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071:尝试
纪因蓝也不知道, 明明应该是自己教许最克服心理障碍,为什么最后就变成了许最教他写发言稿。
纪因蓝最大的毛病就是只能说不能写,明明他说话时脑子里的词一套一套往外冒, 可只要一握住笔,他的大脑就像是瞬间被按下了一键清空键, 努力从角落扒拉都抠不出半个好词好句。
还有一个毛病就是总踩不到作文题, 他本来就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本身已经对文字很不敏感了, 可出题老师总是试图让他从那么一大段莫名其妙的话里找到个中心思想, 这实在太为难他。
许最让他写演讲稿,纪因蓝原本想得很美——随便上网抄几篇拼凑一下不就完了?
可等他奋战一晚上,第二天带着三页作文纸拍给许最,许最只看了一眼就断定他这是全文拷贝, 一点不留情地打回去叫他重写。
纪因蓝直接把那几页纸揉成团丢进了垃圾桶, 气得一整节课没跟许最说话,不过一下课就被许最拉着手哄好了。
他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最后还是得乖乖按着男朋友的要求一句一句自己想自己写, 有时候他真觉得, 自己面对许最的时候是不是也有点太好哄了些。
后来一连几天的晚自习,纪因蓝写完作业后都要被许最按着写演讲稿。
许最很有耐心, 陪着他一遍遍改、一遍遍抠字眼, 教他理思路、找切入点。整篇下来, 算是纪因蓝独立完成的部分满打满算也只有开头那句“尊敬的老师同学们大家好,我是高三九班的许最”。
纪因蓝也想过撂挑子不干,但他又觉得这事本来就是自己先起的头, 自己得以身作则,所以每次挣扎过后还得硬着头皮继续写。
他真是被许最死死拿捏。
一篇演讲稿, 拼拼凑凑缝缝补补,几天后终于宣告完成。
演讲稿彻底被许最亮绿灯的那天,纪因蓝还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远在北京的姜闪闪打来的。估计是丁逸逍给她告状了,纪因蓝一接通电话就听到她在对面扯着个大嗓门“哇哇”喊,主题就是纪因蓝不当人,净吃窝边草,居然逮着许最谈恋爱。顺便还有点恍然大悟的意思,说怪不得从小到大那么多追他的女生他看都不看一眼,原来是因为他喜欢男生。
纪因蓝其实有点不爱听这话,所以他学着许最的说法,告诉她“不是同性恋,取向是许最”。
姜闪闪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而后骂得很脏。
听姜闪闪在那边叽里呱啦控诉的时候,纪因蓝脑子放空,有点出神。
恍惚间,他在想,他身边的朋友们对他是真的很包容。
男生跟男生谈恋爱,放到现在依然是一件有点小众的事,大多数人或许还无法接受身边出现这种关系,但纪因蓝的朋友们都很好,知道他和许最恋爱之后也没表现出什么惊讶反感,好像纪因蓝宣布的只是像吃饭睡觉那样平常的小事。
当然,丁逸逍确实反应挺大,但他气的点在于纪因蓝没把这事实话告诉他,而不是他的对象到底是男是女是不是许最。
所以,这件事情被朋友们知道之后,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出现多大的改变。
他们还是和平时一样说笑打闹,只是偶尔会因为被塞了狗粮而冷嘲热讽翻几个白眼。当然,这些粮丁逸逍以前也吃得不少,只是知不知道真相所带来的感受终归是不一样的,不知道的时候他只会感慨一下这俩人真好然后嘎嘎傻乐,知道之后就只剩了一肚子柠檬酸。
高三的誓师大会要等正式开学的前两周才挑时间开,现在还在补课期,离誓师大会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足够许最把稿子练习很多遍。
他拿着那张写满纪因蓝歪歪扭扭字迹的纸,一开始是读给纪因蓝听,后来纪因蓝叫上了丁逸逍陆珏他们,朋友们都知道许最的性格,都很乐意花时间陪他练习。
也是尝试之后纪因蓝才发现,许最在“面对众人发言”这件事上表现得也算不上恐惧,而是反感和不适居多,他不喜欢被别人盯着打量,不喜欢在那么多目光注视下开口说话,所以下意识就想逃避、不愿意开口。
面对纪因蓝一个人时还能好些,但只要人一多、那些目光往他身上一落,不管是不是他熟悉的人,他都习惯性地想沉默。
“哎呀阿最,这真不难。你就把我们都想象成大萝卜大白菜就行了。”丁逸逍大喇喇道。
“是啊,实在不行你把稿子给我,我cos你上去念完,多大点事。”陆珏也没个正经。
“哎,这种时候应该鼓励,别特么给孩子给退路啊?”
纪因蓝觉得无语,他看看许最,想了想,还是没让他继续,只先放朋友们回去了,自己留在这陪着他。
午休时间,练习读稿还打扰不到别人的地方除了操场就只剩了教学楼天台。
纪因蓝陪许最坐在天台边上,他望着天台那个自己常躺着的小屋顶,出神片刻后,他发现这房顶上的杂草似乎比上一个夏天又茂盛了不少。
许最还坐在他旁边翻那几张演讲稿,纪因蓝出了一会儿神,又侧目看看他,突然开口道:
“乖乖。”
“嗯。”
“为什么不喜欢说话?我好像还没有问过。”
“……”
许最没有回答,他只轻轻抿了抿唇。
不爱说话可能是天生的,但该说时没法说出口,就肯定多少带了点外因。
纪因蓝想了想,猜道:
“跟小时候的经历有关?”
“算是。”
“怎么,你妈老逼你去当小演说家?”
“……也没有。”
需要解释或者倾诉一件事的时候,许最可能是不知道从哪说起,所以一开始总会沉默。纪因蓝知道这种时候需要适当的引导,所以习惯了先给他铺几句话找个切入点:
“那是怎么?不会是像电视里似的,老叫你在亲戚面前表演节目什么的吧?唱歌跳舞?”
不知道哪个字戳到了许最,纪因蓝听见这人好像轻轻笑了一声,但等他看过去的时候,许最眼里那点笑意已经找不见了。
“不是。会问很多问题。”
“谁问?亲戚?”
“嗯。”
“都问什么?”
“怎么学习、为什么这么懂事……之类的吧。”
“那你怎么回答的?”
“……不回答。”
对于他们之间的默契来说,有很多话并不用讲得太明白,简单几句说到这里,纪因蓝就懂得差不多了。
他只见过苏文丽一面,但单是那一面,加上之前许冠跟他提起的那些往事碎片,就足够纪因蓝看出她是个怎样的人。
苏文丽很强势,习惯了掌控孩子的一切,同样的,小孩也必须得按照她规定的轨迹来走。对于她来说,许最应该是一个特别能让她骄傲的孩子,说得难听一点,就是她炫耀的资本,是她以“母亲”的身份创作出的最完美的作品。
她希望许最听话懂事,也希望他的性格讨喜,拥有所有他人认为是“好”的特质,在乖巧的同时还能主动把他的优秀展示给所有人。
可许最生来内敛,如果没有按照她的希望去“表现”、“展示自己”,而是沉默着不说话让她“丢了面子”,她会怎样呢?
估计会挑许最的错,反复指责他做得不够好吧。
纪因蓝想,他大概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他握了握许最的手,想了想,道:
“晚上晚自习咱们找理由请个假吧?”
“嗯?”
“带你去个地方。”
虽说学校的晚自习是强制性,但实际上晚自习管得并没有那么严,想请假也挺好请,跟老师说个头疼脑热或者晚上有事就能开出假条。
纪因蓝拿着两张假条,趁晚自习的时间带许最离开了学校。
他们没回家,而是去了地铁站。
纪因蓝带着许最转了几趟地铁,最终在北川一条很有名的商业街出了站。
这里离他们学校和家那块区域很远,许最没怎么来过这里,但纪因蓝好像对这里很熟的样子,他带着他在步行街七拐八绕,最终进了一家名叫“夜话”的酒吧。
看见酒吧的标识,许最迟疑了一瞬。
但也就只有一瞬。
他看着纪因蓝,连犹豫都没有,抬步就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店里很安静,好像根本没有人,纪因蓝走了几步,停下来等着牵到许最的手才继续往前。
顺着走廊和楼梯进去,尽头才是夜话真正的店面。比起酒吧,它看起来更像是个音乐场地,里面有个舞台,灯光和音响设备看起来都十分专业。
“到时候誓师大会应该会在学校礼堂开吧?你得往舞台上站,但没事,这的设备比学校那破礼堂高了不知道多少倍,你先在这熟悉一下。”
纪因蓝熟练地去旁边调了灯光和音响,给黑漆漆的舞台打了一束聚光灯。
许最看着他,终于没忍住问:
“这里是……?”
“我姐的店。”
纪因蓝朝他扬扬下巴:
“放心,我姐今天不在,地方随便用。”
说完,他对着手里的话筒吹了口气,确认麦克风一切正常,才把它递给许最:
“来,过来。”
许最有点迟疑地上了台,却盯着那束聚光灯,不大想靠近的样子。
“来。”
纪因蓝又说了一遍,但这次的语气柔和了不少。
他站到冷色的聚光灯下,朝许最伸出了手。
许最就站在光照不到的位置看着他,整个人藏在黑暗里,只有眸子里映出的纪因蓝的影子微微发着一点光亮。
两个人好像对视了很久,又好像只对视了短短一瞬。
最后,许最还是朝纪因蓝伸出了手。
纪因蓝用力握紧他,强势地把他拉到了灯光下。
他把麦克风塞到了许最手里。
“试试。”
纪因蓝跳下舞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不用看别的地方,看着我就行。”
“……”
许最握着麦克风的手指轻轻收紧,又缓缓放开。
“我被你按着写了好几天的演讲稿,你不上台念一念我可真要跟你急。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你答应我的,是不是也得试一试?不急,我们慢慢来。”
纪因蓝唇角扬起的弧度很好看,许最眸光动了动,微微垂下了眼。
纪因蓝那篇演讲稿原本就是许最手把手教着写的,这几天又连看带念地过了很多遍,他早把内容记在了心里,全程连演讲稿都不用拿。
许最的语速有点慢,但他声音很稳,语调清清淡淡,显得有点冷,音色被音响传得有些失真,落在耳朵里却和平时一样好听。
就如纪因蓝所说,他背稿的全程都望着纪因蓝的眼睛,就好像全世界有那么多人,可他只能看见他。
听过无数遍的演讲稿落下了最后一句致谢,纪因蓝唇角笑意深了些,抬手为他鼓了掌。
许最垂手放下了麦克风,听着他孤零零的掌声,正想下台去他身边,可下一秒,他却听见了另一道掌声响在了另一个方向。
许最微微一愣。
很快,场地内响起的掌声越来越多,纪因蓝在灯光控制台点亮了几盏灯,刚才黑漆漆的店面内被光照亮一点,立马有人从桌子底下蹿了出来。
看他们身上的衣服,应该是酒吧的店员。
他们从一开始就藏在那里,只是纪因蓝没说,许最也没发现。
此刻,他们毫不吝啬地给了他掌声和夸奖。
“哇,小帅哥声音真好听!耳朵怀孕了!”
“不是,怎么声音这么好听人也这么帅啊?”
“刚才是脱稿啊?真牛逼,我上学读检讨的时候照着念都念不通顺。”
“……”
这里面不乏没话尬吹的成分,但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许最关掉了麦克风,瞥了眼那些人,匆匆走到纪因蓝身边。
“你……”
“不好意思啊,他们有点太浮夸了。没吓着你吧?”
纪因蓝有点好笑,见已经有人吹起口哨了,他赶紧摆摆手,示意够了。
“……”许最看了他一会儿,才垂眼道:
“没……”
“那没生气吧?”纪因蓝歪头看看他,多少有点心虚:
“我也不是故意哄骗你,我只是想告诉你,说给别人听和说给我听,本质上并没有区别,还有……”
纪因蓝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拉了一下许最的手:
“我猜得不一定对。但许最,在我看来,有些事你不并是做不到,而是被一些人一些事留下了一点影响,我可以陪你跨过那些东西,只要你愿意,能试着去尝试就已经很棒了。这次没人会因为你没做到、或者做得不够好而指责你。如果有,那那是他们的问题,跟你没有关系。你可以大胆相信自己。”
顿了顿,纪因蓝又道:
“或者大胆相信我。”
许最眸色微微一动。
纪因蓝朝他笑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轻松了不少:
“你看,他们都说我难搞,但你连我这么难搞的人都追到了,那你就说还有什么是你干不成的吧?
“而且,在我这里,你永远是最好的,所以,勇敢一点,你很棒,无论是什么事,都多信任自己、也多信任我一点吧。
“你做得到。”
第72章 072:礼堂
许最在昏暗的灯光里垂眼看了纪因蓝许久。
他眸光微微一动, 而后,抬手抚上了他的脸,拇指指腹在他脸颊上无意识地轻轻蹭着。
是个表达亲昵的动作。
纪因蓝被他弄得有些痒, 张张口正想说点什么,却突然听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咳咳——”
纪因蓝被这动静吓得一激灵。
他往声音传来的位置看去, 就见纪四余像一只鬼一样幽幽地飘在角落里, 也不知她究竟在那里看了多久。
“你怎么在这?”纪因蓝看看纪四余,又看看边上幸灾乐祸的店员哥哥姐姐们:
“不是说你今天不在店里有事要忙吗?现在这是在干嘛??”
“哟, 你小子还想策反我店里的人啊?还不让他们给我通风报信, 你觉得可能吗?”
纪四余冷笑一声,抬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听说你今天要征用场地,我再忙不也得留下来看看?免得你在我这干什么坏事,丢人不说, 还得我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说话的时候, 她目光一直落在许最身上,把这小子从头到脚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遍,一点也不掩饰目光里那点审视和挑剔, 脸上和眼里几乎就写了四个大字——
就你小子?
“……”
许最和纪四余对视一瞬, 在她的目光逼迫下撤了贴在纪因蓝脸颊上的手,而后默默挪开了视线, 但人没退, 反而又靠得纪因蓝近了点。
不知道为什么, 纪四余总觉得他这肢体语言有点像受了委屈跟人告状让人出头的小孩。
怎么说呢?
茶香四溢。
“你怎么跟个见了小羊羔的大灰狼似的?板着脸唬小孩呢?”
不管是不是茶,反正纪因蓝显然很吃这套,他往许最前边挪了半步, 像是把人护在了身后:
“他胆子可小,你别吓着他。”
“我是会吃人吗?”
纪四余凉凉地扯扯唇角。
什么大灰狼, 她看着就那么吓人?
见色忘姐的死孩子拉着比姐姐高了一个头的大只男朋友开篇就是一句你别欺负他是吧。
她真想打爆这小子那颗白眼狼头。
她咬牙切齿地瞪着纪因蓝,手上却从身后拿出一瓶小瓶矿泉水递向许最:
“练发言呢?可以,多练练好。”
纪四余实在不知道一篇高中生誓师大会发言稿有哪里存在可以夸奖的点,所以最后只能说:
“稿子写得不错。”
“谢谢。”
许最双手接过那瓶矿泉水,甚至还微微朝纪四余欠了欠身,像是给她鞠了一躬。
顿了顿,他才道:
“是纪因蓝写的。是他写得好。”
听见这句话,纪四余确确实实愣了一下,然后就扭着声调来了一句嘲讽拉满的:
“呦——”
她双手抱臂看着纪因蓝:
“不是语文作文分数十开头的零国语言写作能力者吗?怎么一给男朋友写稿就文思泉涌灵感大爆发啊?嗯?书房里山一样的写作指导书像是喂了狗,看那么多年拿着笔憋不出半个好屁,谈上恋爱就变大文豪了啊?”
纪因蓝被自家姐姐嘲讽得遍体鳞伤。
他心虚地咳咳:
“这么多人呢……”
“人多怎么了,哪个不是看着你长大的?听我骂得还少了?”
在旁边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看热闹的几个店员听见话题扯到了自己,赶紧从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瞎起哄:
“就是就是!”
“我们看得还少了?”
“我们听得还少了?”
“我们笑得还少了?”
“哎呀你们真是的,小蓝小朋友还在呢给人留点面子,放心你林哥不笑你,哈哈哈哈……”
纪因蓝说够了。
他勾了一下许最的手,只想迅速逃离这个地方,身子都转过去了,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回脸幽怨地看着纪四余,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今日早知你来,我便不来了。”
他作完妖撒丫子就准备开溜,被雷了一句的纪四余却及时回神,扬了扬眉:
“不许走!”
她盯着这两个人:
“来都来了还想走?在这待着。”
“啊?你不能这么霸道吧,都不让人回家了?”
“谁那么闲?”
纪四余不轻不重拍了下纪因蓝的后脑:
“在这待着吧,想喝什么跟你林哥他们说,带酒精的不能碰,其他随便。我还有点事,你俩坐会儿,一会儿忙完开车送你们回去,顺便带你们吃顿饭。”
纪因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从他姐嘴里蹦出了怎样的字眼,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真的?你说真的?这么大方?慷慨得都不像你了纪四余!你说的是中国话吗?这还是纪四余吗?不管你是谁,我已经发现破绽了,我命令你在今晚结账前不许从她身上下来!”
