们回去好好休息。
纪因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到底是着凉了熬夜了早饭没吃好了还是什么原因,只觉得胃一阵阵地难受,浑身乏力困得要死, 走个路脚步都是虚的, 下山全程都得许最帮着扶一把。
回房间后,他换了身衣服,直接埋进被窝里不动了。
许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门了, 但纪因蓝脑袋昏昏沉沉, 根本没有注意到。迷糊着好像要睡着时,却又听见房门锁开时“滴”的那声电音——是许最回来了。
“纪因蓝。”
许最喊他的名字, 纪因蓝没理他。
后来, 他听见那人走近了, 连带着他身上那股栀子花香也飘了过来。
又有微凉的指尖撩开他的发丝,用指背拭了拭他额头的温度,离开时像是轻轻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蓝哥。”
许最在床边叫他, 声音还是冷冷清清的,说话也没带什么情绪, 但语速放慢咬字放轻,莫名就显得软绵绵的:
“吃点再睡。”
纪因蓝半张脸还埋在枕头里,他皱皱眉,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许最半跪在旁边,手里还有一碗粥。
“你不是走不动累得要死了吗?还有力气买粥。”
“好点了。”
“嗤。”纪因蓝很轻地笑了一声。
接着就是塑料盒被打开的声音,鲜香的皮蛋瘦肉粥味飘了过来。
纪因蓝又睁眼看了一眼,就见许最维持着半跪的姿势,用手里的塑料小勺搅搅粥,舀起一勺,吹了几下才朝他送过来。
“……”
纪因蓝和他对视片刻。
困意全无,麻溜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是伺候皇上呢,等下是不还要替我沐浴焚香更衣洒扫?得了放那吧我自己会吃。”
“哦。”
许最应了一声,把勺子放回粥里,取下粥碗外的塑料袋,把它放在了床边的小柜上:
“烫。慢点吃。”
“知道。”
纪因蓝挪到小柜边,拿着勺子,一口一口慢慢喝着粥。
几口热粥下了肚,感觉确实好了那么一点。
他吃饭的时候,许最就坐在对面床边看着他,什么话也不说。偶尔纪因蓝抬眸看他一眼,他就默默挪开视线,但没一会儿又盯回了纪因蓝身上。
如此数次,纪因蓝没忍住笑了:
“老看我干什么?”
“……”许最没有回答,只垂下眼,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拧着自己的手指。
“又没话了?”纪因蓝扬扬唇:
“刚跟妙姐打电话报备的时候不是挺能说的吗?”
许最先前在电话里简单跟于妙解释了情况,说是自己爬不动了没力气跟上队伍所以请纪因蓝陪自己先回房间待一会儿,全程口齿清晰叙事流畅有理有据分寸得宜,那一大段话说下来,惹得纪因蓝看了他一眼又一眼,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怀疑自己身边还是那个半天蹦不出一个字的许最吗?社恐小哑巴不会在和他走散的那短短一段时间内被图谋不轨的外星人顶替了吧?
“没……”
许最垂着眼:
“隔着电话好一点。”
纪因蓝点点头。
他虽然没有丁逸逍和陆珏那么话痨,一个人坐着都能叨叨,但也受不了太安静的氛围,尤其对面就坐着个大活人,谁也不吭声,怎么看怎么尴尬。
现在有了话头,他也就自然而然顺了下去:
“就不会跟人面对面说话是吧?”
“嗯……”
“为什么?”
“不习惯。”
“开口说个话嘛,面对面跟打电话也没什么区别吧,有什么不习惯的?”
有什么不习惯的?
哪里都不习惯。
“表达”对于许最来说,从小到大都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
许最抿抿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是家里的哥哥,下面有个比他小一岁的弟弟,大人总爱顾着小的,他得到的关注远没有弟弟多。苏文丽总跟亲戚夸他小时候最懂事,好照顾,给一点玩具一本书就能安安静静坐一下午,不哭不闹,也不会缠着大人要这个要那个。
优秀懂事的孩子是家长炫耀的资本,苏文丽去哪都爱带着他一起,所以逢年过节,他都得面对一堆不那么熟的亲戚,被迫接受他们那些絮叨的盘问。
许最对人的长相没那么敏感,对美丑也没什么概念,不太能记得住那些陌生又熟悉的人脸,现在回想起来,能记起的只有他们落在自己身上那些不加一丝掩饰的打量目光。
“哟,小最,这次又考了第一名?跟姨姨分享分享你的学习心得呗,你表弟成绩差的都没眼看了,让他好好听听学学。”
“你课文都怎么背的呀?平时都看那些书?”
“学校老师都教你些什么?你妈妈说你那么优秀,也不跟我们表现表现,来说两句嘛。”
许最从来不是个多外向的孩子,他的懂事省心都要归功于他的内敛,但显然苏文丽没有意识到这点。
每当这种时候,他都下意识去看身边的妈妈,希望她能帮自己说两句话,但苏文丽每次都只会挂着骄傲的笑容,推着他的肩膀将他送远:
“没事小最,跟叔叔姨姨们聊一聊,你平时都是怎么学习怎么用功的?说说嘛,小孩子家家,大大方方的。”
他被那些目光围在一起,孤立无援,磕磕巴巴蹦出几个字,组织不出语言,又会听见他们无心的笑:
“这孩子怎么这么害羞啊,话都说不清楚了,逗死人了。”
苏文丽笑得有点尴尬,事后总会用有点严厉的语气批评他:
“你说说你,大方一点不好吗?怎么那么上不得台面?丢不丢人?”
可能确实是自己做错了吧,是自己的表现没有让他们满意。
所以许最只能低头小声说一句“对不起”。
他不喜欢跟不熟悉的人交流,也不喜欢站在别人的目光下被肆意打量。
他不知道这些事要怎么跟纪因蓝解释,别说他组织不好语言,就算能说,纪因蓝大概也没有耐心听这么无聊的故事。
所以他只低着头玩着手指,问:
“很奇怪吧。”
说完这四个字,他本以为纪因蓝会附和,但短暂的空隙后,对面人回的却是:
“这有什么奇怪?我就是好奇问这么一句。我爱吃变态辣还总有人不理解说我傻逼呢,别在乎别人,自己舒服就行了。”
听清楚这话,许最愣了一下,连带着纠缠的手指尖也一顿。
顿了顿,他又听纪因蓝补充道:
“不过这也得在不影响正常生活的前提下。不喜欢说话就不说,可你也不能总沉默着,又不是真小哑巴,该说的时候还是得说,该表达表达该拒绝拒绝,不然净挨欺负了。”
纪因蓝喝完一碗粥,抽了张纸擦擦嘴,拎着被子重新倒在了床上。
他有气无力地抬抬手,声音有些低:
“我真得睡会儿,嘬嘬,晚安。有事叫我。”
许最抬眸看着他,在原处静静地看了很久。
他轻轻抿起唇角:
“嗯,晚安。”
纪因蓝这一觉睡得是真踏实。
梦里好像有人时不时过来碰他的额头,那人手指温度有点凉,挨上了还挺舒服。
他昨晚确实熬了个大夜,算上车上那一个多小时,满打满算也没睡够四小时。
他也真不是作死,以前晚上就算只睡半小时,第二天也照样精精神神闹一天,跟着队伍徒步十六公里都不在话下。就这次不知道怎么了,晚上还没怎么熬呢就浑身难受困得要死,现在往枕头上一倒就不省人事,再一睁眼,外面天都黑了。
他也不是自然醒的,他是被别人推门进来的声音吵醒的。
今天的晚餐是酒店做的大锅饭,等学生们下山后统一时间一起就餐,纪因蓝估计自己睡过了,正想拿手机翻翻周围有没有什么外卖,就见许最拎着几个饭盒走了进来。
“嚯,这不醒着吗?”
他还听见了丁逸逍的声音:
“我说蓝你真没意思,跟兄弟说歇会儿就跟上来,结果自己歇到床上去了,一觉睡到大天黑啊你这是?”
纪因蓝一噎,正想狡辩,许最却先替他开了口。
“没……”
许最走到他床边,低头一个个拆饭盒的盖子:
“……是我走不动了,求他陪我回来。”
他把饭盒好好摆在柜子上。
三荤一素,还有一碗米饭。
“你吃。”
“可以啊,这皇帝似的日子也是让我们蓝过上了,又幸福了蓝。什么时候翻牌子?我跟丁子随时准备侍寝。”
陆珏跟在他们身后晃了进来,笑着打趣道。
纪因蓝没话说,他没占理。
他选择沉默,他掰开筷子,看了眼许最带回来的菜。
辣子鸡、糖醋排骨、土豆牛肉、干煸豆角。
“你们吃这么好?”纪因蓝一挑眉。
他以为这种地方的大锅饭只有水煮青菜和酸辣土豆丝。
“呸,什么啊,学校订的菜淡出鸟了都。”
丁逸逍提起这个就来气,扫一眼皇帝的菜品,又有点酸:
“这是人许最给你开的小灶,到后厨单点的,偷着乐吧你。”
纪因蓝动作一顿。
他咬着筷子,挑眉看向了对面坐着的人。
“……”
许最看看他,又看看丁逸逍和陆珏。
最后,他指指桌上的饭盒:
“谢谢你陪我回来。”
“哎,阿最,下次有这种好事你别便宜了蓝啊,你叫我,我陪你回来,随叫随到!我规格低,一荤一素就行!”
