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041:旧友
纪因蓝觉得许最多少有点问题。
这话倒不是骂他, 只是纪因蓝发现自己面对他时,头脑总会时不时地闪过短暂的空白。
比如他直视自己眼睛的时候,比如他试探时习惯性低声放慢语速的时候, 比如他一脸认真地对他说点什么的时候。
这种感觉换到游戏里叫做“软控”,就像吃了克拉拉的毒蘑菇攻击一样。
纪因蓝觉得许最的目光有点烫, 他略显不自然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只垂眸看着地面上自己和他挨近的影子:
“随便,去不去都行。反正这周末没作业没电脑也没事干……呃, 去吧。”
“好。”
许最垂下眼, 轻轻抿起唇角。
公交站到了,纪因蓝跟许最告别,自己两三口解决完剩下的雪糕,一脚把自行车蹬得像飞一样快。
夜晚的凉风扑到他身上。
三月末的天, 明明离立夏还远, 纪因蓝却无端感觉到一股燥热,比之盛夏犹不及。
纪因蓝一整个周末都是和许最过的。
早晨睡个懒觉,起床后把早饭连着中饭一起吃了, 在柳湖公园碰过头, 再一起去光头老板那上网。饿了就点点方便的外卖坐在电脑前吃掉,晚上玩完游戏回家前再挑个馆子一起吃顿夜宵。
大多时候许最不会主动和纪因蓝说话, 但这人存在感强得离谱, 就算听不见声音、余光也扫不见人, 可纪因蓝就是知道他一直都在,这感觉真有意思。
他们打了两天双排,双排战绩挂在纪因蓝游戏账号主页里, 被闲得没直播看的水友们一局局挖出来分析。贴吧的inBlue吧甚至还出了个爆贴,大家都在猜跟inBlue双排的这个辅助是谁。
一开始他们觉得是小咯叽的小号, 毕竟纪因蓝玩了这么多年圣杯,从来没有带过第二个固定辅助。但后来又觉得不像,因为小咯叽从来没玩过小恶魔,克拉拉也就只玩过一把,可这个ID“只会玩辅助谢谢大家”的玩家几乎把把都在用这两个刁钻的冷门英雄。
一时间,出轨质疑塞满了inBlue的私信区,某站甚至还有up主发视频为大家逐局分析二人关系-
小孩哥出轨了!!!-
我怀疑这b说电脑坏了不直播也是借口,他就是为了跟外面的小妖精双排!!-
小孩哥不是高中生吗?高中生不用写作业?周末就天天跟人双排打游戏??我要告他们校领导!!!-
三分钟我要这辅助的全部资料-
报告大人,这辅助战绩里从没出现过小孩哥,合理怀疑是这两天刚勾搭上的-
#inBlue 渣男# #inBlue出轨# #inBlue请看清你的身后空无一人#-
谁来为小咯叽发声?-
#我为小咯叽发声#
这些闹剧,小孩哥本人一概不知,他那天发了鸽子公告后就删了猫爪APP后台,还关了消息推送,想也知道那群水友不会憋什么好屁,所以那之后就再没打开过,眼不见心不烦。
他这两天打游戏打爽了,说实话,也把这茬忘了。
许最靠在电竞椅上,垂眸安安静静地看手机,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他轻轻皱了皱眉。
旁边的纪因蓝在翻外卖软件,他肚子饿了,想点点东西吃。
翻了一圈没看到什么想吃的,他打算征求一下许最的意见,但还没等他开口,他手机屏幕一闪,接进了一个微信语音。
纪因蓝看着语音来电头像,愣了一下才按了接通:
“喂?老春?”
Spring没事给他打电话干什么?
“喂?蓝儿,哪儿呢您?”
Spring吊儿郎当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比游戏语音里听着要清晰不少。
“还能在哪?电脑跟前玩游戏呢。”
“你电脑不是坏了吗?你家那群人都杀到我这儿来了。”
“世界上又不是只有我那一台电脑,网吧呢。”
“你成年没你就进网吧?出息了。”
“行了,没完了还,你打电话到底要干嘛?”
纪因蓝听他这打探情报似的语气,只觉得好笑。
他原本以为Spring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开着直播给他打电话呢,但没想到Spring下一句话却是:
“我到北川了,找你玩儿,给个地址,我过去。”
“……啊???”
纪因蓝不自觉坐直了身体:
“真的假的?”
“包真的呀,我这么大个人儿骗你干嘛?”
Spring低低笑了两声:
“行了,刚下飞机,我拿行李去了,给发个地址,我一会儿就到。跟我们小蓝儿线下开黑,想想就激动。”
等Spring挂了电话,纪因蓝把位置发给他,人还是茫然的。
许最看着他表情好像有点懵,问:
“怎么了?”
“没……”纪因蓝关了外卖软件:
“我有个朋友一会儿要过来。”
Spring说来就来。
他人长得高,肩宽腿长,来时像男明星出街似的,戴着墨镜口罩,拎着箱子大喇喇进了这小破地下室。
“哟,瞧瞧这谁啊?晚上好,小蓝儿。”
Spring是北京人,说话带着股京腔,听起来懒洋洋的。
他长得很好,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什么时候都是笑着的,身上大写着“玩世不恭”,总给人一种随时会被他坑一笔的不靠谱感。这人当年打职业的时候就被冠过“电竞一枝花”的称号,后来退役在主播圈也经常能混到颜值区,世界的参差就体现在,纪因蓝的弹幕里永远只有一片小孩哥,而Spring那里什么时候点进去都是成片要亮瞎人眼的的“老公”。
“晚好。”
纪因蓝看了眼许最,跟他介绍道:
“这我朋友,Spring,觉得拗口就叫他老春。老春,这我朋友,许最。”
“你好小朋友。”Spring笑眯眯和他挥挥手。
许最跟他对视一瞬就僵硬地把目光挪去了别的地方:
“你好。”
可能看出他不太自在,Spring也没再缠着他说话,只随手拉开了许最旁边的椅子准备坐下。
纪因蓝注意到他的动作,微一挑眉:
“哎,坐我这边来。”
“干嘛?有位置不让坐,非得您蓝爷御赐的才成?”
“他社恐,你个陌生人坐那儿他不自在。一会儿再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这么玄乎呢?一起玩把游戏不就不陌生了?”
“你快得了吧,再别招他。”
纪因蓝拉开了旁边的椅子,Spring笑笑,也没再说什么,去了他那边。
许最悄悄看了纪因蓝一眼。
想了想,他从口袋里摸了个小面包,轻轻碰了碰纪因蓝的胳膊。
纪因蓝愣了一下,他拿过那个小面包:“干嘛?”
许最抿抿唇:“不是饿了?”
纪因蓝确实饿了。
他刚就打算点外卖来着,但Spring一个电话打过来,这外卖也点不成了。
毕竟人家大老远过来,不该让人看着自己吃外卖,更不该让人跟自己一起吃外卖,怎么着都得一起吃个饭,但现在时间尴尬,前后都挨不着饭点。
纪因蓝原本已经打算就这么算了,挨一挨就过去了,但没想到许最还藏了个小面包。
“垫一垫。”小面包之后,许最摸摸口袋,又摸出一颗蓝莓味的软糖,一起放到了他手里。
“你俩说什么小话呢?”
Spring边开电脑边笑着瞅他俩一眼:
“我可是听说了,这两天咱们inBlue出轨了个小恶魔玩家,跟人打了快三天双排。我还想着今儿能不能瞧个小恶魔的庐山真面目,就你这小朋友啊?”
“都什么跟什么啊?”纪因蓝对这些一无所知:
“他们又扒我战绩了?”
“嗯,他们你还不知道吗?唯恐天下不乱,比起这个,您还是赶紧想想怎么跟你咯叽老师解释吧?”
“有什么好解释。”纪因蓝笑了一声:
“她又不在乎这些。”
“嘿,说不定人家在乎呢?人只跟你双排,外面的AD看都不看一眼,结果你转头就在外面找了个新辅助。”
“别太离谱。”
纪因蓝单方面结束了这个话题,他拆开小面包吃了一口,边问:
“你这次来北川干嘛?”
“还能干嘛?”Spring打了个哈欠:
“昨儿晚上失眠,突然想吃火锅儿,想特么到凌晨四点。后来觉着这样干想着不行,就直接订了张机票,眠都失了,爷还非把这口北川火锅吃到嘴里了,这不就来了?一会儿有空不?本地人带我吃个正宗麻辣火锅儿,我今儿晚上就不失眠了。”
“真有你的。”
为了口火锅买张机票跑这么远,真是个荒诞又任性的理由,但如果主角是Spring的话,倒也可以理解。
“我先约个号,打两把游戏到了饭点请你去吃。”
“得嘞!”
Spring迅速上号,进到BP环节,他瞥了眼“只会玩辅助谢谢大家”选出的小蘑菇克拉拉,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
“听说我们谢老师的小恶魔和小蘑菇是绝活儿啊,来让我见识见识,这把你别跟小蓝儿了吧?来跟我,咱俩打野辅双游。上次咯叽老师的蘑菇可是伤透我心了,这次换个人可不能够了吧?”
“……”
许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抬手轻轻挠了挠耳朵:
“啊……”
纪因蓝瞥了他一眼,弯了弯唇,知道他不太想,就替他拒绝了Spring的邀请:
“自己打吧,我们谢老师不跟你。”
“这么霸道呢?”
“必须啊。我的辅助。”
Spring乐了:
“行——”
三人打了三把排位,也差不多到饭点了,便下机商量着一起去火锅店。
许最垂眼关掉电脑,只道:
“我不去了。”
纪因蓝愣了一下:“你晚上有事?”
“……没有。”
“那一起吃个饭呗,我们点鸳鸯锅。”
顿了顿,纪因蓝又反应过来这估计不是鸳鸯不鸳鸯的事。
他看看许最,又看看Spring,实在没绷住:
“他又不吃人,很好相处的。”
Spring也是个实打实的社交恐怖.分子,他搭着电竞椅的靠背,看着眼前这么个内向小孩,新鲜之余难免带了点小谨慎,生怕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再把孩子吓跑了:
“是啊,别看我年纪比你俩大,我跟蓝儿可认识好多好多年了,都熟得不能再熟的老朋友了,就随便吃一顿,他在这我也不能欺负你不是?”
“‘好多好多’?也就五年。”
“你才活了多少年?五年对你来说还算不上个‘好多好多’?”
“……”听到某个地方,许最微微一顿。
他抬眸看了眼他们,在他们再次邀请时,应了句“好”。
三人这顿火锅吃了挺久,大多数时候都是纪因蓝和Spring在闲聊。许最不爱说话,只在他们点到自己时应一两句,其他时间都在沉默地听着。
从火锅店出来后,他们打了个车到柳湖公园,Spring知道他俩住在这块,就也订了附近的酒店。
“你酒店在哪?能不能找见?”
纪因蓝嚼着泡泡糖,问。
Spring看着手机导航,抬手指了个位置:
“那儿。”
是许最家的方向。
纪因蓝看看他,又看看许最:
“我送你过去吧。”
“哎,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儿,哪有弟弟送哥哥的道理?”
Spring顺手勾住了许最的肩膀:
“再说了,谢老师也往这边走吧?有他陪我呢。”
“你可别逗他了。”
纪因蓝看着他这样就头疼:
“我跟你去。”
“哎,你怎么跟个护崽的老母鸡似的?赶紧的,回你家去!我就要跟谢老师一道走。”
Spring抵着纪因蓝的肩膀把他往远推:
“谢老师愿意跟我一道,不信你问他?”
Spring朝许最挤挤眼睛。
许最看看他,又看看纪因蓝,点了点头:
“嗯。你回去吧。我送他。”
“真的?”
纪因蓝不确定地看着他俩。
他不敢相信许最居然变得这么勇敢。
居然能和刚认识半天的新朋友单独走路了!
他往后退了两步:
“那我走了?”
“哎呀,赶紧的!”
Spring笑着看纪因蓝一步三回头地走远,才拍拍许最的肩膀:
“咱也走吧?”
“嗯。”
许最应了一声,但却站在原地没动。
他借着头顶昏黄的路灯,和Spring带笑的眼睛对视一瞬,才问:
“有事和我说?”
Spring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许最会问这么直接。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Spring勾了勾唇角,眼里含了点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么聪明啊,咯叽老师?”
第42章 042:是秘密
听见Spring的话, 许最微微一愣,却也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
他向来不是个情绪外放的人。
他只有点茫然地垂下眼:
“啊。”
“这是承认了?我应该没猜错吧?”
Spring扬唇笑笑,解释道:
“嗐, 我这人吧有个毛病,打游戏不盯着对面打, 就爱看队友操作。”
Spring看看许最的表情, 才接着道:
“ID和常用英雄能换,但意识和习惯可骗不了人。尤其咯叽老师这么牛的辅助, 那可真是翻遍峡谷也找不到几个。”
许最瞥了他一眼, 抬步朝家的方向走去,边问:
“很明显吗?”
“还好吧,我就纯是经验加直觉,别人看不了我这么细, 反正只要你不玩小羊, 小蓝儿估计一时半会儿还发现不了。”
Spring侧着眼观察许最的反应,却没法从这小朋友脸上窥见一丁点情绪。
要不是一起打过游戏吃过一顿饭,Spring万万不可能相信这孩子纯是不会社交, 他肯定得觉得现在这小孩儿真有意思, 成天学网上高冷帅哥板着个脸没个笑意。
他勾勾唇,露出一侧的小尖牙:
“咯叽老师, 你高中生有宵禁不?突然想喝点东西, 咱找个地方坐坐, 你赏个脸陪我一会儿?”
“……哦。好。”许最短暂考虑了一下,淡淡应了。
“喝酒不?附近找个清吧?”
“不喝酒。”
“也是,小朋友不喝酒是对的, 那喝点奶吧。奶茶怎么样?我也喜欢喝点甜的。”
“乳糖不耐。”
“……”
Spring难得觉得有点无语,这感觉还真新鲜。
他给自己逗笑了:
“行, 那我喝奶茶,给你点杯不加奶的。”
“好。”
两人穿过柳湖公园,在湖边找了家奶茶店,坐在店外的桌椅上,喝着饮品看着夜景,再吹吹湖边的小风,好不惬意。
Spring尝了口自己的全糖奶茶,眯了眯眼睛,还算满意。
坐了一会儿,他从兜里摸出烟盒,用两指抽出一根朝许最晃晃:
“介意吗?”
许最摇头。
“来一根儿?”
许最再摇头。
Spring这就把烟叼在齿间,又从兜里摸出打火机,随着一声脆响拨开盖子,蹿出的火星点燃了烟草末端。
他吐出一口烟,整个人放松地靠在藤椅上,等烟雾在晚风里消散不见,才问:
“你跟小蓝儿是同学吧。”
“嗯。”
“高几?高二?”
“嗯。”
“嗐,真快啊,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Spring低低笑了两声:
“刚认识小蓝儿的时候,他连声儿都没变呢,听着跟个小姑娘似的,游戏打得倒挺凶。那时候我可爱逗他。”
听他提到纪因蓝,许最的眼神才动了动,抬眸直勾勾望着他。
Spring却没注意到他的眼神,他只夹着烟又吸了一口:
“话又说回来,咯叽老师,久仰大名啊。这么多年光在蓝儿直播间看着你头像ID,连声儿都没听过,今儿终于见到活的了。我还以为这号儿背后面得是个漂亮小姑娘呢,没想到还是个大小伙子,还就藏小蓝儿身边儿,真有意思。”
许最没说话。
他向来不擅长跟人闲聊。
尤其是有关自己的事。
好在Spring自己一个人也能把话讲下去,他大概摸清了许最的性子,便顺着他的习惯,有意无意引着他说点东西。
“怎么说,蓝儿不知道啊?”
“嗯。”
“诶,干嘛不让知道?人就在身边还披着马甲玩无间道呢?”