纪四余气得又往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她还顺带着瞥了眼旁边始终安静的许最,却发现许最似乎一直垂眼看着纪因蓝。
他好像很喜欢他这种鲜活的样子,目光是连纪四余都能感觉到的温柔,唇角还噙了一丝不那么明显的笑。
看见他这种神情,纪四余有一瞬的出神。
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挪开了视线。
怎么说呢,某一瞬间,她心里从那一晚开始就被埋下的、逼着自己抚平却怎么样也无法忽略的小疙瘩,好像突然就变得淡了些,好像突然就没那么介意、也没那么在乎了。
男生就男生吧。
除了抱不上大胖侄子,好像也没什么可挑错的了。
“别得意。”
纪四余瞥了纪因蓝一眼:
“看你小男朋友的面子罢了。”
纪四余说完这话就去忙了,纪因蓝跟许最在店里找了个不碍事的座位坐下,拜托调酒师林哥给他俩上了两杯鲜榨橙汁。
“那就是我姐。”
纪因蓝喝了口冰橙汁,冲许最笑笑:
“她这人很好相处的,刀子嘴豆腐心,我俩天天打嘴仗闹惯了,她也就跟我说话才阴阳怪气的,对别人不这样,你不用怕。”
“嗯,没怕。”
许最低着头,把他的手握在手里,指腹轻轻揉按着他骨节上那颗小痣。
想了想,他问:
“这算是见家长吗?”
“那可不?”
纪因蓝现在不是一般的兴奋,他趁没人注意,倾身过去亲了一下许最的脸颊,说话时眼里微微亮着光:
“感觉怎么样?我有的都给你,我的家人、朋友,也都是你的。”
许最垂着眼,轻轻抿起唇角:
“你也是我的。”
“嗯。”
纪因蓝心情一好,就一个劲顺着他来:
“我也是你的。”
纪四余和弟弟还有弟弟的男朋友的第一次会面十分顺利,姐弟俩性格都很好,只要他俩在,气氛就永远不会尴尬冷场。
许最不爱说话,一顿饭下来没怎么吭声,纪四余知道他的性子,加上不想把氛围弄得太严肃,就没有拉着他问东问西,只是当着他的面狂扒纪因蓝的底裤,连纪因蓝几岁尿床几岁玩泥巴几岁在外面打架哭鼻子都抖落得干干净净。
纪因蓝被自家姐姐用一顿饭的时间在男朋友面前把脸丢了个彻底,但他看着许最微微弯起的唇角,又觉得丢脸就丢脸吧,能让他稍微高兴点,感觉好像也不错。
吃过饭后,纪四余把许最送到了他家小区门口,纪因蓝隔着车窗看着那人走入夜色的影子,略微有点出神。
直到纪四余在旁边出声道:
“那小子好像还不错。”
纪因蓝挑挑眉:
“好像?我看上的人不会错,谢谢。”
纪四余嗤笑一声,不予评价。
但很快,她又正了正神色:
“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一下,我这关倒是过了,但那男孩家里估计不好说。他家里应该管得挺严吧?这样的家庭能允许儿子带个男朋友回去?可不是所有家长都跟你姐我一样这么开明大度温柔善良。”
她凉凉扯了扯唇角:
“要是到时候他家家长跑来咱家扯头花,说你带坏了他们优秀的儿子要咱给个说法,那我可不见,嫌丢人。”
要是说起这个,纪因蓝确实没话反驳。
他点点头:
“是个问题。确实。”
“知道是问题就赶紧想办法,要么就及时刹车止损,不然以后有你折腾的。”
纪因蓝叹了口气,抬手抓抓自己的头发,想想这个就心烦:
“以后再说吧,我才十八岁,我能有什么办法?”
纪四余可是听了个新鲜:
“你还知道你才十八岁?什么都没有、连办法都没有的年纪光凭着冲动就跟人谈上了,负不负点责任?”
“嗐,你不懂。他家那个环境……啧,不好说,总之,我就是觉得,如果我不带他走出来,就没人能帮他了。”
纪因蓝打了个哈欠,语气懒洋洋的:
“太喜欢了,心疼得要死,没办法。”
纪四余被他酸得牙疼。
她翻了个白眼,结束了这个话题。
在夜话背过一遍稿之后,许最对“发言”这件事的接受度高了很多,不知道是初次尝试之后的和谐氛围让他卸下了一点心理防备,还是纪因蓝和他说的那些话起了作用,总之他面对熟悉的朋友们是没什么问题了,只是不知道到时大会上正式发言时的情况会怎么样。
为了让他提前感受一下氛围做个心理准备,纪因蓝还跟老牛套近乎借过礼堂的钥匙,带着许最进去兜了一圈。
他拉着许最的手腕,从礼堂最后走到最前,最终把人带到演说台后,自己跳下台,后退了几步:
“高一那会儿,我们班有次体育课正好赶上高三的誓师大会,我趁着自由活动溜进来看过一会儿。那年当学生代表的是个学姐,她就站在你那个位置,发言结束后,所有人都在为她鼓掌。”
听见这话,许最点点头,应了一句:
“我知道。”
“嗯?”纪因蓝愣了一下。
他知道什么?
许最抬眸看向他:
“那学期一班的体育课和九班是同一节,我看见你了。”
纪因蓝心里微微一动。
可他顺着他的话回忆片刻,却没能从记忆里扒拉出一丁点有关他的影子。
纪因蓝略微有点懊恼。
不过,已经过去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现在再纠结也没什么用。
如果纪因蓝早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这么喜欢许最……不切实际的假设,可如果真有这万分之一的可能,那他一定会早早地去许最身边。
至少得比许最更早。
心里这样想着,纪因蓝又往后退了几步,站在礼堂座位中间的过道上:
“到时候这地方应该会坐满人吧,黑漆漆一片,只有你身上是亮的。但没关系,你就当他们都不存在,或者就像丁子说的,你把他们都当大头菜,假装看不见就行。”
“可我想看着你。”
许最语气认真:
“到时候,你会在哪里?”
“嘶……”
纪因蓝也不知道到时候各班的座位分布到底是怎样的。
他朝后看看,最终指了指礼堂后方入口的位置:
“这样,到时候我往那一站,你能看到吗?”
许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而后点了点头。
“那就行了,我会站在你能找得到的地方,你看着我,就当是念给我听,跟咱们平时一样。”
纪因蓝冲他笑笑:
“我会第一个为你鼓掌。”
“……”
许最站在台上,垂眼看着台下的他。
他的目光有些深,半晌,他唤了他的名字:
“纪因蓝。”
“嗯?”
“我不明白。”
“什么?”
“你……为什么那么想让我做这件事?”
纪因蓝就知道许最得问一句“为什么”,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所以他给出了自己早已想清楚的答案:
“因为我想让你有拒绝的自由,可也想让你有选择的自由。还有,我想让别人都看到,也想让你自己听到。”
许最看着他,微微扬扬眉:
“什么?”
纪因蓝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略微有点沉,也有点认真:
“你到底有多好。”
第73章 073:赴约
高三的高考誓师大会最终定在了秋季学期正式开学后第一个周五的早晨。
周四的时候, 牛猛还趁午休时间捞着许最和其他几个学生代表到礼堂简单彩排过一次,大概就是告诉他们到时候需要从哪边上台、站在哪里发言等细节,看得出, 大家都对这次誓师大会十分重视。
他们彩排的时候,纪因蓝也跟过去晃了一圈。
牛猛看到他这编外人员还撇了撇嘴, 问他没事干晃到这来干什么。
纪因蓝笑着答了句“看热闹”, 牛猛摆摆手看着像是要赶他走,但嘴里也没说什么, 算是默许了他的存在。
几个学生代表和需要发言的领导老师们站在一块, 偶尔交流几句,氛围还挺和谐。
纪因蓝左右没事干,就支着脑袋望着许最发呆。
许最跟其他人站一起时还是习惯站在靠近边缘的位置,仿佛天生和其他人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也摸不着的薄墙。
他时不时就会抬眼望望纪因蓝的方向, 像是完全下意识的动作, 只为了确认他还在原地。注意到这点后,纪因蓝开始有点好奇,如果自己突然躲起来, 等许最再望过来时发现他消失不见了, 又会有怎样的反应。
不过,还不等纪因蓝把这个想法变成现实, 他就发现了更好玩的事。
与许最同为学生代表的一个戴眼镜的小男生往许最那边靠了几步, 微微仰着头, 像是在跟许最说话。
纪因蓝见过那个男生,如果他记得没错,那男生应该是二班那位文科年级第一, 长得瘦小清秀,眼睛很亮, 像只活蹦乱跳的小仓鼠。
小仓鼠跟许最搭了话,许最一开始像是有点不自然,还下意识往旁边挪了半步,不过小仓鼠很热情,他“巴拉巴拉”跟许最说了一大堆,纪因蓝也听不太清,只知道他应该是在问许最最近做的习题、打算走自招还是保送等等学霸之间会交流的问题。
许最表现出来的状态是纪因蓝隔着这么一段距离都能看得出来的抗拒,他甚至还望了纪因蓝一眼,纪因蓝从他这眼神里品出了那么一丝求救的味道。
但纪因蓝并不打算救他,他给他使了个眼神,意思是好好回答。
许最接收指令,便像完成任务似的,艰难地组织语言应了小仓鼠的话。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尝试,因为那之后,小仓鼠跟许最聊得有来有回,虽然大部分都是小仓鼠在说许最在听,偶尔才应一两声,但许最的状态明显比一开始要放松了不少。
看起来,他们许最要交到新朋友了。
彩排结束后,学生们被放回去午读,在从礼堂回教学楼的路上,纪因蓝勾了一下许最的手,问:
“刚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
“……”
许最似乎想了想才道:
“……程……晓南。”
“感觉怎么样?”纪因蓝突然问。
“嗯?”
“跟一个人从完全陌生到交换姓名、稍微熟悉,这种从无到有试探靠近一点点互相了解的感觉,怎么样?”
纪因蓝观察着许最的表情:
“会觉得不喜欢吗?”
许最微微皱了皱眉。
最后,他答:
“不讨厌。”
算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
纪因蓝点点头。
这就够了。
“如果有机会,你可以试着和他留一个联系方式?”
纪因蓝说。
许最似乎有点意外。
他扬扬眉梢:
“为什么?”
“这样,你们就算是朋友了。”
人是群居动物,社交是天性,也是生活的必须。很多人天生就有这种能力,跟谁都能玩到一起,但显然许最并不在这个行列之中。
“人都得有点朋友,有的关系远点,有的近点,平时可以不像咱跟丁子他们那样天天黏在一起,但走在路上点个头说个话的人也得有,对吧?”
就许最这什么都不在乎也不想靠近的性子,如果让他顺其自然,主动社交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说不定到了七老八十也得是个孤孤单单的小老头,别人下棋他坐远远的眼巴巴盯着看的那种。
现在再想想,许最当时愿意试着主动靠近自己,是真的很难得。
他主动转来他的班级,笨拙地跟他介绍自己,即便情商低到一点也不会说话,也要认真回答他每一句话。
纪因蓝是许最唯一的例外,不出意外的话,许最会一直喜欢他,他不会主动靠近其他人,他的世界里只有他。纪因蓝大可以什么也不管,就这样享受自己是他的全世界的掌控感,尽情支配他的全部,但他不能这么做。
毕竟许最是一个完整的人,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控制的小宠物。
纪因蓝喜欢他,但不能圈养他,他要让他融入这个世界,要让他变得更好。直到不会有人再叫他“怪胎”、用异样眼光看他,直到他能坚定地拒绝,直到他能明白“做与不做”的选择权永远在他自己,直到他变得一直自由。
没人教过纪因蓝该怎么爱人。
但,“让他变得更完整”,就是纪因蓝觉得最好的方式。
他等着许最的回答,而许最看着他,后来,他垂下眼,点了点头:
“好。”
今年的高考誓师大会占用的是早自习和上午第一节课的时间,纪因蓝起了个大早,原本想的是跟许最一起去学校,但可能是心里有点着急,纪因蓝做早餐的时候出了问题,热牛奶的时候没拿稳瓶子,开着盖的牛奶瓶歪倒在了桌子上,白花花的牛奶流了一桌一地。
这玩意洒了就必须得快速打扫干净,眼看着坐公交是赶不上了,纪因蓝就给许最发了消息让他先走,而自己在打扫完厨房重新做了早餐之后推出了自己有点落灰的自行车。
跟许最谈恋爱之后,他基本就没怎么骑过车了,也不知道他跟许最到底谁比较粘人,反正两个人都爱往对方身边凑,就算上个学也要天天等着一起坐公交车,像俩幼稚的小学生。
今天是没办法了,时间确实有点赶,纪因蓝随便擦擦车身上的灰,跨上车座飞也似的冲向了学校。
纪因蓝骑着车在非机动车道汇入车流,行至路口,却没有随着大部队继续往前,而是拐进了主道的另一条小巷。
从这条小巷穿过去,是北川的一片老街区,那片路况不好,道路很旧,虽然路磕磕巴巴颠来颠去还有人遛狗骑着摩托,但确实是从柳湖公园抵达北川一中的最快路线。纪因蓝在北川一中上了两年学,踩点一年半,经常走这条路赶时间,因此对这些七拐八绕的小路很是熟悉。
熟悉路况,加上心里着急,纪因蓝车速自然慢不下来,他骑的车型还是没有刹车的死飞,因此骑过路口、遇上侧向闯红灯驶来的车时,他根本没有闪避的余地。
汽车猛踩刹车、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很是尖锐刺耳。
蓝色的自行车倒在地上,车身多了几道明显的划痕。
……
早自习铃声打响,高三年级各班学生陆续下楼,在教学楼前的广场上以班级为单位排队站好,有序走向了学校礼堂。
许最站在队伍后面,时不时看一眼林荫道,边听丁逸逍他们在身边打闹。
“哎,蓝这是迟到了吗?怎么现在还不见人?”
丁逸逍从陆珏手里抢了一个小面包,这才突然想起来此时此刻他们身边似乎还少了一个人。
“蓝不是踩点王吗?一会儿来了估计直接去礼堂了吧,咱给他留个位置就行。”陆珏没太在意。
“但一会儿到了礼堂,妙姐得点名的吧?到时候蓝要是不在,小包公也保不住他。”
丁逸逍瞅了眼在队伍前面跟牛猛说话的于妙,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而且今天阿最不是要当学生代表吗?他陪着练了那么久,现在他对象要上战场了他人没到?不应该吧,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打个电话问问?”
“风纪在边上站着谁敢掏手机?等人走了我问问。”陆珏瞅瞅旁边带着红袖标和小本本的风纪委,在对方看过来时心虚挪开了视线。
而许最若有所思地摸向了自己的口袋。
谁敢在风纪委的眼皮底下掏手机?
许最敢。
但还不等他当着风纪委的面从兜里摸出一部智能手机堂而皇之地发微信打电话,老牛先挺着啤酒肚站在不远处叫了他一声:
“哎,许最!你站队伍里干嘛?来来来,咱们直接走后台,那个,程晓南!你过来带着他点。”
“好嘞!”
程晓南不知道从哪窜了出来,他朝许最招招手:
“走!”
许最微微垂了垂眼,从队伍里走了出去。
离开前,他跟丁逸逍说:
“请记得给他留位置,谢谢。”
他直接跟程晓南去了后台,誓师大会环节很多,先是乱七八糟的大小领导老师发言,然后才能轮得着他们。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程晓南还在看自己的发言稿,许最扒拉着写满纪因蓝字迹的纸张,有点心不在焉。
他又朝观众席的位置望了一眼。
九班的座位区离舞台不远,他视力不错,在这里也能看清同学们的脸,以及丁逸逍旁边那个始终空着的座位。
许最微微皱了皱眉。
心里的感觉不大好,但打开手机,看见纪因蓝十五分钟前给他发的那句“我有点事晚点到”,还是忍住了多问的冲动。
他微微抿了抿唇角。
打算退出微信时,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看看屏幕,又看了看边上看稿的程晓南。
片刻后,许最走到了程晓南身前,对方茫然地抬起脸,而许最眸色淡淡,开口先是一句:
“你好。”
“啊?”
“可以加微信吗?”完成任务般生硬的语气。
程晓南懵了一下,赶紧掏手机:
“当然可以。”
“谢谢。”
“……不用谢。”
程晓南举着手机扫了许最屏幕里的二维码,随口问了一句:
“怎么突然要加微信啊大学霸,吓我一跳。”
“哦……”
许最语气清清淡淡:
“男朋友要我加一下。”
“这样……啊???”
程晓南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错。
谁让你加?
谁??
你???
你男朋友????
