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也抢,小将军也抢。”
祁昭靠在云龙纹椅上,仰头望着养心殿富丽堂皇的殿顶,嘴一瘪,装得可怜巴巴,“怎么办呐,父皇,今儿个可是带着祁箜公主去与我抢了。”
“朕知道。”皇帝祁邕声音平淡,“你和二皇子前脚刚走,后脚静妃便也来了,说公主也想去送送小楚将军,求朕允了。”
“她倒不白来。静妃还打着算盘,试探问朕,小楚将军二十有余,已到了婚嫁之时,若是能打退北疆狼族,凯旋归来,除了该赏赐的,是不是要为他赐一桩好婚事。”
太子祁昭懂了什么,面露讶异:“静妃是想将三公主嫁与小楚将军?”
皇帝点头:“正是。倒也合情合理,一位年纪轻轻就去边关征战的大将军,若能凯旋归来,赐婚一位公主过去,也好表朕的看重与感激,百利而无一害。”
祁昭突然没来由地心悸了一下。
他犹豫片刻,说:“可三公主还小吧?这还没及笄呢。”
太子今年也才十六,二皇子比他小了三岁,三公主更是才十一,离婚嫁还早。
“就算还不到年纪,提前定了婚事也好,小楚将军值得托付。要嫁给他的是当朝公主,这等荣耀,他也不是不能再等几年。”皇帝说,“静妃定然是这么想的,她也有打算。大衡如今四面受敌,除了北疆,其他三处边关也都受着外敌虎视眈眈。”
“虽说另外三处边关没像北疆这样水深火热,可若是哪日局势到了,说不定公主还需要被送往敌国和亲。”皇帝叹气,“静妃就怕公主被送出去,受委屈。朕看起来像用女儿换边关安定的皇帝么?她未免也太不信任我。”
“历来哪个皇帝没干过这种事儿。不是父皇失信,是历来先帝都爱这么干。”
皇帝祁邕嗤笑一声:“那你是想让三公主嫁给小楚将军?”
太子祁昭喉咙里一哽,哈哈干笑两声。
皇帝:“这当然不得行了。”
好歹是他老子,皇帝看出了他不知如何回答,便说,“若是三公主许给了小楚将军,就不知能给他吹多少枕边风了。三公主又和二皇子交好,到时候你该多尴尬。”
这倒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但这并不是祁昭刚刚说不出话来的主要原因。
祁昭心中难宁,一听到三公主可能会被赐婚给楚樾,他心里就说不出的发堵。
可能是和三公主不太对付,不愿意她嫁给楚樾。
毕竟三公主嫁给楚樾,就意味着他和楚樾要生嫌隙。两人之间多半会渐行渐远,说不定还会反目成仇。
眼前浮现起白日里还和他坐在雪里,满口答应他会回来的楚樾。
祁昭不想跟他反目成仇。
楚樾是很好的一个人。祁昭想像他父皇与楚大将军一样,永远跟楚樾真心换真心,永远有话可说,永远会为彼此竭尽全力。
“二皇子想与你抢太子之位,朕都知道。”皇帝说,“太后已不喜你母后许久了,她很早就想让朕改立太子,只是朕从不同意。眼下二皇子大了,你也不小了。二皇子已知道夺位之事有多紧要,小楚将军这好不容易又回来了一次,二皇子就赶紧出了手。”
“虽说有些贸然,但再不出手,多半就真抢不过来了。那可是小楚将军,冠军侯家唯一的公子。有他在,那可真是如虎添翼。”
皇帝说,“但你不必担心。你是朕与皇后的儿子。只要朕在一天,太子之位就不会落到别人手上。”
“有朕在,你便永远是这大衡的太子。”
皇帝声音平静,面容也十分沉静。说出来的话,每一个字都沉稳得像座巍峨的山,透着一股哪怕风吹雨打狂风暴雨都绝不动摇半分的、绝对的安宁。
虽说早知道皇帝会是如此态度,但祁昭心里还是免不得暖了几分。
他轻轻笑起来。
“你心里有分寸,我也无需同你多说什么。二皇子要和你夺,你便跟他抢就是。他有太后和母妃,你有父皇和母后,不比他差哪儿去。”皇帝说,“你还不是皇帝。但天若是塌下来,也有父皇替你撑着。”
“父皇啊,再说我就要哭了。”
太子祁昭还真吸了吸鼻子。
皇帝笑骂他:“跟你母后一个样,听不得人说这等好话,听多了就开始这一套。”
太子祁昭傻嘿嘿地乐。
“行了,我就是要和你说这些罢了。”皇帝说,“莫怕那小子。你是皇后所出,朕偏爱皇后,自然也会一同偏爱你。小楚将军那边儿,就算是要赐婚,朕也会寻他人,不会将三公主赐过去。”
祁昭听了这话,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却还是闷得慌。
他也不知道自己闷什么,皇帝都说了三公主不会嫁过去。
这不是很好了吗?