“没。”
“这几年就都这样啊?”
“不是。跟他刚认识。”
“哦——”
Spring拖了个长音,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他掸掸烟灰:
“线下刚认识,但线上天天又是看直播又是刷礼物又是打辅助的,啧,无名英雄。”
“……”
许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最后也只扯了扯唇角,垂着眼,像是很轻地笑了一声。
Spring被他这笑晃了眼,也跟着扬扬唇:
“别光笑啊,说说我听听,有什么故事呢?”
许最大概是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最后才和着路过耳边的晚风,把原因总结成短短四个字:
“欠句谢谢。”
Spring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才意识到他这是已经讲完了:
“没啦?”
“嗯。”
“那你这可太简略了吧?”
许最只能说这么简略,再长,他就不知该怎么去表达了。
他不擅长说话,更不擅长跟人讲这么复杂细腻的故事。
想来想去,他也只是欠那个在他短暂人生里第一次替他成功拒绝别人的小男孩一句“谢谢你”。
但世界太大,走散了就很难再找到他。
直到升初中后有次降旗仪式,仪式结束,初中生们就地解散回家,许最混在人群里慢慢朝校门口走着,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
人声嘈杂,与他无关,可后来,他听见什么人在他身后喊了一句:
“纪因蓝!”
这个名字他在心里默念过无数遍,下意识回头朝着声音来源看去,就见一个男生满脸兴奋地朝他跑过来。
许最愣了一下,他顺着那男生的视线缓缓转过头,便在人流汹涌间看见了身边另一个人。
那人穿着和他一样的初中校服,单肩背着书包,头发蓬松凌乱,脸上挂着点散漫的笑。
许最对人的美丑没什么概念,但当时,傍晚橙红色的光洒在他身上,像是在他身上蒙了一层纱,影影绰绰。
他很好看。
这是许最心里第一个念头。
远处唤他的男生跑过来,跟他撞在了一起,两个人说了几句话,便勾肩搭背地离开了。
只留许最在原地出神许久。
“你好,纪因蓝,我叫许最。以前我们在北川市实验小学二年级三班坐过三天同桌,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帮了我一次,我还没跟你说谢谢。现在我想和你说,谢谢你,我很高兴认识你。”
简单的几句自我介绍和前因后果,许最写在纸上自己练习了很多遍。
他不喜欢跟人交流,也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但那段时间,下课后,他总是假装不经意穿过走廊,希望在乱哄哄的人群里找见想找的人,再找机会把自己的“谢谢”说给他听。
可大概他总是缺少一点运气,每次碰见的时候,对方身边总有其他人在。
那个人似乎永远是人群里最受瞩目的那一个,什么时候都有一群男生女生嘻嘻哈哈地跟着他聊天闲侃。
再后来,过了一段时间,无论许最怎样把一条走廊从头走到尾、从尾再走到头,他都没再碰见过那个人了。
那人班级里属于他的位置连续空了很多天,每次走到教室门口,许最都想开口问问他的去向,但他觉得莫名其妙打听别人似乎很奇怪,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人开口,最后只好作罢。
他还是不够勇敢,不敢迈进一步,就这样让机会溜走了。这是他应得的惩罚,他又该一个人在心里把一件事念叨很多很多遍,然后等待不知还会不会有下次的相遇。
他以为,他们又走散了。
所以,当发现那个空掉的座位再次被挂上书包摆上书本时,许最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好像沉入水底的心脏突然被人一把捞起,各种情绪倒灌进心口,天光破开了水底朦胧的倒影,耳边一时只剩下了心脏跳动的声音。
时隔多日,他再次走到了那条走廊的尽头。
原以为这个课间又是一无所获,但离开前,他注意到了侧边半开着门的杂物间。
许最闻到了呛人的烟草味,他听见那人的声音有点哑:
“不怎么样,我姐和老春都劝我别打。话术都一模一样,说这绝对不是我想要的,我肯定得后悔。”
和他一起的有男生也有女生,但那两个人坐在另一边,声音也不大,他听不太清。
他唯一能听见的只有纪因蓝的声音:
“是啊,这不回来上学了?”
“没办法,缺钱啊。我姐就一个人,我不能都让她撑着。”
“我不知道……都是我拖累她,我该给她分担点,这是必须的。”
“嗯,说直播可能好点。”
“没想好,老春让我去猫爪。他说那边有认识人,可以帮我盯着点。”
“得了吧,你们能有几个钱?”
“嗐……”
门被拉开的时候,许最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清瘦的少年从杂物间走出来,边走边拎着校服的领子闻自己身上的烟味。他看见门外有人,也没太在意,只抬眸瞥了许最一眼,低声道了句“麻烦让一下”,便侧着身从他身边擦了过去,单薄的肩膀轻轻撞到了许最身上。
许最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很想喊住他,但最终也没有开口。
他只微微垂下了眼,心里只想着——
他好像,又瘦了很多。
那天,许最回去之后就在手机里下载了猫爪TV,天天逛新秀主播区,终于找见了他的直播间。
听到他缺钱,就把自己的压岁钱和零花钱都充进账号里给他刷礼物。他的直播间没人看,就自己学着剪辑给他做安利视频。他喜欢玩这个游戏,但他没接触过,也看不懂,就出门一家家找能进的网吧,被拒绝被赶出去无数次、想放弃无数次,但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继续问了下去。
建号、新手教程、英雄技能介绍……他一点点学着这些以前从没接触过的东西,对着一款游戏,研究得比数学物理题都要认真。
那人最喜欢的英雄叫做百加德,可后来,这个英雄被游戏策划削了一刀,几乎变成了一个必须靠辅助才能拿得出手的英雄。可野生辅助配合度很低,以前把把用百加德血C的人也因此越来越少拿出自己的本命,每次BP都会把鼠标放在百加德的头像上停很久,最终还是选了别的英雄。
再后来,直播平台和另一个陪玩平台合作,对方负责人知道他的招牌英雄是百加德,就给他介绍了一个擅长玩奥莉美娜的女陪玩双排营业。
那个女生的声音很好听,玩得也确实挺好,他在第一把游戏结束后带着笑意真心夸了一句:
“小羊玩得不错。”
从那之后,许最几乎每天都在自定义模式里练习那只穿着黑色裙子的小绵羊,他给自己的大号小号买了她所有的皮肤,看了无数个主播的小羊教学,再一点点对着直播回放观察那人的打法和习惯,好能在未来不知会不会有的双排里,跟他配合得流畅一点、再流畅一点。
那段时间,他吃透了百加德和奥莉美娜这两个英雄的机制,背熟了每个技能前摇后摇的秒数,就为了分析在哪个时机释放组合技才能达到最佳效果。
他还记得,那人是颜控,常玩的英雄都比较美型,不符合他审美的英雄他碰都不会碰。每次游戏页面弹出新皮肤的宣传海报,他总会看着那些漂亮可爱的软辅皮肤夸句真好看,再叹口气,说句可惜不是太难就是冷门,没遇过几个人会玩。
他夸好看的皮肤,许最都买了。
他喜欢的辅助,许最也都练了。
他直播间的人越来越多,而他在他直播间的等级也越来越高,将近四年,他给他刷礼物、做安利、打辅助……他想,他那句“谢谢”就算没能说出口,也早该还清了吧。
那为什么还在继续呢?
为什么还在继续?
许最垂着眼,很轻地笑了一下。
Spring观察着他的表情,手里一支烟也燃到了尽头。
他看出小朋友不想说,就也没逼着继续追问,只另道:
“那你呢?”
“嗯?”
“我感觉你也不是随便能跟人坐这聊天的性子,来都来了,你应该也有话想和我说吧?想问我什么?”
“……”
不得不承认,Spring确实是个很敏锐的人。
许最点点头,他措辞道:
“你和他……认识很久了?”
“是啊,打游戏认识的,你知道,小蓝儿这小孩儿很有意思。”
“很了解他?”
“还行吧,毕竟有时候有些话不适合跟身边朋友说,网友就是个不错的选择,何况是我这么个知心大哥哥。”
“那他当年……”许最微微皱了皱眉:
“为什么……”
他当年为什么差点退学?为什么突然那么缺钱?为什么会为了钱去打职业当主播?
许最不知道该怎样问,但Spring懂他想问什么。
“哦——铺垫这么多拐了这么久,其实是想知道小蓝儿的过去啊?”
Spring看向许最的眼神里带了些兴味,瞧着不着调,态度却认真:
“我挺想告诉你的,但有些事毕竟是小蓝儿的私事,和他家人有关,我个外人也不好多说。不过……”
Spring顿了顿,话音一转:
“小朋友,既然想知道,那你为什么不去问他本人?对你来说,跟熟悉的小蓝儿开口,应该要比对着我个刚认识的陌生朋友要容易的多吧?”
许最不知道该怎样答,只好又喝了一口面前的花茶。
Spring笑了笑,倒也没再逗他:
“咯叽老师,我比你们大这好几岁也不是白长的,以我比你们多出来的这点人生阅历,大概有资格给你一句建议——为别人做了什么事儿,得想着法儿让别人知道,别闷着不说,等别人自己发现,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等不等得到还得另说。
“小蓝儿也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这点你肯定比我清楚,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对着他直接开口就行了。有问题才能有答案,就像一块石头,得丢出去才能听着响儿。
“赶紧的吧,这次代替咯叽老师的是谢老师,两个都是你,倒也没差,但下次可就不知道是张老师还是李老师了。你要真大气我也没话说,但要心里还念着点什么、还有话想说,甭管谢谢还是其他什么,都趁早点儿吧。”
说着,Spring站起身,走到许最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万一能听着响儿呢,是吧?”
第43章 043:偶遇
许最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好在苏文丽对他是百分百的信任,只以为他是嫌家里太吵才出去想找自习室学习,所以从来不限制他出行, 就算回来很晚也只象征性地询问几句。
毕竟许最从小到大都是个听话的孩子,品学兼优、温顺懂事, 最让人省心, 她从不怀疑他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许最回家后洗了澡,回到房间反锁上门。
拿起手机看一眼, 刚加上微信的Spring说自己已经到酒店了。许最回了他一句“好”, 正准备把手机放下,消息列表置顶却“叮咚”一声,弹出一个小红点。
KB:到家没?
reflect on v.考虑,回想:到了。
KB:那就好。
KB:老春没折磨你吧?他这人就爱逗小孩玩。
reflect on v.考虑, 回想:没有, 他人很好。
许最和Spring两个人说是找个地方坐下聊聊,但实际上许最全程没蹦几个字,倒是Spring说了一堆模棱两可但两人懂的都懂的话。
这场闲聊是他们两人间的秘密, 包括小咯叽的事, Spring也说了会替他保密。
许最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
聊天框里再没弹出新消息,当他以为这场闲聊就要结束的时候, 屏幕下方却又多出来一句话。
KB:在考虑什么?
许最愣了一下。
他看了看自己的名字, 才意识到纪因蓝在说什么。
reflect on v.考虑, 回想:没。
KB:真的?
KB:那晚安。
许最回了他一句晚安,才退出微信。
想了想,他把手机页面往后划了一页, 从APP分类夹里找见了猫爪TV的图标。
点进去,私信和动态评论铺天盖地快要爆炸, 许最随便点开几个,都是水友们在给他告状,说inBlue不直播,去外面勾搭了一个野生辅助,像是要把他的位置占为己有。
这里面有开玩笑的,但也有真情实感在为他生气的,多难听的话都能说出口。
眼见着事情的走向不对,许最想了想,点开动态圈,编辑了一条文字信息发送出去。
[与出轨无关,他也不是渣男。大家玩梗适度,不要人身攻击。]
看到这条动态的时候,纪因蓝正在给咕噜做猫饭。
口袋里的手机“喵”了一声,是特别关注的提示音。纪因蓝点开就看见这么句话,他扫了一眼,顺手给小咯叽点了个赞,又顺着动态点到他的私信里。
inBlue:他们骂你了?
小咯叽:没有。
小咯叽:但有人骂你。
inBlue:那不用管,爱骂骂去。你别看了。
小咯叽:但你又没做错什么。
inBlue:网络不就这样?没关系,我早习惯了。
inBlue:跟我一起打游戏的是我同学,他小恶魔和克拉拉玩得很好,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这次小咯叽过了一会儿才回复。
小咯叽:好。
纪因蓝微微扬了扬唇,他把盛了猫饭的碗放下去,咕噜立马一个箭步蹿过来大口干饭,那架势仿佛纪因蓝饿了它几百年。
纪因蓝看了一会儿,随手给小咯叽拍了张咕噜干饭照发过去,小咯叽很捧场,回了他一句“可爱”。
小咯叽还没下线,纪因蓝抽空切出去看了眼,发现他还在认真回复动态下水友们的评论。
从他俩刚认识开始,小咯叽就是这样,话不多,喜欢护着他,做什么事都有种几乎称得上“死板”的认真。
印象深刻的是纪因蓝刚做主播那会儿,有段时间心血来潮为了直播效果去接了几单陪玩单,设置的价格不高,主打一个高兴。
当时他遇见一个老板,两人在游戏内发生了一点小矛盾,具体发生了什么纪因蓝已经忘了,反正当时闹得挺不愉快,后来打完那局游戏之后老板就退了单,前两局游戏的陪玩费也没给他结。
两局游戏,一局算送的,一共也就八块八毛八,纪因蓝没想较这个真,也就没问他要,谁想过了几天,他自己都快把这事忘了,已经删除他的老板却主动把他加了回来,二话不说给他发了个八块八毛八的红包。
纪因蓝打了个问号过去,老板只说:
“哥们,你那朋友太烦了。”
事后那老板给纪因蓝发了几张聊天记录截图,里面是小咯叽的头像,大几页的聊天记录里,他几乎都在重复一句话——请把陪玩费还给inBlue。
他还试图跟老板讲道理——他陪你玩了游戏,他已经付出了时间和精力,就算后面的交易不能继续,你也应该把他应得的报酬还给他。
老板破防骂了几句脏话,多难听的都有,小咯叽的情绪也始终稳定,全程就认定一件事——给inBlue要回他应得的八块八毛八。
“他娘的,不知道的以为老子欠了你八万八,真他妈轴货一个,还你,让她以后别来烦我!”
也不知道为什么,纪因蓝有点想笑。
他把那几页聊天记录存在了手机相册里,还把老板还给他的红包截了张图发给小咯叽:
“谢谢咯叽老板帮我讨工钱。”
这是句玩笑话,小咯叽当时却很认真地告诉他:
“应该的。你不该受到不公平对待,就算只有八块八。”
过去这么多年,纪因蓝觉得小咯叽好像一点都没变。
这次,他好像也懂小咯叽想说的话——
你不该受到不公平对待,就算只是玩笑话-
暮春的天气,一天比一天热,阳光晒在身上都发烫。
纪因蓝的电脑在新一周的周三回到了他的桌面,可能是有小咯叽的那条动态在前,复播后,水友们讨伐纪因蓝的阵仗没他想象中那么离谱,甚至几乎都没人在弹幕里提“出轨”二字了。
纪因蓝总觉得,在他这里,有时候小咯叽说话要比他自己有用的多。
在那之后,他直播的频率比以前低了不少。
至于原因,发现许最那手软辅之后,纪因蓝时不时就爱跟他约两把线下,有时候丁逸逍在前面听得都吃醋了,得转头质问一句他俩约游戏为什么不加他。
网吧去得多了,纪因蓝也跟光头老板混了个脸熟,来了走了都能跟他打个招呼。
“哎,许最。”
又一周,纪因蓝瞥了眼身边埋头写东西的许最,开口唤了他一声。
“嗯?”许最停了笔尖,等他的下文。
纪因蓝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笔记,有点奇怪:
“你这写的什么……今天不是还没上英语吗?你这科都快满分了还没学够啊,不会还在给自己开课外小课吧?”