程晓南小小的脑袋有多多的疑惑,他的世界观出现了一丝丝裂痕,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无法回神。
许最看着他的样子,善良提醒道:
“你快要上台了。”
“……”程晓南茫然地点点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谢谢你……”
“不用谢。”
学生代表对于程晓南来说算是个老差事了,他对于上台发言的流程已经十分熟悉,因此就算前不久才遭受过巨大打击,他也能够从容地应对接下来的一切。
许最的发言排在他后面,等程晓南下台,主持人报过他的名字,他就该走上打满灯光的演讲台。
头顶的灯将他的影子挤成脚底的小小一团,许最走到老师定好的位置,抬眼看时,才发现底下的人比他预想中还要更多一些。
好几百双眼睛都望着他,那些目光存在感太强,让许最稍微有点不适。
他们和大头菜不太一样。
许最不合时宜地想道。
而后,他又看了眼刚才已经看过很多遍的、丁逸逍旁边留出来的那个座位。
还是空的。
他再望望礼堂最后、他跟纪因蓝约定好的那个位置。
也没有人。
许最微微垂下了眼。
几百道目光仿佛凝成了实质,不软不硬地戳着他,他脑中空白了一瞬,即便练过无数遍,可等真到了这时,他还是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可能是他沉默的时间稍微有一点点长,底下传来了一些窃窃私语声。
许最微微皱起眉,张张口,想打破这点尴尬,一时却没找见声音。
直到下一秒,他目光内出现了一点点不同——
礼堂最后面的安全通道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那人身后带着天光的颜色,刺破了礼堂内沉闷的黑暗,在许最眸子里映进了一点光。
纪因蓝走路的姿势有些不对劲,再多的,他们离得太远,门开了又合很快挡住了光线,许最看不清。
纪因蓝到了。
他没有失约。
许最只觉得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触到,像是陈旧的铜锁被唯一的钥匙“咔哒”一声旋开,有什么东西变淡变轻消散开来,只留余声震荡了很久很久。
又恍然发觉,纪因蓝每次出现,好像都是带着光来的。
大抵有些人天生就带着某种能力。
当他出现的时候,这世界上所有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全部的负面情绪一键清空,再无法对他造成丝毫影响。
那一瞬间,他看见他。
他只能看见他。
第74章 074:阴暗面
纪因蓝就这么跌跌撞撞闯进了礼堂。
后排听见动静的同学纷纷转头看向他, 但礼堂内光线太暗,门彻底合上后,纪因蓝身边就只剩了一片模模糊糊的黑暗, 旁人什么也看不清。
他过来的时候有点着急,此时微微喘着气, 顺势抬手扶了一下墙面, 借力撑了一下身体。
看来他来得还算及时,正好赶上许最站在台上, 发言还没有开始。
这个位置比纪因蓝想象得还要远一点, 他站在这里,眼中只有灯光下那道人影,他看不清那人的眼神和表情。
但纪因蓝觉得,他们应该是对视了一瞬, 因为等他站稳后, 沉默的礼堂内就响起了许最的声音。
学校礼堂的设备远没有纪四余店里的好,麦克风里许最的声音显得略微有点点沙哑,还有一点杂音, 算不上多悦耳, 可许最的音色原本就很抓人,两者相和, 居然也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他这发言稿原本就是纪因蓝写的, 这段时间纪因蓝把这玩意听了无数遍, 别说许最了,连纪因蓝自己都快背下来了。
不过反正他今天来也不是来听许最背稿的,他只要看见许最站在灯光下、听见他一句“谢谢大家”落下之后台下那些掀起的只属于许最一个人的掌声, 那就够了。
最后,他看见许最站在灯光下朝台下欠身鞠了一躬, 而后像是抬眸越过人群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离开了舞台。
许最做到了,看起来一切还算顺利。
虽然中间出了点意外的小插曲,但好在纪因蓝最后没有失约。
他长长松了口气。
纪因蓝希望许最能懂他想让他感受到的——
许最原本就该是光芒万丈的,荣誉属于他,掌声也属于他,他有随心去做任何事的自由,无论他如何选择,等待他的都不该是指责。
他很好,而所有人都知道。
纪因蓝看着许最的身影消失在舞台的边缘,才默默收回视线,放下了扶墙的手,一瘸一拐地拉开身后的门,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像来时那样、悄悄离开了礼堂。
疼。
浑身都疼。
他校服一侧几乎全是灰,白的地方黑,黑的地方白,还有好几道剐蹭出来的破口,有几块布料还染了点血色,不知道是沾到了哪处伤口的血。
今早来的时候,他在老街巷那边出了场小车祸。
幸运的是他在最后关头闪了一下,对方车辆刹车也比较及时,虽说不至于让他缺胳膊少腿留一地七零八碎被纪四余捡着捧回去,但半边身子到处都是擦碰,再加上校服上划的各种破口和血迹,乍一看真是有点吓人。
这次是对方车主闯红灯全责,纪四余收到消息赶来的时候气得要死,但也不忘训纪因蓝一顿,骂他骑车那么快不看路是不是赶着投胎。
纪因蓝能怎么说呢,他确实挺赶。
当时纪四余在边上跟肇事司机扯皮,他在这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带着一身伤还想往外溜,最后还真让他溜出来了,代价就是纪四余给他连打几个电话骂他神经病。
纪因蓝觉得自己确实有病。
想想都觉得好笑,赶着投胎骑车被咣咣撞了还要身残志坚冲去看小男朋友的演讲。狗血青春疼痛文学恋爱脑主角竟是我自己。
但没办法,纪因蓝原本就是一个冲动的人,想做什么就做了,并且不做到不罢休。
虽然在别人看来,这是一件不那么重要甚至可有可无的事,但在他这里,这是他陪着许最做的他人生中很可能是第一次的尝试。
这世界上所有的第一次都是珍贵的,纪因蓝不想让它变得不完整,也不想在这段他们共有的记忆里留下遗憾,所以无论谁劝说阻拦,他都要来。
还好赶上了,现在一切结束、身心放松下来,他才恍然发觉身上的伤居然这么疼。
为了不让朋友们担心,这事他谁也没告诉。车祸之后还有一大堆事需要处理,纪四余又打电话来催了,说是在学校门口等着接他去医院。
林荫道上,纪因蓝步子很慢,一瘸一拐地往校外走。
大概是为了分散注意力,他边走边抬头望着上方重叠的树木枝叶。
蝉鸣声还是很聒噪,纪因蓝闭了闭眼睛,下一秒,却突然听见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
“纪因蓝。”
纪因蓝愣了一下,猛地转头看去,就见许最正在他身后不远处。
他像是一路小跑来的,等看清纪因蓝的状态,他皱了皱眉,表情微微沉了下去。
纪因蓝很难形容他在那一瞬间散发出的感觉,像是生气,像是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十分浓重的、类似于后怕的情绪。
他快步走到纪因蓝身边,想碰他却又不敢碰,只敢以目光将他上上下下认真打量个遍。
纪因蓝身上穿的是北川一中的夏季校服,左半边手臂外侧是大片的擦伤,腿上被长裤遮着看不出什么,但光从裤子上的灰尘和破口也能看出来情况肯定没有多好。
他额头上也有一处小擦伤,虽然被发丝遮去一些看不真切,但还是能瞧见伤口泛红的颜色和边缘沾到的灰尘。
许最看着他,抬起手,却又像是不太敢动他,所以在半空停了一会儿,又缓缓垂下去、蜷起了手指:
“你……怎么了?”
“没事,就在路上出了点小意外。”
纪因蓝怕他担心,于是抬抬手臂给他展示了一下自己:
“好着呢,活蹦乱跳的。”
但许最的眉心并没有因为他的安慰而放松哪怕一点。
他问:
“现在去做什么?”
“去医院看看,但我感觉没多大事,就一点皮肉伤,骨头都没断。”
“我跟你一起去。”
说着,许最抬步就要朝学校大门走,纪因蓝见状赶紧拉住他:
“哎,你上你课啊,跟我瞎跑什么?”
纪因蓝知道他是太担心太着急了,所以温声安慰道:
“真没事,有我姐陪我呢,你放心。我跟妙姐请过假了,今天就不来学校了。还有,你刚刚的表现我看见了,特棒。”
纪因蓝抬手,动作亲昵地轻轻拍拍许最的脸颊:
“行了,真别担心。我姐还在门口等我呢,一会儿等着急了又得打电话训我。我先走了啊,你好好上课。”
纪因蓝靠近半步,用没伤的右臂轻轻环了一下许最的腰,像是一个很轻的拥抱,又哄小孩似的捋了两下他的后背:
“回去吧,啊,乖。”
纪因蓝一步三回头地走向林荫道的出口,回头时看见许最一直站在原地。他没有回礼堂,却也没有跟过来,像是一个证明自己乖乖听了话的小朋友。
纪因蓝努力让自己走路的姿势看起来正常一点,最后抬手朝许最挥了挥,算作告别。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看见许最站在树影下,背影显得稍微有点落寞,更多的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用一个不大恰当的形容,纪因蓝其实觉出了那么点阴沉,总而言之,有一瞬间,那似乎有点不像他印象里那个许最了。
那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纪因蓝没有多想,也没时间多想。
他只快步走到许最看不见的地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被身上伤口拉扯出来的疼痛折磨得呲牙咧嘴。
离开学校后,纪因蓝被纪四余带去了医院,验伤加上药就花了一上午时间,中午匆匆吃了个饭,又跑去警局做了笔录。
纪四余一整天都陪着他,但傍晚时店里出了点事等着她过去处理,她陪纪因蓝做完笔录跟对方车主初步协商过后就先赶去了店里,反正警局离家也不远,纪因蓝就当散步了,就那样一瘸一拐地溜达着往回走。
傍晚,天空被晚霞染成橙红色,斜阳把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纪因蓝一手拎着医院带出来的检查单和X光片,一手拿着手机,回复朋友们的关心问询。
他走在人行道上,身边是匆匆行人、城市高楼和车水马龙。
“因蓝!”
有人唤了他一声,纪因蓝听见自己的名字,愣了一下,抬眼看去,居然见是一身吊带短裙的除岁。
“真是你啊?你怎么在这?”
除岁小跑过来,原本很是惊喜,但看见纪因蓝手臂上和额角的纱布,她又愣了一下,担忧道:
“你怎么了?受伤了?”
“嗐,早上骑车被撞了一下,没什么大事。刚从医院回来。”
纪因蓝冲她笑笑,随口解释两句,又问:
“你呢?你怎么在这?闪闪不是说你也去集训了吗?”
除岁是艺体班的舞蹈生,艺体生和文化生不一样,他们除了高考还要准备艺考,一上到高三,都得天南海北地去集训、考试,忙得脚不沾地。
“最近家里出了点事,我请假回来几天。这不好巧就碰到你了?”
“这么巧?你去哪?”
“柳湖公园。你呢?”
“我回家,我家就在柳湖公园那边。”
除岁微微一愣,可能有那么一瞬间的惊喜,不过很快,她就看着他,有点不确定地试探着问:
“那……一起?”
“你不嫌我走得慢就行,我腿也蹭了,一动就疼。”
半道碰上了一起走个路的事,纪因蓝自然不会拒绝。
他跟除岁隔着一个很有分寸感的距离,除岁也不着急,就陪着他这伤员慢慢走。
走出去一段路之后,除岁偏过头看看纪因蓝,像是想问什么,但又忍住,就这样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好几次。
最后还是纪因蓝看不下去,主动开口:
“怎么了这是,有话跟我说?”
“嗯。”除岁被戳穿心思,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
“就是想问……许最……没跟你一起啊?”
这话乍一听其实有点奇怪,但纪因蓝愣了一下,很快想通了她这话的意思。
他倒也没有遮掩,直接问:
“你知道了?”
“嗯,闪闪跟我说了。”
除岁抬手将脸侧的头发拨去耳后,微微垂下了眼:
“以前还总想着我是不是能有点机会,现在看来是一点也没有了。那,就恭喜你找到了喜欢的人,也祝福你们长久。”
“谢谢你啊。”
纪因蓝总是能被身边人温暖到,他点点头:
“你这么好,总有一天,也会遇见对你来说最好最合适的人。”
除岁微微抿起唇,轻轻笑了。
他们两个同路一段,最终在柳湖公园外分别。
纪因蓝慢悠悠朝家的方向走,等到了楼下,他打了个哈欠,站直身子刷脸开了单元门的锁。
谁知,他前一秒刚拉开厚重的玻璃门,后一秒,他身后突然多出一个人,一把搂住他的腰,将他往里面带。
纪因蓝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反击,但在那之前,他先闻到了来人身上栀子花的香味。
“许最?”
纪因蓝愣了一下,却没看清许最的脸,因为那人有点强势地捞着他往里面走,而后一把拉开楼内安全通道的铁门,将他推了进去。
纪因蓝身上有伤,许最不敢随便碰他,只一直按着他的腰。
纪因蓝不知道他这是要干嘛,而还没等他开口问,他就被按在安全通道内的墙角,被人掐着下巴接了一个略显凶狠的吻。
通道内冷色的声控灯亮起,打在许最身上,给纪因蓝投下了浓重的阴影。
许最这个吻太凶太急,亲得纪因蓝喘不过气。实在受不了的时候,纪因蓝推开了他,呼吸显得有些乱。
他抬手擦擦嘴唇,眼睛有点红,盯着许最帽檐下那双黑沉沉的眸子:
“疯兔子,你发什么癫?”
“……”
许最不说话,就那么沉沉地看着他。
纪因蓝和他对视片刻,好像突然就从他那双眼睛里读懂了些什么:
“你刚一直跟着我?”
“嗯。”
“什么时候?”
“你和她一起走的时候。”
纪因蓝一时有点好笑:
“那你为什么不过来?怎么,跟在后面等着捉奸?”
“没有。”
许最的声音有点哑,他按着纪因蓝的腰,身体又逼近了一点,几乎把他困在了自己和墙角之间,是一个完全压迫的姿态:
“怕打扰你们。”
“这么有边界感?”
纪因蓝微扬眉梢,盯着他眼睛的目光下落,缓缓挪去了他微微发红的嘴唇。
他坏起来,嘴里一点没有把门的:
“那以后我跟别人睡觉,到时候给你打电话,你来给我俩送套?不用敲门拍个照放门口就行了,当心打扰我俩。”
“……”
许最掐着他下颌的手不自觉稍微用了点力。
他眸色幽暗,语气像是在强调,还带了点隐隐的威胁:
“你是我的。”
“还知道呢?”
纪因蓝微一挑眉:
“知道以后就别说这种话惹我生气,起开。”
纪因蓝用力把他推开,自己拉开门走了出去。
电梯停在一楼,光标闪了两下,面前的门缓缓打开。纪因蓝抬步迈进去,许最也跟了过来,纪因蓝没管他。
这家伙越来越大胆了,电梯里没人,他就小心翼翼抱住纪因蓝的腰,在他耳边低声认错:
“对不起。”
“又道什么歉呢,认错大王?”
纪因蓝瞥了他一眼,原本还憋着气不想解释,但看他这样子又不忍心:
“我跟除岁就是路上碰见了,一起走一段,本来是坦坦荡荡的事,你在后面跟着倒显得我有多见不得人似的。”
“嗯。”
“下次……算了,无论哪次,无论我旁边是什么人,你都能大大方方站到我身边,知不知道?你是我对象,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咱俩正儿八经谈恋爱,我是挺想给你安全感,恨不得带着大喇叭跟全世界介绍你是谁,可你自己要是躲躲藏藏没醋硬吃阴暗爬行,那就没意思了。”
“……”
许最像是很轻地叹了口气,再开口时声音低了很多:
“……怕你讨厌我。”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纪因蓝有时候是真想敲开许最的脑袋看看他成天到底在想什么。
许最没有回答。
等电梯到了楼层,他只听许最问了一句:
“家里有人吗?”
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许最在他开门的瞬间低头吻了过来。
许最的吻很凶,但动作很温柔,他把纪因蓝推到床上,一点一点扒了他的上衣和长裤,垂眼看着他身上那些伤。
“疼吗?”他问。
“还行吧。死不了。”
“怎么伤的,为了赶时间?”
“也不全是,主要是对方闯红灯。”
“……”许最沉默片刻。
最后,他哑着嗓子问:
“如果当时再多出一点差错,我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纪因蓝愣了一下。
突然见许最这个样子,他有点无措:
“倒也不至于……”
“至于的。”
许最抬手卡了一下纪因蓝的下颌,而后手指慢慢下滑,蹭过他的喉结、锁骨,又一路滑到腹部。
纪因蓝起了一串鸡皮疙瘩。
“都是因为我吧。
“如果喜欢我会让你受伤……”
许最吻下去之前说完了后半句,语气像是有点难过:
“那就不要喜欢了。”
纪因蓝被他说得心里难受,他抬手搂住了许最的脖颈,回应他的亲吻。
可是,喜欢怎么会是一件让人受伤的事情呢?