丁逸逍笑嘻嘻地坐到了纪因蓝的床上,要了口排骨吃,边从兜里拿出手机给他翻相册:
“哎你不知道,爬到山顶那成就感,绝了!我给你看我拍的照片,你没去真是亏大了……”
纪因蓝一边吃饭,一边看着丁逸逍翻照片。
山顶风景是挺不错。
“这山高吗?”他问。
“还行,没闪姐说那么夸张,正常速度四个多小时就上去了,我腿都不带酸的,就是现在让我再去跑个三千米都不在话下。”
丁逸逍拍着自己的胸脯吹牛逼。
陆珏在边上没绷住:
“那蓝你真该看看他拄着登山杖在最后那段楼梯上哭爹喊娘的样子,丢死人了。”
“还用看啊?想也想到了。”
纪因蓝整顿饭都在听陆珏和丁逸逍讲他们在山上的趣事,讲上山遇见的人和事,讲山顶的风景,讲谁又闹了笑话,讲丁逸逍给姜闪闪拍了女鬼照被她追出去三里地,下山的时候差点滚着一路到底。
之后,他们推搡着回房间洗澡了,纪因蓝自己收好餐盒丢出去,回来时,他看着还坐在原地的许最,抬手摸了摸鼻尖,道:
“谢谢啊。”
“嗯?”许最抬眼看向他。
“谢谢你给我带饭,还带两次。”
“没事。”
许最看他一觉睡醒脸色好多了,看着跟平时一样有生气,就也没再多问。
顿了顿,他补充道:
“你陪我回来,应该的。”
“嘶,你……”
纪因蓝原本想问,你是真累得走不动道了,还是就找个理由拎我回来睡觉?
他实在看不出来,毕竟许最这人说什么话都是一种语气一种表情,什么时候都是那种冷冷清清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觉得可能两样都占,而且就算自己问出口,这家伙估计也不会老老实实答,所以就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只道:
“你看丁子拍的照片了吗?那山挺好看的。”
听见这话,许最抬眸若有所思地看向他,只应了声“嗯”。
“有时间再来一趟吧,就算爬不动,坐缆车也得上到顶看看。啧,我下次也绝对不熬夜了。”
说着,纪因蓝伸了个懒腰,从背包里找出换洗的衣服:
“我去洗个澡。”
纪因蓝喜欢在心里跟自己较劲,一件事只要开始了就得做到最后,也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最好。就像今天爬山,要不是许最说那话,那他肯定得咬着牙往上爬,至于爬到山顶的那位是纪因蓝的身体还是尸体就不重要了,他只管上去。
现在自己明明计划着出门爬山却在房间里睡了一天觉,虽然是自己身体的问题,但他想着还是觉得不得劲,尤其是在听了丁逸逍和陆珏那么多分享、看了那么多照片之后,实在勾得人心痒痒。
啧,有时间真得再来一趟。
纪因蓝在心里叹了口气。
从浴室出来之后,纪因蓝收拾着背包里没能用成的登山补给物资,边想自己睡了一整天那么即将到来的夜晚又该何去何从。
许最在旁边低着头看手机,他也没在意。
房间里安静片刻,直到他听见许最说:
“纪因蓝。”
“嗯?”
纪因蓝转头看了他一眼。
就见许最一双冷清清的眼睛藏在有点长的发丝后面,认真地看着他:
“不下次了吧。”
“什么?”
“还有一晚上的时间……”
“?”
“燕北山可以夜爬……”
“你想说什么,说清楚?”
纪因蓝没听懂他的意思。
他有点茫然地和许最对视片刻,这次许最没像以往那样很快就避开他的视线。
他的眸子很沉,像夜里沉寂的湖,看不太真切。
“我……和我……”
他的声音不大,语调淡淡,像是积攒了一些勇气才告诉他:
“纪因蓝,和我去看日出吧。”
第36章 036:日出
纪因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对于许最这句邀请, 他明明有很多切入点可以质疑可以拒绝。
夜爬燕北山。
一个往上走了半小时就累得要死了想回来休息的人为什么又突然心血来潮想去登顶。
白天不冷不热的天都无法坚持着继续,为什么会想顶着深夜的寒风前行。
明明看日落远要比看日出容易的多。
但这些问题,纪因蓝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都在想什么, 反正稀里糊涂就应了一句“好”,等到反应过来、恍然发现所处一切都是真实而不是梦境时, 是他半夜十二点半站在燕北山的夜爬通道检票口吹着冷风打了个哆嗦的时候。
他背着草草准备好的背包, 晚上冷,他在卫衣外面套了件冲锋衣, 手里还拿着自己的登山杖。
许最去登记信息了, 纪因蓝留在原地等他,等着无聊,他用登山杖戳自己的影子玩。
手机响了,纪因蓝把它从口袋里摸出来看了眼, 见是丁逸逍的来电。
“喂?蓝!”丁逸逍的声音从听筒里冒出头:
“你在哪呢?!”
“……”纪因蓝看了眼亮着灯的登山起点提示牌。
夜晚离开住处私自行动肯定是不被老师们允许的, 纪因蓝和许最也是等晚点名后偷偷溜出来的,他担心丁逸逍这大漏勺说漏嘴,所以只模糊道:
“在外面呢, 干嘛?找我有事?”
“当然有事!”
丁逸逍说到这句时, 纪因蓝注意到许最从登记口的那群人里挤了出来。纪因蓝朝他走了几步,见他看着自己, 张张口像是想说什么, 但在那之前, 他眼神微微一动,越过了纪因蓝,看向了他身后。
纪因蓝似有所感, 顺着他目光回头看了一眼,也是那时, 他听见了听筒里丁逸逍带笑的声音和身后的人声重叠在了一起:
“你回头看一眼!!”
夜色里,昏黄的路灯下,丁逸逍举着手机朝他跑了过来,他的影子在他脚下摇摇晃晃,被光拉得很长。
他身后是陆珏和李思勉,还有九班其他几个爱玩爱闹的男生,甚至还有姜闪闪和她十班的朋友们。
“你们怎么来了?”
纪因蓝被丁逸逍一个飞扑撞得后退了半步,他把人推开,有点茫然地问。
“嗐,这不巧了吗?”
丁逸逍勾着他的肩膀:
“我和珏珏子从你那回去就商量着呢,想着按你性格,这次没爬到顶肯定不甘心,那我俩想着,有遗憾就别留到下次了呗,我一查,嘿,燕北山可以夜爬,晚上爬上去早上还刚好能看上日出,这多浪漫?我俩就悄悄问还有谁想去,本来没想着提前告诉你,想到了点直接敲你门把你和阿最拽起来给你们个说走就走的旅行,谁知道你门敲不开,我说这家伙不会跟咱心有灵犀、已经背着兄弟悄悄去了吧,果然,让我们逮着了!”
丁逸逍“叭叭叭”地说完了前因后果,还要往纪因蓝肩膀上捶一拳:
“真不够意思啊,看日出这么浪漫的事,居然不想着叫兄弟一起?”
纪因蓝真不是没想过,但是吧……
他没忍住笑了:
“我也没想过有人能愿意一天把一座山爬两遍啊。”
“这能一样吗?你不在的山能叫山?别说这小小的燕北山,就是珠穆朗玛峰,兄弟也能陪你爬两遍!”
“行了你别吹牛了。”
姜闪闪翻了个白眼,她拉着小姐妹的手,问站在纪因蓝旁边的许最:
“阿最,你已经拿到通行证啦?未成年夜爬登记麻烦吗?”
许最摇摇头,给她指指登记口。
一群人浩浩荡荡去登记前,丁逸逍冲许最笑笑:
“哎,蓝,你怎么把阿最拐来的?他不是不乐意爬山吗,我还想了一堆小作文要怎么把他软磨硬泡来呢?”
拐来的?
纪因蓝微一挑眉。
不知道啊,这还是他自己提议的。
“你问他。”
见话头到了自己这里,许最看着纪因蓝,微微抿起唇。
他抬手摸摸耳朵:
“想看日出……”
“确实,燕北山的日出确实好看,出了名的!”
丁逸逍没当回事,大喇喇跟朋友们排队去了,刚还热热闹闹的路灯下一时只剩了纪因蓝和许最两个人。
许最还戴着他那顶棒球帽,身上穿了一件黑白冲锋衣,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登山搭配,但放在他身上就是很吸睛。
“没有登山杖吗?”
纪因蓝看他空着两只手。
许最点点头。
纪因蓝也没多想,把手里的登山杖递给了他:
“拿着。”
“不用了。”
“让你拿着。”
纪因蓝拉着许最的手腕,把它塞到了他的手里:
“虽然没什么大用,但撑着多少能轻松点。到时候坚持不住了一定要跟我说,别逞能。”
帽檐落下的阴影下,许最静静抬眸看着他。
片刻,他微微抿起唇角,很轻地应了声“嗯”。
现在还没进旅游旺季,又是工作日,白天的燕北山就没有太多人,到了晚上游客更是稀少。
一路上去,纪因蓝他们很少碰见同行人,夜晚的山路很黑,隔很长一段路才有一盏灯,但一群少年叽叽喳喳凑在一起,手电筒的光乱晃,手机还大声放着很有节奏感的歌曲,倒是给冷冷清清的夜晚添了很多热闹的人气儿。
这山他们白天已经爬过一次了,路上哪里有小卖部哪里有厕所哪里有近道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姜闪闪半夜爬山也带着自己的CCD,找见好看的景就要拍两张,陆珏原本还质疑她这又是帽子又是厚外套的有什么好拍,谁知道人家帽子一摘露出一头精心设计过的卷发,外套一拉,里面是一件很飒的小吊带。
男生们闭嘴了,又是忙着拍照又是忙着拎包,还专门有气氛组在旁边拍手喊美女,情绪价值拉满。
纪因蓝看着好笑,他一路上很少参与他们的玩闹,他只跟在一群闹腾少年的后面,看着丁逸逍在前面唱着跑调的歌,自己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的许最。
无论他什么时候回头,许最都在他身后默默跟着,如果注意到他的视线,就会静静地抬眸跟他对视。
有时候在灯下,许最整个人被洒上一层淡淡的冷光,有时候在黑暗里,他眸子里会被映出一丝光亮。
纪因蓝怕他跟不上,所以自己也走得很慢,但后来他发现许最的呼吸始终平稳,就那样匀速跟在他身边,一点不像坚持不下来的样子。
看来他早上说自己坚持不住想回去休息,真的只是一个抓他回去睡觉的借口。
纪因蓝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收回视线,看着脚下从后面扫来的许最的影子,略微有点出神。
前面的丁逸逍可能是发现他们落得越来越远,就趁姜闪闪拍照的时候回来看了一眼:
“你俩怎么落到这了?怎么,阿最走不动啦?”