“啊……没。”
许最抬手摸了摸耳朵:
“爱写。”
“?”
“怎么了?”
“没什么。”
纪因蓝突然不想跟他说话了。
他说的都是人话吗?
他扯扯唇角:
“就问你清明有没有空。”
“嗯?”
“上宗师,缺个搭子。”
最近小咯叽好像很忙,纪因蓝开直播的时候倒是一直见他账号在直播间里挂着,但他已经很久没见他上过游戏了。
具体有什么事,纪因蓝也没多问,毕竟他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挺模糊的,算朋友,却又没那么亲密,好像还远没有到能随便打听对方生活的关系。他们都是懂边界感的人,谁都没有尝试过去跨过“网友”这道线。
纪因蓝怕打扰小咯叽,一般不会主动叫他上号打游戏,通常情况下是在好友列表里见他游戏账号上了线,才会问一句要不要一起玩。小咯叽也一样,如果他想玩,就会在纪因蓝开直播时登录游戏账号,因为他知道只要纪因蓝看见他就一定会拉他入队,没上号就是不方便或者没时间,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默契。
收到他的邀请,许最只短暂思考了一下,就点头应下了。
但他俩的宗师之路并不是很顺利,因为临近清明假期,姜闪闪突然让纪因蓝陪自己去逛街,说是要为即将到来的夏天置办点新衣服,让纪因蓝给她把把关。
纪因蓝满脑子问号,他问姜闪闪为什么不找她那些小姐妹一起,姜闪闪给他的答案是他去了能拎包。
但纪因蓝觉得这个理由也特牵强,要是姜闪闪真想找个跟班的,叫谁一起不行?前边不还有丁逸逍陆珏李思勉,除了丁逸逍,哪个人挑衣服的眼光不比他好,就是拎包提鞋也轮不着他来吧?
但疑惑归疑惑,姜闪闪都撒泼打滚了,纪因蓝也不好残忍拒绝。
他只好把跟许最的峡谷行往后推了一天,自己在清明假期的第一天起了个大早,去给姜闪闪当拎包小弟。
原本纪因蓝还在疑惑姜闪闪这丫头又抽了哪根筋非要他随行,等他一大早到约定地点见了她人,他就全懂了。
他们约在了北川最热闹的一条步行街,纪因蓝去得早,自己在人工喷泉旁边等着,离得老远就看见了迎面走来的姜闪闪,还有和她一起过来的一个短头发女孩。
纪因蓝记得她,当时在去研学的大巴车上,她坐在跟他隔着一个过道的位置,好像是艺体班的,名字叫除岁。
纪因蓝深深看了姜闪闪一眼,而姜闪闪笑得狡黠,朝他吐了吐舌头。
“姜闪闪你无不无聊?”
趁除岁看衣服的时候,纪因蓝把姜闪闪拽到自己身边,低声问她的罪:
“你这是干什么呢?”
“我干什么了?”姜闪闪无辜地冲他眨眨眼:
“要不是要给岁岁当僚机,我才不想跟你个大直男一起逛街。安啦,也没说要让你当场就范,人这么好个女孩子,又那么喜欢你,就当朋友一起出门认识认识嘛,别紧张。”
“我紧张个屁。”
纪因蓝觉得无语。
要早知道今天过来后是这个场面,他压根不会答应姜闪闪。
他倒不是对人女孩子有什么意见,只是纪因蓝现在没这方面的想法,也懒得去应对这种目的性过强的场面。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今天纪因蓝过来,说好了拎包,还真就是纯拎包。
毕竟他真的不爱陪人逛街,也对女孩子那些花花绿绿的小衣裳提供不了任何有效意见,姜闪闪还偏爱拿些短短小小的衣服让他挑哪件好看,纪因蓝一度怀疑她进的其实是一家童装店,他摸着自己的良心,只能说句“都不好看,我姐说了露肚脐眼会着凉”。
问了几次之后,姜闪闪也不给自己找气受了,她只跟除岁亲亲热热挽着手臂,还要叹口气,当着纪因蓝的面吐槽一句“真不知道你看上他哪了,这种不解风情的大直男有什么好的”。
纪因蓝没话说,他只能跟在俩大小姐身后拎包,可能是看他实在没有参与感,逛完两层楼后,姜闪闪决定结束今天这场糟糕的出行,但在那之前,她还想再替小姐妹挣扎一下,就提议三个人到楼下的书咖坐一坐。
他们挑了靠近落地窗的位置,姜闪闪点好饮品之后就起身说要去挑本书看,两腿一伸就溜走了。
这个相处机会制造得实在是太过生硬,纪因蓝差点没绷住。
之后,他靠在椅子上,看看对面的除岁,还是决定把话跟人说清楚点。
“不好意思啊,你俩高高兴兴出来逛街,我扫你们兴了吧?”
“没有。”除岁冲他笑笑:
“我还担心让你困扰呢,来之前我也不知道你会来,不然我一定得劝着闪闪一点。”
“倒也没什么,她爱胡闹,我习惯了,就觉得有点尴尬。”
除岁大大方方,纪因蓝也没什么好避讳的,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我理解,我还以为你会直接走呢。不过,既然都坐在这了,我还是想问问,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闪闪说你喜欢玩游戏,你会喜欢游戏玩的好的女孩吗?”
除岁把脸颊边的头发往耳后撩了撩:
“说实话,我真的去试着学过烈焰圣杯,但我实在喜欢不起来,那对我来说也有点太难了,就放弃了。唉,第一次喜欢别人就失败了,算是失败了吧?我还挺想知道我到底在哪方面有欠缺,如果真是这方面,我还能稍微平衡一点。”
“你问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没想过这些,暂时也不考虑。至于游戏……肯定不是硬性条件,不然我不如直接找个职业选手过一辈子。”
纪因蓝轻笑一声,开了个玩笑,顿了顿,他又道:
“你很好,别PUA自己,你没有缺点,是我不识好歹,配不上你。”
听见这话,除岁似乎微微一怔,而后像是有点无奈地笑了笑:
“你知道我怎么想吗?”
“嗯?”
“我在想,我眼光真好。没看错人。”
除岁从包里拿出手机,翻出自己的二维码推给他:
“可以加个微信吗?以朋友的身份?当然,如果以后你想以谈恋爱的目的多了解我一点,我也随时欢迎。”
除岁说话确实挺让人舒服,都到这份上了,再拒绝倒显得小气。
纪因蓝微一挑眉,也没说什么,只扫了她的手机,发了个好友申请过去。
“他家虽然主打书店和自习,但咖啡也是出了门的好喝,刚你说你随便,我就自作主张给你点了他家招牌,你尝尝?”
除岁拿回手机,边看着他道。
纪因蓝点点头,端起咖啡杯尝了一口。
确实不错,入口细腻醇香。
纪因蓝夸了一句,抬眸时,偶然扫到了店外一个人影。
他们坐在落地窗旁的第一个座位,紧挨着书咖的玻璃门,这窗玻璃被店员擦得锃亮,无论是从外往里还是从里往外都看得清清楚楚。
纪因蓝看见,书咖门口站了个人。
那人戴着棒球帽,耳朵上挂着蓝牙耳机,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背后还背着书包,估计是奔着书咖自习区来的。
他还维持着抬手推门的动作,僵了片刻没动,因为他也看见了落地窗后的纪因蓝。
纪因蓝还觉得在这遇到许最挺巧,他正想抬手跟他打个招呼,却见对方和他对视一瞬后,又望向了他对面的除岁。
短暂的茫然后,他垂下了准备推门的手。
他轻轻抿了抿唇。
转身离开前,他微微垂下眼,还习惯性抬手,往下压了压帽檐。
第44章 044:空落落
看见他的动作, 纪因蓝微微一愣。
他不知道许最看见他和除岁后为什么突然转头就走,纪因蓝好像能从他的神态里看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他很难形容当时的感觉,某一瞬他仿佛从万米高空跌落, 心中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失重感。
纪因蓝想了想,只以为许最是觉得有陌生人在场会不自在, 所以连带着他的招呼也不打了。
除岁见他表情空白地望着某个方向, 有些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
但她什么也没看到,因为许最已经走远了。
“因蓝?”除岁唤了他一声:
“在看什么?”
“呃……看见我朋友了。”
纪因蓝有点坐不住了, 他看看面前的咖啡杯, 又看看还在另一头的书架边努力拖延时间的姜闪闪:
“不好意思哈,今天我在这你俩估计也逛得挺不尽兴的,麻烦你一会儿跟闪闪说一声,我先失陪了, 下次有机会请你俩吃饭赔罪。”
“嗯, 好。”除岁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道:
“有事就快去吧。”
“谢谢。你俩玩得开心。”
纪因蓝冲她笑了笑,自己先去前台结了这桌的账, 才推门追去许最的方向。
许最这人说话做事慢吞吞, 走路走得还挺快。
纪因蓝感觉自己也没耽误太长时间,谁知道一出来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步行街的人不算很多, 但纪因蓝小跑一段, 还是没能瞧见许最的影子。
啧, 跑哪去了?
纪因蓝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许最的聊天框,正打着字想问问他在哪, 谁知一条消息还没编辑完,他突然听见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唤他的名字:
“纪因蓝。”
纪因蓝在大脑还未做出反应之前就本能地回了头。
周边行人匆匆, 而气质清冷干净的少年安安静静站在树下,一双眼睛藏在帽檐落下的阴影里,正沉沉地望着他,显得眸色又深又重。
他眼里似乎有点纪因蓝看不太懂的东西,但他们离得有些远,纪因蓝看不太清。
他只看见许最眸光动了动,再开口时,他嗓音略微有些发沉:
“在找我吗?”
“……”
纪因蓝恍然回神。
他走近几步,顺便删了没编辑完的消息,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是啊,不找你找谁,你跑得怎么那么快,在外面遇见了就当我陌生人是吧?招呼都不跟我打,转头就跑了,多留一秒我能张嘴吃了你?”
“没……”
许最默默挪开了视线。
他的手稍稍用力,手指绞紧了柔软的包带:
“你不是有朋友在?”
“那又怎么了?”
“我觉得……我不该打扰。”
纪因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笑得有点无奈,只好换个话题:
“你去那原本打算干什么的?”
“看书,写东西。”
“那现在准备去哪?”
“没想好。”
“那走,边走边想。”
“好。”
许最跟在了纪因蓝身边。
他悄悄垂眸看了纪因蓝好几次,像是在犹豫什么,最终,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道:
“我记得那个女孩。”
“嗯?”纪因蓝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刚刚坐在你对面那个女孩。春季研学的时候在大巴车上坐在你旁边,还问你需不需要晕车药。”
“哟,记这么清楚呢?”
纪因蓝轻笑一声:
“是她。”
“哦。”许最垂了垂眼:
“……所以,你们是在……约会?你喜欢她了?”
纪因蓝发现每当这种情况下,许最的话总是格外多。
“哪门子的约会。姜闪闪叫我来的,来之前也不知道她在。”
说着,纪因蓝看了许最一眼,有心逗他:
“哎,你觉得她怎么样?”
“谁?”
“除岁。”
“挺好的。”
“我也觉得挺好的。”
“……”许最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没再接话。
话题就这么断在了这里,两人漫无目的在步行街散着步,过了一会儿,纪因蓝看见了近处一家新开的电玩城。
店门外贴着大海报,写着开业大酬宾,进店的客人免费送十个游戏币。
纪因蓝拍拍许最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进去。
两人在工作人员那里各领了十个游戏币,纪因蓝抛着硬币在花里胡哨的游戏机间晃着,最终被一个抓娃娃机吸引了视线。
那个娃娃机里的玩偶是一群长着尖尖牙的嚣张蓝色小鲨鱼,看着丑萌丑萌的。纪因蓝越看越觉得好玩,于是豪掷两币开始了游戏。
可惜电玩城的抓娃娃机械臂比丁逸逍他八十岁的老奶还要手抖,八个币丢进去,纪因蓝连鲨鱼的一根毛都没摸到。
他觉得不能把游戏币都浪费在这里,所以抛着最后两枚币离开了抓娃娃机。
许最一直站在他旁边。
他看看纪因蓝的背影,又走近两步,垂眸看向了玻璃里张牙舞爪的小鲨鱼。
纪因蓝在电玩城更深处看见了几台篮球机。
他见别人玩挺有意思,看了一会儿,想等机子空出来之后自己也去摸一把。
谁知道准备投币时才发现,机器上的贴纸写着大大的“3币一次”。
纪因蓝有点遗憾地看看自己掌心里那两枚可怜的游戏币,正想去换个两币一次的游戏机玩完得了,谁知心里一个念头还没过完,一抹蓝色突然闯入了他的视线。
是他刚才抓了四次也没抓到的蓝色小鲨鱼,正咧着一嘴小尖牙一脸挑衅地看着他。
纪因蓝愣了一下。
片刻,他顺着握住小鲨鱼的那只手抬眸看去,对上了许最的视线。
许最和他对视一瞬就垂下了眼,顺便晃晃手里的小鲨鱼。
纪因蓝有点懵:
“你抓到了?给我的?”
“嗯。”
许最把小鲨鱼放到纪因蓝的手里,又把自己剩下的四枚游戏币给他,跟他示意旁边的篮球机:
“想玩就玩。”
纪因蓝也没跟他客气。
他冲许最笑笑:
“谢了。”
三币一次的投篮游戏很快结束,这游戏一共四关,对于纪因蓝来说有点简单,玩着其实没什么意思。
结束后,他看着手里剩的三枚游戏币,又看了看手边的小鲨鱼。
想了想,他看向身边的许最:
“嘬嘬。”
许最一直垂着眼,不知道在看什么,听见他的声音才回过神:
“嗯?”
“会投篮吗?”
“会一点。”
“那你要不要玩一局?”
纪因蓝把手里的三个游戏币递给他,自己抱着自己的小鲨鱼:
“谢谢你送我这个,这样,如果你能投过两关,那我也送你个东西。”
这个交换其实有点不公平,毕竟许最送给他小鲨鱼时并没有附加条件。纪因蓝也觉得自己有点霸道了,再说他觉得许最也不像常打篮球的人,毕竟篮球这种团队运动需要和队友交流,他不觉得许最能做到。
他等着许最跟自己讨价还价,但他没想到的是,许最并没有说什么,只点点头,应了声“好”。
三枚游戏币随着清脆的声响滚入机器,代表游戏开始的音乐声响起,篮球滚落下来,许最用并不标准的姿势投着篮。
他的姿态像极了一个初学者,可那些篮球却像是和他心意相通似的,一颗颗听话地入了筐。
纪因蓝看傻了。
他的准头已经算很不错的了,谁知许最玩起这个游戏来居然比他还轻松。
游戏很快结束,许最用时差一点就破了店里的记录。
“牛啊。”纪因蓝真情实感夸赞一句:
“练过?”
许最摇摇头,只认真道:
“只需要计算距离、方向和力度,并不难。”
说实话,纪因蓝乍一听没听太懂。
算了,可能许最这种学霸连玩游戏也能有自己的破解方式吧。
他扬扬唇,拿着小鲨鱼在许最眼前晃晃:
“但我还没想好要送什么给你,我先欠两天?”
“好。”许最并没有太在意。
顿了顿,他又说:
“欠久一点也可以。”
纪因蓝看着他这样子,没忍住笑了。
他扬着唇,嘴比脑子更快:
“怎么这么乖?”
“……?”许最轻轻扬了扬眉,大概是在表示疑惑。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纪因蓝唇角的笑意一顿。
不知为何,可能是觉得有点尴尬,他有点慌乱地挪开了视线。
为了补偿自己随口说出去却没能立即实现的话,纪因蓝请许最吃了一个甜筒。
两个人坐在步行街边的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慢慢让两个漂亮的甜筒在手里消失不见。
许最今天是出来找地方写笔记的,但中间出了一些事,没能去成,后来跟着纪因蓝在游戏厅逛了一圈,又把步行街从头逛到尾,再一起就着夕阳吃掉一个甜筒,就也再没有其他心思了。
许最喜欢和纪因蓝待在一起,只是待着就足够,很多时候他不会去主动说点什么,但今天,分别时,许最犹豫很久,还是看着纪因蓝,问出了一个从一开始就想问的问题:
“纪因蓝。”
“嗯?”