纪因蓝呼吸有点重,他在换气的间隙贴着许最的唇,说了一句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话。
“……那我爱你吧。”
纪因蓝身上伤太多,许最不敢随便碰他,但不妨碍他撩出点火。
纪因蓝的手臂搭着他的肩膀,好几次在快到顶峰时被强制停止而后下落,往复几次,他耳朵又红又烫,手指隔着校服衣料抓着许最的背,又难耐地把他那块衣料攥成小小一团。
“许最,你特么……到底想干嘛?不想弄就放开我自……”
许最吻住他的唇,堵掉了他那句话的尾音,在他身体再次轻颤时终于放过了他让他释放。
柔软的床面下陷,纪因蓝脱力般瘫在床上,发丝被薄汗打湿贴在额上,许最低头一下一下亲着他的脖颈,湿润的手指按在他的腹部,慢慢打着旋。
“想把你关起来。”
他埋在他耳边,嘴唇轻轻贴了一下他耳骨上的银钉,嗓音有些沙哑,低低地应着只有他能听到的答案:
“锁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是我一个人的……
“谁也找不到。”
第75章 075:薄雾
纪因蓝这事说出去是出了车祸被车撞了, 听起来怪吓人,但实际没那么严重。也算他命大,身上都是些擦伤, 没有伤筋动骨,在家躺了两三天等伤口结了痂就不疼了, 放出去还是个活蹦乱跳的纪因蓝。
誓师大会之后, 他们就正式步入了高三生活。
纪因蓝还没来得及蹦跶几天,就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原本他以为补课期的日子就是一脚踏进地狱, 可后来他才反应过来, 这地狱足有十八层。正式开学后,每一天的日子都是惊喜。
学校似乎恨不得把学生们的一天二十四小时掰成四十八小时来用,补课期固定的早自习和晚自习在正式学期开始后又各自前后延长了半小时,除去每天都在重复枯燥的习题和作业, 每节课讲评的试卷更是堆堆得一山更比一山高, 上课抽问都像是山歌对唱。
许最之前给纪因蓝整理的那本英语笔记,纪因蓝终于从头到尾看完了,期间背单词也没落下。他英语成绩首次突破三位数的那天, 海胆哥特意在课上把他叫起来, 让全班同学行注目礼为他鼓掌,以示鼓励, 就差没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他来个三鞠躬以感谢纪因蓝拯救了他事业生涯的最大败笔。
纪因蓝有时候真的觉得他这位亲爱的英语老师有点太过浮夸, 比如福团就没这么离谱, 在纪因蓝的作文终于被许最拉扯到平均水平的那次,她只是在课堂上变着花样夸了他十分钟,然后每周单独多给他布置三道作文题让他勤加练习而已。
在高三的高强度学习复习之下, 纪因蓝已经被知识折磨得不成人形,恋爱也谈得清汤寡水。
主要还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私人时间太少, 他们每天已经被学校占去了一大半时间,闲下来又到处是眼睛,最多只能在午休时去杂物间贴一下充充电。
以及,在正式升高三之后,纪因蓝就几乎没怎么直播了。
一是作业多空闲少,双休变单休,还要分心谈恋爱,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分给直播。虽说他跟平台签的合同里有时长要求,但高三情况确实特殊,加上Spring跟猫爪TV老板是多年好友,随口解释一句情况,第二天就有管理来戳小窗,帮他暂时冻结了直播任务栏,还贴心送上了两句祝福。
秋季学期,从闷热的夏末走到雪花纷飞的冬日。
十一月,许最的十八岁生日。
但那天正赶上周一,纪因蓝没法给他办太隆重,只在午餐时去了趟学校门口,拿着订好的生日蛋糕,让许最在跟朋友们一起在食堂的吵吵闹闹里长了一岁。
那天他订的蛋糕很大,路过的同学人人有份,每个人都笑嘻嘻地跟许最说了生日快乐。许最可能挺不习惯,但纪因蓝没在他身上感受到类似反感的情绪。
当天跟他们一起的还有程晓南,就如纪因蓝预想的那样,这只闹腾仓鼠确实成了能和许最说上几句话的朋友,后来顺理成章地也跟纪因蓝和丁逸逍他们玩到了一起。知道许最的男朋友是纪因蓝后,他还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就接受良好,也跟丁逸逍他们一起把打趣调侃小情侣加在了每日任务里。
一点不夸张地说,高三的秋季学期是纪因蓝经历过的体感上最漫长的学期,提前开学补课就算了,期末考试后还得补课,掰着指头算算,寒假就只剩了过年那十多天时间。
大年三十的前一天,终于放了假的少年们吆喝着一起出来聚聚庆祝新年,他们叫了很多朋友,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顿火锅。
那天姜闪闪也在,她也是才回的北川,过个年还要再飞回北京准备艺考,就这还能在百忙之中抽时间出来会会他们这群狐朋狗友,实在难得。当然,她出席的主要原因,还是为了能够当面斥责某两位背着朋友偷偷恋爱的纪姓许姓友人。
一顿火锅之后,姜闪闪拉着纪因蓝他们一起去逛街,说是在集训学校里关了大半年,她得报复性消费一下,看样子是不把商场逛遍不罢休。
纪因蓝无所谓,反正闲着没事,加上纪四余在他出门前嘱咐他回来时带点福字对联中国结之类的东西,给家里添点年味,逛逛也就逛逛了。
今年冬天,北川的气温不算太低,纪因蓝出来时只穿了加绒卫衣和一件加棉的棒球服外套,看起来有种散漫的帅气,惹得边上路人频频侧目,而他本人好像没怎么在意,只双手插兜在姜闪闪身后慢悠悠跟着。
许最走在他旁边。他来逛街是真的没事干,也没有东西要买,他只是想陪着纪因蓝。
“你家过年都有谁?”
商场里很热闹,遍地是忙着采购年货的人。纪因蓝张望着看了一会儿,偏头问身边的许最。
许最想了想,答:
“很多人。”
“亲戚那些?”
“嗯。”
“就围一起吃年夜饭、热热闹闹讨红包那种?”
“差不多。”
“哦……”纪因蓝点点头。
许最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
“没怎么,有点好奇,问一问。”
纪因蓝扬唇笑笑:
“我家每年过年就我跟我姐,有点好奇别人家怎么过年的,是不是都像电视广告里那样,个个儿穿一身红,热热闹闹的。”
“不穿红。”许最想了想,措辞片刻后道:
“氛围……也没那么好。很吵。”
许最不爱家庭社交,又有一堆稀奇古怪奇形怪状的亲戚,自然很难对这种活动和氛围给出正向的评价。
纪因蓝很理解。
“没事。”纪因蓝抬手,用指背蹭蹭他的脸:
“乖乖,等过两年,长大了,就来我家过年。”
许最垂了垂眼,短暂地握了一下纪因蓝的手。
纪因蓝朝他弯弯眼睛,正想说什么,却突然看见旁边店铺货架里的什么东西,目光一顿,这便抬步走了过去。
许最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但纪因蓝往哪边走,他就往哪边跟。
他看着纪因蓝进了一家店,从货架上面取下了一顶蓝色的鸭舌帽。
那顶鸭舌帽的颜色是很正的克莱因蓝,上面没有什么图案,只有帽檐边缘有一行很小的字母LOGO。
纪因蓝看了看手里的帽子,又看看许最头上那顶被丙烯马克笔加工过的“小众Blue’s”鸭舌帽,对比几眼后问:
“这个跟你头上那顶是一样的吧?”
许最似乎这才想起来看一眼店名。
他又看看货架上同款不同色的帽子,点了点头。
纪因蓝就很干脆地拿着去付了款,出来时已经把那顶帽子戴在了头上。
许最垂眼看看他,想说什么,但抿抿唇,还是什么都没说。
姜闪闪的逛街力没有丝毫退步,整整一下午,从天亮逛到天黑也一点不累,倒是丁逸逍和陆珏两个男生不行了,找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紧急开溜。
姜闪闪原本还不想放过纪因蓝,但她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跟他们一对臭情侣混在一起实在奇怪,所以自己一个人拎着购物袋回家了,连纪因蓝要送她都被残忍拒绝。
本来一起逛商场的朋友们一时只剩了纪因蓝和许最两个人,好在纪因蓝还记得出门时纪四余给他的任务,所以拉着许最去挑了对联和挂饰。
出去时,外面在下雪,温度比白天又低了不少,呼吸间全是白茫茫的雾。
在商场暴走一下午,说实话,纪因蓝也有点饿了,正好商场一楼有家快餐店,他拉着许最进去挑了个靠窗的座位,按照两个人的喜好点了点东西,外加一份赠送小礼物的儿童套餐。
许最端着餐盘回到座位的时候,纪因蓝正在打量自己不久前刚购入的那顶蓝色棒球帽。
见许最回来了,他抬眸看看他,没急着吃东西,而是先问:
“你带笔了吗?”
“什么?”许最微一扬眉。
“就当时你画你帽子的时候用的那种笔,蓝的白的那种。”
纪因蓝形容着费劲,索性把帽子扔给了许最:
“给我也画一个呗,就跟你帽子上那个一样的小人。”
听见这话,许最愣了一下,而后微微抿起了唇角。
他低头拉开了身上的小包拉链。
纪因蓝就坐在对面托着下巴看着他。
他很早之前就发现了,许最平时出门的时候喜欢戴帽子和耳机,身上还一定要挎个小包,纪因蓝还问过他为什么,他的回答大概意思是这样的装备能让他稍微自在一点。
纪因蓝不理解,但是尊重。
不过他还挺好奇许最的包里成天到底装着什么东西。
“乖。”
“嗯?”
“你包里都装着什么?”
想到什么,纪因蓝就随口问了。
“……”
听到他的问题,许最指尖微微一动,没解释,只是把里面的东西都翻出来给纪因蓝看了眼。
里面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东西,毕竟许最身上就这么个小小的胸包,真有什么也装不太下。
他的包里面只有几只笔、一包纸巾、蓝牙耳机、身份证,还有一个巴掌大的蓝色封皮小本子。
纪因蓝看那个小本子有点眼熟,如果记得没错,他以前应该在那个小本上写过东西。
“你随身带纸笔干嘛啊?”
纪因蓝没有细问许最隐私的兴趣,只顺着随口扔了一句。
“……随手记点东西。”
解释着,许最找出包里那支白色的丙烯马克笔,拔开笔盖,看了眼位置就准备下笔。
纪因蓝原本还想问问他都有什么好记,但看见许最的动作,他又一瞬间把话忘了个干净,只记得嘱咐:
“画好看点啊,我要戴出门的。”
“嗯。”
这种简笔画图案对于许最来说并不算难,他连草稿都不用打,寥寥几笔就勾出了一个污渍小人,跟他那顶帽子上的小人差不多,最大的差别,大概只是旁边缺一串字母。
纪因蓝拿着帽子,看着上面的图案,还算满意。
他把帽子放到一边,拿过桌上的饮料杯,插上吸管喝了一口,却很轻地皱了下眉。
他这完全是下意识的神态,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许最却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流露出来的小情绪。
他问:
“不想喝可乐?”
“还好吧。能喝。”
“别将就。”
许最垂下眼,问:
“想喝什么?”
“嘶……那咖啡吧,要热的。”
“稍等。”
许最说完就起身离开了,估计是去了步行街对面的咖啡店。
纪因蓝一直看着他。
他看他出了快餐店,又隔着玻璃上的雾气,看他走进冬日模模糊糊的人群里。
纪因蓝一直等看不清他的身影才回过神。
收回视线时,他偶然瞥见了桌上被许最随手放置的马克笔。
他盯着那支马克笔看了足足半分钟,又默默将视线挪向了自己手边的帽子。
不知是不是心虚的原因,他又瞥了眼窗外许最消失的方向,而后鬼鬼祟祟伸手把那支笔拿来握在了手里。
一样的帽子,一样的小人图案,但总归是少了点什么,让人觉得还不够完整。
纪因蓝觉得自己应该再往上添点什么,想一想那个画面,却又难免觉得肉麻。
内心挣扎一阵,最后,纪因蓝还是在面子和男朋友之间选择了后者。
他盯着帽子上那个可可爱爱的白色污渍小人,考虑很久,才郑重地拔开了手里的笔盖。
许最拎着咖啡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起了薄雾的玻璃后,被柔和了轮廓的纪因蓝低着头,认真地用白色马克笔往蓝色的帽子上写着什么东西,一笔一划走得很认真,认真到都没有发现窗户外面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许最没进店,也没打扰他,就那样站在窗外垂眼看着他,等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母、稍稍挪开手,才看清了完整的内容。
纪因蓝的字不算好看,但他努力把字母写得干净规整,可能还是赶不上许最,但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好。
“Best''s”
在纪因蓝心里,许最的最从来不是“last”,不是最后的最。
是“best”。
是许诺的许。
是最好的最。
纪因蓝写完那个单词,吹了两下没干的笔墨,把帽子又拿远看了看,看样子对此还挺满意。
而后他余光才瞥到落地窗外的人影,他吓了一跳,意识到是许最之后,不知是不是心虚害臊的原因,他下意识把帽子往旁边藏了藏。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没有用,毕竟许最站在这个位置,该看的不该看的估计都已经看完了,就算他现在没看见,进店来也早晚得瞥到。
左右是纪因蓝自己干出来的肉麻事,他得敢作敢当。
所以他自暴自弃一般把帽子撇到了一边,朝许最扬扬下巴,意思是为什么还不进来。
耳尖好像有点热,但那一定是快餐店里人太多、暖气太足的原因。
对于他的示意,许最没有回答,也没法回答。
纪因蓝只看见他抬起手,用食指之间轻轻点上了玻璃表面。
纪因蓝有点茫然,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以他们之间的默契,有些事有时候并不用解释太多,纪因蓝心里好像有根弦被轻轻拨弄了一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抬起手,隔着玻璃轻轻点上了许最的食指。
那之后,许最轻轻挪着指尖,速度很慢,纪因蓝就跟着他的动作,温暖的手指在起了雾的玻璃表面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周遭人群喧闹,店里在放喜气洋洋的过年专属歌单,店里的小朋友笑着跑来跑去。
在这段时间里,这一整个世界,好像只有他们是安静的。
纪因蓝的指尖沾上了湿润的凉意。
最后,许最垂下了手,代表结束。
快餐店的落地窗上多出了一串曲里拐弯的符号。
纪因蓝从前往后看,没懂,想了想,他试着从后往前看。
辨认过每个符号后,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玻璃上的雾气比刚才又稍微重了一点,已经模糊了许最的身影,只有纪因蓝手指滑过的地方是清晰的,带着一点点并不明显的水痕。
外面雪花纷飞,白色和红色模糊成一片。
玻璃窗外的世界被那些笔记框出了两行简单的文字,仿佛那一瞬间,朦胧的世界只有那句话清晰。
“I''m yours .”
“forever.”
我是你的所有物。
从时间起点,一直到世界尽头。
第76章 076:端倪
店里欢快的年味曲目不知何时被一首轻柔舒缓的英文歌曲代替了, 纪因蓝在玻璃窗上的字迹逐渐变淡时恍然回神。
许最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玻璃窗外,带着室外的寒意和融化的雪花坐到了纪因蓝对面,顺手插好吸管才把咖啡纸杯递给他。
纪因蓝注意到, 就这么短短一点时间里,对面这家伙的目光往旁边那顶蓝色棒球帽上落了好几次, 看不够似的。
干什么!
一顶帽子又不会长腿跑!
纪因蓝喝了一口咖啡, 边抬手鬼鬼祟祟地抓着棒球帽的边缘往回拽,而后闪电般将它折吧折吧收到了桌下。
“?”许最微一扬眉。
他低声道:
“不要收……”
“不收干嘛?你老看它, 不知道我害臊?写个你名儿了不得了。”
“那你戴上。”
“?”
“我看你。”
“。”
纪因蓝实在受不了许最这种不打一声招呼就往外蹦的撩人话。
“我在店里吃饭还戴个帽子, 我有病啊?”
正戴着帽子吃薯条的许最:“?”
“哦……”许最微微垂下眼,唇角抿起了一个不大容易被发现的弧度,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原本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那顶帽子应该会一直待在桌子下面被纪因蓝攥着直到这顿饭结束。
但很快, 他突然瞥见视线里划过一抹蓝色,纪因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桌子下面拎出帽子扣在头上,边打掩护似的用带了一次性手套的手抓起一只炸鸡翅根送到许最面前:
“咳……这个好吃, 你尝尝。”
许最看着他, 轻轻弯了一下眼睛,低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辣的。”
纪因蓝愣了一下, 看了看才发现手里拿的确实是香辣鸡翅。
他又默默把翅根收回来, 咬了一大口, 含糊道:
“这么大人了吃点辣怎么了?娇气。”
许最唇角的笑意有点藏不住的趋势。
他微微低下头,换了个话题,问:
“初一……我可以去你家吗?”
“干嘛?”
