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第 41 章
一直以来, 陆时祈都习惯了独自消化这些沉重的情绪。
任谁都很难将父母吵架这种事告诉别人吧。
凌玥还是大明星，家人在外更要注意言行，越少提及越好。
陆时祈更不是会向别人抱怨这些事的人——就算偶尔想抱怨, 也找不到合适的对象。
普通的朋友同学不能乱说, 关系最好的顾至栩又是亲戚。
他要告诉顾至栩父母吵架，这个大嘴巴回家就能告诉他爸妈，用不了多久，就能成为举家瞩目的重大事件了。
所以陆时祈只能憋着。
憋到时间消化这些情绪，隐藏这些情绪。
但这样做的坏处很明显。
就是当相同的事再次发生时，前尘往事很容易被拉出来回忆一遍。
简单概括，有点类似应激反应了。
这回也是。
单是父母争吵，还不至于让他觉得自己像被装进了密封盒里那么窒息。
是父母一争吵, 过往种种又在脑海内浮现了一遍。
父母聚少离多的寂寞跟孤单。
房子富丽堂皇却空荡灰暗，是没有温度的建筑，只是放置他躯体的工具，跟棺椁似乎也没多大区别。
很多很多但无奈的思念。
是他自己逞强的独立跟成熟的伪装，连自己都在强迫自己的对抗。
虽然有很多其他事能分散他对父母陪伴的需求跟渴望，并且对他们这样家世的小孩来说，常有父母陪伴的才是少数情况，大家对此皆习以为常。
可每个小孩的需求不同，陆时祈又是那类带点矛盾的需求体——他希望父母能在身边陪伴，但最好又有自己的空间, 不会被打扰。
别说父母不能理解了, 其他小孩也不能理解，觉得他就是被惯坏的大少爷脾气, 所以要求这么古怪。
但他就是喜欢这种有距离感的陪伴。
每回忙完自己的事情，出去能看到父母在家, 就是有种说不出的安全感啊。
可惜被满足的机会少之又少。
也算了。
不满足就不满足吧。
结果好不容易都在家一次，他们却又吵架。
他们以为陆时祈不知道，回回在他面前假装，自然看不到陆时祈内心经历着什么样的风暴，更不会再特意解释安慰。
所以陆时祈独自承受着这些情绪。
他知道，这次也只能靠自己慢慢消化。
可有个意想不到的小小变数出现了。
裴慢慢是第一个在他被这种情绪笼罩时，给予他安慰的人。
虽然安慰的方向不对，可窒息的心脏换进新鲜氧气，确实让他好受了许多。
即便真是糖衣炮弹，陆时祈也不在乎了，他现在就是很需要这些甜甜的糖衣炮弹。有种真轰死他。
唯一的遗憾是裴慢慢不会说话，竟然真敢对他提出的缺陷表示认同。
可认同了，也代表着陆时祈不用再掩饰假装自己。
在裴慢慢面前，他可以保持最自然真实的状态。
尽管这么一想，好像又挺可怜的。
他什么时候沦落到要从这种小笨蛋身上获得安慰了？
可被糖衣炮弹哄到的感觉真很不错，至少这一刻，陆时祈觉得周身没那么寂寞黑暗了。
裴慢慢不仅输送了一段小小新鲜的氧气，还照进一束小小的光亮。
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裴慢慢温暖安慰了自己。
身心相对脆弱的时候，再高傲的大少爷也会有懈怠柔软的缝隙。
陆时祈心头生出几分愧疚，难得反思过去。
回想起裴慢慢刚到家里的时候，自己对他的态度并不好，还带有故意针对的敌意……现在裴慢慢这样，算不算对自己的不计前嫌呢？
但他真的很喜欢裴慢慢说的那些话。
哥哥是给他的专属称呼。
不改掉坏性格也没关系。
最最重要的是，在这种时候，裴慢慢出现在了他身边，让他没被卷入更深更酸涩的寂寞难受。
陆时祈说：“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以后不可以再叫别人哥哥，只能这么叫我。”
批发的塑料廉价哥哥变成黄金版限量发行了。
虽然这两个字眼随处可见，可在裴慢慢这里，从此就是独家专属了。
谁敢相信啊。
又是谁能抗拒这种感觉。
裴慢慢认真点头：“……嗯，我知道的！”
陆时祈心满意足，但又觉得不够牢固。
谁叫这小家伙说话好像没什么保障的样子。
毕竟昨晚才说了喜欢顾至栩，今天就把这些话忘了，还否认自己说过。
陆时祈问：“……那你要是没做到怎么办？万一还是叫了别人哥哥呢？”
裴慢慢立刻回道：“不会的，能做到！”
说了都叫哥哥的话，他会搞混的！
所以叫别人的时候，他会加上名字的！
“我不相信。”陆时祈却说，“要是你没做到呢？”
“……”
裴慢慢觉得陆时祈的提问很叫人为难。
如果词汇量再丰富点，他就能从自己的词库中找出“钻牛角尖”，“胡搅蛮缠”来形容陆时祈此刻的行为。
但他的词库空空如也，没这么高级的词汇。只有这么一种感觉，还无法形容出来。
他只能又小声坚定地强调一遍：“……能做到，我只叫哥哥，是哥哥！”
听到这句，陆时祈就像又被满足一遍，沉甸甸发胀的胃部都没那么难受了。
陆时祈说：“好吧，要是你没做到，那就罚你两天不准吃零食。”
“……”
裴慢慢一惊。
这也太严重了吧，竟然整整两天不让他吃零食。
可转念又想，以前他连零食都没得吃呢，来到这边后，已经吃了很多好吃好吃的东西。
其中不少还是他从没见过，想都想不到的。
好孩子要知足。
不可以太贪心的，吃太多的。
小家伙轻轻皱着眉头，抿着嘴唇，看上去像在自我说服什么，情况还挺纠结激烈。
大概十几秒后，终于得出结论，答应了陆时祈的要求：“……好，好吧！可以不吃！”
反正他是不会叫别人哥哥的！
真的会搞混呀！哥哥怎么就不信呢！
得到裴慢慢答应，就好像给这段保证上了双重保险，陆时祈的心情更好了些。
虽然也想再对他的答应表示一下怀疑。
但真要这样，就变成俄罗斯套娃了，能一层接一层，无穷无尽，没完没了。
所以双重保证就够了。
心头轻快了些，胃部不适也得到些许缓解，陆时祈脸色好了不少，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露出罕见的温和笑意。
裴慢慢眨巴眨巴眼。
早已不是第一次见到陆时祈笑了，可这次很不一样，跟平常的陆时祈完全不同。
随后猛地想起来——
对了！他是来给哥哥送小团子的！
哥哥还没尝过他亲手做的小团子呢！
等等——
他的小团子呢！
刚才还在他手上的，怎么一下就不见了！
裴慢慢一秒切至惊恐状态，原地转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圈。
没！有！了！
他的小团子不见了！
他就说这个世界上有鬼怪！
肯定有！
他的小团子绝对是被鬼怪偷走了！
陆时祈看着他突然面露惊恐，也看着他突然原地转圈。
忙问：“怎么了？”
小家伙脸上的惊恐未消：“……不见了！我给哥哥的，小团子呢，不见了！”
“……”
陆时祈瞥了眼就在自己身旁的小托盘，两个糯米小团子则静静地立在上面。
“……不是在这里吗，你刚刚才放下的，这么快就忘了？”
裴慢慢原地转了一圈，愣是没抬头往前看。
被陆时祈一提醒，终于看到就在自己面前的小托盘，松了口气。
还会抱怨呢：“……怎么这里呢！”
陆时祈说：“你自己放的。”
小幼崽当场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是的，我没放过！”
“……”
看来刚才说过的话题，还是很有必要俄罗斯套娃一下的。
“这东西是不是你端进来的？”
“不是你放的，难道是我放的吗？”
“……”
好像也是哦。
可是裴慢慢真忘了，对自己做过什么毫无印象。
算了，好在问题不大。
小家伙重新将托盘递到陆时祈面前，忘这忘那，但没忘自己的最重要目标。
“是给哥哥的，吃吃吧！”小幼崽强烈安利，“很好吃的……是真的！”
但撇开所有前提条件，陆时祈本身对这口吃的就没兴趣。
真有兴趣也不能吃。
中午已经吃多了让胃不舒服，现在还要他吃糯米做出来的团子，那能消化吗？
这不是伤命行为吗？
可没刚才那么直白地拒绝了，这回陆时祈是婉拒：“好，我会吃的，你先放放吧，我等会儿就吃。”
“……真的吗？”
但裴慢慢可听不懂婉拒，他只听到了陆时祈说会吃。
答应得这么快这么顺利，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啊。
他的语气充满怀疑：“……你，真的吃吗，哥哥？”
“……”
结果竟轮到裴慢慢来怀疑他了，真是倒反天罡。
但陆时祈还没回答，裴慢慢又突然想起什么，话题跳跃飞速。
生怕自己会忘，赶忙先说：“……对了哥哥！我早上，去踩踩了！”
踩踩就是称体重的意思。
每天相处在一起，倒是制造了不少只有他们才能听懂的词汇。
“你自己去踩了？”
然后连陆时祈都用上这种说法。
今天早上心情太沉重，陆时祈都忘记要带裴慢慢称体重。
连着两天没称，着实不妙。
万一有掉体重，还连掉两天的话，明天早上看到怕是会心脏骤停。
裴慢慢摇摇头又点点头：“……阿姨带我去的。”
陆时祈便问：“那怎么样，有变重吗？”
这回是大力点点头：“……嗯嗯，有重哦！”
“重了多少？”
如果只有裴慢慢自己，估计踩了也看不明白。
有凌玥陪着就不同了，墙上就贴着小家伙的体重记录，凌玥肯定知道他重了多少。
可这提问对裴慢慢来讲有点超纲。
停顿几秒也想不出怎么回答。
最后含糊其辞，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道：“是哥哥，会高兴的哦！”
“我想哥哥高兴。”
“这个也给哥哥……甜甜的，吃了，就高兴啦！”
“……”
自从进来后，裴慢慢啪啪叭叭地说了不少话。
但直到这刻，陆时祈才终于察觉出裴慢慢的最终目的。
原来只是为了让他高兴。
陆时祈不信裴慢慢是看出了他刚才的不高兴——楼梯口说两句话的时间罢了，他对裴慢慢的态度还那么敷衍。
这要是能看出来，那裴慢慢就不是小笨蛋，而是小人精了。
所以只可能是记住了他昨晚说过的不高兴。
陆时祈心头猛地开始发热。
很莫名其妙，也很不受控制。
但就是身体在这一刻，对这件事的最真实反应。
没想到小家伙记住了。
同样是昨晚发生的事。
明明把说过更喜欢顾至栩的话忘了。
明明快乐地玩到精疲力竭，连故事都没听就睡了。