“你会和她谈恋爱吗?”
“啊?”纪因蓝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
他甚至有点疑惑,许最的脑回路究竟是怎么跳到这里的。
后来他才想起来,孩子估计还念着他之前问的那句“你觉得她怎么样”,然后慢慢发散思维,最终来到了这个问题上。
憋这么久等要走了才问,也真是难为他了。
“不知道,暂时不会吧。”
“那以后会吗?”
“谁知道?以后的事谁说得准?”
说完这话,纪因蓝突然发现,许最好像特别在意与除岁有关的事。
某个瞬间,一个猜测过电般闪在了他的脑中——
“许最,你不会——”
你不会是喜欢除岁吧?
但纪因蓝没把后半句问出口,因为在他说完前,许最就用一句“没有”打断了他的话音。
“别害羞啊,喜欢一个人是多美好的事呢?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纪因蓝笑着勾住他的肩膀:
“想谈恋爱了?还是说,有想一起谈恋爱的人了?”
许最淡淡瞥了他一眼:
“啊。”
这个浅浅淡淡的音节让纪因蓝愣了一下。
“啊”?什么意思?
承认了???
“你真喜欢除岁啊???”
“……没有。”
“那你想和谁谈恋爱?”
“……”
许最垂下眼躲开了他的视线:
“……不谈。”
“为什么?”
“他不喜欢我。”
他认为我喜欢别人。
他对我,没有别的想法。
他没有喜欢我。
又或者,他不可能喜欢我。
关于这个问题,许最只能和纪因蓝聊到这里。
再多他说不出口,他也怕纪因蓝察觉。
他用沉默糊弄过了纪因蓝的追问,自己回了家。
清明节,家里人要回老家祭祖,早晨家里乱哄哄来了一堆亲戚,许最不喜欢那个氛围,也不想和他们交流,但纪因蓝今天有事没法跟他一起打游戏,他想了想,就收了书包打算去外面找个地方坐一天,等人走了再回来。
他回去的时候,家里只剩了许冠,苏文丽和许译回了老家,估计要清明节假期结束才能回来。
难得清静。
不用应付那些沉重的关心和询问,许最轻松不少。
许冠在客厅茶几上边吃外卖边看电视,见他进门,他给他指指边上的外卖包装袋:
“没吃吧?大发慈悲给你买的,回来得真是时候,还热着呢。”
“谢谢。”
许最道了谢,想先把书包放回房间,顺便换身衣服。
但走到房间门口,他发现自己的门是半开着的。
许最不喜欢别人进自己房间,所以无论他在或不在,他的房门永远是关上的状态,包括今天,他很清楚地记得自己早上走前关上了房间的门。
他微一挑眉,问客厅的许冠:
“许冠。”
“嗯?”
“你进我房间了?”
“我闲着没事进你房间干嘛?”
许冠吃着东西,说话时有些含糊:
“咋了?”
“门开着。”
“不知道,我白天也没在,家里人多,烦,我出去打球去了。可能是风吹开的吧?你看看少东西没?”
不用他说,许最已经推门进去看了一眼。
东西倒都还在原来的位置,只有一处——书架下面的柜门开了一扇。
想到里面的东西,许最皱皱眉,快步过去看了一眼。
看清之后,他的心沉了底——里面是空的。
一股没来由的、熟悉的恐慌和反胃侵占了意识和身体,许最想也没想,直接打开手机,找见苏文丽的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苏文丽的声音是带笑的:
“喂?儿子,怎么了?”
“妈。”许最张了张口,有些艰难地问:
“我柜子里的……”
他皱皱眉,尝试了几次,才把那个词说出口:
“……兔子。没有了。”
“哦,那个啊。”
苏文丽没当回事:
“今天你大伯家的小妹妹来,看见那小玩意,喜欢得不行,我就让她抱回去玩了。话说回来,我还没问你呢,你柜子里为什么还会有毛绒玩具?我可从来没见过……哎,不对,好像许冠那也有一个。”
“那是我的东西。”
听见这话,苏文丽语气稍微严肃了一点:
“你都这么大了,又是个大男生,要个毛绒玩具干什么?人家还是个小妹妹,人家喜欢,你给她又怎么了?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别小气。听到没?
“喂?小最?
“喂?”
第45章 045:兔子
许冠正在看烈焰圣杯的季后赛, 这场比赛打得十分胶着,眼看着他支持的队伍站位绝赞即将迎来一波天秀好团,许冠连放进嘴里的面条都忘了咬断, 就那么眼巴巴地盯着电视屏幕,生怕他在屏幕后呼吸太重会影响选手节奏错失良机。
但他没等到选手开团, 先等到一声重物落地的响动。
许冠吓得一抖。
听声音传来的方向, 应该是许最的房间,他刚才看电视太过专注, 只模模糊糊听见一点点人声, 没注意许最在里面说了什么。
他懒得管许最的闲事,原本不想多问,可心里却莫名其妙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许冠把嘴里的面条咽下去,喝了口水, 想了想, 还是扬声问一句:
“许最?你干嘛呢?”
没听到有人回应。
许冠站起身找了过去:
“许最?”
走到许最房间门口,许冠一怔。
刚才发出噪音的是许最的手机——它现在正躺在地上。
而许最本人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他一手撑着桌面, 手臂有些微不可察的抖。不知是不是因为没了力气, 他慢慢跪在了地上,低着头, 肩膀起伏着, 连呼吸都是断的。
“没事吧你?”
许最过去看了他一眼, 又弯腰捡起了地上还在出声的手机:
“喂?”
“喂?小冠?怎么是你?你哥呢,怎么说着说着没声了?”
苏文丽没挂断电话,现在听电话那头换了个人, 就薅着他继续问。
许冠看了眼许最,皱皱眉。
他退出去找了个安静的地方靠着墙压低声音问:
“你俩说啥呢?你又让他干啥了?”
“没说什么呀。哎呀, 就今早你小堂妹看上了他的毛绒玩具,我做主让抱走了。怎么了?你哥还不高兴了?”
“什么……”许冠本来想问,什么毛绒玩具?
但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来前段时间自己帮许最偷渡回来的那只兔子。
“……草!”
他没忍住骂了一声。
“什么?许冠你给我好好说说话!小孩子家家别成天脏话连篇的,行了我这还有事,先挂了,你跟你哥好好在家里待着,尤其你,别成天瞎往外跑,听到没有?”
许冠没再理会苏文丽的絮叨,他含糊着挂掉了电话,想回去看看许最的情况。
但等他回到许最房间门口,里面已经没人了。
许冠心一跳,小跑出去,就看见了家里没关紧的门-
和许最分别后,纪因蓝慢悠悠晃回了家。
清明假期,纪四余出去旅游了,家里又只剩了他一个人。
他一个人也懒得开火做饭,就随便点了点外卖,边吃边看比赛。
喜欢的队伍以一场漂亮的团战拿下了胜利,纪因蓝抬手伸个懒腰,起身把外卖盒收好丢掉。
比赛看爽了,手有点痒,他打算自己也开电脑去摸两把游戏。
但他才刚坐到电脑前,还没等按开电脑电源,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了微信语音的铃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纪因蓝摸出手机,还以为是远在天边的纪四余又有什么吩咐,却没想到来电显示的是许冠的头像和备注。
纪因蓝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有什么事会需要给自己打电话。
他随手点了接通键,刚按开免提,许冠焦急的声音就从扬声器里跳了出来:
“喂?蓝哥?许最去找你没?”
“……啊?”
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纪因蓝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他找我干嘛?”
“没有啊……啧。”许冠有些烦躁:
“那行,先这样吧,如果他去找你了你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他这话让纪因蓝嗅到一丝不对劲。
“等等?你先别挂?”
纪因蓝不自觉坐直了身子:
“到底出什么事了?许最怎么了?联系不上了?为什么电话会打到我这里?”
“嗐,这一时半会儿还真解释不清……”
许冠叹了口气:
“他手机在我这呢,人跑了,我感觉他好像就你这一个朋友,就碰运气打电话问问。”
“跑了??”
这乱七八糟的,纪因蓝听得脑仁疼:
“什么叫‘跑了’?他这么大个人能跑去哪?”
“是啊,我也不知道他能去哪,这不找着呢?”
“不是。”纪因蓝快没耐心了:
“你跟我讲清楚,到底出什么事了?”
一点不夸张地说,许最是纪因蓝见过的情绪最稳定的人,没有之一。
当初被别人骑着脸骂了十分钟自己神游天外看人家蛀牙的神人,能被什么事弄到手机都不要了直接跑没影、让弟弟着急忙慌把电话打到他这里来找人?
“那我长话短说。就是吧,许最他前段时间弄回来一只兔子玩偶,今天被我俩的妈随便送给亲戚家的小孩了。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但许最在这方面有点……有点那个。哎呀我找不到词来形容,他以前也没这样过,我也不知道……”
许冠话没说完,纪因蓝却有些出神,连带着模糊了他后面的字句。
兔子玩偶?
纪因蓝立马对上了号。
应该是前段时间他们吃火锅的时候店里送的那只玩偶?
但比起“玩偶”,更让纪因蓝在意的词其实是“兔子”。
他几乎立马就想起了之前在博物馆、许最在兔子标本展柜附近站着不敢上前的模样。
纪因蓝好像依稀串起来了某些事,他直接问:
“许最是不是怕兔子?”
“怕兔子?倒也不是怕。就是……哎蓝哥你现在有空吗,在哪呢?”
看起来,这事在电话里还真说不清。
“你在哪?给我个位置,我去找你。”纪因蓝也不磨叽。
“咱俩柳湖公园门口见吧。”
“行。”
纪因蓝换了身衣服,直接去了柳湖公园,他到的时候,许冠已经等在那里了。
许冠看见他,跟他打了个招呼,小跑着到了他身边。
“你哥能去哪?公园里找过没?”纪因蓝问。
“刚来的时候专门从公园里绕的,没瞧见人。他平时不爱出门又没朋友,我真不知道他能去哪。”
“……”
纪因蓝想了想,问:
“你那个亲戚家住哪?”
“什么?”
“拿走他玩偶的亲戚。”
“你意思许最找过去了?”许冠想也没想就道:“不会吧?”
“有什么不会的?”纪因蓝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奇怪:
“别人不经过我同意拿了我东西,我第一反应肯定是去要回来,这不是正常思路?”
许冠倒不是觉得他思路有问题,只是:
“他可是许最啊。”
纪因蓝微微一愣,后知后觉。
是啊,那可是许最。
平时连话都不会说一句的人,会主动找上门问别人讨要东西?
对别人来说明明是很正常的一个举动,套在他身上,却显得那么不可思议。
“不管怎样,先过去看看吧?你带路。”
纪因蓝冲许冠扬了扬下巴,顿了顿,他又问:
“所以,许最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今天白天都跟他在一起,他从我那儿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没俩小时人都找不见了?”
“嗐……”
许冠像是不知道从哪说起,他烦躁地挠了挠头。
他看了眼纪因蓝,边跟他走向车站,边道:
“你是不知道我们家,我妈这人吧……有点烦人,事多,什么都爱管爱问爱做主,我反正不爱被管着,一直叛逆到大,她让往东我偏要往西,但许最不一样。
“他那人你也知道,内向,不喜欢表达,性子也稳,跟团棉花似的,别人怎么对他他都能接受,好像从来没什么自己的意愿和想法。我妈这个人吧,说实话,有点不尊重人,尤其不尊重我俩,像这次随便替许最做决定、随意把许最的东西丢掉或者给别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其实早就习惯了,这次这么大反应,我估摸着还是因为兔子。”
“兔子?”纪因蓝微一挑眉:
“兔子怎么了?”
“这事我其实也不好说,但是你的话倒也没什么,我今天跟你说了,你听个响,你别告诉别人就行。”
许冠叹了口气,回忆道:
“许最小时候……嘶,他那会儿上没上小学?记不清了,反正挺小的时候,养过一只兔子。那是我俩爷爷带我俩去公园玩,他用零花钱玩套圈套到的。不是什么好兔子,就是最普通的那种红眼睛大白兔。他喜欢这种玩意,毛茸茸热乎乎的,反正都套到了,爷爷还给买了兔粮什么的,就拎着笼子回家了。
“我爸妈其实不喜欢动物,看见那兔子的时候挺不乐意的,争了半天说要送走,但我爷爷觉得孩子喜欢,就要给他留下。反正那天吵了一晚上,许最也特想要,抱着笼子不撒手,我爸妈看他这样,最后还是把那兔子留下了。
“我妈不想养兔子,说是觉得小孩没个常性,养个小动物就新鲜个两三天,到后面觉得没意思了吃喝拉撒还得她来操心。但许最一点没给她添麻烦,他可喜欢那兔子了,每天照顾它比照顾自己还认真,养得嘴可刁了,胡萝卜都不吃,每天吃的都是油麦菜,我看着都累。那兔子被他养得可金贵,一身大白毛油光水滑,胖乎乎的。一点不怕人,特亲人,尤其喜欢黏着许最。
“这兔子具体养了多久,我也忘记了,反正后来,我爷爷回老家去了,没过多久,许最有天放学回家,发现兔子没了。”
许冠现在回忆起来那天,脑中画面还依旧清晰,尽管当时他还那么小。
他当时还没上学,一整天都待在家里,自然知道那只兔子的去向。
但他不敢说。
他只看许最如往常一样回到房间,对着空空的墙角愣了很久的神——那原本是放置兔笼的地方。
许冠就一直蹲在旁边看着他,他看他一脸焦急地去抓妈妈的围裙,问她自己的兔子去哪了。
那天家里还有别的亲戚,人挺多,很热闹,配合着妈妈七嘴八舌地编故事糊弄他。
许冠在许最脸上看见了浓浓的失落。
他有好几次想开口,但看着家里那些大人,又默默闭上了嘴。
后来,妈妈做好了晚饭端上桌,因为今天人多,所以晚餐很丰盛,摆在桌子中央最显眼的是一个白色的大盘子。
许最还在因为兔子的失踪而难过,大人们半哄半抱地把他弄到桌边,可能是为了哄他,大伯从白盘子里夹了一块肉放在许最碗里。
大人们夹的菜是一定要吃的,许最低头吃了一口,在这过程中,桌上的大人都在看他。
等一块肉被他咽下肚,大伯笑眯眯地问:
“小最,这肉好不好吃?”