“拜年。”
“想来就来呗。”
“好。”
许最看看他, 片刻,他抬手帮他稍稍挪正了带歪的帽檐-
今年的大年三十好像比往年要稍微热闹一些, 纪因蓝一早是被楼下鞭炮声吵醒的。天都还没亮透,鞭炮就噼里啪啦炸了个没完。
他昨晚跟纪四余一起给家里贴了窗花和对联,今天主要任务是包饺子,因此他被鞭炮吵醒后没有再睡回笼觉,而是爬起来去厨房准备食材。
纪四余不会做饭,学也学不会,他们家的饭菜都是由纪因蓝来负责,包饺子这活儿纪因蓝从小干到大,早已熟能生巧。
但今年,纪四余主动进厨房围了个围裙说要帮忙,结果饺子被她包得像馅饼,一煮全都散了,纪因蓝还得给她善后,负责吃掉烂肚的饺子。
晚些的时候,纪因蓝跟许最打了个视频,看背景,许最应该是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但纪因蓝还是能清晰听见视频里从门后传来的大人说笑和小孩吵闹。
还没等他们聊两句,纪因蓝突然听见了小孩的声音,像是有孩子直接推门“啪嗒啪嗒”跑了进来。
随后镜头稍稍晃动了一下,纪因蓝注意到许最像是叹了口气,而后轻声同他道:
“先挂了,明天去找你。”
“嗯。挂吧。”
大概是想安慰一下许最,话说完,纪因蓝又鬼使神差地低头轻轻用嘴唇碰了一下手机摄像头,像是一个隔着屏幕的亲吻。
等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纪因蓝立马挂掉了视频通话,一把将手机抡到了沙发上。
纪因蓝跟纪四余缩在客厅里一起看完了春晚,后来,电视里外的人一起数秒跨年,在主持人喊到“一”的那一刻,大概是有某种预感,纪因蓝下意识看向了自己的手机。
下一秒,手机屏幕亮起,里面躺着新年的第一条问候。
Happy new year:新年快乐。
窗外夜色倏地被点亮,烟花炸开的声音重叠着传进耳中,纪因蓝微微弯起唇。
蓝.:新年快乐。
兔子跑得就是快,连祝福都比其他人更早到。
这是他们的第一年。
第二天,许最一大早就站在纪因蓝家门口按响了门铃。
纪因蓝去开门的时候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纪四余只听见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刷着牙出来看了眼,就见自家弟弟把他小男朋友迎了进来,家里小猫也像道三花闪电似的蹿出去蹭着人家裤腿喵喵叫。
许最手里拎着水果和牛奶,估计是在外边学着其他人买的拜年专属套装,看见纪四余后,还认真地说了句新年好。
“怎么不早说有客人要来啊?”
纪四余叼着牙刷,看看自己身上的小熊连体睡衣和睡炸了毛的头发,迟疑几秒后放弃了个人形象管理。
她趿拉着拖鞋在沙发旁边的茶案上拎出个厚厚的红包,走过去二话不说塞给了许最:
“压岁钱,还有第一次上门该给的红包。一起给你了。”
“……”许最像是愣了一下。
而后才点点头:
“谢谢姐姐。”
“客气。”
纪四余刷着牙又回了洗手间,路上还摆摆手:
“纪因蓝!做饭去,饿了。”
纪因蓝微一挑眉,偏过头问许最: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给你尝尝我的手艺。”
“我都可以。问姐姐想吃什么?”
“不管她,给她吃昨晚的剩饭。”纪因蓝故意说。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了暴龙怒吼:
“纪因蓝你不想混了?!”
纪因蓝往旁边让了一步,躲开了从纪四余那边飞过来的拖鞋,扬唇笑得张扬。
许最在纪因蓝家里吃了一顿午餐,为了照顾许最的口味,纪因蓝有一半菜都没有放辣椒。纪四余拿着筷子看着家里十几年来没有缺过红色的饭桌,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完了呀,北川变态辣小王子的对象不吃辣,以后吃火锅都得点鸳鸯锅了是吧?你个无辣不活的德行还有这么能照顾人的一天?”
“那得看对谁。”纪因蓝一点不收敛,还要显摆一句:
“私下里已经点鸳鸯很久了,你不知道而已。”
纪四余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好险没把他连人带椅子踹翻在地。
午餐后,纪四余就把这两个碍眼的小子赶出了家门,正好纪因蓝也不想在家里待了,不然想干点什么都得偷偷摸摸,憋屈,也闷得慌。
大年初一,虽然室外放眼望去满是白茫茫的雪,但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明媚,倒也给寒冬添了一丝暖意。
纪因蓝也不知道该跟许最去哪,看个电影?但今天他在售票App翻了好几遍也没找见个想看的电影,让许最选,许最好像也对电影没什么兴趣,纪因蓝只好放弃这项活动。不过他们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约会项目,只要身边的人对了,那顶着寒风在外面空甩着手溜达也挺消磨时间。
纪因蓝跟许最漫无目的地逛到了柳湖公园。
北川前几天下了一场大雪,柳湖公园的草坪被厚厚的白雪覆盖,只剩了光秃枝叶的树木也被覆上一层轻薄白纱,随处可见摇晃着树木“人工降雪”尖叫嬉闹的路人们。
走到公园清净的小路上时,纪因蓝也学着路人,趁许最不注意使坏,挑了颗树摇晃着往他头上下雪。但许最被雪落了满头的反应依旧淡淡的,只抬眼看看突然落下来的雪花,又回头看了眼纪因蓝。
纪因蓝不信邪:“你就一点没被惊讶道?”
许最想了想,十分配合:“哇。”
“。”纪因蓝真想把他按在雪地里揍一顿。
但他看着许最从刚才起就一直低着头,有点好奇,于是放了他一马,跑过去蹲在他身边看热闹:
“做什么呢?”
许最摊开掌心,给他看自己手里捏好的雪球:
“雪人。”
纪因蓝就不说话了,只安安静静地在等在他旁边,看他认真地捏好雪球安在一起,又在地上找到小树枝和小石头给雪人安上手和眼睛。
最后,一个歪歪扭扭的小雪人出现在了纪因蓝面前。
纪因蓝伸手把小雪人捧过来,看看雪人,又看看许最:
“给我的?”
“嗯。”
“嚯。”
不知道是不是纪因蓝手心的温度太高,这才刚把雪人接过来,他手里就已经感觉到了一股湿润的冷意。
他轻笑一声:
“我可真明白了什么叫捧在手里怕化了。”
许最垂眼轻轻抿起唇角,温声问:
“手不冰吗?”
“你儿子都要化我手里了,你在这关心我手冰不冰?”
“嗯。你比较重要。”
“……不冰。”
纪因蓝下意识蜷了蜷手指,很快又改口道:
“好吧是有点。”
许最点点头,这就把小雪人拿了回来,又随手抓了把雪把它重新补圆,最后把它放在了两人身后的树根旁安了家。
纪因蓝看着小雪人和老树依偎在一起,居然莫名觉出点温馨来。
“雪人就该生长在雪里。”
纪因蓝叹了口气,随口感慨道。
谁知下一秒他就捕捉到了身边人的一声轻笑。
纪因蓝不知道笑点在哪,微一挑眉望过去:
“你笑什么?”
“你……像个诗人。”许最努力形容着自己某一个瞬间的感受。
纪因蓝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
“你笑我呢?”
“没有。”
“有!”
纪因蓝把自己冰冰凉的手指往许最侧颈上贴了一下,搞了一个突然袭击。
许最反应很快,一把握住他的手,但也没放过他,随手抓了一把雪就摸上了他的脸。
纪因蓝没想到许最还敢还击,他直接把许最按在了雪地里,自己一跨骑在了他身上,正想好好整整他,谁知许最突然按住了他的腰,纪因蓝还没反应过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一回神,他的姿势已经和刚才完全颠倒——被人按在雪里的成了他自己。
“许最。”
“嗯。”
“你家暴。”
“我没有。”
“你有。”
纪因蓝用冰冰凉的手贴了一下他的脸颊和脖子,然后顺下去伸进外套里挠他的痒痒。
两个少年在雪地里闹成了一团,松散的积雪飞起来又落下,打闹间,纪因蓝偶然看见许最唇角噙了一抹笑。
那种笑不是像他平常那般,只挂着清清淡淡的一丝,此时的他唇角上扬,眼睛也微微弯起,惬意又懒散,看得出来,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开心。
纪因蓝看着他的笑,微微一愣。
不过许最那抹笑意很快就习惯性敛了起来,纪因蓝见状,微一挑眉,用手扣住了他的下颌:
“让你收了吗?继续笑。”
“?”许最扬扬眉梢。
他张张口,正想说什么,眼睛却似瞥见了什么人,目光挪去了某个方向,又微微一顿。
见状,纪因蓝也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随后整个人都是一怔。
——拎着蔬菜水果的苏文丽正站在他们不远处看着他们闹。
那一瞬间,纪因蓝脑子里飞驰过了许多想法。
他迅速回忆一遍,确认自己跟许最刚才的互动并没有超出正常朋友范围的暧昧和亲昵,瞬间提起的心才放下一些。
他赶紧松开了许最,从他身上起来让到了一边。
如果说许最刚才敛去笑意之后还带着点放松和温柔,那现在,他身上那些和平时不同的东西就全都散开了,他又变成了一潭幽深的湖,安静清淡,换种说法,就是没什么生气。
纪因蓝伸手要把他从雪地里拉起来,原意是想握住他的手腕,但许最好像没有察觉,直接握住了他的手。
纪因蓝被他指尖冰凉的温度刺得一颤。
那边的苏文丽也回过神走了过来。
纪因蓝赶紧问候一句:
“阿姨好。”
说完,他意识到苏文丽可能压根不记得他,于是又尴尴尬尬地补充了一句:
“我是许最在九班的同桌。”
“……你好。”
苏文丽的脸色说不上有多好,但她还是朝他点点头,又看向许最,问:
“一大早就跑出去不见人,就在公园里玩雪?”
“啊。”
许最随口应了一声,好像也不太在意苏文丽的问题。
“呃,没……”纪因蓝感觉许最这样得挨骂,所以半解释半胡诌地替他说了句话:
“他去我家了阿姨,我之前开玩笑跟他说让他来拜年,他就真来了。您家有事吗,没被我耽误吧?”
“没有。没事。”
苏文丽看了纪因蓝一眼,目光在他头顶的棒球帽上停顿一瞬,又匆匆挪开。
她问:
“玩完了吗?该回家了。”
“嗯。”
许最撑着雪地站起身,起来时还顺手捞了一把纪因蓝。
他垂眼看着他,低声道:
“我先回去。”
“嗯,回去吧。”
纪因蓝不知道许最是怎么做到这么淡定,反正他自己的心脏已经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他习惯性想摸摸许最的脸,理智又生生让他克制住这个放在现在情况里那样不合适的动作,转而朝苏文丽笑笑:
“阿姨,新年好。”
“新年好。那我们就先走了。”
苏文丽朝纪因蓝点点头,而后像是一秒也不想多留,自己抬步走去了家的方向。
许最在她看不到的角度抬手补完了纪因蓝想做但没敢做的动作——他用指腹蹭蹭纪因蓝的脸,在对方震惊得瞪大眼睛时垂下手,跟在苏文丽身边离开了。
公园的雪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刚才看着还挺好看,但现在和不同的人再看,又觉得有些枯燥。
许最的目光一直落在路边,在走进小区之前,她和苏文丽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小区的石板路上没什么人,安静得只剩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沉默间,许最突然听见苏文丽没头没尾、语速略快地问出一句:
“刚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
许最微一扬眉。
他看了苏文丽一眼,又微微垂下眸子。
他没有立刻回答,顿了顿,他似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抬手轻轻压了一下棒球帽的帽檐。
帽檐阴影下,他的眸子幽深淡漠,没带什么情绪,简单答了三个字:
“纪因蓝。”
他咬字有点慢,甚至在“蓝”字上加了个不易察觉的重音。
而苏文丽将这三个字听在耳里,整个人都是一僵。
第77章 077:对峙
大年初一, 苏文丽一早醒来,许最就已经不见影了。
许最不喜欢过年过节时一家子亲戚围在一起闲侃的氛围,无论外边有多热闹, 他永远一个人安静在角落里或者房间里待着,不爱往人多的地方凑。这孩子小的时候苏文丽还会拉着他让他跟长辈们聊聊天表现表现, 但每次的结局都不怎么好, 现在孩子长大了,她拉不动, 也懒得拉了, 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由着他去。
但在家里有客人的情况下一声不吭跑出去不见人,这还是第一次。
苏文丽觉得,大概是自己这段时间太纵容他的缘故。
许家每年除夕夜都是一大家子聚在一起跨年守岁,结束后时间太晚, 亲戚们通常会选择留宿一夜, 第二天再离开。现在客人们还没走,苏文丽还要顾着点这边,因此暂时没空去管许最的去向。
总之那孩子除了图书馆就是自习室, 苏文丽不觉得他会有别的可能性, 因此从来不细究。
直到午餐过后,苏文丽送客人出门, 有位叔叔离开时看着边上被拎来一起送人但一直在低头玩游戏机的许冠,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哎, 小最呢?怎么一早上没见人?”
“哦,他啊,出门了。我早上也没见到。”
苏文丽笑笑, 答。
“我知道!”还没等叔叔应声,他手里牵的小男孩便奶声奶气道:
“小最哥哥是找女朋友去啦!”
“咳咳咳——”
许冠不知道是吸着了冷风还是怎么, 突然爆出一段惊天动地的咳嗽。
叔叔只当童言无忌,笑呵呵道:
“你知道女朋友是什么意思吗?你小最哥哥哪来的女朋友?”
“当然知道呀。”
小男孩摇头晃脑,一脸天真:
“昨天我还看见小最哥哥打视频呢,可温柔了。”
苏文丽脸上的笑容略微有点尴尬。
许冠在旁边都快要把命咳没了,他好半天才出声道:
“得了吧,他能有什么女朋友?我看你小子是昨天糖吃多了眼花了,净胡说八道。”
“我才没有呢。”
小男孩撅起嘴巴,跟苏文丽和许冠道了别,便牵着爸爸的手上车离开了。
不知为何,原本该是小孩子的玩笑话,听过就过了,可苏文丽总觉得心里乱糟糟的。
所以,回家的时候,她站在电梯里,实在没忍住问了许冠一句:
“你哥他……”
电梯里除了她的声音就只有许冠手里游戏机传出来的打斗声,苏文丽听见一声很清晰的“Game over”,之后才听许冠道:
“这么担心,那你干脆给许最买个笼子把他关进去吧,或者给他搞个定位器窃听器成天带在身上。整天疑神疑鬼,真没意思。”
许冠原本还有一句“就算他真谈了能怎么样”,但想想苏文丽的行事风格,再想想之后会砸上来的一连串问题,他还是默默闭了嘴。
虽然许冠这么说了,可苏文丽还是安不下心来。
许最一直是个很乖很听话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是她说什么是什么,让做什么做什么,让往东绝不往西,从来不会叛逆不会反抗,学习又好,外面不知多少家长羡慕她有这么个懂事省心又优秀的儿子。
许最谈恋爱这件事在她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她不信许最敢做这么出格的事情,别说女朋友了,苏文丽甚至没听说过他有哪怕一个关系稍微好点的普通朋友。
可苏文丽还是很不安。
这种不安在她站在公园小路上看见雪地里那两个打闹的男孩子时到达了顶峰。
看见那个画面时,苏文丽怔神很久。
因为她看见了许最脸上那抹颇为生动的笑意。
在苏文丽印象里,许最好像从来没有那样笑过。
这孩子内向安静,情绪也永远是淡淡的,不怎么外露,说难听点,一句“死气沉沉”都不为过。
苏文丽从来没有见到过那样的许最,即便他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即便她和他一起生活了十八年。
后来,那个跟许最一起打闹的男孩子看见了她,和他打了招呼。
苏文丽应了一声,偶然间,看见了他们两个人头上的帽子。
一样的款式,一样的涂鸦,不同的颜色。
“Best''s”和“Blue''s”。
这是自带的图案和LOGO,还是带有不为人知的其他含义?
苏文丽心里所有模模糊糊的不对劲都在那一瞬间被串在了一起。
如果说她在这时候还留着最后一丝余地和侥幸,那当许最说出那个男孩的名字时,她的一颗心脏彻底被一块大石砸进了谷底。
许最看着她瞬间苍白下去的脸色,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眼神并没有多少波澜。
谁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神色如常地跟苏文丽回了家,许冠见他俩一起回来,还吓了一跳,就在苏文丽做其他事时拉着许最把先前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许最听过只点点头,并没有多少反应。
许译今年春节一直在外地出差,现在家里客人走了,家里就只剩下了母亲和两个孩子,这是他们家的常态,三个人都习惯了。
许冠翘着脚玩游戏,许最在房间里看书写作业,苏文丽则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放着她平时绝对不会多看一眼的肥皂剧,今天却任由电视里的剧情拉拉扯扯,自己倚在沙发上出神。
可能是察觉今天气氛不对,许冠在短短十分钟内出门接了三趟水,最后一次他接好水却没回自己房间,而是摸来了许最这里。
“哎。”
许冠进来后反手把门掩上,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你觉不觉得妈今天有点奇怪?”
