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宫里,祁昭直奔养心殿。
已经入夜,但皇帝祁邕还没离殿。他还坐在高案上,手边是快要堆成小山的折子。
还在批奏折。
宫人把祁昭带了进来。
皇帝只抬眸撇了他一下,就问:“什么事?”
太子祁昭走到他跟前,行了一礼。
“儿臣方才送小楚将军离京了,”祁昭说,“只是近日天寒地冻的,去北疆的路上又风高路远。小楚将军身上重伤刚愈,若这一路风雪交加,怕是对伤病不好。所以,儿臣想斗胆来求父皇,能否请姜国师来宫,为小楚将军请天祈福?”
大衡虽说不算封建迷信,但也颇为重视这些风水玄学。
历来的国师与祭司也都颇有水准,观星算卦看天象,甚至操控天相都不在话下。
从前,大衡是有祭司的。但自从姜家出现后,祭司一职便被免去,这等玄学之位就全权交给了姜家。
因为姜家实在厉害。
原本只需观星观天观相卜吉卜凶的国师,却在姜家那儿还能起阵来求雨求雪,大祭司的活儿也能一手包揽。
据老姜国师的话来说,是他们姜家能通天,十分厉害。
厉害倒是真厉害。
太子祁昭曾经亲眼看见过姜国师的厉害。
那一年大衡干旱得颗粒无收,姜国师便提议了以大祭祀来求雨。
他在宫中摆起法台架阵,脸上戴着一怪异的白色面具,手拿一把同样颜色惨白的骨铃铛,身穿一袭雪白长衣,衣角上也挂着叮叮当当一大串金色铃铛。
随着身后一血红的大鼓敲出闷闷的厚重声响,姜国师在皇宫的祭祀台上摇着铃铛起舞,边舞边向天上唱。
唱的词祁昭一个也听不懂,他跳的舞也很诡异。
祁昭没敢笑。
没笑是对的,因为姜国师刚跳了一会儿的舞,天上突然乌云密布。
唱都没唱完,就下雨了。
雨还越下越大,没一会儿就变成了倾盆大雨。
宫外的百姓难以置信,又喜笑颜开,个个欢呼雀跃地奔向雨里。好多人赶忙从家中拿出木盆来,接住雨水。
宫内的百官们也兴奋不已,有人顾不上什么礼仪,说着是老天开眼,说姜国师当真能手眼通天。
大雨倾盆得几乎令人睁不开眼,也看不清眼前事物。
太子祁昭看见姜国师还在台上舞。
他仍然向着天高唱。他张开双臂,仰□□向苍天。
台上空无一人,只有滂沱的大雨浇在其上。伴着沉闷的鼓声,姜国师被打湿了发,脸上雨水淋漓,不断地摇着手上的骨铃铛。
不知是不是错觉,姜国师脸上的面具好像在又哭又笑。
铃声和歌声从台上遥远地传下来,空灵得真像是从天上传下来的。
虽然场面有点儿吓人,但姜国师一求后,大衡还真就解决了旱灾之事。
太子祁昭那时还小,后来长大些,知道了旱灾的严重,便一日比一日地敬重姜国师。
皇帝祁邕也很敬重姜国师。
据他说,姜国师家中世代都是国师,个个都厉害得很。
听了祁昭想让姜国师为小楚将军祈福,皇帝祁邕沉吟半晌。
他看了看殿外,似乎有点纠结。
看出他的纠结,一旁的大太监冯公公说:“陛下,老奴觉得太子殿下这提议不错。北疆那边战事吃紧,正缺这一队兵马和小将军呢。若路上能无风无雪,小将军能早些到的话,对北疆是百利而无一害啊。”
皇帝一想也是,张嘴刚要说什么,殿外忽然又进来一位公公。
公公进了殿里,冯公公赶忙过去听信。
听完了话,冯公公回到皇帝案边,道:“陛下,国师姜明仪到了宫前,想进宫与陛下一见。”
太子祁昭讶异。
皇帝的眼底也闪过一丝疑惑:“怎么这么巧,正好就来了?”
“姜国师嘛,定是算到皇帝会召见了。”冯公公说,“姜国师可真是从不算错卦,不愧是陛下的一把好手。”
皇帝嗤笑一声,挥了挥手,让冯公公放人进来。
姜国师进了养心殿。
姜国师是朝上正一品的官,进宫穿的是一身正红。
虽说很是厉害,但姜国师还不算太老,一头乌发中虽说有了不少白发,但实际上也才三十有五。
他脸庞略显瘦削,眼睛上盖着一层黑布。
姜国师已经眼盲,常年以这样一层黑布蒙眼。
倒不是因着什么意外才目不能视,听说这是姜家的传统。凡是姜家家主,为大衡国师之人,都要如此割去双目。
姜国师面带笑意,明明已经眼盲,却不知是怎么发觉出祁昭的。他先向他行一礼,才又向皇帝行了一礼。
姜国师对皇帝说:“臣入夜时卜卦,算出小楚将军今日要动身回边关去。小将军身体抱恙,这一路上难免会遭风雪。臣心想,不如由臣来为小将军祈福一二,便入宫来了。”
话虽如此,他肯定是算到皇上会召他进宫,才自己就来了吧?
好歹是做到大国师了,不能戳破皇上心事这种事儿,他心里也是有数的。
太子祁昭心里念叨。
“你倒心思缜密。”皇帝放下手里的笔,“正巧,朕正想派人召你入宫,为的就是给小楚将军祈福。你既有心,也省了事了,且去请天祈福吧。”
“臣遵旨。”
姜国师领了命,回身离开。
姜国师离开养心殿,太子祁昭也放下心来。
他也向皇帝行礼:“那儿臣也告退了,多有叨扰父皇,儿臣有罪。”
“慢着。”
皇帝叫住了他。
祁昭身子一顿,没起身,等着皇帝把话往下说。
皇帝祁邕让他起身来,又招呼他坐到旁边那把云龙纹椅上。
“去,”皇帝招呼冯公公,“给太子奉杯茶。”
“嗻。”
冯公公端茶来了。
茶到手里,祁昭就知道,皇帝准备好了一肚子的长篇大论。
不然才不会给他奉茶,说完话直接赶他走就得了。
祁昭浅浅酌了口茶,询问:“父皇是有何事?”
“二皇子今日,忽然说也要去送小楚将军。”皇帝慢慢悠悠地道,“都是去送人出京的,你二人,定是在城门相遇了吧?”
话一开头,祁昭就知道皇帝什么意思了。
“都是去送小将军的,自然是遇上了。”祁昭说。
“二皇子都说了什么?”
“小将军是去北疆抵御外敌,北疆外是雪原上的狼族,厉害得紧。小将军这一去无比凶险,二皇子自然是说了关心小将军的话。”祁昭说。
皇帝嗤笑一声。
他抬抬头,给了冯公公一个眼神。
冯公公心领神会,立刻把殿内其余闲杂人等都赶了出去,宫女太监一个不留。
待人走干净了,冯公公还去了殿门和窗边,一一开了条缝,都确认了遍。
确认每一处都锁得很紧且无人在外。
冯公公再次关紧门窗,回头向皇帝低身,示意没问题了。
殿内就只剩下了太子和皇帝,还有赵公公和冯公公。
皇帝轻出了一口气。
他也松了松肩膀,语气放松不少,对太子说:“你也不傻,更不小了。有些事朕不同你直说,你也能知道。”
“我知道啊,”祁昭也往后一靠,一脸无可奈何,“有人想跟我抢啊。”
“抢你什么?”
“什么都抢啊。”祁昭说,“太子也抢,小将军也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