许最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他只点点头,说了句“好吃”。
这话说完,桌上的大人突然都笑了。
他们笑得很开心,但许最有点茫然,他只抬眼看着那些大人,不知道他们因为什么这么高兴。
故事讲到这里,纪因蓝大概已经能猜到故事的结局了。
他脸色沉了下去。
“那盘子里的肉就是许最养的那只兔子,我妈早就嫌那兔子碍事,那天大伯过来,又说小孩养这些东西容易玩物丧志,最后几个人一合计,反正兔子也没处送,索性趁许最不在炖了得了。
“他们没打算告诉他,但我心里难受,所以晚上悄悄跟他说了。他听完懵了很久,大半夜去厕所吐得昏天黑地,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许冠说到这,心里也难受。
他叹了口气,再开口时,声音低了很多:
“许最本来就内向,从那之后,就更不爱说话了,以前还是团打了会叫的棉花,后来连叫都不叫了。总之,兔子在他那算是禁区,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再也不喜欢小动物、也再不碰和兔子有关的东西了。”
第46章 046:抗争
如果要把纪因蓝的童年用一个词来概括, 那就是“野蛮生长”。
他的家庭里没有“父亲”和“母亲”的角色,更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长辈。他的生活里只有姐姐,而姐姐的包容和尊重为他的成长提供了最大程度的自由, 这种自由也顺理成章地塑造出一个无拘无束、张扬恣意的他。他从来没直面过那些令无数人痛苦的原生家庭问题,对于一些电视剧和社交平台的热帖上刻画的“极品亲戚”, 更是知之甚少。
很多时候他无法共情这类事件中的苦主, 因为他压根对这些事没有概念,很多时候都是看看笑笑或者叹口气就抛之脑后。
这是他第一次切身感受到那些被文字和语言轻飘飘带过的打击和痛苦, 这远比他想象中要难受得多, 一时甚至觉得连空气中都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
这次,那些放在小说里都离谱的剧情就发生在自己身边,主角是自己熟悉的人,而他亲眼看见了、也感受到了这种“压迫”带给小孩的后果。
其实纪因蓝一直不是很理解,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许最这样的人。
比起“不爱说话”, 纪因蓝觉得他更像是“不会说话”。情绪稳定得有点过分,就像许冠说的,他就像是一团棉花, 无论别人怎样对他, 都不会在他心里激起太大波澜。他永远是淡淡的,就像一潭幽深的湖。
他不会拒绝别人, 如果实在想逃避某件事, 只会以不计代价的方式来达到目的——就像开学典礼那次, 为了不上台发言,他在零下的天气嚼完了一杯纯冰。
他也从来不说自己的喜好,不会表达自己的想法和诉求, 一个不吃辣的人,居然流着眼泪呛咳到眼睛通红吃完了一整碗加麻加辣的豌杂面, 都没有吭一声。
可现在,听完这些后,纪因蓝又好像能够理解了。
不会拒绝别人,是不是因为从来没有成功过,所以觉得,就算把拒绝说出口,也会被对方轻飘飘驳回,无论有没有拒绝过,不想做的事还是要做。既然说与不说的结果都一样,那倒不如把“我不想”变成“我不能”。
不会表达自己的想法和诉求,是不是因为就算说了也没有用。明明说过很多遍想养那只兔子了,明明已经用行动证明过就算自己一个人也能把兔子养好了,可就因为大人一句“碍事”和预设的“玩物丧志”,所有心血全部白费,他付出的感情不值一提,他的宠物,他的伙伴,他的小朋友,被大人们当个笑话一样端上了餐桌,还要恶趣味地看他把它吃下肚。
他从小就是听话的孩子,唯一一次违逆了大人的想法想要随自己的心意留下点什么,却得了那么个结局。
他留不住想要的东西,一味地坚持只能换来比离别更惨烈的后果。
既然说了也没用,那就不说了。
反正无论如何都是被支配的那一个,那就沉默着顺从。
原来他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
他只是一只被驯服的的玩偶。
纪因蓝觉得胸口发闷,一时竟连呼吸都难。
他看着公交车外摇摇晃晃的风景,心里五味杂陈,张了张口想说句什么,却又觉得无话可说。
最终,他也只咬着牙骂了一句:
“……真他妈操蛋。”
“谁说不是呢。”
许冠轻轻“啧”了一声:
“今天许最那个状态,估计是又想起那会儿的事了。这应该是他在兔子之后第一次想留下点什么,结果,还是没留住。”
“……”
纪因蓝没再说话了。
他不知何时攥起了手指,指甲抵着掌心,抵得生疼。
许家大伯住得不算很远,也就几站公交的路程。
纪因蓝跟着许冠快步往小区里面走,但等到了大伯家楼下,许冠突然“卧槽”一声:
“那不是许最吗?他还真找过来了?还能在这遇上?”
纪因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在前面一栋居民楼下看见一道人影。
他们出发得原本就晚,公交车晃晃悠悠,走得也慢,时间不对,他们原本不该在这里碰到许最。
不过纪因蓝很快就想通了——许最没带手机,这个年代,他身上也不一定记得带零钱。他只能走过来。
这段路对于机动车来说不算太远,对人却不一样,但许最还是站在这里了。
原来胆小鬼小哑巴也有这么勇敢的时候。
少年个子高挑,身上穿着简单的白T牛仔裤,显得人很清瘦。
他正仰头望着不知哪层楼,明明是春末的晴天,傍晚的阳光也是暖的,可那身影就是无端显出几分清冷和落寞,跟周遭格格不入,像是单独下着一场不会停的雪。
看着他,纪因蓝竟有一瞬的出神。
旁边的许冠像是想直接冲过去,纪因蓝眼疾手快拦了他一把:
“别过去。”
“啊?”许冠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为啥?真让他一个人去啊?”
纪因蓝点点头,看着许最抬步进了居民楼。
他眸色有些深:
“让他自己来。”
虽然不放心,但既然纪因蓝这么说了,许冠也没有争着过去出头。
他只和纪因蓝一起,等许最进去有一会儿,才悄悄摸上了楼。
大伯家住的是个老小区,楼内没有电梯,纪因蓝和许冠刚上到三楼,就听见了六楼传来的敲门声。
他快步上去看了一眼,能从楼梯的夹缝里看见一点点许最的影子。
“哎呦,小最?你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来了?”
开门的是个中年男人,纪因蓝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听见他略显粗糙的声音:
“有什么事吗?来,进来坐?”
“不进了。”
许最的声音在楼梯间里显得有点空:
“我来是想……要回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大伯似乎有点茫然。
“今早,妹妹在我房间拿走了一只玩偶?”
“哦——你说那个啊?”大伯笑了两声,笑声回荡在楼梯间里,有点做作:
“你这么大个小伙子了,还喜欢那种毛绒玩具啊?这不是小姑娘喜欢的吗?丫头喜欢得不得了,怎么劝也不听,你妈就让她抱回来了,我们也没怎么注意。怎么,那个玩具很重要吗?”
许最沉默片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强调道:
“那是我的东西。”
“但……”
“除了我,没人能随意支配它的去留。所以,请把它还给我。”
许最打断了大伯没说完的话:
“这是第二只兔子了。”
“这……”大伯话音顿了顿,大概是想到了以前的事情,觉得有些尴尬。
好在他也没再说什么,只扯着声朝屋内走去:
“死丫头!你早上从你小最哥哥那里抱回来的玩具呢?赶紧拿过来还给人家,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快点,我跟你妈平时少你吃少你穿了?一个玩具娃娃又不是金子银子,还当个宝不撒手了,一点都不大气,小气巴拉的,像什么样子?!”
这话听得纪因蓝忍不住挑了挑眉。
旁边的许冠也臭着张脸,看样子像是随时能冲上去跟人大骂两百回合。
纪因蓝看了他一眼,给他递了个眼神,示意这里有自己,他可以先走。
正好许冠也不想在这多待了,他怕自己忍不住过去跟大伯扯头花,不去又憋屈得慌,再说了,一会儿许最下来,他这张嘴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有纪因蓝在就行了。
所以许冠抬手拍拍纪因蓝的肩,自己先走了,而纪因蓝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下,再回神,楼上的门已经被“砰”一声关上了。
楼道里安静了很久,才响起向下的脚步声。
纪因蓝静静地等在原地,当余光出现那抹衣角,他才抬起眼,跟走下来的人对上了视线。
看见他,许最一愣。
他没想过他会出现在这里。
而纪因蓝在短暂对视后冲他扬唇笑了笑,而后,他视线下挪,看见了许最怀里那只失而复得的兔子玩偶。
说是“失而复得”,倒也不太准确了。
纪因蓝还记得那只兔子玩偶的样子,白白软软,丑萌丑萌的,但现在它在许最怀里,也不知遭遇了什么,原本干干净净的脸上多了很多蜡笔涂抹的痕迹,像是一个糟糕的化妆师给它化了一个并不合适的妆。它身上的小衣服也破了,身体里的棉花往外翻着,走下来的时候,许最正试图把棉花塞回它的身体里。
两人在昏暗的楼梯间沉默对立许久,纪因蓝闻着里面潮湿陈旧的味道,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许最没有问纪因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总也不可能是他散步刚好散过来的,用脚也能想明白,大概是许冠和他说了什么,又带着他找来了这里。
“许冠呢?”许最问。
“走了。”
“哦。”
许最点点头,慢悠悠下着楼梯。
走到纪因蓝身边时,纪因蓝伸出手,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腕:
“你身上有零钱吗?一路走过来的?”
“……嗯。”
“不累啊?”
“不累。”
“我累。我听着都累。”
纪因蓝也不讲究,直接坐在了楼梯上:
“来,坐着歇歇。”
许最没说话,只抱着兔子乖乖坐在了他身边。
纪因蓝从口袋里摸出许最的手机递给他,许最接过,低声说了句“谢谢”。
停顿片刻后,他又加了一句:
“对不起。”
“这道的是什么歉?”
纪因蓝看着他,问。
许最没有回答,他只垂眼望着怀里惨不忍睹的辣椒兔玩偶。
纪因蓝大概懂他的意思——他送他的玩偶被弄坏了,无论如何,是他没有保护好它,所以要道歉。
“来,我看看。”
纪因蓝抬手拿过了那只辣椒兔。
除了大花脸和开膛破肚,兔子的耳朵也掉了一只,只有一点点布料连着耳朵挂在脑袋上,好像稍微用点力就能把它彻底扯掉。
他用指腹蹭了蹭辣椒兔的脸,蹭下来一点点蜡笔的颜色。
“许最?”
“嗯。”
“先把它给我吧?”
“嗯?”
“我先拿回去,补好了弄干净了再给你,反正这勉勉强强也算是我送你的东西,我得包修包换,负责到底。”
“……”许最垂着眼,轻轻抿了抿唇:
“可以吗?”
“当然。”
“可我把它弄成了这样。”
“不是你弄的。”
“但是我的错。”
许最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它一开始就不该跟着我。”
“别这么说。”
纪因蓝抬手揽住他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许最,你没做错,这件事从头到尾,除了它,你是最无辜的那一个。你刚刚做得很好,很勇敢,应该感到内疚抱歉的不是你,不要拿别人的无礼和错误惩罚自己,嗯?”
纪因蓝说得很认真,他看见了许最微动的眼眸,又看见了他向下垂着的眼睫。
“没有,我只是……”
许最无声地叹了口气:
“算了。”
“别算啊,什么算了?怎么就算了?”
纪因蓝弯起眼睛笑着看着他:
“刚你大伯说的话还让你难受着呢?走?我上去替你骂他一顿,反正他不认识我。”
可能是被纪因蓝的流氓话逗笑了,许最轻轻弯了弯唇。
“不用。”
他低声道:
“习惯了。”
“这种事情可不能习惯。”
纪因蓝看着他,却发现许最垂着眼,一直望着他手上的兔子玩偶。
他心里在想什么呢?
为什么表情看起来这么难过?
又在自厌吗?在想自己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是护不住一只兔子?
纪因蓝发现,自己不能看许最这个样子。
沉默片刻后,他突然道:
“许最。”
“嗯。”
“你今天赢了我的球,我想好要送你什么了。”
许最抬眸看向他,目光像是询问。
对上他的视线,纪因蓝竟有一瞬的恍惚。
不过那丝异样很快就被他抛去了脑后。
“现在回家,去收拾点东西带着,咱俩说走就走。”
“嗯?”许最眸色微微一动。
“心里不痛快就要释放出来,让操蛋的人和事都滚他妈的。你是自由的,谁都管不了你。”
纪因蓝冲许最弯起唇,露出虎牙,笑得张扬:
“许最,跟我走吧。
“咱俩浪迹天涯。”
第47章 047:稻城亚丁
纪因蓝做什么决定, 往往是看某个瞬间的心情和冲动。
比如,他觉得许最当时望着兔子玩偶的眼神有点可爱,就做主送给他了。比如, 他觉得许最邀请自己一起看日出时是一次难得的勇敢,觉得他那时的眼神很让人心软, 就想也没想去陪他疯了。
再比如, 他觉得此时此刻的许最很落寞,像是被全世界抛弃, 像只被关在荆棘牢笼里的兔子。
他想让他开心一点, 想放他出来。
所以,他这样做了。
老旧居民楼的楼梯间里总有股潮湿的霉味,颜色沉重,光线昏暗, 像是永远不会放晴的阴霾天。
许最在灰蒙蒙的环境中垂下眼, 安安静静地望着纪因蓝,从他带笑的眼睛缓缓望到弯起的唇角。
他喉结上的小痣很轻地动了一下。
“去哪?”
沉默片刻,他才挪开视线, 问。
纪因蓝其实也没想好。
他撑着膝盖站起身, 胳膊下还夹着那只可怜的小兔子:
“去找个……有风的地方吧。”
对于少年人来说,单是“冲动”一词就足够支撑着他们做很多很多事。
就像, 明明两小时前还在家里吃着外卖看比赛, 两个小时后, 纪因蓝就收了简单的行李,站在了北川站的月台。
许最直到坐在硬座上都不知道纪因蓝到底要带自己去哪。
他只回忆着刚看到的这趟列车的终点站,问:
“我们去拉萨?”
“假期就剩两天了, 咱去拉萨来回坐火车玩啊?”
纪因蓝抱着自己的背包坐在座位上,他这还是第一次坐火车硬座, 怎么坐都感觉不大舒服。
要怪就怪这出行计划来得太突然,能买到的票只剩下硬座了,不然纪因蓝也不会带着许最受这个罪。
他看着窗外的漫天红霞和快速路过的田野,只答:
“稻亚。”
“嗯?”
“稻城亚丁,知道吗?”
“……”
许最微微垂了下眼。
沉默片刻后,他突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混在车厢喧闹的环境音里,听起来不大清晰:
“……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
纪因蓝愣了一下:
“啊?”
许最蜷了蜷手指,看了他一眼,解释道:
“我知道这段话。”
“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如山间清爽的风,如古城温暖的光。”
对面突然插进来一道声音,接过了许最没说完的话。
纪因蓝下意识抬眼望去,见是对面座位上一个中年男人。
那男人蓄着一头中长发,下巴上留着泛青的胡茬,他身材瘦削,长相端正,坐姿松散,气质很特别,莫名让纪因蓝联想到了某些艺术作品里的流浪艺术家。
“有品啊。”男人笑了两声,主动搭话道:
“你俩是要去稻亚?”
“嗯。”纪因蓝并不介意跟旅途遇见的陌生人闲聊两句。
他勾了勾唇,问:
“你呢?”
“我?我去拉萨。”男人大大方方答了,他看看纪因蓝,又看看许最:
“瞧着年纪不大,还在上学吧?怎么说,这一趟就你俩?也没个大人?”
“就我俩,我俩自己就是自己的大人。”
“松弛!”
男人给他俩比了个大拇指,又感慨道:
“对的,年轻就要疯一把,我十七八岁的时候也做过流浪世界的梦,那个年纪真是疯狂,天塌了都不怕,往上使劲一跳,感觉能把整个世界踩在脚底下。”
纪因蓝觉得这个男人说话很有意思,像个诗人。
他们闲聊几句,男人知道了他们是来自北川的高二学生,而纪因蓝也知道了男人是个酒吧驻唱歌手,攒点钱了就天南海北四处流浪,没钱了就脚踏实地唱歌干活攒钱,反正他就一个人,去哪都是家。
上车前,纪因蓝买了点汉堡炸鸡之类的快餐随身带着应付晚饭,他给泡了泡面的男人分了几块炸鸡和薯条,男人笑着说了谢谢,吃面时抬眼看看他,又看了看他身边的许最:
“你这小兄弟不爱说话啊?咱俩聊这么久了,也没听他出个声。”
纪因蓝跟着他看了眼许最低头乖乖吃东西的侧脸,笑了一下:
“嗯,内向小孩,乖着呢。”
周边的人声配合着火车前进时的噪音,很闹很吵。
到了晚上,车厢里干什么的都有,有人蒙着被单睡觉,有人架着电子设备追剧,有人看短视频把声音外放得很大,还有几个大哥闲聊两句凑成一桌,把短袖上衣掀到腋窝下面半裸着打牌打发时间。
这样的封闭空间内,味道并不好闻,汗酸味脚臭味泡面味还有烟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味道。
纪因蓝皱皱鼻子,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泡泡糖,剥了包装纸丢进嘴里。
他靠在并不舒服的座椅靠背上,忍不住朝许最那边歪了歪身子。
许最身上有股很好闻的栀子花味,靠近一点点就能闻到。
纪因蓝原本以为自己的动作很轻微,谁知道刚靠过去就被许最本人发现了。
许最垂眸看了他一眼,低声道:
“坐着难受的话,可以靠着我,可能会好点。”
既然许最都这么说了,那纪因蓝也没跟他客气。
他舒舒服服往他身上一靠,顺便低头闻了一下他身上的味道:
“你平时用什么洗衣液啊?”