纪因蓝微一挑眉,回头看了眼许最,问:
“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会儿?”
许最抬眼看看纪因蓝,又看看丁逸逍:
“……不用。”
“嚯,阿最可以啊,我还以为你是体质特弱的那种呢,没想到走这么一大段气都不带喘。”
丁逸逍说了两句,又撞撞纪因蓝:
“你怎么不问我累不累?人家也想得到蓝哥哥的关心。”
“你滚,你要累了自己就坐地上开始嚎了,到时候方圆三公里都能听见你是个废狗,还需要我来关心?”
纪因蓝一点没给哥们留脸面,他又看看许最,犹豫着加了句:
“许最,累了就说,别逞强。”
许最的性格和丁逸逍相差太远,几乎就是两个极端,他有什么都爱憋在心里,不愿意告诉别人,虽然他面上看起来一切正常,但纪因蓝还是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像表面上这么轻松,毕竟一路上来几乎都是楼梯,就是他自己走到这说句不累也不可能。
许最微微垂下眼。
他抬手摸了摸耳朵,没说累也没说不累,只低声道:
“……休息的话,就赶不上日出了吧?”
一群少年一路闹上来,比早晨集体行动时要慢得多,现在已经四点多了,五点半日出,他们还有相当一段路才能到山顶南天门。
纪因蓝皱皱眉:
“那你还能坚持吗?”
“能。”许最又上了一级台阶,把右手的登山杖换到左手:
“其实也没有很累……”
“手给我。”
纪因蓝朝他递递左手。
许最微微一愣,但纪因蓝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直接拉上了他的手。
空荡荡的手突然被另一人覆住包裹住,上一秒指间还是山间寒意浓重的风,下一秒却是属于另一人的触感和温度。
晚上很冷,纪因蓝手上戴了一副半指手套,但指尖还是冰的。
他握住许最的手,带着他一级级台阶往上走。
许最的目光落在纪因蓝牵着他的手,静静地看了很久。
他微微动了动手指尖,碰到了纪因蓝手上冰冰凉的温度。
“谢谢。”
纪因蓝没有回头。
他只微微偏过脸,抬手摸摸鼻尖,开口时,显得声音有点闷:
“不用。”
顿了顿,他语速快了点,又补充一句:
“该我谢谢你。”
纪因蓝谢的这句在外人听来可能有点莫名其妙,但他们两个人却心知肚明。
看出他在逞强,找理由把他骗回去休息,还要在所有人面前自己背好锅,不让别人知道要强的纪因蓝才是被照顾的那一个。
纪因蓝逞能惯了,他不想在任何人任何事前暴露自己的脆弱,而许最恰好守住了他那点薄薄的脸面。
别人不理解也不懂他这些无聊的好强心,但许最好像懂,而且不会说“不要”和“为什么”。
路灯下,少年的影子连在一起,从身后跑到身前,又散进山路寒冷的夜。
燕北山的日出终究是被这群少年看到了。
他们到南天门的时候,天空呈清透的浅蓝色。山顶风很大,那是一天最冷的时候,他们一人租了一件军大衣,一起合完影后就随处找地方坐着等着看日出。
一路上来没遇见几个人,但到了南天门才发现,等着看日出的人还真不少,其中还有不少和他们一样青涩的少年,估计也是北川一中其他班里趁着深夜溜出来搞浪漫的。
“来来来!”
陆珏不知道从哪端了两桶泡面过来,递给纪因蓝和许最:
“辛苦了!我请大家伙吃碗面!”
不止他俩,同行的朋友们都有,南天门边上有小卖部,丁逸逍和陆珏正忙着给大家倒水送面吃。
“谢了。”
面还没泡好,纪因蓝把叉子叉在碗边,放到了手边。
他蜷着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裹着军大衣把自己缩成一团,山顶的风撩起他的发丝,他微微眯起眼,看着逐渐出现橙光的地平线。
后来,不知道哪边的哥们突然大声喊了一句“小雅我爱你”,大家朝声音来源望去,都笑了。
陆珏学会了,他也双手拢成喇叭状,大喊一句:
“陆珏我爱你!祝你天天开心!!!”
丁逸逍骂了句脏话,说他自恋,然后自己不甘示弱用比他更大的声音喊道:
“丁逸逍你真帅!你是世界上最靓的仔!!!”
他们这两个活宝带起了气氛,在南天门等日出的游客们发出一片轻松笑声,有几个大胆的陌生人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喊了几句理想或祝福。
地平线上,那抹橙色越来越浓郁,最后变成了亮红。
一颗光球从光芒中探出了头,将天空中稀疏的云彩尽数染成了橙红色。
风还是很冷,但光落进眼里却是暖的。
“累死啦!燕北山老子再也不来了!!”
“我要上岸!!请上天赐予我力量吧!!!”
“宝贝我爱你一辈子!这次回去,我们就结婚吧!!”
“我愿意!!”
“祝你们新婚快乐!!”
“早生贵子!!!”
纪因蓝听笑了,他举起手机拍着这难得的日出,边偏头看了眼乖乖抱着登山杖坐在他身边的许最:
“你呢?想不想试试喊两句?”
“……”许最可能是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他轻轻抿了抿唇角:
“不了吧。”
“你没什么愿望吗?”
“嗯。”
“也没什么想做的事?”
“嗯。”
“没有想要的东西,也没有喜欢什么吗?”
“……”
这次,许最沉默着没有应声。
纪因蓝也没有真期待着能听见他的答案,他收了手机,从旁边端起泡好的面。
“应该好了,吃吧。”
“嗯。”
许最应了一声,却并没有拿起碗,而是慢腾腾在口袋里摸着什么。
纪因蓝也没有在意,他自己掀开了泡面的纸盖。
丁逸逍最懂他,就算是泡面也要给他上个麻辣味。盖子一掀开,带着辣味的白雾扑了出来,将眼前的日出模糊掉一些,又迅速消散在风里。
氛围不错,面也泡的刚刚好,美中不足的只有……
又一阵风吹来,将碗边的热气吹散。
纪因蓝的思绪断在一半,因为旁边人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摆。
他愣了一下,侧目看去,见许最微微垂着眼,发丝和眼睫都被日出染上一层浅金色的光。
那之后,他冲纪因蓝摊开了手。
纪因蓝吃泡面总喜欢加点料,那是他认为的“灵魂”,但这次计划外的出行实在来得有点突然,纪因蓝忘记了泡面,自然也忘记了它们。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得到它们很难,因为山顶南天门不一定有,就算有,估计也要被卖出天价,纪因蓝不舍得买。
但得到它们也很简单,因为它们仅仅只是许最手中向他递来的一根火腿肠,还有一颗塑封卤蛋。
第37章 037:垂耳兔
纪因蓝第无数次怀疑, 许最是不是真的有读心的本事。
他正在心里念叨的东西此刻就静静躺在许最手心里,泡面碗里溢出的白色雾气模糊了纪因蓝的视线,又迅速消散让他的世界重新清晰。
“你……”
纪因蓝好像怔愣了很久。
他就那样看着许最, 一直等风带得他的发丝扫了眼睛,有点痒, 他才眨了眨眼, 回过神来。
“……”
许最垂着眼,轻轻抿了抿唇。
他的轮廓被山上的薄雾融得有些模糊, 看起来像是镀了一层柔和的光。
他轻轻蜷了蜷手指, 像是在跟纪因蓝解释:
“……谢谢你陪我看日出。”
纪因蓝接过卤蛋和火腿肠拿在手里,包装袋上还沾着许最口袋和手心的温度。
“你还带着这些?”
“嗯。”许最抬手摸摸耳朵:
“随便装口袋里,摸到了……”
“哦……”纪因蓝点点头,也没多想。
他握着火腿肠的两端, 把它拧成两半, 把其中一半给了许最:
“一起吃。”
“不用了,你吃。”
“别磨叽。”
纪因蓝没给他磨蹭的时间,他直接把那一半火腿肠剥开包装纸扔到了许最的碗里。
卤蛋不好分, 纪因蓝剥开袋子后想了想, 直接用泡面的叉子叉起它,送到了许最面前:
“咬一口。”
“……啊?”