结果竟记住了他说的不高兴？
而且为了让他高兴，早上主动去踩了体重，下午见到自己回家，又特意端来了昨天的小团子。
还有这两个小团子，也是昨天特意留下的……说不准还是从顾至栩那张大馋嘴里抠出来的？
可昨天那会儿，他对裴慢慢的态度好吗？
似乎也不太好。
因为裴慢慢还记得顾至栩，不仅叫了一声“至栩哥哥”，还说想他了，搞得陆时祈心里不太痛快，连敷衍都懒得敷衍，自顾自回了房间。
这样的情况下，裴慢慢却依旧惦记着他，不管他爱不爱吃，都为他留下了两个。
陆时祈还沉浸在糖衣炮弹的余威中，刚确认自己对裴慢慢的特殊性。
又感受到原来裴慢慢对自己这么在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么一对比，他对裴慢慢真过分啊。
不仅是昨天过分，之前也过分。
大少爷头一次被这么强烈的愧疚感包围，再度看向裴慢慢端过来的糯米团子。
不吃一口实在说不过去。
只是习惯了傲娇的嘴硬，没这么就能放下：“……这个真的好吃么？”
裴慢慢要知道陆时祈心里的想法，只会觉得很懵，一双大眼睛都要变成呆滞的豆豆眼了。
幸亏不知道，不用给出最诚实的解释，可以让陆时祈这么误会下去。
他热烈介绍：“真的呀！甜甜的，超级好吃哦！”
“我，我吃过了，吃了好多呢！阿姨也吃了，说好吃哦！”
“大家，都说好吃哦！”
陆时祈笑了。
大家。
听上去好像很多人很厉害的样子，实际最多不超过四个。
“好吧，那我就吃一口。”
陆时祈拿起小点的那团，咬了小小一口，浅尝一下。
还没咽下，裴慢慢就迫不及待问：“哥哥，好吃吗，好吃的吧……”
陆时祈嚼了嚼咽下：“嗯，好吃。”
虽然不爱这种黏糊糊的东西，但味道确实清爽不甜腻，糯米自带的米香，南瓜跟红枣的甜度则刚刚好。
考虑到这是放过一天一夜的，已经很不错了。要是昨天新鲜出炉的时候，应该更好吃点。
而得到陆时祈的认可评价，裴慢慢脸上也展露了前所未有的超大满足笑容。
是他亲手做的小团子！
陆时祈不仅吃了，还说好吃了！
这可是挑食鬼来了都会害怕的挑食鬼王啊！他竟然得到了来自挑食鬼王的好评啊！
这叫小幼崽如何不自豪。
要不是地球还有引力，他大概已经像个小气球飘到天空上去了。
虽然现在就快满地乱蹦哒了。
顶着甜甜微笑，语调都是甜的，冲着陆时祈笑：“嘿嘿……哥哥，我高兴哦！”
能做出这么美味的糯米小团子，搞不好他将来真能成为很厉害的糕点大师傅呢！
可陆时祈又误会了他的反应。
看到裴慢慢这样，他也不敢相信，自己不过吃了那么一小口而已，值得小家伙这么欢呼雀跃吗？
为了让自己高兴，他努力到这种份上了吗？
“哥哥，那你，你有高兴吗……”
“……”
果然真是这样。
陆时祈心底狠狠触动了一下。
为什么啊。
自己对他也不算很好的程度啊，他怎么就这么在乎自己……
被裴慢慢承认的那些性格缺陷，此时都开始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因为裴慢慢都知道，可他还是在乎自己。
陆时祈真被这个小幼崽震到了。
偷偷换了口气，平静着语气说道：“……嗯，我有高兴。”
“太好啦！”
裴慢慢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很诚实地说道：“我也高兴哦！”
“……”
……
晚上，陆时祈没有出房间吃饭。
因为被安慰而胃部有所好转什么的，果然是种错觉。
事实证明，情绪起伏过大只会加重胃部不适，而且裴慢慢那口糯米团子，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本来是感觉胃里有什么东西顶着。
吃完后，胃里就真有什么东西顶着了。
后来另外吃了些胃药，躺了两三个小时后，不适感才缓缓退去。
这种情况下，家长也不敢再让他吃什么，一直到很晚，陆时祈才喝了半碗小米粥，然后去看了裴慢慢。
不知道小家伙睡了没。
不知道小家伙有没有睡着。
陆时祈知道他怕黑，猜测他没睡着。
可上次他睡不着，直接拖着枕头来自己床头上演儿童恐怖片。
今天倒是没再来上演。
所以真不好说啊。
时间倒退至昨天，自己都不舒服的前提下，裴慢慢要不主动找他，他大概也不会来找裴慢慢了。
可今天感受到了裴慢慢对自己的在乎，陆时祈再傲娇冷漠的心都会被感动。
更别提是在那样脆弱的时候，还被裴慢慢温暖治愈了一把。
愧疚夹杂着说不出的责任，心里便一直惦记着裴慢慢。
感觉才稍微好些，陆时祈就想先来确认裴慢慢的情况。
心里希望小家伙还没睡。
这样自己还能给他讲两章故事，弥补昨天的缺憾。
第042章 第 42 章
陆时祈站在裴慢慢门外。
从细小的门缝处往里看, 乍一眼似乎是黑的。
可再细细多看几眼，却又好像亮着夜灯，只是光线过分昏暗。
还真不好判断小家伙睡没睡。
要是能确定里面没开灯, 陆时祈也就不进去了, 总不好再把裴慢慢吵醒。
这种哪边都不能确定的感觉最难受。
很容易就选错了。
纠结犹豫大概两分钟后，陆时祈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因为他想看。
如果不能亲眼确认的话，他怕会整夜失眠。
陆时祈心想着，他就站在外面，开条缝朝里面瞅瞅，只要能确定里面到底有没有关灯就行。
嗯对，就是这样。
心里做下这样的决定，手就动了起来, 轻轻转动门把手，以最轻的音量拧开。
夜晚寂静黑暗。
即便陆时祈用了最小力道，还是无法避免开锁时发出的声响。
咔哒——
说轻不轻，说重不重。
只能在心底默默祈祷，千万别把裴慢慢吵醒。
接着又想到裴慢慢抱着枕头去找自己那次。
真是奇怪，那晚他明明还没睡着，小家伙到底是用怎样的力道开了门，他怎么愣是一点声响都没听见呢？
门锁开启，陆时祈轻轻将门推开。
里面有昏暗的光线透出来，他松了口气, 夜灯还亮着, 看来小家伙还没睡。
还好还好，自己不会将他吵醒。
但直接往里走好几步, 房间门都重新关上了，他才想起自己忘记敲门, 算是不声不响地进来了。
不会吓到小家伙吧？
要不退回去敲个门？
好在裴慢慢睡的客房面积不大，再往里稍微走几步，就能将床上的情况看清。
然后陆时祈又发现——
虽然夜灯开着，裴慢慢却整个人藏进了被窝里，被子中间鼓出小小的一团。
很好，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请问裴慢慢到底睡没睡呢？
房间里亮着夜灯，尽管光线不算很亮，但对正常的睡眠环境来说肯定过高了。
反正要亮着这样的灯，陆时祈是睡不着的。
可要是不准备睡觉，小家伙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做什么？
想起裴慢慢怕黑，他猜测小家伙是准备亮着夜灯睡觉——可既然怕黑，为什么要躲进被窝里？被窝里不也漆黑吗？
还真是套复杂的幼崽行为呢。
到此为止，陆时祈没发出任何声响。
看被窝中间那团小鼓包半天没动，最后猜测裴慢慢是睡着了的可能性更大。
真睡着就算了。
能独立睡着对裴慢慢来说也是好事。
可陆时祈刚准备挪动脚步离开，被窝中间的小鼓包便挪动起来。
裴慢慢像条小虫子一样朝上方快速前进，只一两秒的时间，脑袋就钻出来了，随后趴在枕头上重重喘气。
陆时祈：……
好家伙，原来是藏在被窝里玩憋气游戏吗？
这种情况下，陆时祈怎么出声都不对，肯定会吓到裴慢慢。
所以他选择直接问：“……你还没睡吗？”
果然，这道声音就像惊雷般在小家伙耳边炸开，吓得他浑身激灵，连头都没回，直接猛猛钻回被窝，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然后开始瑟瑟发抖。
“……”
好像动画片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怪可爱的。
就差受惊那刻头发被吓到竖立炸开了。
不过没被吓到惊声尖叫，裴慢慢还是比陆时祈想象中要勇敢些的。
“是我，你不用害怕。”陆时祈说，“我只是过来看看你睡了没。”
岂料他说完，被子里的小鼓包抖得更厉害了。
似乎还想逃，左右扭摆好几下。
但大概是找不到逃的方向，也不知道逃去哪里，最后停在了原地没动。
尽管就是陆时祈把裴慢慢吓到的，可看到裴慢慢这样，他还很没良心地笑了。
“真的是我，你不用怕。”
“……”
毫无回应。
等了一两分钟，陆时祈直接上手掀开被子。
“呜哇哇哇——”
小家伙这才发出了恐惧的声响。
整个人缩成一团，跪趴在床上，脑袋埋进手臂里，护得紧紧的。
大声喊着：“别吃我别吃我，我不好吃——”
好熟悉的台词。
好像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场景？
陆时祈道：“你抬头看看，我会吃你吗？”
“……”
但裴慢慢没有立刻抬头，又等了两分钟左右，大概是恐惧的场景迟迟没有发生，才逐渐生出勇气，微微抬起一点脑袋，从手臂上方露出一条细小的缝，小心翼翼地往外看。
发现真是陆时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后，终于彻底放松全身，从床上坐起来。
眼底红红的，是真要被吓哭了。
难得嗓门加大，发起了抱怨的小脾气。
“吓死我了！”小家伙委屈又气呼呼的，“我还以为有鬼呢，要把我吃掉了！”
但说话又很流畅了。
看来刺激小家伙语言系统的最有效工具是恐惧。
陆时祈道：“可我都说两遍了，你不肯信。”
“……因为，因为鬼会骗小朋友！把我骗出来，然后吃掉！”
不仅说话流畅，连逻辑都清晰顺畅。
也算是个令人无法参透的怪异谜团了。
“哦，对不起。”
陆时祈的道歉听上去没什么诚意。
“我不是故意吓你的，我就是想来看看你睡了没。”
“……”
裴慢慢抽抽鼻子，还好眼泪在最后一刻收住了，没有真的掉下来。
不然多丢脸啊。
但缓缓平复心情后，裴慢慢就没说什么了，因为他确实很需要陆时祈的陪伴。