“嗯?”许最微微扬了扬眉,像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
“好闻,栀子花味的。”
“不是。”
“嗯?”
“洗衣液不是栀子花味。”
“那是什么?”纪因蓝微一挑眉:
“洗发水?沐浴露?香水?”
“都不是。”
“那你身上哪来的栀子花味?你迪士尼王子啊每天住花园里?”
“没有……”
许最顿了顿,拎起衣领闻了闻自己的味道:
“我闻不到。”
“怎么可能?”纪因蓝抓着他的手臂,自己往跟前又凑了凑。
他几乎埋到了许最的颈窝里,鼻尖不小心蹭到了他侧颈的皮肤。
纪因蓝注意到许最不明显地朝后躲了一下。
“你俩干啥呢?”
去上厕所的男人擦着手回来了,回来就看见这么个画面。
他笑着打趣道:
“俩人跟小狗闻味似的。”
说完这话,他也没在意,只抬手从行李架上拿下一个吉他包。
他拉开吉他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一把一看就知道被主人保养的很好的木吉他。
他擦擦吉他的琴身,坐回了二人对面,抬手随意拨了两下弦:
“给你们个点歌的机会,想听什么?”
纪因蓝平时听的都是摇滚,一时间让他想首民谣吉他能弹的歌,他还真想不出来。
他看了眼身边的许最,偶然间,想起了春季研学时在他耳机里听过的那首歌。
“情书会吗?”他随口问。
“哪个?”
“夏子澈那首。”
“哦,那个啊。”
男人随手拨了一段前奏的旋律:
“对吧?”
“对。”
男人点点头,吉他弦音自他指间流淌而出,混在喧闹的车厢里。
纪因蓝听了一会儿,偶然抬眼,发现许最正垂眸看着他,像是有点出神。
他愣了一下:“怎么了?”
许最不说话,只继续静静地看着他。
等一首歌进入了副歌部分,他才抿抿唇,喉结轻滚,挪开了视线:
“没。”
纪因蓝闭了闭眼睛,听着对面传来的音乐声。
他没有发现,车厢里逐渐安静了下来,一直等这首歌结束,车厢另一头突然有人吹了声口哨,捧场地喊了声“好”。
车厢里一大半都是年轻人,大家都不扫兴,很快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甚至还有人主动点歌。
后来,不知谁点了一首《平凡之路》,也不知谁开口唱了第一句,吉他独奏变成了大家的合唱,火车穿过漆黑的夜,车厢里亮如白昼,来自天南海北的陌生旅人唱着同一首歌。
最后,大概看气氛到了顶点,后面一个哥们突然高喊一句:
“青春没有售价!”
这是短视频平台流行过的一句口号,很快,大家齐声跟道:
“硬座直达拉萨!!!”
车厢短暂地被掌声和欢呼淹没,纪因蓝笑了两声,突然觉得,这硬邦邦还角度反人类的座位好像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
一个晚上的时间,大家笑过闹过也唱过,后来,沸水渐渐冷却,人声低了下去,大家各自歪倒在座位上,耳边只剩下了列车穿过铁轨的声音。
纪因蓝靠在许最身上睡着了,平时换张床都要翻来覆去失眠到半夜的人,此刻靠在别人的肩上睡得倒香。
车厢里的空调温度有点低,纪因蓝在睡梦中抱紧了胳膊,不过很快,有人往他身上盖了件外套。
那外套很暖和,还带着清淡的栀子花的味道。
许最挂着耳机,没什么睡意。
他只靠在座椅上,看着车窗外飞速路过的风景,还有其上自己和纪因蓝的倒影。
许久,他垂眼看着肩上的纪因蓝。
少年的睫毛很长,头发看起来也很软。
许最心里突然涌上一种冲动,事实上,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轻轻抬起了手。
但指尖却顿在了距离碰到他只差一厘米的位置。
僵持许久,许最轻轻抿抿唇,还是微微蜷起手指,垂下了手。
他把外套又往纪因蓝身上盖了盖。
他抬眸看着窗外的漆黑,和夜色里自己的影子,最终,也只无声地叹了口气。
……
纪因蓝是被自己设置的闹铃吵醒的。
他和许最到站了。
收拾好东西下车前,纪因蓝看了眼对面熟睡的男人。
这一路上他们聊了很多,但纪因蓝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但他很快就没再纠结了,他背好背包,穿过一排排座椅下了车。
人这一生会遇见很多不同的人,绝大多数人只能陪伴你走过某一段路程。
我们的终点不同,能遇见、陪伴彼此走一段就是最好的缘分。
其他的,不必强求。
他只在他们座椅中间的小桌上留了一张纸条。
[吉他很好听,很高兴遇见你,我们到站了,有缘再会!:D]
纪因蓝和许最到目的地时已是后半夜,好在他提前在景区外定了酒店,回去之后,他去浴室洗掉了身上沾的一身难闻味道,掀开被子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收拾东西进了景区,毕竟是节假日,景区里人很多,纪因蓝拿了一张地图,坐在摆渡车上时研究了一路。
景区路线分长线和短线,秉持着“来都来了”的原则,纪因蓝给许最指指地图最远部分的一片湖:
“咱走长线,十公里,终点五色海,怎么样?”
许最没发表意见,他只点点头:“好。”
纪因蓝看着他这样子,有些好笑:
“这可是十公里,海拔四千六,你行吗?”
许最看了他一眼,没说大话也没说不行,只说:
“可以试试。”
许最是个不扫兴的旅游搭子。
这么高的海拔,这么远的路,一路都在爬坡,许最全程只默默跟着他走,一句抱怨都没有。
路上他们也遇见了同龄人,但几波少年闲聊几句,要么走得快先跑了,要么走得慢落到了后面,从始至终,能陪伴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
稻亚的路真不是人走的,长线到了后半程几乎都是楼梯,木梯爬完还有钢梯,纪因蓝走着有些缺氧,许最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个便携式氧气罐让他吸。
纪因蓝按着喷头吸气,给自己吸笑了。
他把罐子凑到许最脸前,让他也试试,许最听话地低下头,评价一句“好像没用”。
纪因蓝笑得更开心了,只说聊胜于无。
高海拔处的气温很低,纪因蓝身上裹着加厚的冲锋衣,可风一吹还是觉得有些凉。
这趟旅程出发前,纪因蓝说,想找个有风的地方。
现在算是实现了,这里不仅有风,还有山,有水。
天是湛蓝的,雪山像是一副清淡的水墨画,而阳光照在五色湖上,显得湖水青青蓝蓝,像一块剔透的宝石。
纪因蓝举着手机拍了几张风景,又拉着许最爬上了湖边一处小山坡。
那里没有人,站在上面往下看,所有风景一览无遗。
纪因蓝抬手揽住了许最的肩膀,另一只手举着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把他和自己的脸,还有他们走了十公里爬了无数台阶才征服的五色湖框在了屏幕里。
“来,嘬嘬,开心点,比个耶!”
快门按下,纪因蓝低头看着手机屏幕里的照片。
照片里,他们两个人挨得很近。他戴着墨镜看着镜头笑得张扬,头发里的蓝色挑染被风吹得乱飞,而旁边的许最被他勾着脖子稍稍倾着身,一双眼睛没看镜头,只垂眸看着他,唇角噙着一点并不明显的、清清淡淡的笑意。
纪因蓝看着照片里许最的表情,微微一愣。
他下意识又看看旁边的人。
身材高挑清瘦的少年穿着黑白冲锋衣,立起的衣领挡了点下巴。
因为刚才在拍照,他把那个画着蓝色污渍小人的棒球帽拿在了手里,此时一头略长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偶尔拂起一些,露出他那双清冷干净的眼睛。
纪因蓝看得有点出神,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举起手机,把那一刻的许最定格在了画面里。
正看风景的许最注意到他的动作,偏头看向他,朝他询问似的扬了扬眉。
纪因蓝冲他笑笑:
“好看。”
他关了手机,把它揣回兜里,自己伸了个懒腰,站到许最身边,跟他一起看风景。
“哎,许最。”
过了一会儿,纪因蓝突然唤了他一声。
“嗯。”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来这吗?”
“为什么?”
“我喜欢有风的地方,喜欢有山有水的地方,站在这里,风就能穿胸而过,包裹着把人往上托,那种感觉特有意思,好像我也能飞,我也变成了风。”
纪因蓝说着,扬了扬唇:
“多自由啊。”
“……”大概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许最并没有出声。
纪因蓝也不在意,他只自顾自把话说了下去:
“许最,你也是自由的。”
许最一怔。
“我们每个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都该是自由的。没人能限制你,也没人能绑住你,你只是你,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能阻挡你成为你自己。
“你看,这雪山,这湖水,这树,这风,你喜不喜欢?”
“嗯。”
“别光嗯啊,告诉我喜不喜欢?”
“……喜欢。”
“这不就对了?”
纪因蓝轻笑两声:
“许最,我跟你说过吧,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都要说出来,你有表达的自由,不用怕说出来没人听,也不用怕得不到回应,能勇敢说出来,就已经赢了。别人伤害你忽略你是他们的问题,你不用因为他们的过错困住自己,以前没人跟你说这些,那现在我来告诉你,我想你直面自己的心,直面自己的欲望和情绪,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勇敢地、自然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不要顺从别人,不要忽略自己委屈自己,或许你以前说过,又或许以前没人听见、没人当回事,但那都是以前。
“现在你在我旁边,你说,我听着,我记着。
“许最,你想要什么,你喜欢什么?不习惯的话,就对着这山说,反正这也没别人。”
“……”
许最还是沉默。
纪因蓝看了他一眼,见他这样子,有点想笑:
“看山啊,看我干什么?”
又一阵携着雪山寒意的风飞奔而过,额前的发丝扫到了纪因蓝的眼睛,有些痒。
他眯了眯眼,却见许最的额发也被带起,露出完整的一双眉眼。
他的眉眼大多时候都被发丝挡着,显得有些阴郁,单眼皮也显得清冷凉薄,不好接近。
但现在,纪因蓝却从他眉眼的线条里感受到一丝温柔。
他眸色清透,里面有海拔四千六百米的山和湖,还有……
还有纪因蓝自己。
纪因蓝愣了一下,不知为何,总之,等回过神来,他已经有些慌乱地挪开了视线。
但很快,他就听风送着许最的声音到了他耳边:
“我想要你。”
“对,就这……啊?”
纪因蓝好像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诧异地回头,再次撞进了许最的眼睛。
这次,他没能逃开。
因为许最直勾勾望着他的眸子,说完了下一句:
“我喜欢纪因蓝。”
第48章 048:噪音
“……”
纪因蓝在吹过雪山的寒风中彻底懵了。
他跟许最对视许久, 最后不是很有底气地:
“……啊?”
看他这个反应,许最弯了弯唇角,像是一个意味不明的轻笑, 眸里却没什么笑意。
他挪开了视线,重新看向下方清透的湖面。
纪因蓝也木木地移开目光。
他脑子好乱, 像是突然被人塞了一大团毛线, 怎么理都整不出一条清晰的思路。
许最什么意思?
“我想要你”。
“我喜欢纪因蓝”。
这两句话什么意思??
他怎么有点听不懂???
纪因蓝觉得这事不能自己一个人细想,不然越想越没底。
所以他斟酌一下, 直接开口问:
“你……”
“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许最轻声打断了他没问完的话。
又补了一句:
“我喜欢你。”
纪因蓝脑子“嗡”地一声, 彻底没话说了。
前两句还能抱着一丝侥幸哄哄自己,他是在开玩笑,他说的喜欢不是那个意思……但这么一强调,得了, 什么也不用说了。
要再自欺欺人地去求证一下是哪种喜欢, 倒显得他是个惊天大蠢蛋。
纪因蓝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无声地把它叹出来。
十分钟前的纪因蓝还觉得这地方风景挺美,尤其他选的这个小山坡, 简直天选站位, 觉得自己能在这待一整天什么都不干都行。
但现在他站在这,只觉得自己头不是头脚不是脚, 好像连呼吸都能闻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尴尬。
“呃……”
纪因蓝觉得自己在这种时候应该说点什么。
他攥着手指, 拼拼凑凑出一句:
“呃, 这算表白?”
“嗯。”
纪因蓝更尴尬了: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纪因蓝从小到大被人告白过无数次,什么形式的都有, 但那些不同人的告白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来自女生。
这是纪因蓝不长的人生中第一次被男生告白,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对方还是自己的朋友。
还是在这种场合, 被打了个猝不及防,连一点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真是……
要了命了。
纪因蓝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这么无措,但他觉得如果现在站在他旁边说喜欢他的是丁逸逍,他可能也是一样的反应。
“你怎么会知道。”
许最淡淡回了他一句。
“……”
人生快十八年,纪因蓝从没经历过这么难熬的五分钟。
他站在那里,好像整个人都要跟脚下的土石融为一体,直到身边的许最开口道:
“走吗?”
“啊……好。”
纪因蓝胡乱点点头:
“走。”
五色湖和牛奶湖都很美,到的时候有多兴奋,回的时候就有多沉默。
十公里的路不短,但纪因蓝往回走的时候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总在想些有的没的,以至于其他的感受全都被淡化,一回神,他们就坐上了摆渡车。
这一路上许最都没再说话,只静静地跟在纪因蓝身边。
纪因蓝也没开口,主要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许最说他喜欢他。
这一句话的信息量实在是大到爆炸。
许最是同性恋?
为什么喜欢他?
什么时候开始的?
纪因蓝没处理过这种问题,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处理。
他没忍住回忆了很多他们相处时那些有些异样的小细节,只是纪因蓝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性,所以从没有在意过,只当是朋友间正常的互动。但现在知道了这些,再回想,只觉得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事实上,最近的一次就在昨天,纪因蓝还在步行街像个傻子似的问许最是不是喜欢除岁,还问他到底想和谁谈恋爱。
当时许最看他的眼神很复杂,然后说了一句“不谈,他不喜欢我”。
想也是。
纪因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蠢。
要换成他也不可能跟情敌一起抓娃娃送娃娃吃甜筒。
纪因蓝真想扇自己两巴掌。
好好一次旅行,结果弄得这么尴尬,说不上是谁的错,但纪因蓝觉得自己应该和许最聊聊,只是他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也没找到个合适的时机开口。
从稻亚出去时已经挺晚了,他们直接去酒店收拾了东西去火车站。
来时比较赶,只能买到硬座,回程就要好些,纪因蓝手快,抢到了两张软卧。凌晨发车,回到北川时大概正好天亮。
他们在车站吃了碗并不好吃的面,但只用来应付饥饿也足够了。
候车时,纪因蓝抱着背包坐在车站冷冰冰的金属座椅上,头顶的冷光灯有些刺眼,但他竟然觉出一点困意来。
可能是他小鸡啄米的动作太明显,旁边的许最看着他,犹豫很久,还是说:
“你可以靠过来。”
听见这话,纪因蓝清醒了那么一瞬。
他有些不自然地正正坐姿:
“没事,也不太困。”
“……”
许最看着纪因蓝的侧脸,看着他困得快耷拉下去的眼睛,轻轻抿了抿唇。
他垂下眼,无声地收回了视线。
只有放在腿上的一双手不自觉拧了起来,手指用力到发白。
纪因蓝没有注意他的神情和动作,因为前一句还说着不困的人,下一秒就闭上了眼睛。
候车厅很吵,纪因蓝睡得也不踏实,他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破碎的梦。
而那些碎片般的画面,几乎都与许最有关。
他梦见楼梯间里许最孤单破碎的眼神,看着被破坏的兔子玩偶,眸子里有浓重的自厌和难过。
梦见在学校,他和前座的丁逸逍陆珏他们玩闹,许最就坐在他旁边,偶尔写点东西,偶尔只静静地看着他。
梦见在燕北山的那个晚上,他望着自己,眼神真诚又有点小心翼翼,和他说“纪因蓝,和我去看日出吧”。
甚至还有更早的时候。
梦见在学校教学楼的小屋顶,他躺着,许最就坐在下面,一遍遍念着单词和古诗词。那声音混着盛夏聒噪的蝉鸣,很吵人,可达到某个平衡点,又给人一种莫名的宁静感。
从那么早开始的吗?