许最愣了一下, 抬眸看看他。
“快点的, 不嫌弃你。”
纪因蓝不是个讲究人, 他跟朋友们在一起时喝一瓶水吃一碗饭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他觉得许最可能会介意,所以把第一口让给了他, 反正这也是他的东西。
许最低头就着他的塑料叉子咬了一小口,慢吞吞地嚼着, 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碗里的面。
纪因蓝收回自己的叉子。
他看着叉子上那颗从许最嘴里回来还是九九新微瑕的蛋,像是想说什么,但他看看许最再看看卤蛋,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还是闭了嘴。
他很自然地咬了一口那颗卤蛋,然后把它泡进了面汤里。
“唉。”坐在石头上,就着燕北山的日出,还有碗里的鸡蛋和火腿肠,再吃一碗热腾腾的泡面,纪因蓝觉得,没有什么事能比此时此刻更加惬意了。
他伸了个懒腰,抬手揽住了许最的肩膀,身体朝他靠了靠:
“圆满啦——”-
一群少年在燕北山南天门热热闹闹地吃完面,拍够了照片之后,赶着第一批索道坐下了山。
趁早点名还没开始,他们互相告别这段只属于他们的秘密,摸回了自己房间。
今天还有一整天行程,很早就要出发,老师们点完名组织学生吃完早饭,就把各自的学生带上了各班的大巴车。
于妙和其他老师们在车下简单商量了今天的安排就上车准备出发,但进了大巴车后,她总觉得今天车里好像格外安静。
她没忍住朝后看了眼,就见后排那群平时最闹腾的学生正歪七扭八地睡着,清早的阳光晒在他们身上,显得懒洋洋的。
也不知道这群臭小子昨天又玩到了几点。
于妙笑着摇摇头,提醒司机可以出发了。
纪因蓝不像丁逸逍他们熬过一天一夜没合眼,他昨天在房间蒙头睡了一整天,所以现在只觉得累,倒没觉得太困。
身边的许最从上车坐下后就一直安安静静的,纪因蓝偏头看了他一眼,见这人不知什么时候也睡着了。
他靠在大巴车的座椅靠背上,闭着眼睛,显得睫毛很长,头发刚洗完吹干,看起来很软,还带着一股好闻的栀子花的味道。
纪因蓝偏头看了他一会儿,一直等车外的光晃到了眼睛才回神。
他抬手想把车窗窗帘拉上,但手都伸过去了,又顿在了离它前几寸的位置。
许最是不是喜欢晒太阳来着?
纪因蓝皱皱眉。
怪毛病。
太阳有什么好晒的?又烫又刺挠。
心里这样想着,他还是收回了手,允许车外的阳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会儿。
他没忍住又偏头看了眼许最。
长得还怪好看的。
大巴车晃晃悠悠地行在路上,车上的同学们要么在低声聊天,要么在呼呼睡觉,都没了昨天刚出发时的那股兴奋劲儿。
纪因蓝闲着没事干,就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翻相册里今早拍到的日出照片,选了三张最好看的,简单调过颜色后去微信发给了纪四余,又去猫爪APP私信区,点开置顶聊天框,把它们分享给了小咯叽。
小咯叽回他消息总是很快,但今天大概是时间太早,一直等纪因蓝坐着大巴车到了自然博物馆、和同学们排队入馆时,他手机才响起一道小猫咪软绵绵的叫声——是互关私聊的提示音。
小咯叽:很好看。
小咯叽:谢谢你给我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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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
纪因蓝正看着手机,就听旁边的丁逸逍叫了他一声。
下意识抬头看一眼,发现丁逸逍看他的眼神十分耐人寻味,紧跟着的一句话更像是一道闪电劈上了纪因蓝脆弱的天灵盖:
“你怎么看着手机笑得一脸春心萌动样儿?”
丁逸逍这个形容把纪因蓝雷得外焦里嫩。
他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
“什么……什么叫春心萌动?你给我好好用词!”
“我刚才真该拍张照给你看。你脸上冷笑看多了,乍一看你笑那么温柔,我以为我做噩梦呢,给我吓一跳。”
丁逸逍越回味越觉得有意思:
“我觉得我用词很准确,遥想我上次这么笑,还是我给女主播砸礼物她念我ID叫我哥哥的时候。”
“那是你!别拿我跟你比!”
“那你说你刚看什么呢?你跟除岁加上微信了?还是哪个女主播?女明星?或者跟哪个妹妹聊天呢,把你甜成那样?”
“都不是!”纪因蓝揉揉头发:
“就跟……”
纪因蓝话音顿住,因为他发现他居然没法用一个词来概括他跟小咯叽的关系。
朋友?辅助?榜一大佬?
眼看着丁逸逍眼神越来越狐疑了,他只能模糊道:
“就跟粉丝说两句话。”
“粉丝……”
谁知丁逸逍脸上的表情在听清这两个字后更怪了。
他连忙推着纪因蓝往人少的地方走了两步,压低声音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跟他道:
“兄弟,虽然你不是什么颜值男主播,也不是什么男爱豆男明星,但你……”
丁逸逍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说完一句话,纪因蓝皱皱眉,不耐烦问:
“什么?说清楚!”
“但睡粉这事咱不兴做啊!要塌房上热搜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的!我看好多男的都毁在这上头了!你千万不能走错路啊!!”
“……这特么都哪跟哪呢??”
纪因蓝觉得他兄弟脑子高低有点毛病。
他嫌弃地推开丁逸逍担忧的脸,左右看看边上没别人,又突然想到一茬:
“许最呢?”
“兄弟把你放心里,跟你说点掏心窝子的话,你就在这找许最?”
丁逸逍也帮他瞅了一眼:
“那儿呢!”
纪因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许最正站在博物馆展厅中央那座巨大的恐龙化石下,他还戴着他的棒球帽,穿着简单的T恤长裤,就那样仰着头静静地看着它。
博物馆人来人往,都是闹腾的少年,但许最一个人安静地站在那,独自隔着上亿年的时光和恐龙对视许久。
纪因蓝有很多时候都觉得许最很怪,他不擅长交际,不会说话,也不喜欢和人类打交道。
他好像有自己的世界,他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里面有很多奇奇怪怪和天马行空。那些东西他不给别人看,也不给别人说,只有他自己知道。
“哎,我看到珏珏子和闪姐了,我过去了哈!反正兄弟跟你说的话你记心里,千万不能忘了初心!别让我唾弃你!”
丁逸逍拍了下纪因蓝的肩膀,自己先跑了。
“滚滚滚。”
纪因蓝哭笑不得。
他没跟丁逸逍过去,也没有去别的地方,他只继续站在原地看着那边的许最。
许最看了恐龙多久,纪因蓝就看了许最多久,到最后实在等不下去了,纪因蓝过去拍了拍许最的肩膀:
“看什么呢?”
“……”许最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他会来。
他抿抿唇,才答:
“恐龙。”
“我知道这是恐龙。”
纪因蓝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问你为什么看那么入迷,这么老半天也没看够,仰着脖子不累吗?”
“不累。”
许最微微垂下眼:
“在想……它们活着的时候什么样。”
纪因蓝指指边上的展签:“这不是有修复照片?”
“不是……”许最扫了眼展签上死板的图片:
“想它们会动的时候,还活着的时候,是怎么生活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应该挺自由吧?想跑,想吃想睡,想干什么都行,反正不用说话,也不用上学。”
纪因蓝从口袋里摸了块泡泡糖,拆开包装丢进口中,边嚼边道。
“嗯。它们很大,很自由。”
“是啊,真大,这脖子仰起来,都快顶到天了。我俩还没它一节腿骨长。”
纪因蓝也仰头看着。
博物馆顶上的玻璃天窗透下光来,流淌过那些巨大骨骼,阳光下可见漂浮的细碎灰尘,又在地上落下一片片的光斑。
不知为何,有股属于时间的沉重感扑面而来。
纪因蓝其实对博物馆这种地方没什么兴趣,但跟许最聊了这么两句不着边际的天,他好像突然能从中感受到那么一丝乐趣。
这人真有意思。
纪因蓝轻笑一声,抬手拍拍他:
“还看吗?”
许最垂眸看着他唇角那丝笑:
“不看了。”
“那走?”纪因蓝偏偏头:
“去别的地方转转。”
“嗯。”
两人肩并肩往别的场馆散步似的慢悠悠晃着,走出去几步,纪因蓝回头看了眼被他们落在身后的恐龙化石,突然没头没尾地问:
“哎,许最,你想当什么恐龙?”
“当……?”许最可能是觉得他这个问题有点奇怪,但也没说什么,只想了想,答:
“阿根廷龙。”
纪因蓝也就认识最有名的那几种恐龙,许最报出这品种,他还真不知道是什么,就顺手摸出手机搜了一下。他扫了眼介绍,上边说,阿根廷龙是目前发现的最大的陆地恐龙之一。
纪因蓝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出了声:
“可以啊,想当个大的,长得高高的,别的龙够不着你,没法跟你说话是吧?正合你意。”
身边传来很轻的一声笑,纪因蓝顺着声音看了眼,瞧见了许最唇边未散的笑意。
纪因蓝目光微微一顿,收回了视线。
他勾了勾唇:
“笑这么好看,就该多笑笑。”
北川市自然博物馆很大,全部逛下来需要不少时间。
纪因蓝和许最逛了几个场馆,在动物标本那块遇见了姜闪闪他们,便搭伙一起看一起走。
“来,蓝,给我拍张照!”
姜闪闪看见那些毛茸茸的东西就走不动道,就算是没有生命的标本也不嫌弃。
被她看上眼的是一玻璃柜的兔子,她把CCD递给纪因蓝,自己在展柜前摆起了姿势。
纪因蓝扫了眼旁边的人:
“怎么使唤上我了?你御用摄影师呢?”