今晚是一个人睡的，陆时祈没来给他讲故事，裴慢慢睡得实在煎熬。
可吃晚饭时阿姨说了，哥哥身体不舒服，正在房间里休息。
所以他不敢再跟上次一样，拖着个枕头就跑去找陆时祈。
白天上了人生中的第一堂表演台词课，被灌输了很多从未接触过的知识，小家伙的脑袋其实很累。
如果今晚还能有陆时祈的故事陪伴，他肯定很快就能睡着，并且得到一个不错的睡眠质量。
可陆时祈没来，他也不能去找陆时祈一起睡，只能独自对抗黑暗。
然后越睡越害怕，越睡越清醒，越睡越精神。
裴慢慢开了房间里的夜灯，开始是想用这些光亮对抗黑暗。
可夜灯不能调光线明暗，是固定的亮度，而且装在地板上，最初用途是方便夜里起身，因此要么不亮，亮了就是一排。
这样的灯光对打造一个良好舒适的睡眠环境来说，又实在太亮。
亮到裴慢慢睡不着。
小家伙翻来覆去，最后能想到的终极绝招就是开着夜灯，然后将自己藏进被子里。
结果被窝里又太闷了。
闷到他呼吸不畅，没多久开始脸颊发烫，实在忍不下去。
太难了。
想要一个人好好睡觉真是太难了啊。
所以虽然被陆时祈的突然出现吓得不轻，但看到他来了，裴慢慢到底是高兴的。
收拾心情后，立刻往边上挪了挪，给陆时祈腾出个位置：“……哥哥，你快来。”
“嗯。”
陆时祈应了声。
然后他一躺下，裴慢慢就像颗软软的棉花糖贴了上来。
“哥哥，我没有睡。”他说，“我在想你……但是，不去找你……”
先回答了陆时祈的问题。
陆时祈说来看看他有没有睡，他就一定要先告诉陆时祈，他没有睡。
然后告诉陆时祈，自己没有睡着，是因为害怕黑暗。
可不能去找陆时祈，所以只能回忆一下有陆时祈陪伴的夜晚了。
恐惧的情绪消散，小家伙遣词造句回到了平时吞字少词的情况。
但听得陆时祈心脏又一阵发热，又一阵酸酸涩涩的。
——原来裴慢慢不仅那么在乎自己，也是真的非常需要自己啊。
昨天失去的自信更是尽数补足。
这一刻，陆时祈能坚信裴慢慢更喜欢自己。
昨天会选择顾至栩，只是因为自己太轻敌，将就在眼前的陪伴时间让给了顾至栩，这才导致裴慢慢被迷惑。
如果他不是那么傲慢自负，当时没有回房间，也选择留下来，结果肯定不会是后来那样。
不信的话下次再赌。
而且要再赌的话，下次必须赌个更大的。
他要好好搓一搓顾至栩在这次获取的得意，让他分清真正的大小王。
心态转变，想法也跟着千差万别。
昨天还会迁怒裴慢慢，不爽他选择了顾至栩。
此时真心觉得裴慢慢没错，要怪只怪自己太自信，选择了放置不管。
以及顾至栩太能哄小孩，都是他迷惑了裴慢慢。
陆时祈问：“那你怎么不去找我？”
可以跟上次一样，抱着枕头去他房间，站在他床头上演儿童恐怖片啊？
裴慢慢忙道：“……因为，因为阿姨说，哥哥不舒服，我不打扰！”
“……”
那你还挺乖。
可说到这件事了，小家伙顺着问：“……哥哥，你是哪里痛吗？”
陆时祈没逞强：“嗯，是因为肚子痛。”
小家伙忙道：“那我……我给哥哥飞飞！”
“飞飞？”
这又是什么意思的新奇说法？
用来搭配这种词的，陆时祈只能想到举高这种行为。
但裴慢慢……要对他这么做？
他能做到吗？
陆时祈无法想象这种画面。
“嗯，飞飞！”小家伙却很认真，“飞飞就不痛了！”
陆时祈也实在有点好奇：“……嗯，那你飞吧。”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赶紧飞一个让他也开开眼。
得到陆时祈的允许后，裴慢慢更往他身上贴了贴，随后伸出自己的小手，在陆时祈的肚子上一阵乱摸。
手掌路过肠子，路过真正难受的胃部，最后按在陆时祈的肋骨上。
手感不错，感觉自己肯定摸对了。
然后开始自信做法：“我抓住，抓住了哦，痛痛的东西……不让哥哥痛，飞飞！痛痛飞走啦！”
做法完毕。
小家伙开始邀功：“哥哥，等会儿，就不痛了哦！”
“……”
谢谢，有被无语到。
还以为是什么飞飞，原来是这种智障版的幼稚儿童行为。
这又是他从哪里学来的？
难道也是那个婆婆教他的？
陆时祈觉得很有可能。
虽然幼稚无比，但的确很像大人拿来哄小孩的那类话。
“这是谁教你的？”
如果真是那位婆婆，能让小家伙多说一些也好。
说得多了，总能暴露更多有效信息，那他们找到这位婆婆的概率也就更大了。
结果小家伙说：“是企鹅奶奶教的！”
“啊？”
这回答还真是让陆时祈开眼了。
婆婆都没搞清楚，又跑出一个企鹅奶奶？
而且这称呼也太奇怪了吧，现实中谁家老人会叫企鹅奶奶啊？
还好裴慢慢继续说了下去。
“小企鹅，摔跤摔疼啦……企鹅奶奶就，就痛痛飞飞！小企鹅，就不疼啦！”
“……”
陆时祈反应过来，原来是跟着动画片学的。
这是裴慢慢最喜欢的一部系列动画片，足足有一千多集那么长。
主角是一家族的企鹅，剧情内容则是他们的日常生活。
陆时祈时常看到裴慢慢在看这部动画片，但他觉得内容太过智障，所以至今未能看完一集。
而小家伙最神奇反转的操作还在后面。
他都做完法，邀完功了。
突然又说：“但是飞飞，好像没用的……还是会痛的……”
陆时祈：？
那请问你刚才在自信些什么呢？
陆时祈没能意识到小家伙是在说自己。
他跟着动画片里的企鹅奶奶学会了这招，可自己痛的时候用过，结果好像根本没效，该痛的地方还是很痛，而且第二天可能更痛。
“可是小企鹅，他不痛了……哥哥，企鹅奶奶，是骗子吗？”
“……”
还出题难倒了陆时祈。
这叫他怎么回答，他又没看过这部智障动画。
所以陆时祈选择无视，转移话题说道：“好了，你该睡觉了……要我给你讲故事吗？还是就这么睡了？”
裴慢慢顺利转移注意力：“那要讲故事！”
陆时祈呼出口气，伸手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原著跟绘本。
夜灯的光线足够他看清纸上的内容，都不需要再额外开灯。
“昨天没讲，哥哥……昨天你不高兴……”
“嗯，那今天一起讲。”陆时祈说，“昨天的加上今天的，你能一口气听好几章。”
“嗯嗯，好哦！”
裴慢慢开心应下，看上去做好听故事的准备了。
但切回平常该有的步骤，陆时祈又在他身边陪着了，身心得到莫大放松，白天承受的疲惫，以及晚上强行支撑的困倦迅速席卷而来。
陆时祈刚翻到书签那页，还没开始念一个字，裴慢慢直接两眼一闭，均匀的呼吸声接着传出，沉沉地睡过去了。
夜灯光线暗不暗都影响不到他了。
因为心里的安全感才是最重要的。
陆时祈侧头看了一眼，顿时有些无语的无奈，但更多还是带有成就感的满足。
看来裴慢慢真的很需要他。
自己一来，他立刻睡了过去，就好像在专程等着他来。
这么离不开他……以后该怎么办？
要是自己哪天有事不能来陪他，或者他回去原来住的地方了……该不会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吧？
夜灯光线下，陆时祈静静看着小家伙。
睡相还是挺甜美平静的。
浓密的睫毛长翘，鼻头小巧可爱。
脸颊上的肉是真多了，看上去竟肉嘟嘟的，已经能用圆润滑嫩形容。
好像一块奶油小蛋糕。
是一团软糯糯圆鼓鼓的雪媚娘。
也像一块挤满了奶油的贝壳马卡龙。
心头的成就感更多了。
这是在他们家养出来的，是他们把瘦小的裴慢慢养胖的。
看着看着，陆时祈就很想伸手戳一下，最好还能用嘴巴咬一口。
手感口感肯定都很不错。
但趁人睡觉这么做，跟变态有什么区别？
虽然没人能看到，真变态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连裴慢慢都睡着了。
可小少爷自尊心挺重，还不能允许自己堕落成这样。
于是强行忍住冲动，再想也没有真的下手下嘴。
……
第二天早上，陆时祈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带着裴慢慢去称体重。
前两天没称，谁都猜不准变化。
陆时祈已经做好接受打击的准备。
反正经历这两天的情绪起伏，他的承受能力迅速增长，感觉自己已经强得可怕，就算一共掉0.3kg也能坦然面对。
没想到这回老天优待了他。
一上称，裴慢慢竟然重了0.5kg，整整一斤。
陆时祈只做好了接受打击的准备，还真没做接受惊喜的准备，又是反复确认三遍，才敢真的相信。
心情一片大好。
虽然父母争吵情况未明，可裴慢慢就像一束小小的光亮照射进来，堆积在心头的阴霾散去很多。
……
几天后，凌玥为工作出了远门，陆泓景也恢复了工作状态，一天比一天忙碌。
陆时祈不确定他们有没有和好。
在他面前，他们看上去跟平常无异。
凌玥去机场的时候，还是陆泓景亲自开车送去的。
但不管有没有和好，对陆时祈来说，这个家又变回了他最熟悉的模样，跟以前经历过的无数次一样。
父母总有一方不在家。
就算另一方在家，也很可能一天见不到一面。
陆时祈甚至觉得陆泓景不如也去出差算了。
起码出差的时候，陆泓景还会每天腾出时间跟他视频通话，简单了解他的日常情况。
反倒是在身边后，变得没那么仔细关心，生活早晚错位，很多话还要通过管家传达。
以前陆时祈最讨厌这样。
家里空荡荡的，需要父母的时候还得约时间见面，明明是一个屋檐下，却好像隔着不同的时差。
但现在没关系了。
因为现在陆时祈不是一个人了。
每天上学前，放学后，家里还有一个裴慢慢在等他。
凌玥不在，裴慢慢跟他最好。
上学前会跟到门口送他。
回家后会跑到门口迎接他。
虽然不能跟凌玥的小奶狗欢迎仪式相比，可至少让陆时祈找到了回家的存在感。
这个家里还有人在等他。
而他对这个人来说至关要紧。
周末，陆时祈上完户外课回家。
途经上次带裴慢慢出逃的商场，便特意去买了炸鸡跟蛋糕，准备带回家给裴慢慢。
最近裴慢慢压力也很大，每天都要在家上表演课。
普通上班族最不济也有个单休，但他因为时间紧张，课程安排上十休一。
加上自身基础差，连幼儿园都没怎么上过，学起来非常吃力。
老师也不愧是凌玥层层筛选亲自定下的，专业能力强，教学时又相当严厉。
看惯了娱乐圈里各式各样的童星，裴慢慢再可爱可怜都无法激起她的情绪波动，心就跟昆仑山上的冰雪一样寒冷。
裴慢慢要是表现不好，是真会被啪啪啪的抽手心。