不会吧。
把纪因蓝从乱糟糟的梦里拉出来的是落在手臂上的一下轻拍,纪因蓝刚睁开眼,就听许最的声音在旁边道:
“进站了。”
“……哦。”
这一站上车的人不多,因为是深夜,车厢里也很安静,纪因蓝找到他们两人的包厢,进去时,他发现两个上铺的旅客还没来,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纪因蓝也没多在意,他困迷糊了,去洗手间洗漱完就回来栽倒在了床上。
火车就算是软卧也不大舒服,车里的噪音吵得要命,纪因蓝闭着眼睛,半梦半醒间,他突然听见有人小声叫他的名字。
“纪因蓝。”
纪因蓝稍微清醒了一点。
但他没有应声。
很快,他又听见那人自言自语似的小声说:
“对不起。”
这一下,纪因蓝彻底清醒了。
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突然感觉自己心里堵得慌,一瞬间特别特别难过。
他叹了口气,索性也不睡了。
他正了正身子,平躺在床上,望着包厢内深沉的黑。
开口时,他声音有点哑:
“这又在道什么歉?”
“……”
许最声音很低,语速有点慢,像个做错事情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的小孩:
“……我没想让你为难。对不起。”
纪因蓝的沉默和闪躲,他都看在眼里。
是自己让他为难了,许最知道。
但要问他后悔吗?后不后悔把那些话说出口?
后悔是有的,但更多的却是藏在心里的秘密终于得见天光般的轻松。
可他的初衷真的不是想让纪因蓝为难。
只是那个瞬间,雪山和湖水还有清澈的风将他的冲动推到了那里,他没有忍住,他说出了口。
他是自由的,至少在那一瞬间是。
纪因蓝听见他的话,心里更难受了。
他短暂地犹豫了一下,才说:
“我没有为难,我只是……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嗯。我知道。”
“……”
“是我不该……”
许最没把这话说完,尾音是一道近似于无的叹息。
纪因蓝的心脏揪着疼了一下。
他抬手搓了搓自己的脸。
不是。
他在干什么啊?
他带许最出来这趟,是为了让他感受一下外面的风,是为了让他短暂地拥抱一下自由,是为了告诉他,想要什么、喜欢什么,都要大大方方说出来,是为了告诉他,无论何时,表达自己都不是一件错事,更不该难为情。
现在,许最说了,他却跑了。
纪因蓝不知道许最说那两句话之前都想了什么,但那么内敛的一个人,应该要很努力、积攒很多的勇气,再配上很多冲动,才能在毫无把握、明知道不可能的情况下说出那句“我喜欢你”。
那他纪因蓝在干什么?
非让他说,可等他真说出来了,又用软刀子般的逃避磨着他,让他再次意识到——啊,原来自己真的不应该开口,原来表达真的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越想越疼,纪因蓝索性直接坐起了身。
借着车厢内那一点点微弱的光,他才发现,原来许最一直没有躺下,他只盘腿坐在床上,低着头,玩自己的手指。
纪因蓝没怎么犹豫,他直接穿好鞋下了床,过去半跪在许最面前。
“许最。”
“嗯?”
“看着我。”
许最微微一怔,抬眸看向了他。
二人在漆黑的夜里对视片刻。
“你没有让任何人为难。我今天可能有点懵了,毕竟也是第一次……但这不代表什么,你没有做错任何事,表达与否都是你的自由。你喜欢……你喜欢我,我挺惊喜的,当然可能是惊讶更多……但是谢谢你。虽然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喜欢,但谢谢你喜欢我,也谢谢你告诉我。”
纪因蓝停顿一下,想好接下来要说的话,把握了一下分寸,才接着道:
“但我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想法,更没想过和一个男生谈恋爱。如果你觉得合适,咱俩就还像以前那样相处,该咋样咋样,你还是许最,我也还是纪因蓝,这事我不告诉别人,咱们还是好朋友。如果你觉得不合适,我也尊重你的意见,你觉得怎么舒服怎么来,行不行?”
“……”许最像是有一点意外。
他看着纪因蓝的眼睛,沉默片刻,才好像有点不确定地问:
“还能是朋友?”
“嗯,当然。”
“那我……还能喜欢你吗?喜欢你也能和你是朋友?”
“当然。”纪因蓝有点想笑:
“喜不喜欢都是你的自由,你要非要喜欢我,我还能攥着你心脏不让跳了?喜欢应该是件好事,应该让人变得更好,如果为了避嫌一点喜欢而废弃一段不错的友谊,未免有点太不值当了。”
说完这话,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补充道:
“不过我没跟喜欢我的男生做过朋友,如果有哪里让你觉得不合适,你可以告诉我。”
许最没应声。
他只看着他,问:
“你跟喜欢你的女生做过朋友?”
“你关注点歪到哪去了?”纪因蓝现在有点怀疑自己刚说那一大段话能被这人听进心里几句。
他笑着问:
“一天天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想你。”
许最将这两个字淡淡说出口,也不知到底是在认真回答他的问题,还是一句有意的撩拨。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
“想,喜欢你。”
“……”
纪因蓝被这一记直球敲懵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现在处于一个矛盾又尴尬的位置。
是他教许最要好好表达,鼓励他想什么说什么,那现在许最说喜欢他,他也不能捂着他嘴不让他说。
可要是他时不时来这么一下子,他俩真还能像以前那样哥俩好吗?正常兄弟朋友会动不动说句喜欢你吗?那他又要怎么回??
这事情比较严重,也比较复杂,但现在纪因蓝有点乱,他分析不了,所以暂时把它放到了一边。
他难得不知道该怎么把天聊下去,一双眼睛也不知道放哪,骨碌碌乱转,想找个什么东西来吸引注意或者引开话题。
心情原本应该算是稍微轻松了点,但抬眸时,他突然看见了许最的表情。
正巧车窗外掠过一抹光,纪因蓝借着那点光看清了许最的眼睛——眸色很深,在暗处像一潭幽深的湖。
但让纪因蓝怔愣的并不是这个。
而是他眼里闪过的那抹不易察觉的水光。
说实话,许最的表情并不算很好,只是刚才太暗,纪因蓝看不清,又听他说的那些话,误以为他的心情挺轻松。
但怎么可能轻松呢。
现在的他,看起来比那天在楼道里坐着时还要难过,长长的眼睫垂着,眼圈有一点点重色,嘴唇轻轻抿着,像个漂亮又脆弱的瓷器,好像碰一碰就要碎了。
那一瞬间,纪因蓝什么也不想了。
什么想你喜欢你,想说就说吧,他又不会掉块肉。
与此同时,他还有另一种冲动。
而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把那冲动变成了现实。
他冲许最伸出了手。
也不知道想干什么,反正在那瞬间,他就是很想碰碰他。
但他的手停在了半空,因为他并不知道这么做合不合适。
不过,也不用他考虑清楚。
因为下一秒,许最就像是知道他想做什么,主动向前倾了倾身,微微低下头,将脸颊贴上了他的掌心。
纪因蓝指尖一颤。
掌心的触碰到的温度微微有些凉,许最垂眼贴着他,很乖,很安静,像只一只寻求安慰的小兔子。
纪因蓝深吸了一口气。
……坏了。
火车里噪音很大。
他一时分不清混在里面的有没有自己计划外的心跳声。
第49章 049:蓝的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静止许久,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短短一瞬。
纪因蓝恍惚间察觉到,许最的脸颊似乎变得温暖了一点。
触碰使他们交换了彼此的温度, 那种感觉,就好像两块巧克力渐渐融化在了一起。
纪因蓝有些慌乱地收回了手。
他不自觉攥住了自己的衣摆, 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用力到将衣料攥成了小小一团。
“总之……总之就是这样。”
纪因蓝撇开视线, 起身回了自己床上,背对着许最躺下:
“别难过了。”
“嗯。”
“……”
刚才还没那么明显, 但现在自己一个人窝在这方小小的空间, 纪因蓝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跳的力度。
不是,这车厢怎么这么热???没开空调吗???
纪因蓝好乱,他觉得自己脑筋直突突。
他睁眼闭眼都是许最刚才贴着他掌心抬眸看他时的表情——
头发有一点遮眼睛,表情有一点难过, 眸子里有一点点不明显的水光。
可他刚真没想摸许最的脸, 许最怎么自己就贴过来了?
都是许最的错!
纪因蓝不知道怎么时候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刚才还困到要死的人彻底清醒了,满脑子蹦迪。
怎么说, 他真没想过许最喜欢他, 就算刚才已经聊过了,现在回想起来也还是有点不真实感。
倒也不是没听说过同性恋, 只是那些离他太远了, 今天之前, 他只在手机里看过一些相关的故事和段子,从没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边。
所以,男生是真的会喜欢男生的。
纪因蓝第一次真切触碰到了这个概念。
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感觉, 还挺难形容,只觉得自己好像顿悟了什么, 却又看不见也摸不着。
“纪因蓝。”
正在纪因蓝胡思乱想的时候,许最又轻声唤了他的名字。
那声音并不大,可能是在试探他有没有睡着。
“嗯?”
“我……”许最冒了一个字又停下了,纪因蓝难得耐心:
“想说什么?”
“……我很高兴。”
纪因蓝微微一愣。
认识许最这么久,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听见他这么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感受。
可能是因为连喜欢都说出口了,其他的话相较之下就变得没那么难了吧。
他有点进步,纪因蓝也挺高兴的。
“高兴就好。”
纪因蓝翻了身,忍了又忍,却还是没忍住问:
“许最,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嗯。”
“可能有点冒昧但是……”
纪因蓝努力措辞:
“你是怎么意识到自己喜欢男生的?”
“?”许最沉默了一下,可能是在思考。
最后,他答:
“我不喜欢男生。”
“那你……”
“我只喜欢你。”
“……”
“喜欢你,就知道了。”
“……”
好吧。
纪因蓝承认自己还是没法习惯。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硬邦邦地“哦”了一声。
他还想问许最到底喜欢他什么,还想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喜欢自己的,但想了想,又觉得这两个问题有点蠢,还有点尴尬,就也没再开口了。
车厢再次安静下来,又只剩了列车前行时的噪音。
纪因蓝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睡得也不怎么踏实,时不时就要被响声吵醒一次。后来车好像停了,又一波旅客上车,有人推开了他们的包厢门,还有一些低声交谈的声音。
纪因蓝迷迷糊糊睁了眼,却见许最蹲在他床边,正在往床底放箱子,可能是他们的箱子挡了其他旅客的路。
抬眼时注意到他半睁着眼睛有些迷糊,许最低声说了句没事,起身前,顺手替他拉了拉被角。
很自然的一个动作,却让纪因蓝有一瞬的出神。
不过很快,困意就打败了所有的感受和想法,他再次坠入了混乱的梦境里。
第二天一早,纪因蓝是被许最叫醒的。
“收拾一下,要到站了。”
他只轻轻拍了一下纪因蓝的手腕,看人揉着眼睛醒了,就也没再说什么。
纪因蓝艰难地起了床,揉着有点发痛的脖子去洗手间洗漱,回来时,发现包厢里的小桌板上放了一块小面包和一盒牛奶。
他愣了一下:
“你买的?”
“没。”
许最靠在旁边掰着面包吃:
“带的。”
你不是乳糖不耐受吗,带牛奶干什么?
纪因蓝原本想问这句,但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脑子真是抽了。
这不很明显吗?给他带的。
“谢了。”
他见许最手里只有一包面包,想了想,从自己背包里翻出一瓶水想递给他。
但手都伸出去了,才发现这水昨天被自己拧开喝过一口。
纪因蓝纠结了一下,但还没等他想出解决办法,对面的许最就抬手接过了那瓶水:
“谢谢。”
纪因蓝还给他想着招:
“我喝过了,要不你拿个杯子……”
“没事。”
许最温声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自己十分自然地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
明明这在男生间是很正常的一个举动,毕竟他们以前也不是没吃过同一颗卤蛋同一根雪糕。
但现在纪因蓝就是觉得……
算了。
不能细想。
两个人从火车站打车回了柳湖公园,分别的时候,就算是彻底结束了这场短暂又充满戏剧的旅行。
纪因蓝带许最出来这趟是想让他疯,想让他感受一下自由的风,告诉他不必被任何人任何事困住。现在看来,他的目的应该达到了,至少许最看起来没那么难过了。
前一晚没睡好,纪因蓝回家又补了一觉,醒来后,他草草应付了一顿饭,就用清明最后半天假期一口气补完了三天的作业。
高二下半学期的作业量暴增,纪因蓝低头时天还亮着,等终于放下笔抬起头,天都黑了。英语实在不会做,他问丁逸逍要了份答案,半蒙半抄地应付了事,好在英语大多都是选择题,这才能让他活着在第二天一早交上作业。
“我靠,蓝你真够牛逼的,昨天半夜三点钟问我要英语答案!你就不能挑个阳间时间?清明三天假你抓鬼去了??”
丁逸逍把英语作业递到组长手里,便转头跟同桌的陆珏吐槽:
“太绝了,谁能想到半夜三点我还能救到兄弟的命?这谁受得了?”
“这不是出门了吗,昨天早晨才回来,再一觉醒来都下午了。”纪因蓝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趴到了桌上:
“再说,半夜三点你不也醒着?”
“我那在打游戏呢,这叫争分夺秒享受假期的尾巴,跟你性质不一样。”
丁逸逍笑了两声,又反应过来:
“你出门了?你出哪门子的门?你不是计划跟闪姐逛天街再跟阿最打天游戏吗?你把谁鸽了?”
“谁都没鸽。”
纪因蓝将脸往臂弯里埋了埋,显得声音有点闷:
“计划改变,跟许最去了趟稻亚。”
“稻城亚丁???”
丁逸逍差点没把纪因蓝从座位上薅起来:
“你特么跟许最去稻城亚丁不叫兄弟?老子跟你说了多少遍我想去??你做决定的时候就没有想到过我哪怕一秒???”
“谁特么想得到你……”
纪因蓝原本想解释,但当时的情况太复杂,有些事也不好说,因此到了嘴边就只剩下一句:
“对,我就是这样一个没义气的人,让您失望了。”
陆珏在旁边看着这场兄弟反目的大戏,笑得不行:
“坏了,蓝,丁子该伤心了。”
“伤心吧,伤心也没办法,已经去过了。而且丁逸逍,哥们劝你一句,稻亚那地方真不适合你,海拔四千六长线十公里多,一直在爬楼梯,也就我旁边是许最,要是你,我都不敢想你该嚎成什么样。吵倒无所谓,主要是丢人。”
“怎么,阿最没嚎?”