“嗐,小包公刚被你们老师叫走了,不然我用得着你?别废话,快拍!”
“行行行。”
纪因蓝努力给她找着角度,拍好照片后把相机还给了她。
姜闪闪接过相机,自己到边上批阅去了,纪因蓝则站在原处,看着玻璃展柜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兔子。
这些标本做得栩栩如生,景也布得好,就像是真有这么一群兔子在田野里撒欢似的。
纪因蓝一只只打量着,原本没多在意,但一扫眼,他突然瞥见角落里还缩着一只垂耳兔。
那只垂耳兔躲在兔群的角落,窝成小小一团,看起来胆小又窝囊,脸上的表情也呆呆的——如果兔子也有表情的话。
纪因蓝看乐了,他总觉得这兔子看着莫名有点眼熟。
“哎,许最……”
纪因蓝原本想让许最看看这只兔子像不像他,但一抬眼才发现,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许最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影。
纪因蓝微一挑眉,直起身扫了一眼。
这展厅里人不多,他大致扫一圈就看见了要找的人。
那人正站在另一边,离他们不远不近。
纪因蓝望过去的时候还和他对视了一瞬,显然,他站在那么远的地方,并不是在看其他展品。
纪因蓝觉得他好像有点怪。
因为在对视之后,许最的视线下落,像是看见了什么,又有点僵硬地挪开了眼,强迫自己望向了别的地方。
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蜷起,可能是空着手没有安全感,他抓住了自己胸包的带子。
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原本没什么好值得在意,但纪因蓝注意到,他抬手时,指尖还带着不自然、也并不明显的抖。
第38章 038:念想
从恐龙化石那里离开之后, 许最就一直乖乖跟在纪因蓝身边,永远在纪因蓝稍微一偏头就能看到的位置,从来没走远过。
但现在他却一个人远远站着, 看起来也没有要靠近的意思。
纪因蓝原本以为许最是在害怕动物标本,毕竟有相当一部分人天生就对这种介于生与死之间的造物感到恐惧, 但后来一想又觉得不应该, 毕竟许最已经跟他逛过那么多展馆了,就算这人再迟钝也不至于等到快逛完了才翻出自己的恐惧心。
那是为什么?
纪因蓝看看他, 又看看自己面前的玻璃展柜——
里面是一堆大大小小的兔子。
纪因蓝没多想, 他用手机给那只神似许最的垂耳兔拍了张照片,就离开这处展柜,回到了许最身边。
“站这干什么?”纪因蓝问。
“这……”许最摸了摸耳朵:
“好看。”
“?”
纪因蓝看了看这人身后的大白墙和身边的垃圾箱,决定不戳破孩子这个拙劣的谎言。
他拍拍许最的手腕, 带着他从另一间展馆绕去了出口。
路上, 纪因蓝注意到许最明显像是松了口气,一直抓着包带的手也垂了下去,可能是因为太过紧绷, 他垂手时, 还无意识地舒张着手指。
“你不喜欢兔子啊?”
纪因蓝语气轻松,一句疑问夹在闲聊间, 显得再自然不过。
“嗯?”许最可能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微微一愣。
“看你刚才站那半天也没走近, 以为你不喜欢。”
纪因蓝随口道。
但他还是觉得有哪里奇怪,毕竟许最前不久还抱回去一个兔子玩偶,纪因蓝不觉得人对某种东西的喜恶会随着它的表现形式而改变。
意料之中, 许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垂着眼,用一个有点含糊的“嗯”, 结束了这个话题。
自然博物馆的行程并不需要很长时间,午餐之后,学校的大巴车就晃晃悠悠地把学生们载回了北川一中。
大巴车停在了学校停车场,下车后,各班班主任简单跟学生交代几句周末安排,嘱咐过安全问题,便解散了队伍,放他们回去过周末。
纪因蓝昨天早晨来时没有骑车,现在回去也只能考虑打车和公交两种方式。
他单肩背着自己的包,出校门时用肩膀轻轻撞了许最一下:
“哎,嘬嘬,怎么走?”
“我……”
许最张张口,正想说什么,却被另一道声音打断了:
“纪因蓝!”
纪因蓝愣了一下,朝声音来处望去,就见纪四余的车停在学校门口,而她本人正从大开的车窗内喊他。
“我姐来了。”
纪因蓝笑了一声,正想小跑过去,但迈出半步后,他又想到了自己身边的人。
他回头看看许最,朝他扬了扬下巴:
“走呗?咱住那么近,你坐我姐车一起走?顺道把你带回去,给你省一块钱。”
“……”
许最看看他,又看看那边的纪四余,垂下了眼:
“不了。还有点事。”
“行。”
他说不用,纪因蓝就也没继续坚持。他跟许最挥挥手算作告别,自己拉了拉背包,跑向了纪四余那边。
“玩得怎么样啊?”
他上车后,纪四余打量他一眼,抬手发动了车子。
“挺好。你怎么想起来亲自接我了?受宠若惊了都。”
纪因蓝把背包丢到后排,又从后面拿了瓶水,拧开喝了一口才道。
“你昨天没骑车,今天正好走到这边了,大发慈悲顺路接下你。”
纪四余打了把转向灯,把车子汇进路上车流,路过学校门口时,她偏头看了眼路边等红绿灯的人:
“刚跟你一起那个,就你说的那社恐同桌?”
“嗯。”
纪因蓝顺着她视线看了眼。
站在路边的学生中的确有许最。
散队后出学校的学生很多,校门口人流拥挤,但许最站在人群里,依旧是最扎眼的那个。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蓝牙耳机,头上扣着棒球帽,微微低下头,半张脸都埋在阴影里,只能看见一点鼻尖和薄薄的嘴唇,以及线条干净流畅的下颌。
“真帅。”纪四余真情实感夸赞一句:
“之前听你说他社恐i人窝囊小哑巴,还是个学霸,我以为是动画片里那种留着西瓜头瘦瘦小小戴着酒瓶底眼镜还长着雀斑小眼睛的小男生呢,没想到还是一顶级男高。”
“有品,但你这一打眼能看见什么?离近了才好看,这家伙长得劲劲儿的。”
纪因蓝也跟着夸了句,但顿了顿,他又回过味来:
“你弟不帅啊?你弟不是顶级男高了?”
“你?”纪四余笑了一声,故意逗他:
“也就那样吧,一般。小屁孩一个。是吧小孩哥?”
纪因蓝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
时间还早,路上车不多,纪四余中午没吃饭,她让纪因蓝陪自己再吃一顿,便顺道把车停到了柳湖公园后门的小吃街附近。
二人下车后沿着小吃街往里走,打算去巷子里吃阿婆豌杂面,纪因蓝让纪四余先去了,自己到另一家店买碗小汤圆再去找她。
就在他排队的时候,旁边突然蹿出来一个人:
“纪因蓝!”
纪因蓝听着这声音挺陌生,他微一挑眉,看过去,见是个有点眼熟的少年。
那少年穿着某所普通高中的校服,身上有点脏,看着像是刚打完球。他的眉眼和许最挺像,但给人的感觉天差地别,许最总让人觉得冷清清不好接近,而他的长相比许最稍微阳光硬朗一点,莫名带着一种散漫的痞气。
“还记得我吗?”少年冲他扬扬下巴:
“那天咱在车站见过,我是许最他弟,许冠!”-
许最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苏文丽和许译今晚有事出门了,家里现在只有许冠一个人,许最站在家门口都能听见他朝队内语音喊话的声音。
有点吵,但他早就习惯了。
他去洗了澡,打算直接回房间睡觉。
不算今早在大巴车上那短短一觉,粗略算算,他快有三十个小时没合过眼了。
但进房间前,他突然听见隔壁许冠房间传来一声:
“蓝哥!奈斯!!”
“?”许最放在门把上的手一顿。
他微微皱起眉,确认了一下刚才那两个字的发音确实是“蓝哥”没错。
“……”
“叩叩叩——”
听见有人敲门,许冠扒拉了一下耳机,露出半边耳朵:
“进!”
门锁“咔哒”一声打开,许冠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爸妈今天晚上出去了,现在家里除了他以外只可能出现一个人。但这也够新鲜的,毕竟那人八百年也不会主动敲他一次门。
“干嘛?”许冠盯着屏幕跟人对着线,分心问了一句。
许最靠在他房间门框上,只把门推开了一点点:
“哦,问你晚上吃了没。”
“哟,村东头的母猪上树啦?”
许冠夸张地感叹出一串颤音:
“没吃呢,您有什么指示?”
“想吃什么?”
“你要请我吃饭???”许冠实在没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确认这真是他哥没错:
“你是许最?你没被什么妖魔鬼怪换芯子吧?”
说完这话,像是听见耳机里有人问了句什么,许冠笑了两声,道:
“卧槽,许最好像要主动请我吃饭,吓死我了,我得好好宰他一笔。火锅?算了吧,我俩吃火锅得点鸳鸯锅,我不想被过路人鄙视。啊?对哈哈哈他不吃辣。”
“……许冠。”
许最靠在门和门框的空隙里,手还搭着门把手,正垂着眼轻轻用指尖扣着冰凉金属上的缝隙,另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看了眼,消息栏里并没有inBlue的直播推送。
他没在直播。
“我来了我来了,我给你挡大,救一下救一下,太帅了卧槽爱死你!”