好处是经过几天严厉的一对一课堂，裴慢慢的沟通表达能力得到显著提升。
有几次陆泓景刚好在家，听到他跟陆时祈对话，都震惊到停下脚步听了好一会儿。
但坏处是天天被打手心，他真被打怕了。
也不知是谁发明的打手心，对小幼崽真是太不友好了。
这种打法要说很疼吧，好像算不上。
可要说不疼吧，又每次能让小家伙龇牙咧嘴。
关键老师抽手心也抽得很有经验。
每次都能把裴慢慢抽疼，却不留任何伤痕，疼痛也不过夜。
第二天还能继续抽。
裴慢慢倒情愿自己的手掌心被抽青抽烂，起码这样就没地方被打了。
也好过什么伤都没有，但却天天挨抽。
他每天从睁开眼开始忧愁。
上课时小心翼翼。
下课后也不得放松，提前担忧起第二天的情况。
就算哪天没有挨抽，他也完全高兴不起来，因为他被抽习惯了，总觉得第二天又会挨抽。
压力真的很大。
大到小家伙跟凌玥视频时，都委委屈屈地抱怨了这件事。
他说，他觉得老师很好，可老师总抽他手心，这点很不好。
他不喜欢老师老是抽他手心，他觉得老师很凶很可怕。
但亲耳听到他把这层意思准确传达出来，还能挺流利地给他们现场念一段角色台词后——不仅凌玥，连陆时祈都默认了老师的这种教学方式。
想进步总要付出代价嘛。
方法是严厉了些，可裴慢慢身上的效果显著啊。
凌玥是温柔版的：“那阿姨跟老师说说，下次抽轻一点吧。或者换个地方抽，不要老是抽一处。”
裴慢慢听完很绝望。
陆时祈是无情版的：“那你就好好表现吧，老师教的其实你都能学会，只是你老忘。不想被抽你就想办法别忘，努力记住了。”
裴慢慢听完就更绝望了。
这天终于不用上课，能休息一天。
裴慢慢依旧在客厅午睡，但午觉都噩梦连连。
梦里的他想嘘嘘，到处找厕所却找不到。
好不容易找到了，刚要解放，现实的陆时祈却下课回家，进门就喊他。
裴慢慢一惊，直接睁开双眼。
哗啦——
现实的他就尿床了。
第043章 第 43 章
意外的发生令幼崽措手不及。
等裴慢慢反应过来哪里不对时, 被窝里已经散开一股暖流，身下的垫子被浸湿了。
裴慢慢不敢置信。
他尿床了。
他竟然在午睡的时候尿床了。
一个才五岁的小孩，偶尔尿床一次罢了, 说正常也很正常, 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对五岁小孩本人来说，简直就是天塌一般的恐怖大事。
裴慢慢不能接受自己尿床，并对此感到非常害怕。
因为之前住过的亲戚家，几乎每家每户，只要他尿床，就会表示出强烈的嫌弃跟不满。
虽然没到会动手的程度，可言语上的恶意足够让小孩心里不好受了。
所以在裴慢慢的认知里，尿床是一件坏事, 还是一件会让他受到指责的错事。
年纪更小的时候，裴慢慢是真控制不住，就跟肚子饿了想吃东西一样，属于生物本能的一环。
但五岁后，他就没尿过床了，他还以为自己不会尿床了呢。
今天突然发生，还是在午睡的时候。
醒来这一刻，心情状态又比较脆弱，一个绷不住，瞬间哇哇大哭起来。
——这反应更是直接吓傻刚回来的陆时祈。
难道是自己吵醒他, 所以发起床气了？
但陆时祈也不是故意, 他进门时是看过时间的。
平时这个点裴慢慢已经起来，而他今天又买到了裴慢慢肯定喜欢的东西, 只是想早点拿给裴慢慢，才会进门就找他。
结果令他有些慌张。
手里的东西也不重要了, 陆时祈直接往边上一放，自己走到裴慢慢面前蹲下：“你怎么了，为什么哭？”
但问的时候，还是抱有幻想。
可千万别是自己把他弄哭的，不然多尴尬啊。
陆时祈问：“……是不是做噩梦了？”
裴慢慢根本无法回答，只是哇哇大哭。
哭得非常伤心，哭得非常绝望。
嗓门完全放开，整张小脸都泛红，豆大的泪水珠子一颗颗滚出眼眶往下落，仿佛受尽天大的委屈，小小的灵魂都要碎掉了。
虽然小家伙胆怯内向，看上去长着一副很爱哭的样子。
实际上很少掉眼泪，更没有哭成过这样，简直都能用肝肠寸断来形容。
陆时祈也没哄人的经验。
向来都是他乱发大少爷脾气，等着周围的人来讨好哄他。
于是第一次哄人的经历给了裴慢慢。
大少爷一手抽纸巾，一手抽湿巾，两只手差点打架，不知道先用哪张擦比较好。
“……你别哭了，是因为我吵醒你了吗？”
“……好了好了，别哭了，擦擦眼泪。”
“……到底是为什么哭？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和我说说吧？”
求求你，真的别哭了。
可惜哄人无效。
哄不好，根本哄不好一点。
陆时祈说再多都没用，完全是等裴慢慢自己哭够了，害怕的情绪发泄到差不多了，这才渐渐平缓下来。
但还是非常委屈的模样。
不仅脸红，这下连耳朵跟脖颈都红了。
眼眶里依旧盛着满满水盈的泪光，拼命扁着嘴，不肯让眼泪再落下来的倔强模样，却憋不住重重抽泣的声音。
可好歹大嗓门停了。
大概是第一次听到裴慢慢用这种音量哭，陆时祈并不觉得哪里吵，只忙着诧异，原来小家伙的嗓门有这么大，原来这么小的身体能发出这么重的音量——这具小小的身体还真是充满无限可能啊。
等小家伙平静下来后，陆时祈的双手也不用再打架。
最后用纸巾擦掉了他的眼泪，再问道：“好了，终于哭够了？”
还好哭够了。
要是没哭够，听到陆时祈这种挑衅般的安慰，裴慢慢怕是能再哭一场。
陆时祈问：“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哭成这样？”
裴慢慢抿抿嘴，心里满满的害怕跟委屈。
他知道这种事瞒不住，陆时祈掀开被子就能看到，可他实在不敢告诉陆时祈。
他怕陆时祈露出嫌弃厌恶的表情。
怕陆时祈告诉凌玥跟陆泓景。
怕凌玥对他失望。
怕陆泓景直接把他扔出去。
可在裴慢慢心里，尿床就是这么严重的事啊，之前的亲戚总说——再尿床就把你赶出去，再尿床就去外面睡。
给年幼的他留下太过深刻恐怖的印象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快点说。”
再对上陆时祈这样的安慰方式，谁受得了啊？
裴慢慢简直像是认罪，不过纠结犹豫后，尽了自己最大勇气，争取讨价还价一下。
带着浓浓的鼻音，磕绊吞吐地开口：“我，我……哥哥，我……”
“嗯，你怎么了。”
裴慢慢看向他，红着眼眶，眼神可怜，像祈求原谅的小奶狗：“……哥哥，不要打我，不能打我手心。”
陆时祈一顿。
听这意思，难道还是裴慢慢做错了什么，怕被他惩罚？
陆时祈先应了：“好，我不打你，也不会打你的手心。”
看来是真被抽怕手心了。
现在后面都要加这么一句。
裴慢慢继续抽噎着：“也，也不要骂我……呜，请不要骂我。”
谁教他把“请”字用在这种地方的。
还怪好笑的。
但这么严肃的时刻，陆时祈必然不能笑，继续答应：“好，我也不会骂你。”
陆时祈看上去很可靠的保证：“你放心，我不会打你，不会骂你。”
“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生气，更不会笑话你。”
“……”
裴慢慢抽抽鼻子，不敢置信地看向陆时祈，但因为他这么多的保证，情绪得到了很大缓解。
只是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我……我好像，唔……”
半天说不出“尿床”两个字。
最后是陆时祈猜了出来：“你尿床了，是吗？”
“……”
好歹长了个聪明的脑袋，从裴慢慢要他先保证这些开始，陆时祈就有了猜测方向。
怎么听都是做错事时才有的台词。
可小家伙好好在睡午觉，人都还在被窝里没出来呢，能有什么时间去做错事，又能做错什么？
既然是在被窝里发生的，还能让小家伙如此惊慌失措的，怎么想都只有尿床了。
而被陆时祈这么直白点破，小家伙更是羞愧难当，头都恨不得埋进地里去。
但哥哥答应了不会打他，不会骂他，甚至都不会笑话他。
裴慢慢这才有勇气点点头，小声地承认道歉：“……对、对不起，哥哥，我不是，我没有故意的。”
果然如此。
陆时祈抬手掀掉被子，就见裴慢慢坐下的垫子下，浸散了一块大地图。
“就因为尿床，你哭成这样？”
被子被掀开的时候，即便有陆时祈的保证，裴慢慢的心脏还是提到了嗓子眼。
可看到陆时祈面容淡定，平静如常，他诧异地眨眨眼——哥哥不生气吗？真的一点都不生气吗？
他尿床了耶！
他可是尿床了啊！
应该很生气很生气才对啊！
裴慢慢的不安又夹杂了一些自我怀疑，诚实地点点头：“……嗯。”
“五岁了还尿床？”
“……”
裴慢慢心一凉。
来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就知道，尿床是不可饶恕的错误，陆时祈终究是会生气的。
害怕的情绪再度将裴慢慢包裹。
眼见又要哭出来——
陆时祈却先笑出了声：“噗。”
随后更是一串肆意张狂的嘲笑，停都停不下来：“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会尿床啊，中午喝太多水了？”
“谁会因为尿床哭成这样哈哈哈哈。”
“又能哭又能尿，你确实喝太多水了哈哈哈哈哈哈。”
“……”
裴慢慢第一次哭这么惨，陆时祈也是第一次在他面前笑这么过分。
如果管家就在边上，大概会非常感动地说上一句：好久没见少爷笑这么开心了呢。
但直接把裴慢慢笑懵，都忘记要哭了。
顿了顿后，小家伙害怕的情绪开始消散，转而被巨大的羞愤感替代。
哥哥这是在嘲笑他吧？
肯定是在嘲笑他吧！
哥哥说过不会嘲笑他的！
怎么能嘲笑他呢！
陆时祈的笑声越大越夸张，裴慢慢心头的羞耻感就越强。
面对挨打挨骂，他都经历过，都有心理准备，可面对这样的放肆狂笑，真是五年来第一回——还不如被抽手心呢！
起码抽手心疼一下就过去了！
哥哥怎么还在笑！到底要笑到什么时候！
“……别笑了！”
小家伙忍不住了。
“……说过不笑的，你怎么笑！”
陆时祈持续发笑，并玩起文字游戏：“哈哈哈哈我是说了不会笑话你，我没有笑话你啊。”
“我只是在笑你尿床这件事情，并不是笑你哈哈哈哈。”
“……”
欺负裴慢慢那叫一个刚刚正好。