楚樾肯定是要婚娶的,皇家赐婚下去,会给他一桩好婚事,这还不够?
祁昭有些看不懂自己了,他不明白自己在心慌个什么劲儿。
祁昭喝了一口茶。
“姜国师前月有卦,道是北疆之事不必担心。他的卦象说,虽说事有坎坷,但终将云破月明。话说得玄乎,但朕听着,是能打场大胜仗,凯旋归京。”
皇帝说,“虽说北疆那处打得僵着,但一直是有来有往,双方势均力敌。姜国师既然如此说了,那大约是无需担心的。”
“卦象的事,朕未曾与小楚将军说。别让他心里有卦,那可就有了侥幸之心,说不准一个不好就打了败仗。你也注意些,往后与他书信往来,别提及卦象。”
祁昭应下:“是。”
“二皇子会不会抢走小楚将军,朕拿不准。但他就算抢走了,你也不必担心。朕耳根子不软,就算冠军侯来进谏,你也仍然会是太子。”
祁昭哭笑不得:“儿臣谢过父皇。”
一盏茶喝完,皇帝也说完了话。
起身行礼道辞,祁昭离开了养心殿。
出了养心殿,往平乐殿回去的路上,太子祁昭正好迎面撞上姜国师。
姜国师看起来是刚请天祈福完,身上正穿着那件祈福祭祀用的白铃衣——衣角上系了一串叮叮当当金铃铛的那件,一走起来就响个不停。
姜国师手里抓着白骨铃,另一只手上则拿着每每做法都会戴的怪异面具。面具是半面面具,只会遮住眉眼。面具和这身衣服同样惨白,两条弯线对称地画在一双眼睛的位置上,好似一双闭着的双目。没丝毫表情,看起来无悲无喜。
姜国师向他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祁昭也向他行了礼,又允他平身。
“姜国师祈福完了?”祁昭问,“如何?小将军这一路是否会有风雪,国师可算得出来?”
“殿下放心,方才祈福过后,臣便立刻起了一卦。小将军往北这一路上,虽说免不得会遇上些风雪耽误两日,但不曾难行,一路行军时风平浪静。”
祁昭松了口气:“那真是多谢国师了,请国师向父皇复命去吧。时候不早了,待到明日,我派人去国师府上,送国师些赏赐。”
“多谢殿下。”
姜国师向他行礼,也不多说,道辞而去了。
走出去几步,姜国师忽然停下。
“殿下。”
太子祁昭也走出去一些了。被人叫住,他回过头。
姜国师正笑着望他。
“殿下所担忧之事,不必过分担忧。”姜国师说,“这世上许多事,其实都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殿下不妨抬头看看天上……纵使天上阴雪连绵,那也是一时的。阴云后面,永远是一片苍天。”
“殿下望着云,就忘了云后面还有日月,日月后还有苍天。殿下可不能被阴云一吓,就忘了云是会散的,只有日月才会永恒。”
“日月终是日月,”姜国师说,“殿下当真不必忧心,有些人就如日月一般的。瞧着会被阴云掩埋,但从不会随阴云而散。”
说罢,国师向他作了一揖,转身离开。
望着姜国师像一把雪雾似的消瘦身影,太子祁昭一头雾水。
他嘟囔着:“大国师说话是有点儿玄乎哈。”
侍卫悼风说:“殿下所言极是。”
太子祁昭转头看他:“你听懂了没?”
悼风说:“没有。”
“……”
祁昭抽抽嘴角,朝他挥挥手:“行了,回殿睡觉。”
“是。”
走了几步,祁昭想了想,很听话地抬头看了看天。
天还是很阴,看起来今晚又要下雪。
太子祁昭走了一路,没想明白姜国师到底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