可能是许最的声音太小,许冠没听见,所以他等了一小会儿,等这场团战过去,才又重复一遍:
“许冠。”
“啊?”许冠手里的键盘鼠标被点得“咔哒咔哒”一通乱响,后来,可能是游戏角色阵亡了,他骂了句脏话,又扒拉一下耳机,才问:
“到底干嘛?有话就说。”
许最轻轻抿抿唇,问:
“你在和谁玩游戏?”
“inBlue!哦就你同学,纪因蓝。”
许冠语气难掩雀跃:
“我靠他真是inBlue,许最你身边卧虎藏龙啊!一声蓝哥我叫得心服口服,对了你知不知道inBlue是谁?我跟你讲……”
“咚——”
许冠一段话还没说完,房间门就被关上了,门缝里的人也走了。
许冠愣了一下,扬声问:
“哎还吃不吃饭了?!”
许最回房间后直接倒在了床上。
柔软的床垫陷下去一片,床单和被子被压出深深的褶皱。
许最看着手机,脑子还没转过弯来,手就已经替他打开了inBlue的主页。
刷新一遍又一遍也没东西,他确实没开直播。
墙壁另一边传来的声音有点吵,放在以前他还可以忍受,但今晚却觉得有点刺耳。
偶尔能听见几声类似“蓝哥”的音节,许最抿抿唇,直接用被子盖住了头。
过了一会儿,隔壁的声音好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房间门口传来的脚步声。
有人敲他的门,他没有反锁,门很快被人推开,许冠探进一颗脑袋,看见他的样子还愣了一下:
“你咋到床上去了?不是吃饭吗?吃啥啊?”
“……”
许最把被子拉下去一点,露出眼睛看着他,声音有点闷:
“不吃了。”
“我草你玩我呢?不吃过来闲撩什么?我本来不饿的!你他妈说了请我吃饭,你负责!”
“我没说……”
许最顿了顿,改口道:
“给你钱,自己吃。”
“那多给点,给两百,我吃顿好的。”
许冠笑得一脸便宜样,他拿着手机收了许最的转账,可能是觉得良心实在不安,他临走前又多问了一句:
“那我点外卖了?你真不吃?真不吃我就只点我自己的了。”
“嗯。你吃。我不饿。”
“行。那一会儿你别问我要。”
许冠走了,走前还贴心地替他关上了门。
许最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原本看着手机,但看了一会儿,手机掉到了旁边,他借着屏幕里微弱的蓝光,看着自己的手。
他试着蜷了蜷手指,好像被另一个人触碰包裹的感觉还停留在前一秒。
燕北山夜晚很冷,他可能是不小心把那点寒意带回了家,不然也不至于这么难受。
他看着光打在自己手上勾出的轮廓,一直到手机屏幕熄灭,房间重新变回一片漆黑。
许最抬手,用手臂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男生之间的友情真的很简单,只需要一起打两把游戏,就能亲亲密密地变成哥哥弟弟,变成能一起闲聊打趣的朋友。
这是他一遍遍预演、尝试,努力靠近后的成果,到头来,却和别人仅用两把游戏九十分钟得到的一样多。
许最觉得自己应该觉得满足了,毕竟以前他连这些都没有,以前他想得到这些的时候只能用另一个名字和身份,在别人眼里,或许还是另一种性别。
他像个可耻的小偷,鬼鬼祟祟地靠近,还对偷来的东西不知足。
可如果拥有这些还觉得不够,那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许最当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但那些东西跟他自己一样上不得台面说不出口也见不得光。
他有点厌烦自己。
不知足、小心眼、明明什么都没有,还想把什么都变成自己的,不想让别人接触他,哪怕只是目光。
他想……
算了,真恶心。
他不应该……
他只能是……
他不可能……
许最自暴自弃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把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任心里的情绪肆虐,把他拽到最低谷。
算了吧。
反正……
“叮——”
随意躺在床边的手机发出一声轻响。
许最愣了一下,抬手摸起它,按开了屏幕。
手机点亮屏幕后发出的光令他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视线因此有点模糊,但他还是看清发出声音的是一条微信消息。
KB:又sad了哥?这词我知道,换一个吧。
sad[sd]adj.悲伤的n.季节性情感障碍:稍等。
depress[dpres]adj.使沮丧,使抑郁,使失去信心:好了。
KB:这么难过呢?
KB:遇着什么事了,饭都不乐意吃了?
depress[dpres]adj.使沮丧,使抑郁,使失去信心:没有。
KB:[微信红包]
许最愣了一下,划了个问号出去。
纪因蓝不跟他磨叽,让他收了,许最点开,发现里面是红包能发出的最大数字。
两百块,不多不少。
KB:别sad了。
KB:去吃点好的。
KB:蓝哥请你。
KB:乖。
第39章 039:偶然
许最盯着屏幕里那几个消息气泡看了很久, 看到眼睛都被屏幕的蓝光刺得微微发痛。
后来,他点开输入框,在屏幕里敲敲点点。
你怎么和许冠……
删除。
为什么和许冠……
删除。
你什么时候……
删除。
输入框里的光标孤独地闪了很久。
因为停顿许久后, 许最恍然发现,自己并没有资格去问这些。
greedy[ɡridi]adj.贪婪的, 贪心的:好。
在心底翻涌许久的情绪被人用短短几个字抚平, 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些更出格的念头和心思,压过理智疯狂叫嚣着生长。
隔壁的许冠又喊了一句“nice”, 许最看着手机屏幕, 没见顶部有“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便关了软件,随手点开了手机相册。
相册里有单独的一个分类,名字叫做“KB”, 里面的相片大同小异, 基本都是纪因蓝直播时的截图,是他氛围灯下按着键盘和鼠标的手。
图片中的灯光昏暗,但还是能够看清, 图中人右手食指末端的骨节生着一颗小痣。
许最对人的长相并不是很敏感, 和人说话时也不习惯直视别人的眼睛,他总是垂着眼, 所以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一般是脸以外的部位, 比如这双漂亮的手, 还有这颗特别的痣。
有些事,许最已经记不太清了,毕竟那已经过去了太多年。
他只记得男孩在他旁边低头“唰唰”写着字, 很大力地往他桌上拍了张纸,还把他吓了一哆嗦。
接着就是那男孩不耐烦的声音, 他用食指指着纸上的字,许最一抬眼就能看见他骨节上那颗痣。
“来!复述不会,照着念总会吧?!”
“给我念!!老师、我、不想、上台!”
他像教小孩讲话一样一词一顿地示范,许最看他一眼,小声学道:
“老师……”
男孩的表情稍微好了些:“对,就这样,继续!”
“老师……”许最深吸一口气:
“……”
“老师……我不想上台……”
“不可以哦。”
让许最上台念周记顺便分享写作思路的老师温声拒绝了孩子努力了半天才憋出口的拒绝:
“你周记写得那么好,跟同学们分享一下技巧,大家共同进步不好吗?就简单说两句,快来,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
“……”
许最闭了闭眼睛,看着面前被胶布贴在课桌上的小纸条,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不喜欢讲话,更不喜欢站在有这么多人注视着的讲台上讲话,可拒绝别人对他来说实在太难。现在有人愿意一字一字地教他,他也认真学了,可鼓起勇气把想法说出口后,得到的结果却和预期不大一样。
他的想法就这么被轻飘飘地驳回了,和以往无数次一样。
看来拒绝与否并没有什么区别,至少结局都是相同的。
许最把手里的周记纸抓得皱巴巴,他在老师和全班几十个小朋友的注视下低下头,开始了他向他人妥协的第无数次。
他慢吞吞铺平周记纸,在老师的催促下准备站起身走上台,但在那之前,旁边的男孩突然抢先站起身,大声道:
“老师,他说他不想上台!”
这个男孩有点凶,教许最说话的时候也经常不耐烦,现在的语气也不是很好。
对于小孩子来说,跟老师顶嘴可是大罪,连老师也有点意外,愣了一下才道:
“老师又不是让他上台批评他,上台跟大家分享经验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呀。”
小男孩没被老师的话镇住。
他站在教室最后排的角落,仰头看着台上的老师,语气不卑不亢:
“不管光不光荣,他已经拒绝了,您还要让他上,这不就是逼迫吗?他不想上台讲话,为什么非要让他讲?不愿意就是不愿意,跟批评还是奖励没有关系,您不能把自己认为的好坏强加给别人,就算您是老师也不行!他有拒绝的权利,您也应该尊重他的选择!”
“……”
可能是没想到低年级的小学生能有这么强的语言组织能力,男孩这段话把老师和同学都说懵了。
许最也懵了,他眨眨眼,下意识偏头看向了旁边的男孩。
那天,老师没再坚持让许最上台,只交代他下课后记得去办公室复印一份周记纸贴在教室公告栏供大家参考。
许最觉得自己应该对那个男孩说句谢谢,但他没能说出口,因为那节课下课后,小男孩就被他姐姐接走了。
他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来学校借读,总共就在学校待了三天,很快就转走了。
低年级的小孩子心思简单,喜怒哀乐来得快去得也快,班上同学很快就忘了他这么一号人,但许最却一直记得。
他记得他说的那些话,记得他手上的痣,也记得他的名字。
克莱因蓝。
那是一种神秘纯净又深邃的蓝色-
屏幕里,水晶爆炸,“胜利”字样弹出,纪因蓝关了界面,对耳机里的人说:
“困了,我先下了。”
许冠嘿嘿一笑:
“好嘞,谢谢蓝神带我上分,晚安!”