但裴慢慢只是说不出哪里不对，还不至于真觉得没问题了——再傻都会觉得这样有问题啊！
眼见陆时祈还是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裴慢慢又急又臊，干脆站起来，伸手去捂陆时祈的嘴巴。
“不笑了不笑了！不要笑了！”
陆时祈说话时蹲在了裴慢慢面前，这会儿他小小的身躯便直接往陆时祈怀里靠。
陆时祈却故意装出躲避的样子，还要坏心眼地说出来：“尿床宝可别过来，别蹭我身上了。”
“……”
不仅笑话他，还给他取奇怪的称呼。
什么尿床宝，难听死了。
但一边忿忿不平，一边却又很乖很听话的暂停动作，真不再往陆时祈身上黏了。
连裴慢慢自己都没察觉，现在的他在陆时祈面前放开许多。
不仅敢上手动作，还会发发小脾气。
“哼！”
陆时祈不让自己碰他，他就坐回床垫，转过身背对陆时祈坐下，恼羞成怒地哼哼唧唧。
背影就像朵愤怒的小蘑菇。
陆时祈笑够笑完了，也能意识到自己笑得过分了。
但真的很好笑啊。
都不能回想，一想起又想笑了。
陆时祈努力克制自己，清了清嗓子。
好了，不笑了。
真的不能再笑了，再笑就崩人设了。
呼出口气，陆时祈调整好自己的面部表情，虽然再开口时，语气还是带着过分轻快的笑意。
陆时祈道：“好了好了，我不笑了，真的不笑了……尿床就尿床吧，多大点事，我还以为怎么了呢，让你哭成那样。”
“……”
虽然嘲笑他时很过分，可在陆时祈口中，这似乎是件寻常小事，根本不值得生气。
这么好好坏坏的，又让裴慢慢纠结。
“我先带你去换衣服，把这身脏衣服换了，然后再来吃蛋糕吧。”
“还记得你很喜欢的千层蛋糕吗，我今天买了，还买了你喜欢的芝士球。”
“……”
好吧，裴慢慢不生气了。
小吃货就是这么好哄，听到千层蛋糕跟芝士球就够了。
陆时祈随手指了一个边上的保姆：“朱姨，你把这块垫子拿去洗洗吧。”
陆时祈之所以能放心大笑，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主要还是后续用不着他自己收拾。
作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他只要伸出手指点点，张开嘴巴使唤别人，这种小事就能快速解决了。
可这回不幸被他点到的，正好是对裴慢慢最有意见的那个保姆。
被家里的大少爷使唤，保姆自然不敢说什么，可心里已经开始迁怒裴慢慢，觉得都是这小家伙事多，增加了她额外的负担。
陆时祈使唤人又是很熟练的：“洗完后再找一下我以前的大车，我记得有三四辆，都记得擦洗一下。”
说是大车，实际就是小孩子开的儿童电动车，只是做成了越野车的迷你款式。
这种儿童车几乎是每个小男孩的心头好，过去的陆时祈都不例外。
但偷开过家长的车，感受到真正的刺激后，这种玩具车对他失去了所有诱惑，被尽数收进了仓库吃灰。
现在拿出来给裴慢慢玩倒好。
他想裴慢慢肯定没开过这种小汽车，要是喜欢，那就都送给他。
要是不喜欢，那就当开个新鲜，体验一下了。
保姆收拾起垫子，看似手脚麻利，好像干活很积极的样子，实际心里并不乐意。
明知陆时祈不好糊弄，但还是说道：“……好的，小少爷，可这些车子是收到哪里藏着了？”
“应该是在仓库里吧。”
“大概是在仓库哪呢？”她道，“好多年都不见拿出来，一时还真想不到放在哪里了。”
一般小孩肯定听不出哪有问题，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听她这么说，接下去要不换个人问问，要不就是去跟管家说，再让管家安排了。
但陆时祈大少爷脾气，回答一句还行，再多一句就不乐意了。
他没细究这话问题在哪，只是本能感到很不舒服，然后一点即炸。
“真好笑，这种问题你竟然来问我，东西是我收的吗？”
“……”
“你收拾这些的都记不住，你指望我记得？”
“……”
“不记得了就问问别人，找几辆玩具车出来罢了，别告诉我你做不到。”
“……”
小小年纪就很有霸总气势。
总之没给保姆任何推脱的机会，而保姆要是没做好，那更是她能力有问题。
保姆忙道：“抱歉小少爷，是我一时口快冒犯了。”
说罢抱起垫铺跟小被子，就要离开的模样。
但仗着陆时祈看不到，起来时狠狠瞪了裴慢慢一眼，眼神凝重凶悍，仿佛都是裴慢慢尿床引起的错。
裴慢慢恰巧抬头，对上保姆这样的视线，直接被吓一跳。
保姆也没料到会对上，又立刻收回视线，急忙扭头离去了。
望着保姆离开的背影，裴慢慢眨眨眼，小心脏砰砰直跳——刚才是看错的幻觉吗？还是真实情况？
保姆为什么要瞪他呢？他明明没跟保姆说话啊……
直到陆时祈叫他：“走吧，别傻站着了。”
裴慢慢这才回神，被陆时祈牵着，先去换掉了身上的脏睡衣。
换完衣服，两人重新回到客厅。
陆时祈将进门时随便一丢的几个纸袋重新捡起来，准备好迎接裴慢慢十分惊喜的模样了。
但看裴慢慢呆呆的，陆时祈问：“还在不高兴？”
裴慢慢连忙摇头。
他没有不高兴，只是被保姆那么一瞪，心里很不安。
他一直都能感受到这个保姆对自己的不友好，只是更对自己尿床这件事心虚。
虽然陆时祈没说他什么，让他浅浅安了心。
可保姆一瞪，他又开始心里没底，感觉自己给别人添大麻烦了。
“那怎么呆呆傻傻的？”
“……”
陆时祈的用词太直接太不客气了。
裴慢慢心里还挺不服气的。
他才没有呆呆傻傻，他最近已经进步很多了，被抽手心的次数都少了。
“我没有呆呆傻傻。”他为自己辩解，“这是坏蛋话，不好的话，你不能，这么说我。”
表达能力得到提升后，跟小家伙沟通轻松不少。
但笑点同样增加不少。
因为词库量还没跟上，有时想表达某种意思找不到合适的词时，小家伙就会用奇怪的词代替。
坏蛋话。
这种搭配是怎么被他想出来的？
说正常吧，哪里透着奇怪。
说奇怪吧，但既能表达他的意思，也能叫人一下听懂，就还挺厉害的？
所以最近陆时祈还挺喜欢跟他讲话的，每回听着他说些搭配新奇的词，心情都能变好。
“好吧，你没有呆呆傻傻，那你在想什么？”
裴慢慢眨眨眼：“刚才……”
可才开了个头，就见陆时祈从巨大纸袋里拿出了一个玩偶礼盒。
而盒子上面打印的图案，正是他最喜欢的动画片，小企鹅的全家福。
这下好了。
哪里还有什么迷惑不开心，更没什么呆呆傻傻，他的注意力全面转移。
直接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礼盒：“哇——哇哇——是小企鹅！！”
眼里都没陆时祈了。
但这样的反应让陆时祈心满意足。
特意买了智障企鹅的玩偶一家回来，就是想看到裴慢慢这样的反应。
陆时祈的同理心差归差，但不是完全没有，也得看用在谁身上。
裴慢慢这么依赖需要他，没了他就完全不行的样子，他当然得多照顾一些。
再回想之前的自己，跟现在裴慢慢差不多。父母都不在家，他要是没课，也就一个人这么在家等着。
现在他有裴慢慢了。
小家伙笨归笨，还呆呆傻傻，今天竟然还尿床，可他的存在让陆时祈开心，也有了陪伴，还有了份必须照顾什么的责任感。
但裴慢慢什么都没有。
他都很难等到自己的父母聚齐，裴慢慢就更别想了。
或许是在弥补过去的自己吧，总之陆时祈不想让裴慢慢也这样。
今天突然想到，所以特意又去给他买了玩偶，这样至少有一个人的回家能让他开心。
“哥哥，是企鹅——小企鹅，大企鹅，还有企鹅妈妈跟爸爸——哇，哇——”
都不需要拆开，光是礼盒包装上面的图案就够裴慢慢惊喜雀跃的了。
看到他这么高兴，陆时祈心情更好了。
谁都希望自己的礼物被对方喜欢，尤其小家伙的反应简直快把情绪价值拉满了。
陆时祈已经要心花怒放了，但面上维持，嘴巴装酷：“嗯，给你的。”
听到这句话，裴慢慢的双眼睁得更圆，也更兴奋更水亮了。
“……给我的？小企鹅，要给我吗？”
“对啊，不然还能给谁。”陆时祈说，“这个家除了你，还有谁喜欢看这部动画片吗？”
兴奋到都要脑袋打结了，可面对陆时祈的提问，裴慢慢还是认真回答：“还有谁喜欢，我不知道呀！”
“……”
很好，不该反问的。
这小家伙听不懂一点。
只能听懂这个玩偶礼盒是给他的。
回答完问题后，小家伙就蹦跳到陆时祈身边，围着他原地蹦跶，根本无法平静。
“哥哥，是小企鹅耶！”
“哥哥，好多企鹅，我都认识哦！”
“哥哥，你认识吗，我认识哦！”
……
“哥哥，送给我啦！”
“哥哥，可以拆吗……”
“哥哥，这里画的，真的是小企鹅！”
也不知一口气喊了多少哥哥。
看来这个企鹅礼盒正中他红心，兴奋到哥哥含量都严重超标。
陆时祈都快被这一声声哥哥烦死了。
但怎么不算种甜蜜的小负担呢。
陆时祈道：“拆吧拆吧，那你自己拆，我可不会帮你拆。”
最喜欢的东西，当然要自己拆才最有满足感。
“嗯嗯，我自己拆！”
就等着陆时祈这句话呢，裴慢慢在大礼盒旁边蹲下了。
“我自己能拆的，是给我的小企鹅，我来拆哦！”
一整个兴奋到模糊。
“嘿嘿，我好开心哦！谢谢哥哥！”
而且过度兴奋使崽充满勇气，平时不敢说的话都敢冒出来了。
此刻他看着陆时祈，小脸上堆满笑容，甜甜地说道：“我现在，最喜欢哥哥哦！”
“……”
第044章 第 44 章
决定送礼物的时候, 陆时祈没想太多。
只想着裴慢慢应该会挺高兴，但真没想过要从裴慢慢身上得到怎样的感谢回报。
因为是他自己想送。
他知道裴慢慢喜欢这些，最多就想让裴慢慢对自己回家这件事感到高兴跟期待。
结果得到了意料外的惊喜反馈。
裴慢慢竟然就这么说出了最喜欢他……这是认真的吗？完全可信的吗？
理智告诉陆时祈冷静点, 别忘了还有个“现在”的大前提。
意思就是过了“现在”, 那自己大概率不是他最喜欢的人了。
可喜悦情绪上头这一秒——
管你什么理智，管你什么前提后提，又什么能信不能信的，就是令人很自信很膨胀。
说假话又怎么了？
就算裴慢慢说的是假话，那也只能证明他在花心思说假话讨好自己。
他都能花心思讨好自己了，说明这段时间没有白白相处，裴慢慢就是跟自己亲近了。
事实证明，陆时祈高傲归高傲, 实际很难抵挡小家伙扔过来的糖衣炮弹。
明知是糖衣炮弹，也会忍不住伸手去接的程度。
可谁能抵挡呢。