许最正靠在椅背上,手里把玩着一个黑色的绒面礼盒。
听见许冠的问题,他微微侧目瞥他一眼,问:
“什么?”
“你这拿的什么?”
许冠前一秒还在说正事,后一秒就被许最手里的神秘盒子吸引去了全部注意:
“礼物?给谁的?什么好东西?”
“没。”许最把盒子塞进了旁边的书包里,顿了顿,又问:
“到底要说什么?”
“嗐,我就是觉得……”
许冠也不客气,直接捧着自己的水杯坐到了许最的床上,想了半天才试探着问:
“你觉不觉得,妈可能猜到了?”
“猜到什么?”
突然出现的另一道声音把许冠吓得连水杯都差点没拿稳。
许最微微扬眉,抬眸看自己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而苏文丽面色难看地走了进来。
她盯着许冠,片刻又看向许最。
三人沉默片刻,她嘴唇轻轻颤抖着,先问出一句:
“许最,你早上去做什么了?”
许最垂下眼,如实答:
“拜年。”
“你那个同学家?”
“嗯。”
苏文丽深吸了一口气,连气息都在颤抖。
她有很多问题,也有很多问法。
他到底是谁?
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们两个……
苏文丽甚至都没有把脑海中的想法过完整,也没有想好这件事到底要不要现在就撕破。
她甚至在想,如果许最敷衍一句,她也不会刨根问底,她会相信他的话,暂时,至少暂时,她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
他们大概都需要点时间好好想想。
但许最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因为下一秒,许最就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淡淡,咬字清晰坚定地告诉她:
“他现在也是我男朋友。”
这句话说完之后,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唯一的声音是许冠呛到水的闷声呛咳。
他咳得一张脸通红,望向许最的目光里是满眼“你不想活了”的震惊。
许最没有管他,他丢出去一枚重磅炸.弹,却丝毫没有紧张或者其他情绪,他只用着和刚才一样放松的姿态靠在椅背上,等着苏文丽的判决。
如果足够细心的人站在这里,大概还能看清苏文丽身上颤抖的幅度,那是晴空霹雳当头劈下时引发的震颤,大概可与世界崩塌齐平。
她往后踉跄了半步,表情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你……你说什么?”
“我说。”
许最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无奈,但更像是某种微妙的轻松:
“你猜到了?你猜对了。纪因蓝,是我的男朋友。我们在谈恋爱,谈很久了。”
他说出的每一个字落在苏文丽的耳里和心上,都像是一把把尖刀,刺得她浑身都疼。
她想也没想,直接上前两步,扬手重重一巴掌扇在了许最脸颊上,打得他偏过头去。
“哎!”
许冠见苏文丽不管不顾地拿起笔筒就要往许最身上砸,赶紧放下水杯过去拦着她往后带。
现在的发展也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们家人间维持某种微妙的平衡已有十多年,他没想过许最会在这时候直接掀桌摊牌。
他骂了句脏话,也有点崩溃:
“许最你他妈疯了?!”
“没疯。”
许最垂下眼,只道:
“不想装了。”
他太累了,也厌倦了。
厌倦了被问东问西,厌倦了被支配所有,厌倦了被当成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玩偶,厌倦了被套在模具里按别人希望的形状生长。
他自己怎样其实也无所谓,毕竟已经这么过了十多年,但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和纪因蓝在一起时还要偷偷摸摸顾这顾那。
纪因蓝带他见纪四余、带他回家、大方地向所有人承认这段恋爱和他的身份,告诉所有人,许最是纪因蓝的男朋友。可他却要在自己这里受委屈,在苏文丽面前替他解释、为他担心、紧张掩饰他们的关系。
许最不想这样。
所以,既然表面的平静已经有了裂缝,那就彻底撕开算了。
反正他也不在乎。
“许最!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啊?!”
苏文丽几乎是在尖叫,她的头发散乱了,尾音也破了,歇斯底里:
“我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你干什么不好,你跟个男的谈恋爱?!你知不知道这有多脏?!你是得病了吗?!是不是那个男生跟你说什么了?!他骗你逼你什么了是不是?!”
“不是。”
许最的情绪依旧没有太大起伏,他平静地叙述着苏文丽最不愿意听到的真相:
“我喜欢他很多年了。转去九班也是为了他。没有被任何人带坏哄骗,他从没有逼过我,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你疯了,你疯了!!你还小,你才十八岁,三观都不完整,你知不知道同性恋代表什么?!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会怎么说你?!你知不知道这事传出去我跟你爸得被多少人戳脊梁骨?!”
苏文丽喊得嗓音都有点发哑,她挣脱许冠的手臂,崩溃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
之后,她脱力般坐在床上,又深吸几口气,迫使自己平静下来。
许冠看看她,又看看许最,一时竟不知该插点什么话,只能安安静静等着接下来的发展,随时准备上手拉架。
“小最……”
苏文丽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尾调带了些颤音。
她甚至笑了一下:
“你是骗妈妈的对不对?你明明最乖最懂事了,怎么……怎么突然……你遇见什么事情了可以和我说,妈妈会帮你解决,我知道你们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叛逆,你……”
“小学一年级。”
听到某句话,许最厌恶地皱皱眉,出声打断了苏文丽的话:
“同桌用水彩笔画我的课本,把捉来的虫子放进我的书包。我和你说了,你说小朋友打闹是正常的,他只是想和我玩,我应该多一点热情,多说话,不要那么敏感。”
“……”
“第二天,我把虫子扔进他的水杯,他这样和我‘玩’,我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他,但他哭了。”
“……”
“老师给你打电话,回家后,你说我欺负同学,跟我说不能这样做,用尺子打了我的手心,带着我登门赔礼道歉。”
“……”
“所以,出了事和你说,到底有什么用?”
许最像是很轻地笑了一声:
“总之,都是我的错。”
苏文丽浑身一震,许冠也有点意外地看向许最。
许最没理会他们的反应,只继续道: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有自己的喜好,不该有主见,不该有隐私,不该喜欢上男生,不该谈恋爱。但事情已经发生了,这次你要怎么处理?把我喜欢的人也抓回来,做成一盘菜,让我一口一口嚼碎了咽下去吗?”
“……”
许最说的那些事,苏文丽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
有这回事吗?她一时想不起来。
她张张口,想说点什么来反驳,但最后也只哑着嗓子说了一句:
“不管怎样,妈妈都是为你好……”
“谢谢。”
许最垂下眼:
“谢谢你为我好。但对不起,我没办法长成你希望我成为的样子。你想要的是一个完美的假人,至少不是许最。”
“什……什么想要不想要的。你是妈妈的孩子,妈妈怎么会不想要你?”
“那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的不完美?”
许最自嘲地扯扯唇角:
“活了十八年我才懂,原来不正常不完美也是能够被人接受的。只是你,你不能接受。”
苏文丽愣住了。
“这些年我一直在骗你,我不在家里的时候不是在图书馆学习,是在黑网吧玩游戏。因为他喜欢玩游戏,我想靠近他,只能用这种方式。被霸凌转班也是幌子,我只是想离他近一点。我不喜欢喝牛奶,每次喝完都会胃痛,医生说这叫乳糖不耐受,但你每天都给我倒,我就每天都喝,每天都疼。可现在我不想装了,也不想疼了,我想光明正大喜欢他。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听话乖巧,不是能让你骄傲的好孩子,对不起。”
“妈妈不知道,你不能喝牛奶你为什么不说……”
“我说过我不想喝。我每次都说。”
“那以后不喝了。”
苏文丽两手紧紧抓住许最的手腕:
“小最,妈妈知道你在赌气,有些事妈妈可能确实做得不够好,但妈妈以后都会改,好不好?咱们好好的,但你听妈妈说,喜欢男生这件事是不正常的,同性恋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不能沾,你听妈妈的……”
许最皱着眉,挣开了她的手:
“我只喜欢他。我不想听。”
“那男生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以前从来不会这么跟妈妈闹的,你听话,小最……”
“我不想听。”许最重复道。
“……你一定要这样吗?就这么伤妈妈的心?!为了一个外人你连家都不要了吗?!还是说你不需要爹妈了,长大翅膀硬了,觉得自己在外面也能活是吗?!”
苏文丽已经感受不到自己是什么心情了,她只能用自己能找见的、自以为最狠最绝的话来逼迫许最,似乎是希望许最像电视剧里的主角一样痛苦挣扎。
毕竟,在家庭和一段不被世俗接受的扭曲感情的权衡中,许最理所应当应该偏向她这个母亲。
谁知许最连眼都没抬。
他几乎没有犹豫,只轻飘飘答:
“可以不要。”
苏文丽睁大了眼睛。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如果你不能接受,就当家里从来没有过我这个人吧。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打我骂我、断绝关系、让我改姓改名、让我走、或者想我死也可以,如果觉得丢人,你可以亲手杀了我。之前十八年花在我身上的钱,可以给我列个欠条,我可以慢慢还。这些事我很早就考虑过,和别人没有关系,和他也没有关系,请你不要去找他的麻烦。”
“……”苏文丽倒吸一口气,目光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对我很重要。他不会被人抢走,不会被随便送人,不会被随手丢掉。其他东西都无所谓了,只有他,是我很不容易才留住的。
“所以,无论拿谁、拿什么和他比,我都只有一个答案。”
许最站起身,拎起了一早就收拾好的书包:
“我选他。”
第78章 078:雪夜
许最拎着书包离开了, 家门开了又合,门锁发出一声沉重闷响。
留在家里的母子二人间只余一片死寂。
许冠人还有点懵,大概是被许最刚才那番话和行动震撼到了, 他长舒一口气,缓缓靠在沙发靠背上独自凌乱。苏文丽则脱力般坐在床边, 脊背垮塌着, 抬手慢慢揉乱了自己的长发。
“反了……”
她双眼通红,里面含着的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她用力捶了一下许最刚才坐过的椅背, 又一脚将椅子穿翻在地:
“反了天了!!!”
许冠双手抱臂看着她, 没吭声。
发泄完,苏文丽沉默着坐了一会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始在身边摸摸找找:
“手机……我手机呢?我倒要问问他们班主任这是什么情况, 我要问问那个男生究竟是什么情况!怎么就把我儿子变成那样了, 他以前,他以前从来不会……”
“你有没有想过,”
许冠突然出声打断了苏文丽的碎碎念, 把她从自己的世界里扯了出来:
“他可能从来就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样子。你觉得他是变了被带坏了变得叛逆了, 那是因为他原本就是那样的,只是以前从来没有袒露给你看过?”
苏文丽抬起脸看着他。
好歹是自己亲妈, 许冠看她这崩溃模样, 多少有点不忍, 但念着长痛不如短痛,他还是把话说了下去:
“你现在想干什么?打电话给学校,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 让所有人知道许最和纪因蓝是同性恋,然后强行把他们两个拆开, 再强行把许最掰回你认为对的路子?他会感谢你吗?他只会恨你。”
许冠说着,心里也有点难受,他皱皱眉:
“妈,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我和许最是你的孩子,但也是活生生的人啊?”
“我什么时候没把你俩当人了?啊?”许冠这话无疑是在用刀子割她的心,她眼泪一瞬间就涌了出来:
“我不都是为了你们吗?你们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叛逆了,就觉得我不好了不对了。那我当年十月怀胎怎么把你们生下来的?我这十几年辛辛苦苦怎么过来的?你们怎么能这样想?!我是养了两头白眼狼吗???”
许冠看了她一会儿,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你真的觉得许最以前那样子算好吗?如果你真的这样想,那我也没办法。”
不知为何,听到许冠这句话,苏文丽突然就想起了先前在公园时看见的、许最脸上那抹笑。
可笑的是,她翻遍了自己所有回忆,都没有在记忆里找见与那相似的笑容。
她记得许最小时候是很爱笑的,大人随便逗一逗都“咯咯咯”笑个不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从什么时候……
“可他……他也不能这样啊……同性恋……搞什么不好,非要搞同性恋,他要我怎么办?他要咱家怎么办?”
“他又不欠你的。”
许冠也不大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了,他自言自语般小声念叨:
“同性恋犯法吗?他没沾黄赌.毒你就偷着乐吧。”
许冠从沙发上站起身,拿起了自己的水杯,离开前,他又看了苏文丽一眼,叹了口气:
“他也就是现在有了喜欢的人。从小到大,他喜欢的东西被你们丢掉了送人了,他喜欢的兔子被你们炖了吃了,我都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说实话,别说今天这种程度,只是摊牌了不想继续忍了,就他要是哪天想不开了从楼上跳下去,我都一点儿不意外。他这事也没说非要让你们接受,要是实在觉得他没照着你们的理想长大现在变成这样很丢人,那不如就听他的跟他断绝关系算了呗,对你们对他都好。”
许冠走后也“咔哒”一声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有那么一瞬间,苏文丽觉得自己这个母亲当得特别特别失败。
小儿子从小叛逆难驯,大儿子倒是乖巧懂事人见人夸,如今却也走上了一条歪路子。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的骄傲崩塌,原来就是这一瞬间的事。
她去客厅找见自己的手机,翻出九班班主任于妙的电话号码,屏幕在拨号界面停了很久。
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始终没有按下-
纪因蓝回到家后,一直躺在床上回忆苏文丽先前的眼神。
她不会看出什么了吧?
纪因蓝嘴里叼着雪糕棍,心里乱糟糟揉成一团。
他倒是没什么怕的,他只是怕苏文丽会为难许最。
她连小孩养个兔子玩个魔方都要干涉,要是知道自家儿子找了个男的谈恋爱,估计得发疯吧?
纪因蓝想了一会儿,觉得不是个事儿,所以摸出手机给许最发了条信息。
蓝.:你妈没看出来吧?
许最回复的速度向来很快。
unwind[nwand]v.轻松;解开:什么?
蓝.:咱俩谈恋爱的事,没被你妈知道吧?
unwind[nwand]v.轻松;解开:她知道了。
“?!”纪因蓝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了,差点没把嘴里的雪糕棍咬断。
这就知道了?
这么敏锐??
难道她是福尔摩斯???
蓝.:什么情况???
unwind[nwand]v.轻松;解开:我告诉她了。
“???”
unwind[nwand]v.轻松;解开:不想瞒了。
那怪不得这么松弛呢,又是轻松又是解开的,简直放飞了吧。
纪因蓝有点生气,又有点想笑。
他直接给许最打了个电话过去:
“你什么情况啊?这么任性呢?”
“嗯。”
“你妈怎么个反应?没为难你吧?”
“没有。”
许最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每一次开口说的话都能让纪因蓝被吓一跳又一跳:
“我让她和我断绝关系。”
“?”
纪因蓝莫名奇妙地笑了一下。
他起身从床上下去,把雪糕棍扔进垃圾桶里,边问:
“你现在在哪呢?被赶出来了?”
“嗯,在外面。”
“身上带了什么?”
“寒假作业。”
“没别的了?”
“好像没了。”
“……”
纪因蓝真的没话了:
“给我发个位置,我去找你。”
纪因蓝在柳湖公园门口找见了他家那位因为任性出柜而被扫地出门的男朋友。
“傻兔子。”
纪因蓝走过去轻轻拍拍他的脸:
“真被赶出来了?真没跟我开玩笑?”
话是这么问,但纪因蓝知道许最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
“嗯。”许最垂眼看着他:
“不是被赶出来。我自己出来的。”
“这么硬气呢?”
纪因蓝冲他笑笑:
“那你晚上住哪?是睡公园长椅啊,还是桥洞?”
“去酒店。”顿了顿,许最又补充道:
“今天来不及,明天去找租房。”
“这么有钱呢?”
北川一中财大气粗,光每学期的奖学金就是一笔巨款,许最这常年第一的人自然不会缺私房钱,不说别的,高考前租几个月小单间再算上生活费应该是有的。
如果没有充足的准备和后路,许最应该也不会突然和家里闹成这样,又或者,这一切是他早就计划好的,他就等着这么一天、这么个契机,来让他做出这个选择。
纪因蓝弯唇笑笑,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得了,省省吧,跟我走。”
纪四余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固定的住处,她带着纪因蓝住过三四百块一个月的破屋子,也曾经大半夜被房东赶出来睡桥洞和长椅,所以有钱之后,她最喜欢做的就是买房子囤着,这样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至于没地方住。
纪因蓝跟纪四余简单解释了一下情况,报备过后,他挑了套离学校近的平层,带许最先过去安顿下,晚点的时候,他懒得下楼,就叫了外卖来和许最一起解决晚餐。
“房门密码是我生日,想用指纹一会儿自己去录。你就先在这住着吧,到外面租房麻烦又花钱,条件还不好,如果实在不想吃软饭,就意思意思每个月给我转点租金,不过其实也不用客气,毕竟我姐说这房子是给我结婚用的,那早晚都得是你的。”
纪因蓝坐在茶几后,靠着沙发,从包装袋里取了串烧烤,吃了一口,才终于问:
“今天到底什么情况啊?你还没跟我说呢。怎么就突然闹成这样了?你妈发现了逼问你了?”