丁逸逍冷笑一声,可转念一想,许最好像真的不是会嚎的人。
他顿时生出一股怜惜:
“阿最那么内向,真累了也不会说吧。他肯定怕你嫌弃,怕你生气,怕你对他恶语相向冷嘲热讽,怕你把他丢在原地,太可怜了!结果你还在这得意呢,你说说,你这么个粗心大意的人,他不说你能发现他扛不住了?他肯定是在硬撑,而你压根没意识到,估计等人倒地上了你才能发现他的脆弱吧。天啊,这样看来,阿最真是在拿命陪你爬稻亚。”
他“啧啧啧”一阵,评价道:
“纪因蓝不叫兄弟一起还逼许最爬稻亚,纪因蓝坏。许最陪纪因蓝爬稻亚咽下苦和累,许最好。”
“……”
纪因蓝真觉得他有病:
“我去你大爸。”
不是,丁逸逍怎么得出的他粗心大意的结论?
明明许最有什么不对他都能第一时间发现好吧!
他那么贴心一人!
纪因蓝懒得跟他争论了,他想趁早自习开始前小眯一会儿,但还没等他睡着,他就听前面的丁逸逍喊了一声:
“阿最!早上好!”
纪因蓝微一挑眉。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
许最还是平时那身打扮,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头上还戴着他那顶i人出行必备的棒球帽……
等等???
纪因蓝“噌”地坐起身。
他目光死死地盯着许最那顶帽子。
那顶棒球帽之前被他弄脏过,后来被许最用两根丙烯马克笔改造了一下,上面的污渍变成了一只可爱的蓝色污渍小人,许最还在边上写了个单词“Blue”。
当时他说这写上去比较好看,纪因蓝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所以也没多想。再说那个单词配上那小画也确实挺和谐,所以他一直没觉得这单词放在这帽子上有什么不对,他压根没往这方面想,就也没觉得许最目的不纯。
但现在看来,他当时把这个单词写上去的心思好像真不怎么纯。
倒不是纪因蓝自作多情自己脑补,而是他发现许最那顶帽子上的单词不知何时从“Blue”变成了“Blue''s”。
“''s”……纪因蓝英语再烂他知道这玩意是特么的名词所有格!
他请问呢???
让你直白让你勇敢不是让你明目张胆!!!
前一天眼泛泪光道歉小可怜第二天就开始花孔雀开屏了???
在纪因蓝心中震撼久久不能平息时,许最已经放下书包坐了下来,看他这样,还问了一句“怎么了”。
怎么了……
你特么说我怎么了?
纪因蓝拳头硬了。
他刚想低声让许最把那破帽子取下来放桌子里别再引人注意,但前面的陆珏先来了一句:
“阿最,你这帽子挺有意思啊,我以前怎么没注意?”
他又仔细看了下上面的字母:
“‘Blue''s’,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蓝的帽子呢。跟幼儿园小朋友似的带个帽子还要写自己名字。”
“……”
“哎,还真是。”丁逸逍也看了个乐:
“我以前咋没发现?买来就这样子?还真挺巧了。”
“……”
你以前当然发现不了。
因为一天前这玩意还不长这样。
纪因蓝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了许最一眼,意思是自己开的屏自己圆。
许最接收了他的命令,他把帽子取下来放在桌上,看看纪因蓝,再看看帽子上的单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啊……”
他用手指指上面的蓝色小人:
“对。它叫Blue。这是它的帽子。”
“怪可爱的,这是哪个牌子的IP?以前怎么没见过?”丁逸逍看着帽子上的小人问。
“……”
许最停顿一下:
“小众品牌。”
“多小众?”
“……很小众。”
纪因蓝就在旁边看着他说瞎话。
撒谎精,耳朵都要搓红了。
心里冒出这句话后,纪因蓝自己也愣了一下。
他经常能注意到许最这个摸耳朵的小动作,一般这种时候,他会垂着眼睛不看人,说话前还会轻轻抿一下唇角。
所以这套不自然的小动作,是他说谎时的小习惯?
怎么连说谎都不会?
纪因蓝趴在桌上看他一会儿,没忍住勾了勾唇角。
怪可爱的。
在他学习测谎许最小技巧的时候,前座的丁逸逍和陆珏也放弃了有关帽子的话题。
主要还是陆珏拍着丁逸逍的肩膀:
“行了别问了,真想要拍个照搜一搜不就完了,再问阿最要钻桌子里去了,人内向小孩不爱聊天不知道啊?还非薅着人问问问,欠不欠呢你。”
陆珏掰着丁逸逍转了回去,但在那之前,他目光又在帽子图案上落了一瞬,却也没再说什么。
纪因蓝没注意他的眼神,他只又看看那用蓝笔写的刺眼的“Blue''s”,在心里重重冷笑一声。
盖了帽了。
这是摊牌了彻底放飞自我了恨不得直接在身上盖个纪因蓝的戳再用大喇叭告诉全世界他喜欢纪因蓝。
内向小孩……
他内向个屁!
第50章 050:马脚
海胆哥抱着英语书进来等早读开始, 有老师坐镇,教室里稍微安静了一些,补作业的同学也收敛不少。
纪因蓝还趴在桌上, 他跟旁边帽子上的蓝色污渍小人大眼瞪小眼片刻,直接抬手把那帽子抓起来塞进了许最的桌子里。
刚从书包里拿出英语书和笔记本的许最:“?”
纪因蓝觉得不够, 又把帽子往里塞了塞。
他也没跟许最解释, 自己换了个方向趴着,不理他了。
他本意是想在早读开始之前再争分夺秒地瘫一会儿, 谁想还没静一会儿, 就有人在旁边戳他胳膊。
纪因蓝开始没理他,以为他会知难而退,谁想那家伙竟得寸进尺,从轻戳改成了轻拍。
纪因蓝让了让手臂, 意思是暂时不想理他。
但下一秒, 突然有一记巴掌重重落到了他的后背,还带出一道沉重的闷响。
“卧……”
纪因蓝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好你个许最,得不到就要毁掉是吧, 胆子大了敢上手打他了?!
纪因蓝一句“卧槽”没说完, 抬头一看桌边海胆哥板得跟棺材似的脸,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
“……我的天哪。”
旁边安安静静看了半天热闹的同学们“噗嗤”一声笑了。
海胆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来, 睡, 继续睡, 我就不让人提醒你,我看你能睡多久。”
“这不是早读铃没打呢,孩子累了趴会儿怎么了?”纪因蓝嘴上这么说, 但还是默默从包里翻出了他那崭新的英语书。
“这几点?刚起床就累?要不要直接快进到入土?哥,我叫你一声蓝哥, 您学学吧。一学期快过一半了您这书比我脸还干净,上次月考你自己考了几分心里没点数啊?你看看你的总分,可不可惜?梦不梦幻?你给你英语加个十倍能不能赶上你数学的分?人一看你数理,嚯,好苗子啊,再看语英,得,拧螺丝去吧。你数理考得再高有什么用?总分能够得上一本线吗?你拿能上985的数理上个二三本你觉得你亏不亏?”
海胆哥对纪因蓝真是又爱又恨,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会摊上这么个神仙学生,每次看见他都头疼,实在忍不住念叨几句。
“能学会我肯定学了,这不是学不懂吗……”纪因蓝没开玩笑,他真一看书上那曲里拐弯蚯蚓似的英文字母就头疼。
“你那是懒!你就是懒得背单词!”
海胆哥恨铁不成钢:
“我决定了,纪因蓝,我再给你最后一点时间,要期中考试你还是这烂样子,我的课你以后站讲台上听,自习课也都到我办公室背单词。”
话音落下,早读课铃声刚好打响,海胆哥用英语书卷成筒拍拍他的课桌:
“上来领读!”
“?”纪因蓝伸出食指指指自己。
领读?我吗?
“指什么?就你,麻溜上来,别浪费大家时间!”
纪因蓝经历了极其梦幻的一个早读。
他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跟英语课代表似的站台上领读。
书里的单词十个里他九个半都不认识,当拼音也拼不出来,通常是海胆哥在旁边念一遍,他自己念一遍,再跟着同学一起念一遍。
这个故事在午餐时被丁逸逍当笑话似的讲给了姜闪闪听,姜闪闪笑得毫不留情,但笑完还是劝了句:
“蓝,说真的,我觉得海胆说得真的有道理,你偏科偏成这样真是个问题。不然你学学呢,找个家教让人从基础开始教你也行,还有你那烂语文,我都不想说你。”
“我难道没学过吗?”纪因蓝凉凉地笑了两声:
“家教我姐也给我找过几个,都不了了之了,没办法,背不会,也学不进去,听了就想睡觉。”
纪因蓝这烂成绩从小学开始就这样,偏科能偏到小红帽的外婆家,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大家聊了两句,后来姜闪闪讲了个笑话,话题就这么被带了过去。
纪因蓝咬着筷子跟他们听着笑话一起乐,没注意身边许最落在他身上若有所思的目光。
午饭后,大家各自散了,去图书馆的去图书馆,回教室午休的回教室。今天食堂的辣子鸡不错,纪因蓝吃得有点多,想在外面晃一会儿,许最没说什么,就安安静静跟着他一起。
快入夏了,学校林荫道两侧的树木愈发茂盛,阳光穿过枝叶落下的光斑也比先前破碎不少。
纪因蓝伸着懒腰走在树荫下,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有件事还没来得及跟许最算账。
“许最。”
“嗯?”
纪因蓝微微眯起眼睛盯着他:
“你不打算跟我解释一下你那帽子?”
“……”许最安静一瞬。
他默默将目光挪移去了别处,避开了纪因蓝的凝视,自己下意识抬手摸摸耳朵,用起了早晨那套漏洞百出的解释:
“那个小人叫Blue,那是它的……”
“你把我当丁逸逍哄呢?”
纪因蓝打断了许最那拙劣的小谎言:
“还是真当我英语烂到连个名词所有格都不认识?”
“没。”
许最抿了抿唇角,像是压了点并不明显的笑。
顿了顿,他又问:
“你不喜欢?”
当然说不上喜欢,但也算不上算反感。
纪因蓝就是感觉挺微妙的。
“许最,我觉得你这人有点问题。”说着,纪因蓝抬手习惯性想勾他的肩膀,想了想,却又改成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之前看着可可怜怜一内向小孩,怎么表了个白就突然放飞自我了?还‘Blue''s’,生怕别人不知道啊?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奔放?”
许最想了想,答:
“……以前在暗恋。”
“现在呢?”纪因蓝下意识顺着他的话问。
“现在?”许最语气清清淡淡,字里行间却带着不容忽视的认真:
“我以为,我在追你。”
“……”
这下轮到纪因蓝内向了。
许最悄悄观察着他的表情,垂了垂眼,慢慢解释道:
“我喜欢你,我是你的,你一个人的。是这个意思。我第一次喜欢别人,也是第一次追人,如果你觉得困扰,那我就不继续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
“可以和我直说,没关系的。”
“……”
这话说的。
纪因蓝能说什么?
“我……追我干嘛……”
纪因蓝莫名觉得耳朵有点热:
“我不谈恋爱,也不喜欢男生。”
“嗯。”许最点点头:
“你拒绝我了?”
“啊。”
“那我还能继续追吗”
“……”
“你介意吗?”
“……”
纪因蓝真没话说了。
他抓了抓头发:
“随便你吧。”
纪因蓝真分不清许最这是故意的还是真就这么呆。
客观来说后者可能性更大,但纪因蓝主观觉得他是故意。
但他没证据。
所以他只能自暴自弃地留下一句:
“你高兴就行。”
“谢谢。”
纪因蓝快步走到许最前面,暂时不想搭理这个人。
“高兴的。”
“……”
纪因蓝走得更快了。
下午的课基本都是自习,纪因蓝在自习课上写完了自己的作业,只觉一身轻松。
放学铃打响,他挑了几本书放进书包里,拉上拉链打算走时,旁边的许最突然叫了他一声:
“纪因蓝。”
“干嘛?”
“你……”他顿了顿,才道:
“你怎么走?”
“骑车。”
“哦。”
“……”纪因蓝觉得这人像还有话想说。
所以他顺着问了一句:
“干什么?”
“没……”
许最用手指折了一下书的边边:
“想和你一起走。”
纪因蓝真受不了。
他摆摆手,语速有点快:
“今天不行,不顺路,我要去接猫。”
许最微微一愣:
“咕噜?”
“嗯。”纪因蓝简单解释道:
“之前咱俩不是出门了吗?我姐也不在家,我就把它送到宠物店让那边人帮着照顾了两天,今天去接它回家。”
说完,他朝许最挥挥手算作告别:
“走了。”
“嗯。”
许最点点头,在纪因蓝离开前,默默从书桌里拿出了一顶帽子。
他垂眼看着那个帽子,再看看纪因蓝,又垂下眼,像是在犹豫什么。
纪因蓝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他不知道许最想干什么,因此没有立马离开,只警惕地盯着他的动作。
数秒后,可能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许最抬眸和他对视。
他把手里的帽子往上拿了一点,露出上面的“Blue''s”给纪因蓝看看,乖乖问:
“我可以戴吗?”
“……”纪因蓝真想喊救命了。
他咬着牙挤出一句:
“这是你的帽子……”
他蜷蜷手指,逃也似的跑了,只留下一句:
“随你便!”
这天气真是越来越热了。
纪因蓝感觉自己整个人好像都快要烧着了。
纪因蓝从小到大遇到过很多说要追他的女生,温和的有,热情的有,难缠的也有,他一直觉得自己在这种事上挺从容的,但现在许最给他上了一课。
这人怎么是这样式的??
哪有这么追人的???
看着安静乖巧跟只胆小的小白兔似的,怎么说的每句话干的每件事都让人……
让人那么……
这不流氓吗?
纪因蓝把车子骑得像火箭,吹了一路的风才冷静了点。
他到了咕噜在的宠物店,里面的小姐姐看见他就热情招呼道:
“咕噜哥哥来接啦?”
她带着纪因蓝往咕噜在的宠物仓去:
“咕噜可乖了,一点不让人操心。咕噜——哥哥来接你咯。”
透明的小玻璃门打开,小三花喵喵叫着就要往纪因蓝身上蹭。
纪因蓝撸了它两把,抱着它放进猫包里,跟小姐姐付了钱道了谢。
走出店门,他把猫包背到后面,书包挂在前面,正准备上车回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丁逸逍的来电。
“喂?蓝,你在哪呢?”
“干什么?”
“我跟珏珏子决定晚上打游戏,问问你来不来。”
“可以,但我得晚点。”
“怎么了?”
“出来接猫了,还没回去。”
“行,那你能打了叫我。”丁逸逍应了一声,又问:
“你接什么猫?你家那小三花?”
“是啊。把三花放宠物店住了几天,今天接它回家。”
纪因蓝懒得跟丁逸逍闲扯,跟他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回到家的时候,纪四余已经回来了,她瞥了他一眼:
“三花接回来了?”
“嗯。”
纪因蓝打开猫包,把小猫抱出来让它自己撒欢,自己坐在旁边换鞋。
纪四余用脚逗了逗猫,正准备去冰箱里找点吃的,但走前,她突然看前一秒还在解鞋带的弟弟突然“噌”一声直挺挺弹着坐了起来。
“?”纪四余吓了一跳。
她上下打量纪因蓝一眼,像是在确认他有没有被什么脏东西上身:
“你干嘛?”
“……”纪因蓝看看她,没说话,又看看她脚边的猫。
“三花。”他像是在确认什么,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啊?”纪四余只觉得莫名其妙。
“咕噜。”他又叫了小猫的另一个名字。
纪因蓝跟纪四余都不是什么讲究人,平时都“三花三花”地叫猫,跟朋友说起猫也都是说自己家的小三花,至于“咕噜”,只会在别人问起名字,比如宠物店登记的时候说一说。
那么问题来了。
既然别人听的都是“三花”……
那许最是怎么知道“咕噜”这个名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