用这么甜的音调说最喜欢就算了，关键还顶着那么一张可爱的脸，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因为嚎啕大哭过，脸色没那么快恢复，此时裴慢慢的眼底鼻尖，以及脸颊两侧，都还有点微微泛红。
而声音带着哑哑的鼻音，音调又很甜，开口时是很独特的腔调。
真的很上头。
成年人都很难抗拒, 别说陆时祈了。
又是每天相处, 亲眼见证裴慢慢从一个内向胆小的懦弱小孩，逐渐变成眼前的模样, 开始跟自己亲近，还会跟自己示好。
这种成就感很难言喻, 也是陆时祈第一次体验到的。
只不过陆大少爷无法坦率。
并且还要装着酷再问：“哼，你就说吧，我才不信。”
裴慢慢看着他，认真道：“是真的！”
他没有说谎。
此时此刻，他真的最喜欢陆时祈。
再度确认一遍，陆时祈心里又爽了一遍。
忍不住得寸进尺，但还是继续装酷：“哦？那你的意思是，比起我妈，你现在还更喜欢我了？”
凌玥在他心中的地位估计无可撼动。
但他这么说了，那陆时祈怎么都要挑战一下。
心里已经想到小家伙可能会露出为难的表情了……毕竟是自己扫兴嘛，这种时候提凌玥干嘛，肯定会让裴慢慢犹豫纠结啊……
但陆时祈还在心里给自己找着台阶呢，裴慢慢那边就很干脆响亮地回答。
“对呀！”他说，“就是更喜欢哥哥啦！”
“……”
陆时祈终于明白，他跟顾至栩打赌那天，裴慢慢会选择顾至栩的原因了。
今天的他就站在那天顾至栩的立场上，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顾至栩会那么高兴，那么小人得志了。
因为他此时的心态，也挺小人得志的。
比较对象可是凌玥啊。
就算他回答了喜欢自己，可陆时祈丝毫不怀疑，他肯定还是更喜欢凌玥。
所以谁在眼前，谁对他好，他就更喜欢谁了？这小家伙还真是现实。
“……行吧，好了，拆你的礼物吧。”
努力压抑住内心的喜悦，陆时祈劝裴慢慢转头专心拆礼物，好让自己偷偷笑一会儿。
“嘿嘿！”
但不管陆时祈怎么开心，现在都没有裴慢慢开心。
小家伙继续拆玩偶礼盒的包装。
对大人来说易如反掌的事，对小孩来说充满了各种难关考验。
裴慢慢拆得很慢，也有些艰难。
好在他不急躁，陆时祈也静静地看着，没有催促。
于是每一分一秒都是满足而喜悦，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待。
就是小家伙能闭嘴更好。
陆时祈从来没听他说过这么多话，跟平时截然相反的模样。
压根没人回应搭理他，他都能叭叭叭地自顾自说很多。
“来拆礼物啦，是小企鹅哦，哥哥给我的……”
“我喜欢小企鹅，我看过好多，它们一家人……”
“企鹅妈妈，企鹅爸爸，跟企鹅宝宝……”
还唱起了调不成调的动画片主题曲。
“啦啦啦，哦哦哦，有一只小小的企鹅……没有魔法，也很快乐……哦哦哦，今天又是，活力满满的，一整天哦……”
“……”
说话还行，但小家伙真不适合唱歌。
五个调能出走四个半，陆时祈真恨不得把他的嘴堵住。
好在唱歌这环节没持续太久，因为经过不懈努力，小家伙终于把礼盒拆开了。
里面足足二十四个企鹅，整个企鹅家族的成员都在了。
可想裴慢慢有多兴奋。
拿出一个就得哇一声，拿到自己比较喜欢的角色，更是得多看好一会儿，多哇好几声。
只是玩偶就这么高兴，陆时祈都不敢想，自己要再给他买一套企鹅睡衣或者餐具，那小家伙更得高兴成什么样？
最神奇的是，其他事情不一定能记住，可这二十四个企鹅的名字，以及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成员关系，小家伙竟能一一全部牢记。
不仅自己复习一遍，甚至还想给陆时祈介绍讲解。
陆时祈的耐心逐渐到了头。
他对这智障企鹅一家的情况真没什么兴趣了解。
“好了好了，这些都是你的了，你就放心……先收起来，吃东西吧。”
“你还要不要吃东西了，再不吃，给你买的炸鸡跟芝士球都要凉了。”
但小家伙真有点被养坏了。
以前不管喜欢什么，食物肯定是最重要的。
因为不吃就会挨饿，而抵抗挨饿，寻找食物让自己活下去，是所有生物的最强烈本能。
现在每天都吃得饱饱，还有零食甜点伺候着，肚子再没忍受过饥饿。
怀里抱着最喜欢的小企鹅后，对食物的欲望都没那么强烈了。
裴慢慢根本舍不得放下，最后也不是败给食欲，而是觉得自己应该听陆时祈的话，这才将小企鹅先放放。
但没放回盒子里，而是放在一边的地毯上，总之得在自己的视线内，小家伙才能安心。
“好了，来看看这里吧，应该也是你会喜欢的。”
陆时祈买了几样裴慢慢喜欢的食物。
蒜香酱油炸鸡，奶香芝士球。
芒果千层蛋糕，开心果拿破仑。
另外买了一盒上次没试过的马卡龙。
陆时祈并不喜欢吃这个，他觉得太甜腻了，一口就能齁住他嗓子，直接让他怀疑人生。
但这盒马卡龙很可爱，是贝壳的形状，五颜六色各种口味，中间还装饰了卡通小动物，摆放在橱窗里，颜值诱人。
感觉是裴慢慢会喜欢的样子。
陆时祈买东西也不需要看价钱，于是把这一整盒都买回来了。
果然，一打开盖子，可爱颜值就将小家伙迷惑住了。
实在很难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配色。
“哥哥，这是什么？”
但太可爱了，又是第一次见，小家伙怀疑这些不是食物，更像是玩具。
“也是玩偶嘛……也是，送给我的嘛？”
有了小企鹅礼盒的铺垫，问得还挺自然。
陆时祈道：“都是给你的。但这不是玩偶，是吃的。”
裴慢慢眨眨眼：“哇——”
竟然是吃的，竟然能把吃的东西做这么可爱，小幼崽大开眼界。
“你尝……等一下，你把这盒东西捧起来，我先给你拍张照吧。”
本来没这个心思，可裴慢慢睁圆眼睛看着，这么跟马卡龙一起的画面，有股说不出的萌感。
仿佛他也像一块可爱的马卡龙。
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拍照记录的程度。
陆时祈亲自上手指导，让裴慢慢把马卡龙盒捧了起来，然后看向镜头，再找最自然合适的角度。
“你看我，看着我，用眼睛看着我……对，就是这样，不要动……你不用动，就这么坐着，不用跟着我动……就这样就这样……”
陆时祈拍了好几张，中途还切换视频记录，成图不错。
虽然表情有些僵硬，但意外很上镜。
真人已经足够可爱，没想到照片里还能更可爱，就是镜头显胖，脸颊看上去肉嘟嘟——也更像旁边的马卡龙了。
陆时祈拍得挺满意。
也对，是该用视频照片记录一下了。
小家伙来他们家后变化不少，要是能对比着看，肯定更明显直观。
就是可惜，最开始的模样没拍到。
“哥哥，好了嘛……我，我快要，拿不动啦……”
“好了好了，放下来吧，你可以吃了。”
得到陆时祈允许，裴慢慢松了口气，这才将自己的小胳膊放下。
虽然不知道哥哥在做什么，但没想到这个纸盒子看着轻，举起来这么累人。
看他先来大吃一口！
可视线在盒子里转了圈，九个马卡龙看得幼崽眼花缭乱。
每个都很精致好看，每个都想吃，每个都又有点舍不得吃。
陆时祈看他纠结的样子，拿过单子看了眼：“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这是草莓的，这是橙子的，这是蓝莓芝士，这是椰子芒果……”
颜色是口味的区分。
还真做出了九种完全不同的口味。
而有口味指引，裴慢慢的选择也容易多了，他想了想：“……那我想吃，哈密瓜的！”
“好，哈密瓜的是这个，你自己拿。”
“嗯！”
礼物要自己拆最惊喜，食物也要自己拿才最好吃。
裴慢慢小心翼翼将最中间的蜜瓜马克龙拿出来。
他人小手小，要两只手才能拿住，捧在手里还感觉沉甸甸的。
终于能大咬一口了！
裴慢慢确定要下嘴的位置后，动作快准狠地咬了上去。
但夹馅厚，一口不能全部咬下，小家伙的嘴巴沾了一圈奶油。
“好甜哦！”
是之前没感受过的全新口味。
蜜瓜味很重，奶油里面还夹杂着细碎的果肉，闻着有蜜瓜的清新，可咬下去，就是甜甜腻腻的。
正是小家伙最喜欢的口味。
他就喜欢吃这些甜甜腻腻的东西，还是怎么吃都不会吃腻的年纪。
再来大咬一口！
感受着嘴里糖度超标的甜食，心情都好起来了。
陆时祈拍了个小视频，准备等会儿传给凌玥，一边问：“好吃吗？”
裴慢慢没发现有镜头对着他，因此表现很自然，点点头，带着满嘴奶油说道：“好吃！甜甜的，我最喜欢！”
很快一个马卡龙就吃完了。
小家伙吧咂吧咂嘴巴，小声地说：“哥哥，我还想吃……”
陆时祈轻笑：“你吃啊，本来就都是给你的。”
都是给他的。
光是听着这种字眼，裴慢慢的心情就会变好。
“……我要，我想吃草莓味。”
“草莓味的，这个。”陆时祈指给他看，“自己拿。”
“嗯！”
一连尝了蜜瓜草莓跟香橙三个口味，小家伙心满意足，又吃起了炸鸡。
虽然午睡时做了可怕的噩梦，还尿了床，可哥哥没有责怪他。
不仅买了最喜欢的小企鹅给他，还吃到了好吃的甜品跟炸鸡。
下午也不用紧紧张张地上课，不用时刻担心自己又要被抽手心。
裴慢慢感觉这一天的幸福指数简直超标。
最后，二十四个小企鹅放在裴慢慢的房间，分成两排，被摆在了飘窗的位置。
因为裴慢慢最害怕这个位置。
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担心这里会爬出什么鬼怪。
现在有这么多小企鹅装饰镇守，他不用再害怕不说，甚至还觉得这里变漂亮了。
但这会儿脑子也清醒不少。
被礼物跟甜品冲昏的理智缓慢回神，晚上听故事时，他贴在陆时祈身边时，突然小声地问：“……哥哥，小企鹅，是不是很贵？”
陆时祈一顿：“嗯？”
“……是不是，要好多好多的钱？”
“……”
陆时祈挺诧异。
小家伙看起来对什么都懵懂无知的模样，没想到对“钱”倒有了解，还知道“贵”的概念。
陆时祈问：“你知道什么是钱？”
因为太诧异，忍不住想问问确定。
裴慢慢打了个哈欠，已经有点困意上头，慢慢地说着：“我，我知道呀……钱，钱是很厉害的东西，能换好吃的，好玩的……但是，但是……”