“没……”
许最拿了罐啤酒,用手指勾开拉环:
“还没到那步,我自己说的。”
“?”
“不想瞒了。”
纪因蓝点点头,微微叹了口气。
他问:
“难受吗?”
“还好。”
“但我感觉……”纪因蓝认真措辞:
“是不是稍微有点点快了?十八岁的年纪,好像做什么都还差一点,你看,咱才高三,再几个月都要高考了,如果能再晚几个月的话,你应该能从容很多吧。至少不用从家出来还得急着带寒假作业?”
“不快。早就想这样了。”许最喝了一小口啤酒,陌生的味道让他微微皱起眉:
“我做错了吗?”
“不知道,我评价不了,只有你自己能评价。你觉得没错就没错。”纪因蓝没有生在许最的家庭,就算听再多也感受不到他身上究竟有多少压力,既然无法设身处地,那他就没法评判对错:
“我倒是无所谓,我就是担心在这个时间处理这些,你会太难。但无论你做怎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因为你是我的人。”
纪因蓝顺手把啤酒罐从许最手里拿了回来:
“我给我自己点的,你抢人酒喝什么意思?”
许最没说话,只离纪因蓝又近了点,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声音有些发闷:
“是我没有考虑后果。如果她来找你麻烦,你和我说。”
“我不怕麻烦。我什么人啊,还能怕这些?”
纪因蓝摸摸他的脸,偏头亲了一口:
“你怕吗?”
纪因蓝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早说了许最是只疯兔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哪根筋搭错就会突然做出点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事来。
今天大致的情况,纪因蓝其实已经从许冠那里了解得差不多了。他和许冠的观点一致,都觉得许最有一天突然掀桌是必然,只是没想到来得那么快,做得也那么绝,什么断绝关系,连“杀了他”都说出来了,还真够疯的。
而这整件事里,有几分是因为经年累月的怨怼,又有几分是为了他?
许最埋在他颈边,轻轻摇了摇头,嗓音有点哑:
“只要你不离开我,就不怕。”
今天的事,他知道苏文丽察觉了,正好他也不想装了,所以抢先说出口,把所有矛盾都拉到自己身上。
他什么也不怕,被赶出家门不怕,死也不怕,他只怕纪因蓝受伤,只怕他离开他。
“那恭喜你,你不用怕了,因为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
纪因蓝推了许最一把:
“起来,碍着我吃串了。别磨人。”
许最轻轻抿起唇角,坐直后,他垂眼看着纪因蓝,沉默片刻,他默默挪开视线,开口道:
“我有个礼物……”
“?”纪因蓝百忙之中抽出手朝他勾勾手指,意思是“拿来看看”。
许最这就从旁边的书包里翻出来一个黑色的盒子,轻轻放到纪因蓝手里。
纪因蓝喝了口酒,又抽了张纸巾擦擦嘴和手,这才拆开那个礼物盒。
盒子不大,看着像是装首饰的,纪因蓝没多想,打开之后才发现,里面躺着的是一套饰品,主体是一条蓝色的Choker,搭配的是五颗银耳钉。
纪因蓝把那玩意拎出来看了一眼,缓缓挑起一边眉梢:
“……你特么给我送条狗链?”
Choker做工看着挺精致,卡扣和装饰都是银质,内圈还印着他的名字“Blue”,作为一个配饰确实挺好看,但纪因蓝接受不了的是它前边还挂着一颗铃铛。
这特么跟狗项圈到底有什么区别???
“不是狗链……”
许最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耳尖:
“看起来很适合你,就买了。本来是新年礼物,但没能赶上。”
“懂了,说我像狗呗。”
“不像。”
许最很轻地笑了一声,接着来了句大逆不道的:
“像小猫。”
纪因蓝瞪了他一眼:
“耳钉给我戴上,狗链就算了。”
话是这么说,但许最给他戴完耳钉之后再摸着他的喉结和后颈给他扣上Choker时,纪因蓝也没说什么,由他去了。
纪因蓝平时不爱往脖子上戴东西,现在突然扣上这么个玩意,还有点不习惯。
更重要的是,只要他稍微一动,前边那铃铛就爱响,实在令人害臊。
纪因蓝耳尖有点热,他扒拉了一下Choker的边缘,很不自在:
“你到底什么审美啊?这玩意好看吗??”
许最垂着眼,把他从耳尖看到脖颈,目光略微有些深。
“好看。”
纪因蓝长得真的很像一只小猫,头发丝翘着,总是有点炸毛,眼睛很大很清澈,眸色黑得有些发蓝,像宝石。说话或者笑起来时经常露出唇边的小尖牙,看起来有点野,但又容易害羞耳红。
许最喉结微微一动,偏头吻了下去。
纪因蓝没推开他,他仰头和他接吻,还算投入,就是脖子上时不时响一下的铃铛总让他出戏。
“……许最。”
不知吻了多久,在换气的间隙,纪因蓝轻轻唤了他的名字。
“嗯?”
他问出了已经困扰他一下午的问题:
“如果,你家人真的生气不要你了,你要怎么办?”
“没事。”
许最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小声回答:
“除了你,其他什么都可以不要。都不重要。”
“这么喜欢我?”
“嗯,爱你。”
“这么勇敢?”
“嗯。”
许最轻轻抿起唇角:
“你教的。”
“只要我。为我做什么事都可以是吗?”
“嗯。”
“那如果我跑了怎么办?”
“会吗?”
“万一呢。”
“那就抓回来。关起来。”
“然后呢?”
“然后,你就又是我的了。”
纪因蓝弯唇笑了。
他咬了一下许最的嘴唇,手撩开他的衣摆,贴上了他温热的腹部。
气氛实在太好,纪因蓝的心又被许最那几句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小情话勾得痒痒。
感情冲动上了头,有些事情也变得理所应当。
“我再确认一下。”
纪因蓝几乎贴在许最身上,感觉这人慢慢变得有点硌人。
他一边撩拨,一边低头用嘴唇贴贴许最的唇角:
“你上次过的是十八岁生日没错吧?”
“身份证在书包里。”许最的手搭在他后颈,拇指轻轻蹭着Choker的边缘。
“不用。”
纪因蓝声音很轻,被亲昵和欲.望磨成了低低哑哑的调子:
“既然已经这么叛逆了,那要不要再绝一点?我想陪你疯。”
“嗯?”
“我们做吧?”
纪因蓝贴在许最耳边,声音只有他能听见:
“……我想艹你。”
“?”
许最微一扬眉。
见许最没什么反应,纪因蓝还以为他不愿意:
“怎么?之前不是好几次都很想吗,又不想了?”
“没。想做。但是……”
许最顿了顿,挪开了视线:
“你好像误会了。”
“?”
纪因蓝不知道许最这话什么意思,自己又误会了什么,还没等他把疑惑问出口,许最就低头吻了上来。
窗外又开始下雪,但房间里温度很暖,两个人的衣服掉了一地,乱七八糟的包装袋在床头散落着,许最把瓶子里的液体倒在掌心,慢慢用双手的温度把它揉暖。
“等等……”纪因蓝对现在的情况有点抗拒,他觉得这个问题有点严重:
“我不是……不是,你也没说过你是……”
许最低头想吻他,看样子是想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却被纪因蓝无情推开:
“我觉得咱们还是……”
他撑着身子想跑,但许最握着他的脚腕将他拉了回来,按住了他的腰。
很快,纪因蓝感觉到许最手指的温度,整个人都是一激灵。
“我很乖的。”
头脑空白间,他听见许最那永远咬字轻柔情绪淡淡的声音带了点蛊惑:
“让让我。哥哥。”
纪因蓝觉得自己昏了头了。
……
床头暖色的小夜灯照亮漆黑的雪夜,纪因蓝抬手挡着眼睛,耳尖连着脸颊红了一片。
房间里很安静,几乎只有铃铛随着频率晃动着轻响的声音。
此时此刻,纪因蓝终于知道这玩意是干什么用的了。
原来有个混蛋早有预谋。
许最的手指顺着纪因蓝的锁骨慢慢上滑,最终勾住了Choker的边缘。
他将手指伸进Choker内侧,微微用力扯得他脖颈上仰,指背贴着纪因蓝的喉结,感受着令他喉咙轻微震动的音节。
“能不能大点声?”
他垂眼看着纪因蓝,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表情是一贯的清淡,甚至有几分无辜。
实际却稍微用了点力,弄得纪因蓝一抖:
“你叫得像蚊子哼哼。”
第79章 079:被爱
纪因蓝不知道这整件事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许最看起来那么乖, 那么听话,还香香软软,所以纪因蓝理所应当觉得……可事情的最后为什么成了这样???
许最就那么自然地要求了, 而纪因蓝居然也一时心软答应了。
一觉睡醒,纪因蓝腰酸背痛地瘫在床上, 盯着天花板复盘半天也没个结果。
他烦躁地扒掉了脖子上的Choker。
算了, 在上在下都一样。
是许最就行。
没什么大不了的。
房间外面传来洗衣机运转时的声响,估计是许最在洗昨晚的床单。
一想到这节, 纪因蓝脑子里就无法避免地冒出更多旖旎画面, 他耳尖烧了起来,一把拽过被子蒙在头上。
他也不知道用被子闷了自己多久,总之,后来, 他听见一阵脚步声, 而后有人轻轻掀开了被角:
“小猫,吃点东西?”
“滚!”
纪因蓝把被子重新扯了下来:
“别特么瞎叫。”
“你嗓子哑了。”
许最垂眼看着被子下的鼓包,抬手把粥碗放到一边, 又倾身去把纪因蓝捞出来:
“喝点水?”
“谁害的?”纪因蓝提起这个就来气。
他一把拽着许最的衣领把人摔在床上, 用手臂抵着他的肩膀:
“长本事了你?许最,你怎么这么坏?”
现在装得人模狗样, 一脱衣服就原形毕露是吧?
拽他Choker、绑他手、捏着他下颌强迫他叫出声……纪因蓝都不敢想!!!
“对不起。”
许最迅速认错。
“嘴上说说没用啊。下次我来疼疼你, 你不是嫌我叫得不好吗?你教我怎么叫?”
纪因蓝挑着眉, 掐着许最的下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二人对视片刻,是纪因蓝先低头吻了下去。
两个人连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 比之前少一分克制,亲昵起来就更容易走火。
纪因蓝本来定死了自己的主导位, 谁知亲着亲着就又被许最按了下去。许最总是这样,温温柔柔让人提不起防备,等人再反应过来,所有一切就已经到了他的掌控之中。
眼见着许最撤了只手去床头摸套子,纪因蓝赶紧按住他的手:
“亲亲行了!不弄了不弄了!你还想来啊?你不嫌累我还嫌疼呢。”
“哪疼?”许最揉揉他的腰,问。
“你有脸问,我没脸答。”
纪因蓝翻了个白眼:
“不是吃东西?呈上来,饿死了。”
“嗯。”
许最把粥碗拿过来,用勺子搅一搅,原本想自己喂他,但却被纪因蓝拒绝了,一定要自己喝。
许最就安安静静看着他吃东西,片刻,他看看他泛红的嘴唇和吞咽时滚动的喉结,默默挪开了视线,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很好听。”
“啊?”纪因蓝一脸莫名其妙。
“昨天,叫得很好听。”
“……”
纪因蓝真想把这碗粥朝许最脸上泼。
原来确定关系那天许最的预警真不是跟他开玩笑,这人骨头缝里随便抠点什么出来看看都是一个个大大的“坏”字,只是平时装得太好。
纪因蓝当时没当回事,现在想反悔也晚了。
纪因蓝气得上头,踹了许最一脚,一点没留劲。
许最轻轻抿起唇角,握着他的脚踝放好,手绕过去替他慢慢揉着腰。
纪因蓝瞪了他一眼,暂时放下了这茬。
“你呢,你吃过没?”
“还没。”
“……”纪因蓝舀了一勺粥举到许最唇边,许最乖乖低头就着他的手喝掉,同时,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铃声。
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随手划了接通按了免提。
“喂?”听筒里传来许冠大喇喇的声音。
“嗯。”
“我草,许最,我昨天都没说你,你特么真有种,妈快疯了你知不知道?我昨天晚上给你发微信你也不回,你没事吧,你现在住哪啊,不会睡桥洞去了吧???”
“没事,在纪因蓝这。”
“行,我就多余问。”许冠每次都不想问这种明知答案的问题,但每次都管不住自己那张欠嘴。
他想了想,又问:
“妈给你打电话没?”
许最翻了一下来电通知:“没。”
“那估计是想看看你能在外面硬气多久吧。”许冠没多在意,他又道:
“你也是个神人,出门就拿个书包?你有换洗衣服没,给我发个地址,还要什么也一起告诉我,我一起打包给你送过去。”
许最微微垂下眸子:
“谢谢。”
“得了吧,有这功夫,你还是好好想想这事该怎么收场吧,总不能真永远不回家了。”
许冠说完这话,又跟许最闲扯两句就挂了电话。
纪因蓝一直喝着粥静静听着,电话挂断后,他看了许最一眼,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该疯的,昨天都已经疯过了,现在冷静下来,纪因蓝心里又有点难受。
说肉麻点,许最这也算是为了他背叛了自己的全世界。这放在偶像剧里可能挺浪漫挺令人死心塌地,但放在现实里,纪因蓝就有点难过了。
他想许最变得更好,他一直这么希望着。
但现在,许最没有家了,以后会有所缓和吗?谁也不知道。
虽然许最的家庭环境目前并不能称得上一句“健康”,家庭带给他的也没多少正向的情绪,反而是窒息感和压力居多,但无论如何,这个家还是庇护着许最长大了。家里人都是和许最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这部分是谁来也代替不了的,像现在这样直接和他们划清界限一刀两断,是最最坏的情况了。
“乖乖。”
“嗯。”
“如果你家里人一直不接受咱俩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就再也不跟他们联系了?”
“嗯。”
“那如果能接受呢?”
“……”许最抬眸看了他一眼,而后垂下了眸子:
“不会。”
“你怎么知道?”
“这样的我,不是她想要的。她不看好不想要的东西就是垃圾,包括我,所以,丢掉也无所谓。”
纪因蓝抿抿唇。
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所以只抬手,揉了揉许最的头发-
大年初二,纪四余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跟着陆琢去国外玩了,家里又剩了纪因蓝一个人,他自己待在家里也没意思,索性收拾了东西去和许最一起住。
这个寒假,纪因蓝光顾着玩了,寒假作业也没动几笔,一起住之后才被许最按着刷完了那几套试卷。
当然,他俩待在一起也不只是写作业,尤其是已经有过最深最亲密的接触之后,食髓知味,两个人又都是正处最冲动年纪的少年,爱意和欲望都在最浓烈的时候,有了第一次就自然而然有了第二次以及往后的无数次。
前几次纪因蓝还有点想法,一直想把许最也推了,好好报一下第一晚的仇,让许最也叫两声听,但每次都不成功,总是被哄着哄着就着了道。再加上纪因蓝慢慢从中品到点乐趣,本身他也不是特别在乎这种事情,所以最后也就这么着了。
两个人在一起厮混了大半个寒假,等到开学的前两天,纪因蓝收拾书包的时候才突然发现自己少拿了一套试卷,估计是落在家里了。
反正那天他也没什么事,就晃悠着回去了一趟。
北川的积雪化了不少,那天还是个难得的晴天,纪因蓝两手插兜,穿过公园的小路时,突然在湖边看见了一个有点眼熟的人。
那是个中年女人的背影,她穿着毛呢大衣和针织衫,独自坐在湖边的台阶上,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
纪因蓝看见她,愣了一下,原本没想上前,但苏文丽却似有所感地回头撞上了他的视线。
两人在公园的寒风中对视片刻。
既然已经看见了,那现在再假装不认识错开视线立马逃离就有点太没礼貌了,因此,纪因蓝还是硬着头皮上去打了招呼:
“……阿姨好。”
苏文丽没说话,就定定地看着他。
纪因蓝很难形容她的眼神,有点哀怨,有点难堪,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很复杂的情绪,纪因蓝讲不清。
还有,今天的苏文丽,似乎比纪因蓝之前见过的要疲惫苍老了许多,纪因蓝还看见了她鬓边翘起的白发。
对着她这样的状态,纪因蓝心里有点没底。
他们在湖边对视许久,就在纪因蓝怀疑苏文丽会不会突然起身扑过来掐他脖子时,苏文丽挪开了视线,同时重重地叹了口气,抬手抹了一下眼角,主动道:
“你好。”
“阿姨好。”
为免尴尬,纪因蓝朝她笑了笑。
但她没看他,她只在短暂的沉默后问了一句:
“许最这段时间跟你在一起?”
“……啊,是。”
“那既然遇见了,就跟阿姨聊聊吧?有时间吗?”
纪因蓝点点头:“有的。”
苏文丽这段时间想了很多,她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一闭眼脑子里就全是许最那天和她说的那些话。
一开始她倔着劲,他觉得许最不可能真的不回家了,他才十八岁,平时连远门都没怎么出过,就学校和家两点一线,怎么可能说走就走了?