“别乱叫。”纪因蓝轻笑一声,回了他一句“晚安”,退出了游戏客户端。
今天下午他在小吃街碰到了许冠,许冠确实跟他哥两模两样,他是个野小子,还是个自来熟,两人说了几句话,许冠偶然看见了他手上的痣,一点弯都没多绕,直接两眼放光地问他是不是inBlue。
纪因蓝从来没瞒过自己在做主播的事,他身边人都知道他的ID,这对他来说不是个需要刻意保守的秘密,现在被人问起,就很大方地说了“是”。
许冠是他粉丝,又是许最的弟弟,纪因蓝就跟他加了微信,反正晚上闲得没事干,他也懒得直播,就随便带弟弟打了几把游戏。
下游戏时,纪因蓝确实困了,他去洗了个澡,回来躺在床上却又稍微清醒了点。
反正一时半会也睡不着,躺着也是躺着,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消息预览里没有许最的信息,纪因蓝点开消息列表,往下滑了两页。
他微信里加了不少人,还有大大小小很多群聊,消息都是一茬一茬往外刷,一会儿不管,未读消息就得被压到两页以后。
纪因蓝在一堆群聊里找见了许最的聊天框。
那人的头像是一片纯蓝,名字又改了,改了个什么“贪婪”,纪因蓝在心里念了一遍,给自己念笑了。
以前没觉得,现在才发现,许最这人怎么又好笑又好玩的。
纪因蓝没多想,他翻了翻朋友圈就打算关手机睡觉,但退出微信之前,他指尖一顿,又回到了消息列表,把被埋得更深的许最翻出来,给他的聊天框加了个置顶。
他置顶聊天只有两个,一个是纪四余,一个是许最。
许最这人不爱说话,还老爱改名字。
不给他加个置顶,小哑巴就得被埋到下面,再怎么sad也看不见。
怪可怜的-
春季研学之后,紧跟着的就是春季学期的第一次月考。
虽然北川一中平时小考不断,但月考这种正式考试的含金量终归要高一些,连长着颗大心脏的丁逸逍都得临时抱抱佛脚,就算是中午吃饭也得抱个文言文小册子装模作样地背古诗。
纪因蓝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他的每一天过得都跟以往任何一天一样轻松。
因为他数学和理综没什么问题,而语文和英语的问题已经大到没必要补救,烂得很稳定也很安心。
北川一中的正式考试都按高考标准走,月考也一样,一共考两天,考试结束后跟着周末,占了时间的便宜,老师们没在这周末安排作业,只意思意思让复习预习,十分轻松。
纪因蓝也知道周末没什么作业,所以考完试就往主页挂了个直播预告。
最近这两周纪因蓝被Spring拉着入坑了另一款游戏,打得有点上头,天天就想着吃鸡,照直播间水友们的话说,他电脑上的烈焰圣杯图标吹一吹得飘出去一层灰。
但他们说得也没错,纪因蓝确实很久没有宠幸过烈焰圣杯了,他昨天还登上去看了眼,因为太久没打排位赛,他分掉得有点惨烈,加上新赛季原本就没怎么好好打过大号,再不往上冲一冲就该被水友嘲讽至死了。
纪因蓝考完试放学后就直接回了家,纪四余不在家,他在楼下买了点小吃,草草扒拉完后进了电竞房,打算先悄悄打几把,挣点分,等分好看点了也到预约时间了再开直播跟水友唠嗑。
但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今天的电脑慢的要死,刚开机,还没等纪因蓝点开直播后台,电脑突然卡死蓝屏,怎么重启都打不开。
纪因蓝懵了。
他在电脑桌前面百度半天也没找见个靠谱的解决方法,只好放弃自己琢磨,直接抱起机箱去了附近的维修点。
维修点的小哥哥排查一轮后,说可能是硬件出了问题,得把电脑先留在这,检查和修理大概需要几天时间。
软件坏还是硬件坏、需要修还是换对于纪因蓝来说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他最大的问题是没作业的周末只有这么两天,如果没有游戏他该怎么度过这个美好的周末?学习吗?别开玩笑了。
再三嘱咐小哥让他给自己加个急后,纪因蓝走出维修点,有点茫然。
电脑罢工打乱了他的计划,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更不知道自己每天都在掉的分又该怎么办。
站在店门口迷茫片刻,纪因蓝直接回家搬出了自行车,飞去了学校的方向。
没条件也得创造条件,今天这游戏他非玩不可。
家里倒是有别的电脑,但那是纪四余工作用的,她怕纪因蓝这没心眼的把她的文件和DEMO弄乱,从来不让他动自己的电脑,还给电脑设了密码,他想玩都没得玩。
没别的选择,纪因蓝只能去网吧。
看来上次牛猛的突击检查没能抓到藏在小巷里的光头老板与黑网吧,因为纪因蓝去的时候这地方还热闹着,暂时还没像他和丁逸逍上个据点一样变成一家难吃的凉皮店。
他把车停在边上,自己下了地下室,跟光头老板开了个机子。
毕竟是藏在地下室的小黑网吧,这地方不大,一眼望去就能看个七七八八。
纪因蓝看了一圈,想找个凉快点的地方,但环视一圈后,他目光突然一顿。
网吧最角落里有个独立出来的小桌子,和其他成排的机位格格不入,甚至显得有点孤僻。那地方没光,纪因蓝乍一眼都没看清那还有个位置,但等意识到那里还有个人后,他扫了一眼,微微一愣。
角落里的座位坐着个少年,他身上还穿着北川一中的校服,书包挂在一边。
他靠在网吧大大的电竞椅里,看着是来上网的,但其实他电脑压根没亮。
纪因蓝微一挑眉,走近几步,换了个角度,看得更清楚一点。
许最桌上摆着一盏巴掌大的充电小灯,桌上东西挺多,但都是水笔荧光笔直尺标签等学习用品,还有摊开的几本书和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可他现在没在看书也没在记笔记,他手里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纪因蓝只能看清他垂着的眼,和微微皱起的眉,还有不断滑动屏幕的手指。
他干嘛呢?
开着机子摊着书像是来黑网吧学习的但实际上在玩手机?
好小众的组合。
“许最?”
纪因蓝直接走过去,叫了他一声。
听见他的声音,许最像是愣了一下。
他抬眼看着纪因蓝,怔愣好几秒,等他靠得更近了,才回过神来挪开视线。
顺便还侧了侧屏幕,手指微微用力,第一下没能按上按键,再一次,才成功关掉了手机。
第40章 040:路灯下
纪因蓝没有在意他这点小动作。
他只瞥了眼被许最关掉屏幕放在一旁的手机, 问:
“你在这干嘛?”
“哦……”
许最飞快扫过自己桌上的东西,很没有可信度地小声答:
“来玩游戏……”
纪因蓝看看他桌上的英语书和笔记本,再看看他, 脸上写着五个大字——“你看我信吗”?
许最飞速把桌上的书和笔记本收起来。
可能是为了快点转移话题,他问:
“你怎么在这?”
“哦, 我电脑坏了送修了, 最近两周没打排位一直掉分,找个地方补救两把。”
说完这话, 纪因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赶紧从兜里摸出手机。
果然,打开猫爪APP之后,他的私信和动态评论区都炸了,全是没等到直播的水友们发来的亲切问候。
纪因蓝赶紧亡羊补牢般在主页挂了条公告:
[电脑坏了, 修好之前不播了, 咕咕咕——]
发完公告,他在第一位斗士赶到战场讨伐他前干脆利索地关掉了猫爪APP后台,耳根清净。
纪因蓝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站在许最桌边打量一眼他的位置, 又抬头看看天花板:
“你怎么找了这么个小角落坐着?这么暗,空调也吹不到吧?”
“嗯……”许最垂着眼:
“安静。”
纪因蓝没忍住笑了一下:
“都来网吧了还想要清净呀?”
说着, 他拉开了许最前面一排的座椅, 随口问:
“你玩什么游戏?”
“烈焰圣杯。”
“哦, 新赛季打了没?要不要一起打两把?”
许最抬眸,借着网吧里昏暗的灯光看着他的背影。
沉默片刻,他才问:
“……可以吗?”
“这有什么可不可以的?”纪因蓝轻笑一声:
“一起玩个游戏, 又不是什么事。”
“哦……”许最点点头:
“好。”
纪因蓝给电竞椅调了个舒服的角度,按开了电脑, 后来他总觉得有哪不得劲,想来想去,他撑着椅子朝后面看了一眼:
“你要坐这打?”
“……”许最看着他,没说话。
纪因蓝和他对视一会儿:
“来我旁边呗,都线下开黑了,一个人躲后面多没意思呢?说个话都不方便。”
“哦。”
许最应了一声,这才关掉电脑,拎着自己的书包坐到了纪因蓝旁边。
开机的时候,他悄悄看了纪因蓝一眼,像是有什么话想说,犹豫许久后才开了口:
“纪因蓝。”
“嗯?”
“……算了。”
“?”
纪因蓝觉得无语:
“你别跟我在这犯病啊,要说什么话就说。”
“没……”
许最轻轻抿起唇:
“就是想问……”
“什么?”纪因蓝的耐心快被他磨尽了。
“就是想问,你跟任何人都能玩到一起去吗?”
“是……啊?”
纪因蓝被他问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许最的意思。
许最微微垂下眼,补充道:
“无论和谁,都可以一起开心玩游戏。是这样吗?”