还真被他说对了。
陆时祈好奇地问：“但是什么？”
小家伙的声音又困又沮丧：“但是，我没钱……”
“……”
裴慢慢也是见过钱的，薄薄的一张纸，厚厚的一沓纸，还有圆圆的硬币，有大有小的。
但这是大人才有的东西，小孩子没有——可奇怪的是，明明小孩子没有钱，却会花掉很多很多钱。
他在亲戚家听过最多的，就是类似的话，养他额外花了多少钱，或者该怎么少给他花钱……
虽然次数很少，但偶尔他们也会带裴慢慢一起去超市。
有次难得大方，主动让裴慢慢自己选几样喜欢的零食。
裴慢慢信以为真，还很高兴。
跑去拿了盒当时最想吃的巧克力，跟一包只在电视广告里见过的奶酪棒。
他还以为自己很懂事了，长辈说最多拿五样，而他只拿了两样。
结果看到他拿的东西，长辈当场冷了脸，不顾是在人来人往的超市，开始指责他。
“怎么拿了这么贵的东西？！”
“这么一小包可要二十块呢，这个巧克力就更贵了，得五六十呢！”
“你这孩子，看你可怜带你买点零食，结果你就专挑贵的拿？”
“这能买多少大米啊，你这样以后谁还敢带你来买东西？”
裴慢慢僵硬惊恐地站在原地，感受来往陌生人的视线往自己身上落，羞愧得手足无措，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后来奶酪棒跟巧克力都没买成。
变成了一包小小的水果软糖，跟一根混合水果味的色素棒棒糖。
那两样东西成了小家伙对这段回忆的载体，只要看到，就会想起当时站在超市里的无措，不敢再吃。
也是从那以后，他对“钱”跟“贵”有了深刻印象，总在大人的谈话间关注这两个字眼，久而久之便懂了。
零食就这样，礼物玩具更不用说。
连家里的亲生小孩都不能常买，有时还会因为闹着要玩具被打被骂，他就更不敢肖想。
今天还是他第一次收到玩具礼物呢。
即便只有一个小企鹅，他也足够开心，没想到陆时祈竟给了二十四个。
数量太过庞大，冲击也巨大。
大到小家伙睡前冷静了才能回神，开始思考钱的问题。
因为之前的经历，小家伙对花钱是有羞耻感跟愧疚感的。
虽然收到礼物很开心，可要真花掉陆时祈很多钱的话，他更过意不去。
因此音量低低，担忧且不确定地问：“……哥哥，你真的，有钱吗？”
“是不是，用掉了很多……”
“哥哥，你还有钱吗……”
“……”
陆时祈能听到裴慢慢用了担忧的语气，可还是会被这种说法挑衅到。
好像买这些东西，是他在打肿脸充胖子，已经需要裴慢慢开始忧愁的地步了。
“放心吧，我有很多钱。”
陆时祈口气很大，但都是实话。
“买这点东西不算什么，再多我也买得起。”
裴慢慢眨眨眼：“……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仅这辈子都用不完，就算养你一辈子也用不完。”
裴慢慢更震惊了：“……为什么？”
明明大家都是小孩子。
哥哥是比他大几岁，可也是小孩子啊……怎么他从来没钱，哥哥却能有这么多钱呢？
“没为什么，就是有。”陆时祈说，“所以你不用担心，反正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能买给你。”
“……”
裴慢慢还是有点不信。
他以前想要的东西好贵呢，要七八十块呢。
可这一刻真的太困，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担忧说出口，沉重的上眼皮就狠狠压下来。
视线遁入一片黑暗，裴慢慢就这么睡了过去。
陆时祈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应，听到沉沉均匀的呼吸声传出，低头看，才知道小家伙是睡着了。
还好他的担忧没来得及说出口。
要让陆时祈听到有人怀疑他买不起七八十的东西，不但他承受不住，凌玥跟陆泓景都要双双自刎以证清白了。
陆时祈放下手里的故事书，伸了个懒腰，也懒得再回自己房间，又准备在这里过夜。
原则还真是很容易就因人改变的东西。
哪怕半个月前，陆时祈都想不到自己会主动留在裴慢慢房间过夜。
可最近一连睡了好几晚，已经睡得非常自然习惯。
刚开始还因为两人睡相都不好而腰酸背痛，这两天腰也不酸，背也不痛，睡眠质量直线上升，连梦都不做了。
反正回房间也冷冷清清的。
不如留在这里，至少身边有个活物，就当裴慢慢是个热水袋或者暖手宝了。
但陆时祈正要关掉床头灯时，手机轻震，是凌玥发来了消息。
妈妈：【不好意思宝贝，妈妈现在才有空】
妈妈：【你睡了吗？】
妈妈：【看到你发的视频了，慢慢很可爱】
妈妈：【你视频拍得真好，都学会高级运镜了】
妈妈：【马卡龙是你买给慢慢的吗，看着也很不错呢，真有眼光】
夸裴慢慢一句就要夸陆时祈两句。
凌玥的回复也相当端水大师了。
虽然措词很自然的样子，但陆时祈还是一眼看了出来。
他打字回复。
陆时祈：【我还没睡】
陆时祈：【刚给慢慢讲完故事】
但凌玥不知道他最近总在裴慢慢房里过夜，陆时祈也不好意思将这种事告诉她。
妈妈：【好好好，辛苦我的宝贝了】
妈妈：【那你回房间后，要跟妈妈视频吗】
妈妈：【妈妈现在能休息30分钟】
换作以前，陆时祈肯定会毫不犹豫选择跟凌玥视频，现在却陷入纠结。
裴慢慢已经睡着，要在这里视频，说不准会吵醒他。
可要特意回自己房间，难道打完视频再来这边睡吗？
大晚上的，陆时祈也懒得再来来回回了。
思考半分钟后，陆时祈竟然放弃了跟凌玥视频的机会。
陆时祈：【没事的妈妈，现在太晚了，我也准备睡了，你还是抓紧时间休息吧】
陆时祈：【稍微闭眼睡一会儿也好】
陆时祈：【可以等你白天有空了再视频】
就算只打几分钟的视频，可为了彼此说话，大脑又要不停歇工作。
半小时能休息多好，再等大脑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终于能小憩一会儿时，就结束了。
妈妈：【也行，明天下午有空，到时再视频吧】
妈妈：【那妈妈休息一会儿】
妈妈：【我的宝贝越来越体贴啦[亲亲][亲亲]】
平时凌玥对他就宠溺，各种称呼都会喊，这几天没陪在身边，又是用文字信息交流，更是一口一个宝贝不离口。
挺肉麻的。
就算周围没人能看到，陆时祈都会想用手遮一遮屏幕。
陆时祈：【那我也睡了】
陆时祈：【妈妈晚安】
妈妈：【嗯嗯，晚安】
妈妈：【做个好梦哦，妈妈过几天就回来了】
真放弃了跟凌玥视频的机会。
但锁掉屏幕，调成静音，完全将手机放下后，陆时祈也没丝毫后悔。
以前一个人在家寂寞冷清，渴望大人陪伴，所以才不舍得错过这样的机会。
可有时看到大人脸上的疲惫，心里又会难受，说不了几句，也是匆匆挂断。
现在有裴慢慢陪着他了。
虽然这小家伙今晚还想质疑他的经济实力，可不得不承认，有裴慢慢在身边，很大程度抵消了父母不在的孤单与清冷。
相隔遥远的文字或视频，再肉麻再热烈，都比不上身边真实拥有的温度。
何况裴慢慢那么喜欢他，又依赖他，没了他根本不行，还是个小笨蛋。
是陆时祈可以完全放心，不用怀疑会别有用心的存在。
这样他也能更为父母考虑，尤其是凌玥，尽量不再占用他们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让他们更好休息。
关掉灯，陆时祈浑身松懈地往被窝里钻。
但非要说哪里不好的话，大概就是裴慢慢的床小了些。
得想个办法带人去他房间睡。
第045章 第 45 章
入睡的时候有多放松, 醒来的时候就有多狼狈。
第二天早上，陆时祈在一阵强烈的窒息中睁开眼。
胸前仿佛有一块五百斤的石头压着，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压碎, 已经透不出气。
用尽全力推开身上的东西, 喘着粗气渐渐缓平心跳，视线恢复清晰后，陆时祈才发现，是裴慢慢整个人压在了他肚子上。
并且推开也没用。
他甚至没能推醒裴慢慢，小家伙正准备卷土重来，似乎对成为他的人形小毯子有股巨大执念。
太可怕了。
不过二十多斤的小家伙，竟能压出几百斤的力道，陆时祈只庆幸自己命大, 不然就要被压断气了。
睡相不好的你踢我踹好不容易适应，结果还是没能跟上升级迅速的局势变化。
腰酸背痛无法满足裴慢慢了。
他大概开始想要自己的命了。
陆时祈当然不能给这个机会，伸手将再次滚过来的裴慢慢挡住推开。
这一回，裴慢慢醒了。
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然后伸手揉揉，明显没睡醒的模样。
停顿好一会儿后，才发出声音：“……哥哥？”
陆时祈不是很想应。
因为肚子被压得着实有些疼痛。
他不知道裴慢慢压了多久，但伸手摸摸，感觉已经被压出一个坑。
陨石坑不过如此。
而裴慢慢见陆时祈不搭理，眼神微露迷惑, 可能还有瞬间的怀疑——自己是真的醒了, 还是在做梦？
于是翻滚一圈，贴近到陆时祈身侧, 又喊了声：“……哥哥？”
但这么一滚一喊，成功把自己激活。
不用再向陆时祈确认什么, 他清醒了。
陆时祈也终于有了迟到的反应：“……嗯，你醒了？”
裴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打了个哈欠，点点头：“……嗯，我醒啦。”
随后扭动几下身体，嘴里嘟嘟囔囔着：“后背，有点痛痛……”
“……”
陆时祈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压到自己后背都痛的程度吗，这真是铁了心要压死他吧？
陆时祈很想跟裴慢慢好好说一说刚才的情况，但又觉得说了也没用，因为这小家伙很可能听不懂。
最后只能叹声气。
算了，就这样吧，至少他还活着，不说也罢。
结果小家伙还主动问呢，眨巴着眼睛：“……哥哥，你叹气，怎么啦？”
陆时祈只好说：“想到今天要上学，所以叹声气。”
裴慢慢停顿片段，然后学着陆时祈的样子，也叹了声气。
陆时祈：？
请问这位小朋友你又叹什么气呢？
陆时祈问：“你为了什么叹气？”