苏文丽就想看他到底什么时候能低头,可一直没有等到,直到很多天过去,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这次和以前都不一样。
她等不到许最再低头乖乖听话了。
她可能再也无法用以前的方式管教他了。
苏文丽想过联系学校、联系另一个男生的家长,但那天许最说的话太狠太绝,让她觉得陌生,以至于她一时竟无法继续用习惯的方式来强横地“解决问题”。
她在心慌。
许最已经暴露出隐藏的那一面了,她在怕,如果她继续插手,事情会不会变得更糟糕?
再者,这件事情终归不光彩,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都不想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那样实在太难堪。
她还在想,事情走到这一步,到底是谁的错呢?
是她的错吗?可她只是想要自己的孩子变得更优秀,她是在为他好,她费了这么大劲让他变成一个好孩子,难道她还错了吗?
她坐在湖边吹着冷风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她没有想通。
她实在想找个人问问,所以她和纪因蓝坐在了咖啡店里,可又相对无言,不知从何聊起。
最后还是纪因蓝先开了口。
他看着苏文丽,试探地道:
“许最……他挺好的,您……不用担心。”
“嗯。”苏文丽自嘲地笑了笑:
“没了我这个事事管着他逼着他的妈,他当然挺好。”
“……话也不能这么说。”
“不是吗?反正我哪哪儿都是错的,外面的谁都比我这个亲妈要好,他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我怎么骂他哄他都不肯回头,我事事想着他为他好,十八年……整整十八年,我养了一头白眼狼。他是我怀胎十月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我能害他吗?”
苏文丽说着说着就流了眼泪,她捂着脸抽泣着:
“他爸什么也不管,就知道工作工作,两个孩子都得我顾着,我没有工作吗?我没有自己的事业吗?到头来,我这个事事操心的妈倒还成罪人恶人了,我……”
纪因蓝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抽出两张,默默推给了苏文丽。
“您是他亲妈,您当然不会害他。”
纪因蓝找了个切入点,谨慎措辞:
“但您以为的对他好,只是站在您的角度觉得好,他不一定想要。”
“……”苏文丽瞪着一双通红且沾满泪痕的眼睛望向他。
“打个比方,许最喜欢吃苹果,但您觉得苹果没有营养,硬要塞给他一个梨。您觉得这是对他好,可能梨确实比苹果更有营养,但这不是他想要的。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苏文丽坐直了身子:
“这哪里是苹果和梨的问题?他是个孩子,他的三观都还没成熟,他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要是喜欢偷喜欢抢,我也得纵着他不成?”
“那当然不行,家长是得引导,也得管着束着孩子的选择,但不能事事都插手,那跟拿着线操控木偶有什么区别?”纪因蓝轻笑一声,想了想,他道:
“我家比较特殊,没爸没妈,只有我姐管着我。她会给我一定程度的自由,比如喝不喝牛奶、爱吃米饭还是面条、养小猫还是养兔子、坐地铁还是骑单车……像这种事情,她根本不插手,但她会在我走错路的时候教训我,比如我以前犯浑想退学,碰到了她的底线,打骂劝一样也没少。做错了事情,引导纠正,是教育,但要是事事管着,连早午饭都没法自己选择,这不成看管犯人了吗?”
苏文丽挪开了视线。
她哑了声,张张口,才找回声音,但音调已经比先前低了许多:
“……你又没有孩子,你不明白做家长的心。你说起来容易,可我是他亲妈,我爱他,自然事事想着他为着他,生怕他沾一点不好……”
“我是没有孩子。”
纪因蓝打断了苏文丽的话。
他认真看着苏文丽的眼睛:
“但我也不是轻飘飘随口说说,如果不是因为换位思考过,我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和您聊这些。您说的对,我没当过家长,我并没有资格和义务去教别人怎么教孩子养孩子,我刚才也大可以一走了之放您在那独自伤神,毕竟我知道不管这事最后闹成什么样子也跟我没关系,我不会失去任何东西,因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影响我和许最的决定。但我现在坐在这了,我想试着和您沟通,我不是为您,我是为他。我想让他自由让他随心所欲无拘无束,但却不想让他因此失去亲人和家庭。
“因为我也爱他。
“我想让他变得更好。”
第80章 080:母亲
听见纪因蓝的话, 苏文丽愣住了,看向纪因蓝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
纪因蓝知道,在自己这个年纪、这种身份, 对苏文丽说这种话其实幼稚又狂妄,但他并没有多犹豫, 还是说出了口:
“这话听着可能挺可笑, 但我还是想说,我爱他, 并不比您少。”
纪因蓝透过咖啡店擦得锃亮的玻璃窗, 看了眼窗外在冬日晴天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湖面。
他换了个话题,问:
“阿姨知道他在学校是什么样子吗?”
苏文丽的情绪多少平复了一点,她拿着纪因蓝推来的纸巾,擦了擦眼下的泪痕, 答:
“知道。我是他妈妈, 我怎么能不知道?他就是内向了点,也不爱说话,有些坏孩子还因为这个欺负他, 他不就是为了这才从一班转出来的?”
纪因蓝之前想过, 如果苏文丽打着想跟他聊聊的旗号,结果一开口就说出点什么“离开我儿子”之类的话, 那他一定扭头就走。但目前来看他和苏文丽似乎还有点聊头, 所以也就顺着话题说了下去。
“他不仅仅是不爱说话了。我刚认识他的时候, 他几乎称得上一句‘孤僻’。别说朋友了,他在学校时几乎不跟任何同学交流,无论什么时候都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 别人叫他‘怪胎’,还有更难听的词我就不说了, 写满恶毒辱骂的纸条贴在他背上,不知道贴了多久也没个人提醒他摘下来。他不会拒绝别人,也不会表达自己的想法,老师让他在开学典礼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他抵触这种事情,但不懂怎么拒绝,就在大冬天吃冰弄坏自己的嗓子,第二天跟老师说自己嗓子哑了说不了话才把事情推掉。
“不知道您有没有发现,他在某些方面根本不算一个健全的孩子,您试着去了解过干预过吗?我不知道您在不在乎这些,反正许最自己好像不太在乎,他根本不在意自己被旁人怎样对待,在他眼里他好像都不算是个人。那天我跟他在一起,我问他,他的家人有没有可能接受我们俩的事,他说不可能,他说,您不看好不想要的东西就是垃圾,包括他,所以,被丢掉也没关系。”
苏文丽听到这些,人似乎有轻微的颤抖,纪因蓝注意到了,却没管,只自顾自继续往下说:
“我不知道您平时是怎么对待他,才会让他有这种物化自己、厌恶自己的想法。我只重申一点,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应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应该有自己的喜好,应该有自己的想法,您是他的母亲,但不能左右他的想法,也不能强迫他、替他做任何选择,更不能随便贬低他支配他。
“当然,我不是在教您做事,只是说点我想说的。这些话我也想了挺久了,但总觉得我来找您有点冒昧,也不太合适。咱今天碰巧遇到了,您主动说想要聊聊,我才把这些话说出来。那句话怎么说的?爱人如养花。
“他也算是我养出来的花,我对他可比我姐那几盆蝴蝶兰上心多了……九班虽然不如一班,但氛围很好,身边那几个活宝每天都变着法的逗他,麻烦他讲道题也得跟皇帝批折子一样动不动就谢陛下,这种氛围可能让他轻松不少,所以他才慢慢融入进去,到现在,偶尔也能主动表达点什么。身边人都很照顾他,也好不容易才让他变勇敢一点、主动一点,好不容易才让他听到了别人的夸赞和善意,也是好不容易才让他有了自己的社交,现在的他比以前好了不少,至少更有生气了,阿姨您觉得呢?”
苏文丽不知何时低下了头,许久,她的肩膀一耸一耸,低声啜泣了起来。
纪因蓝又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她用纸巾捂着眼睛,大概是不想让旁人看了笑话,她连哭都很小声:
“我这个妈,做得很失败吧。”
纪因蓝当然不好评价什么。
他倚在沙发椅中,只垂着眼道:
“您也是第一次做母亲。”
“他说他乳糖不耐受,每次喝牛奶都胃疼,我还天天给他喝。”
“……”
“我只是觉得牛奶有营养,我只是……”
苏文丽没法继续往下说了。
她这些天把他和许最的相处一点一点复盘了无数次,的确如许最所说,拿到牛奶时,他经常会表示自己不愿意不想喝,但苏文丽每次都强硬地把牛奶杯塞到他的手里。后来,可能是拒绝得多了又从来得不到回应,许最就不再开口了。
那之后,他要怎么办,就那样沉默地喝下去,然后默默等待着一定会到来的疼痛吗?
苏文丽是第一次做母亲,她有两个孩子。
一个从小叛逆,“坏孩子”的特质被他占了个全,不学无术、抽烟喝酒打架样样不落,和她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时常令她感到心力交瘁。
另一个一直是她的骄傲,是她向别人炫耀的资本,他听话、懂事,是所有人眼里的“别人家的孩子”。她以前真的觉得自己的教育很成功,可她今天才发现,原来她以为的“完美”的孩子,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最不完美的那一个,原来他有那么多的残缺和无可奈何,只是她没发现,也从没想过去了解,事到如今,还要一个外人来告诉她这些。
原来许最不是不会笑,只是自己这个不合格的母亲,没法让他真正开心。
苏文丽不知道该跟纪因蓝说什么。
现在聊他和许最的感情问题,实在不合时宜,她也开不了口,说“谢谢”或者其他,又有点奇怪,想来想去,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最后还是纪因蓝察觉了他们之间微妙又尴尬的氛围,所以在看着苏文丽心情稍微缓和点后主动道:
“我也没想到今天能在这碰到阿姨您,这些话我想了挺久了,现在一股脑说出来,如果有冒犯的地方,我给您道歉。我之后还有点事儿,就先走了。”
苏文丽点点头,应了一声,却在纪因蓝路过她身边时又出声道:
“你们两个人……”
她顿了顿,嗓音沙哑:
“你们两个的关系,真的不再考虑了?你们才十八岁,你们确定这是爱情,不是混淆了其他什么感情?这条路太难了,你们知不知道未来有多少人会对着你们指指点点,你们迟早会后悔……”
“不会后悔。”纪因蓝答:
“友情和爱情我分得清,被人指点……那是他们没礼貌,跟我们没有关系。我爱他不是一件见不得人令人羞耻的事,他在我这永远拿得出手,我在他那也一样,这点,阿姨不用担心。”
说完这些,纪因蓝朝苏文丽点点头,快步离开了咖啡厅。
离开被咖啡豆味道填满的空气,纪因蓝看看头顶的蓝天,深深吸了口气。
心里好像有某种很沉重的东西突然变轻了许多。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铃声,纪因蓝摸出来滑了接通键,将手机放在耳边。
“小猫。”许最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有点低:
“晚上想吃什么?”
“谁是你小猫?问我吃什么,真小猫的粮给添了没?别饿着我姑娘。”
纪因蓝这几天一直和许最住在一起,家里没人,他就把咕噜也一道带了过去。
“添了,还开了猫条和罐罐。”许最认真答。
“行,那我晚上……算了一时想不到吃什么,等我回去说吧。”
“嗯。”许最应了一声,却没有立马挂电话。
纪因蓝知道他这是还有话没说完,因此耐心地等着,实在懒得等了,就问一句:
“到底想说什么?”
“你去很久了。”许最的声音有点低:
“什么时候回来?”
纪因蓝没忍住唇角上扬的弧度。
“许最。”
“嗯。”
“这种时候,你可以换个说法。”
“什么?”
“说你想我了。”
“好。”许最很乖:
“我想你了。”
“行。”纪因蓝轻笑一声:
“马上回来。”-
高三学生短暂的寒假很快结束,纪因蓝重新回到了朝六晚十、学校和家两点一线的日子。
纪四余的旅行结束之后,纪因蓝就带着咕噜回了家,毕竟他再野也不能当着自己姐姐的面光明正大跟高中生男朋友同居,只偶尔找理由过去跟许最住一两晚。
至于许最家里的事情,纪因蓝给纪四余大概讲过,她也理解,并且不打算多管。毕竟这是他俩的事,她不好插手,也嫌麻烦,只私下提醒过纪因蓝几句,闹一闹就算了,别真学狗血电视剧里那样,真让人小孩跟家里决裂了老死不相往来。
纪因蓝心里当然有数。
他没把那天自己跟苏文丽的谈话告诉任何人,他只偶尔会琢磨一下苏文丽那天的反应,最后得出结论,感觉这事好像也不是一点余地也没有。
有些东西需要时间来冲淡稀释,才能一点一点被人接受,他们只需要一个时机。
转机出现在冬末春初,一个有着湛蓝晴天和和煦微风的日子。
那天中午,纪因蓝和丁逸逍他们吃完午餐,不想午休,就一起在学校里晃悠,路过学校便利店时,许最离开了一下,回来时拿了一盒润喉糖,拆了一颗放在了纪因蓝手里。
纪因蓝也不客气,直接含在了嘴里,顺便不自在地揉了揉喉咙。
丁逸逍看馋了,也问许最讨了一颗,然后就瞪着俩求知欲旺盛的大眼睛盯着纪因蓝:
“蓝,你是不是感冒了,嗓子不舒服?今天听你嗓子特哑。”
纪因蓝差点没让润喉糖硌着牙。
他咳了两声:
“嗯,最近流感高峰。”
“那我得离你远点,我还得学习呢,可不能被小小流感击垮身体。”
丁逸逍推着陆珏走远了些。
“……”
纪因蓝“嗯嗯啊啊”地应着,趁其他人没注意狠狠剜了许最一眼。
开学后他们被学习分了太多精力,就算偶尔会亲昵一下,也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往最后一步做了。
但你下次再把那玩意往人嘴边送试试呢???
许最接收了纪因蓝的目光,可能也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杀意,但他假装没懂。
他只将视线从纪因蓝的眼睛挪到嘴唇,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
“还疼吗?”
纪因蓝现在见不得许最这种眼神,也受不了他这样说话。
不然满脑子都是昨天晚上他扣着自己的下颌,诱哄似的那一句:
“小猫,舔一下。”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顺着许最来。
早该知道这人不是什么好玩意。
纪因蓝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嚼碎了自己嘴里的糖果,正气闷着,却偶然瞥见许最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纪因蓝下意识扫了一眼,看见了来电提醒,上面只写着一个字——“妈”。
不知为何,纪因蓝一时有点紧张。
许最也像是愣了一下,迟疑一会儿才接通了电话。
“小最?”
电话里传来苏文丽略显疲惫的声音。
“嗯。”许最垂下眼,应了一声。
“很久没回家了。”苏文丽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只道:
“今晚回家来吧。”
“回家?”
许最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他微微皱了皱眉:
“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苏文丽打断了他的话,语速变得稍微有些快:
“这件事,我们当从来没有发生过好吗?妈妈现在不支持,也不反对,希望你能理解,也希望你能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慢慢考虑慢慢接受,至于爸爸那边……妈妈来处理。妈妈这段时间想了很多事,我知道我以前有很多事做得不够好,甚至有些事伤害到了你,妈妈给你道歉。现在我们各退一步,你给妈妈个机会改正,好不好?你是妈妈的孩子,妈妈……妈妈不是不爱你,不是非要……只是……”
苏文丽吸了吸鼻子,没有继续往下说。
许最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了。
他垂着眸子,在短暂的沉默后淡淡应了一声:
“……啊。”
是答应的意思。
“那,那晚上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苏文丽听起来很高兴的样子,顿了顿,她又赶紧补充一句:
“叫阿姨来做,或者出去吃都行,都看你。”
许最前半句,下意识地想回一句“都行”、“随便”,或者“不用”。
但后来,他想了想,答:
“芥末虾球?”
他记得苏文丽做这道菜很好吃,但这菜不合家里其他人的口味,所以记忆中它被端上餐桌的次数屈指可数,到如今,这道菜具体的味道,许最已经记不大清了。
苏文丽似乎愣了一下,而后笑着答应了。
许最挂电话时略微有点出神,后来才发现,旁边的纪因蓝一直看着他。
对视时,纪因蓝还冲他笑了一下。
那一瞬间许最就懂了,他估计知道什么、甚至跟苏文丽聊过什么,但那是他的小秘密,他不说,许最就配合地不问。
所以,对视片刻,他也只冲纪因蓝轻轻弯了弯唇角。
春日的阳光透过林荫道两侧树木抽出的嫩芽洒在两个人身上,纪因蓝看着许最眸子里落进的那点光,心里软成一片。
他问:
“在想什么?”
许最微微垂下眼,答:
“想,喜欢小猫。”
旁边路过的人不少,纪因蓝踩在道路边的路沿石上,像以前无数次一样张开双臂保持平衡晃悠悠踩着石头往前走。
春日微风中,他眯了眯眼睛,扬着唇,懒洋洋答了一句:
“……我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