纪因蓝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他真是不懂许最的脑瓜里每天都绕着怎样的奇怪想法。
他随口答:
“当然不啊。找我打游戏的人多了去了,我还一个个应下来?当然不,我只和我想一起玩的人一起玩。”
顿了顿,他看了许最一眼,补充道:
“比如你。”
“比如我?”许最眸子微微一动。
“嗯。”纪因蓝应了一声,催促道:
“别纠结了拧巴哥,赶紧上号了。”
许最轻轻抿起唇角。
他点开桌面上游戏客户端的图标,在输入账号时指尖微不可查地一顿,才慢慢打出一串数字。
纪因蓝扫了眼他的屏幕,看见了他的ID——“只会玩辅助谢谢大家”。
纪因蓝笑出声了。
这是经历过什么啊?
他搜到许最的ID点击添加好友,把他拉进了自己的队伍。
等待匹配时,他随口问:
“你平时都和谁打?你弟?”
“不。”许最顿了顿:
“自己打。”
“没有固定AD?”
纪因蓝确认了一下他的段位:
“你自己拿辅助单排上大师?”
烈焰圣杯每局游戏每方有五个位置,分别是上单、打野、中单、AD和辅助。其中辅助玩家单排是最难上分的,因为玩辅助很难Carry(带节奏),比较吃队友和配合,就算自己玩得再好,遇到菜队友该输还是得输。而且,如果纪因蓝没记错的话,许最好像不怎么会玩那些开团大肉硬辅,他看过许最战绩,他平时玩的都是软辅,客观地说一句,那些英雄大概是单排上分鄙视链的最底层,输了得背锅,赢了被嘲混的那种。
靠那些萌妹软辅一分分吃到大师,时间运气努力和实力缺一不可,纪因蓝简直对许最肃然起敬。
“嗯。”
“牛啊。”
纪因蓝真情实感地感叹一句:
“你一开始为什么练辅助?我感觉玩辅助的人还挺少的,打野中单AD哪个不比辅助好C?你别告诉我因为你是萌妹控。”
“没……”
许最不知道该怎样和纪因蓝解释。
因为想一起玩的人喜欢玩AD位?
因为他喜欢的英雄需要和软辅打配合?
因为他以前夸过别人的小羊玩得好,所以努力练习他喜欢的辅助?
因为他很厉害,却缺一个固定辅助,经常被匹配到的野生辅助的神仙操作气到低气压?
因为想一直和他玩,不想被嫌弃也不敢出错,所以一遍遍重复着枯燥的自定义练习,后来又挨着队友的嘲讽谩骂、一分一分用那些软辅爬上勉强够得上他的段位,才敢去他的双排位?
怎么说都很奇怪。
他用沉默糊弄过了这个问题,好在纪因蓝不是缠人的人,见他不想说,也就没再追问了。
这局游戏,许最选的英雄是小恶魔,这是个几乎没有保人能力、自己还脆得像纸的英雄,容错率很低,排位赛里拿出来要么杀翻敌人要么杀翻队友。
看见这英雄的时候,纪因蓝心里沉默了很久,但出于对许最的信任,他还是没开口评价什么。
因为小恶魔这英雄Ban率太高出场率太低,他在排位里就没遇到过几次,仅有的那几场合作经历也让他对这英雄敬而远之。上一个跟他说要练小恶魔的还是小咯叽,小咯叽是纪因蓝见过的除职业选手以外最优秀的软辅玩家,但他当时说过这话之后就没下文了,纪因蓝没见他用过,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学会这英雄。
所以他至今还对“峡谷里真的有人能玩好小恶魔”这件事存疑。
但这疑惑很快就被许最的操作打散了。
第三次被小恶魔用极限操作救下赢下一场下路小团战,纪因蓝睁大眼睛看了许最一眼又一眼。
好了。
他原谅许最的0-18绝赞上单和锤石巨人反向大闪了。
“可以啊你,你有这手你不早拿?”
纪因蓝真情实感夸奖一句:
“牛逼。”
“上次被Ban了,没拿到。”
许最抿抿唇角。
“你是不是差不多所有软辅都会玩?”
纪因蓝喝了口水,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弯起眼睛笑笑:
“你跟我一个朋友一样厉害,她也只玩软辅,绝活小羊。”
“……”
许最悄悄看了他一眼:
“哦。”
沉默一下,他又补充一句:
“我也可以玩。”
“什么,小羊吗?”纪因蓝买好需要的装备,走出了泉水:
“小羊太吃默契和配合了,我打法凶,你不一定跟得上。”
许最张了张口。
他原本想说“可以试试”,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纪因蓝很久没有和除小咯叽以外的辅助玩得这么愉快了。
许最的绝活好像是小恶魔和克拉拉,打了一晚上,他这两个英雄换着拿,玩得都很好,极少出现失误。
可能软辅玩得好的玩家在打法上也会略有相似,许最的操作有时候会让纪因蓝觉得依稀有点熟悉,但那种感觉也只有一点点,他没得比较,因为他没见过小咯叽玩小恶魔,克拉拉也只见过一局,但那局小咯叽有大半时间都跟在打野身边。
又一局游戏结束,纪因蓝看了眼时间:
“感觉差不多了,我得走了,你呢?再玩会儿?”
许最看了他一眼,默默关掉了游戏页面:
“我也走。”
“行。”
纪因蓝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吃夜宵吗?我请你。”
“饿了?”许最背好书包:
“我请就好。”
“哎,你给我打了一晚上辅助,给蓝哥玩开心了,当然得我请。”
纪因蓝推开电竞椅走了出去,边问:
“烧烤想吃吗?”
“你想吃吗?”
“有点。”
“那好。”
两人意见一致,纪因蓝带着许最去了附近一家味道还可以的烧烤店。他跟许最点好烧烤,在服务员临走前叫住他,嘱咐一句:
“小哥,这些烧烤麻烦分一半不放辣椒,另一半往死里放,谢谢。”
桌对面的许最愣了一下。
纪因蓝看见他茫然的表情,没忍住笑了:
“在学校食堂,我就没见你盘子里出现过辣椒,你弟上次也说你不吃辣。”
他越说越觉得有意思:
“不是,许最,我真想不通。你一个吃火锅都要吃清汤番茄菌汤的人,居然还敢跟着我吃加料豌杂面和变态辣锅底,当时怎么没把你辣死啊?吃不了辣你多少吱一声吧!一句‘不好意思我不能吃辣’就那么难呢?”
“……”许最垂下眼:
“……能吃。”
“能吃跟爱吃可不是一回事。”纪因蓝抽了张纸擦擦桌子,顺带连许最那边也一起擦了:
“不管做什么事,都记着千万别勉强自己。更别说是口味这种这么私人的事情。就像我,关系再好也没法迁就丁逸逍他们一起吃微微辣,但这不影响我们天天坐一张桌子上吃饭。咱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爱吃不会有人按头逼你,这是约饭又不是约架,我当然希望我们在一块的时候自在舒服一点。你看啊,喜欢什么要大大方方说喜欢,不喜欢的时候也要坚定一点说不喜欢,不爱说话,那只说一次也行,声音小也没关系,我听得清,也记得住。”
不知道从纪因蓝说到哪句话开始,许最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烧烤摊悬挂着的冷色灯光落在他那里,给他勾出一圈温柔的轮廓。
纪因蓝把擦过桌的纸扔到垃圾桶里,抬眼时才发现许最才看他。
他很难形容许最当时的目光,像是有话想说,像是再松动一点点就要克制不住某种冲动。
纪因蓝没见他露出过这种神色,他愣了一下:
“看我干嘛?”
听见他的疑问,许最眼神微微一动,最终还是习惯性垂下了眼。
他捏了捏自己的手指,轻轻抿起了唇角,从纪因蓝的角度看,像是一个浅浅淡淡的笑。
“……没事。”
许最不喝酒,纪因蓝一个人喝也没什么意思,两人很快结束了这顿夜宵。
纪因蓝是骑车来的,许最还得等公车回家,反正顺路,纪因蓝就骑着车慢慢在许最身边跟着陪他。
路上,他路过小卖部买了一支雪糕,剥开包装纸后,他很自然地把雪糕往许最那边递了递:
“吃不吃?吃就咬一口。”
许最看了他一眼,才垂下眼,轻轻咬了一口雪糕的边角。
纪因蓝看着那像小仓鼠似的一小口,笑了一声:
“一大口!我又不收你钱。”
这次白色的雪糕被咬掉一个大角,纪因蓝这才把雪糕叼回嘴里。
他压着速度慢慢骑着车,而许最也散步似的走在他身边。
头顶昏黄的路灯把两个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有其他行人路过他们,但没人拥有比他们更加安逸的氛围。
许最抬眸看了一眼。
公交车站快到了。
旁边的少年正单手持着车把,幼稚地压速骑直线。
许最看了一会儿他认真的表情,突然低声道:
“纪因蓝。”
“嗯?”纪因蓝愣了一下,车把的方向也一歪,他用脚在地上点了一下才稳住平衡:
“干嘛?”
“没,就问……你的电脑坏得严重吗?”
“还行吧,硬件出了点问题。但也不大。”
“哦……那要修多久?”
“修电脑那哥们说可能需要几天吧。”
“哦。你AD玩得很好。”
这问题问得曲里拐弯,就是踩不到重点。
纪因蓝听得出他在铺垫,他看了他一眼,直接道:
“行了,到底想问什么?”
“就,”
许最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了手指。
他用拇指的指甲轻轻抵着指侧,再开口时,声音低了些:
“就问,你还会去网吧玩游戏吗?”
“嗯?”纪因蓝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说……”
雪糕甜丝丝的味道还在舌间弥漫。
许最抿抿唇,停顿许久,才悄悄抬眸看向纪因蓝的眼睛:
“我……喜欢给你打辅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