裴慢慢扁扁嘴，很认真地说：“……我，我又要，见到老师了。”
“……”
该说不说，陆时祈竟觉得内心平衡些了。
这位不用上学不用上班的小朋友，现在也要在家上课了。
但估计是真被抽怕手心了吧，睁眼就有这样的担忧。
陆时祈说：“那你好好表现，老师就不会抽你了。”
裴慢慢扁扁嘴。
哥哥说得容易。
被抽的可是他的手心，他肯定是最想好好表现的那个人了……
可能力有限，有些事情他就是做不好嘛……
“其实你已经进步不少，现在说话都好多了。”陆时祈道，“虽然老师抽你手心是不对，但凡事有好有坏，看在进步这么快的份上，就先忍忍吧。”
毕竟老师不是陆时祈找的，去留更不是他能决定的。
而且大家都从裴慢慢身上看到了明显的成果。
所以他只能这么说说，劝小家伙自己想开点了。
“你也不想正式表演的时候做不好，失去演戏的机会吧？”
“……”
裴慢慢能听懂大概，所以沉默了。
他当然不想失去跟凌玥饰演母子的机会。
可上课很辛苦，又要学很多东西，又要挨抽，内心生出几分不可避免的抵触情绪。
抬眼看向陆时祈，他问：“……那哥哥，也被打手心吗？”
陆时祈道：“那当然被打过啊。”
谁小的时候没挨过打。
虽然陆时祈从没因为学不好被抽过手心，但曾经真因为太胡闹乱来被抽过。
父母再溺爱也是有底线的，如果真是陆时祈的错，凌玥跟陆泓景别说心疼，巴不得老师多抽几下，正好补上他们平时不舍得下手的遗憾。
裴慢慢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真的吗？”
这么厉害的哥哥，也会因为表现不好被抽手心吗？
“当然是真的啊。”陆时祈边说边用手比划，“何止是抽，那么粗的棍子，直接打我小腿上。”
裴慢慢的眼睛瞪更大了。
虽然他也被打过，可最多就是细细的晾衣架，还真没见过这么粗的棍子。
光想象就心惊胆战，不敢想真这么打下去该有多疼。
“……为什么，打哥哥？”
“没为什么，因为我犯错了呗。”陆时祈蛮不在乎地说，“这是我爷爷打的，他是个很严厉的老头，谁犯错他都会很凶……等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
但这么凶的爷爷，裴慢慢一点都不想见。
陆时祈也没发现，自己在潜意识里似乎默认了裴慢慢会在这里住上很久很久，连要见爷爷的事都很自然地算了进去。
而且这么说也是想安慰裴慢慢。
他挨过更凶残的抽打呢，兴许能让小家伙得到一些原来有人比我更惨的心理安慰。
“怎么样，听了有没有——”
然而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就先见着小家伙一脸同情心疼的样子，眼光闪闪地盯着他：“……哥哥，你痛痛吗？”
“……”
心底顿时软和下来。
没想到小家伙的第一反应不是得到安慰或笑话，而是关心他疼不疼。
这种对比之下，都显得他有几分阴暗了。
而小家伙的安慰才是真正的安慰。
明明自己那么担忧会被打手心，可在听了陆时祈的经历后，勇敢地说道：“哥哥，你加油，我加油，就不被打了……”
他想说我们一起加油，这样就都不用挨打了。
但突然想不出正确表达方式，只好分开加油。
陆时祈直接听笑了：“……好，我知道了，我会加油的，那你今天也要加油。”
这小家伙是真的很喜欢自己啊。
本来就是超乎寻常的喜欢了。
看来昨天给他买了小企鹅跟马卡龙后，现在更喜欢了。
……
洗漱完毕，两人走出房间。
先去称体重。
昨天的马卡龙没白吃，今天重了0.15kg。
这几天裴慢慢的体重稳中进步，保持得很好。
有时候可能连着两天不涨，但再也没有掉过，从第一次记录到现在，重了足足三斤半。
虽然小胳膊小腿看不出什么差别，但气色跟之前天差地别，脸颊上开始长肉，个子也蹿高了近一厘米。
陆时祈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这可是养人啊。
一个活生生，会呼吸，跟他一样的人啊。
他竟然能把一个人养这么好。
其他任何事都无法带来这样的成就感。
内心有点膨胀。
早餐都多吃了几口。
因为中午的光盘约定还在继续，所以最近陆时祈早上吃得很少。
今天是凌玥出门后，他吃下最多的一天。
连裴慢慢都惊讶，哥哥今天竟然吃光了一整个烧麦。
看来今天的烧麦很好吃！
看他两口一个，今天必须多吃几个！
裴慢慢很喜欢厨师做的烧麦。
里面的糯米饭黏黏糯糯，夹着香喷喷的肉沫跟蘑菇碎，感觉好像在吃焖饭，却又有着跟焖饭不同，非常独特的风味。
陆时祈吃东西少，总是更快一些吃完。
见他吃完，保姆走了过来：“小少爷，昨天交代找的电动汽车都已经找出来擦干净了，先放在客厅里行吗？”
陆时祈擦擦嘴，问道：“充电了吗，还能用吗？”
估计是昨天被陆时祈怼怕了，眼下对着陆时祈，保姆看上去很尽职尽责的模样。
“昨天拿出来时就先充电看了看，都是好的，现在电都充满了。”
“行，那先摆到客厅吧，我等会儿过去看看。”
“好的，现在就在客厅呢，小少爷随时能去看。”
“那我先去看看。”
陆时祈一起身，裴慢慢也连忙跟了上去。
嘴里还有一半烧麦没咽下，手上还有一整个没咬过。
但吃烧麦的好处就是能随手拿着走，裴慢慢舍不得放下烧麦，也必须跟着陆时祈，于是就这么连吃带拿地走了。
虽然还没见识过陆时祈口中的小汽车，可对一个五岁的小男孩而言，这三个字自带天然诱惑力，令人无比向往。
小家伙着急地说：“……哥哥，窝、窝也康康！”
陆时祈扭头看了他一眼，无奈道：“……嘴里含着东西的时候不要讲话。”
裴慢慢立刻闭嘴，努力快速地嚼吧嚼吧，脸颊两侧鼓鼓，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哥哥，我也想看看。”
瞥了一眼他手上还捏着的烧麦，陆时祈终究没说什么：“嗯，一起去看吧。”
餐厅距离客厅的位置不远，三辆小汽车摆在一起又很显眼。
闪黑，银灰跟暗红。
裴慢慢远远就看到了，直接一眼沦陷，瞬间被俘获。
堪称小幼崽诱捕神器。
“哇——哇哇——”
手里的烧麦都忘记吃了，裴慢慢小快步走到这三辆汽车旁边，双眼闪闪放光。
“……小汽车，真的是小汽车！”
他在电视里见过这样的小汽车。
之前被叔叔婶婶带去商场的时候，也见过类似的。
但记忆中这样的小汽车很贵很贵，只有叔叔婶婶的儿子试开过，他想摸一下都被拒绝。
叔叔直接拍掉他的手，语气狠狠地说：“你安静些，别手脚发痒，万一碰坏了，就把你卖了赔！”
没想到这里一口气能有三辆！
而且比当时他想摸摸的那辆看上去还要酷炫霸气几百倍！
“……哥哥，哥哥，我能摸摸吗，哥哥！”
见到真心喜欢的东西，嘴里的哥哥含量又开始超标了。
可陆时祈就是吃他这招，应道：“你摸吧，你要是喜欢，那全部都——”
及时住嘴。
好险，差点就直接送出去了。
看裴慢慢这么喜欢，他应该多吊一会儿，肯定能看到更多有趣的模样。
于是这句话硬转成了：“那全部都能让你开一下。”
但对裴慢慢来说也已足够。
“哇——真的嘛——”
这么酷炫霸气的小汽车！
真的可以让他开吗！
光是在脑海内幻想起这样的画面，裴慢慢就感觉自己已经是整条街上最靓的崽崽了！
“但现在不行，要等下午。等我放学回来，你也下课后，到那时再开吧。”
“……”
瞬间冷静一半。
什么时候开不重要，重要的是被提醒了自己还要上课的事实。
裴慢慢巨大的热情消散一角。
但能忍。
小汽车的魅力就是这么大。
为了开上小汽车，上课不算什么了，被抽手心也不怕了。
忍过去就好了。
狠狠咬一口手里的烧麦，嚼吧嚼吧咽下后，裴慢慢神情严肃而认真地应道：“……好、好的，我知道了！”
陆时祈心满意足地上学去了。
然后那一上午，裴慢慢都没能平静下来，活动范围仅限三辆小汽车的周围，视线根本不能远离。
不能开只能摸，他就反反复复地摸这里摸那里，刚擦洗干净的车，差点又给他摸包浆。
但心中满满全是期待。
——等哥哥回来，等他上完今天的课，就可以开这三辆小汽车了！
因此吃过午餐，裴慢慢早早准备好进入午睡状态。
下午要上课的日子里，他的午睡时间都会往前挪一小时或者一小时半。
防止上课时间到了，他还睡着不肯醒。
但今天没再睡客厅，而是第一次睡回了自己的房间。
没办法，谁叫他昨天尿床，被陆时祈狠狠嘲笑了呢。
小家伙也有羞耻心，也会要面子。
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客厅午睡，只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了。
睡前还不断告诫自己——今天可不能再尿床了，绝对绝对不能再尿床了。
然而现实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小家伙自己没意识到，其他人更察觉不到，其实就是因为最近的压力太大，才会导致尿床的发生。
陌生繁重的台词课是裴慢慢的最大压力来源，其次就是老师严格的态度跟要求。
加上凌玥不在身边的不安。
面对陆泓景时拘束的紧张。
又怕自己表现不好，会失去跟凌玥出演母子的机会。
也怕凌玥在外找到更好的小朋友，回来就用不上他了。
这些情绪零零散散，看上去都不太严重的样子，可每样穿插进他的日常生活，全加起来就非常沉重了。
被抽手心，□□上的疼痛是最轻的，咬咬牙就能忍过去。
最难受是心理上的内耗，偷偷摸摸，不紧不慢，却不断消磨着人的精神跟状态。
表现在一个五岁的幼崽身上，那就是又开始尿床了。
何况小家伙睡前还给自己那么重的心理暗示，临时压力更是直接增加双倍。
毫不意外又做了个噩梦。
梦境开始还挺美好，他一边泡澡一边吃零食看动画片。
手里是昨天吃过的马卡龙，放着的动画片是他最爱的小企鹅一家。
泡在温水里，浑身无比松懈惬意。
可突然一阵剧烈嘈杂的怪音从外面传来，接着浴室的房门直接被撞破，是陆泓景开车电动小汽车冲了进来。
梦里陆泓景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头上两个长长的恶魔角，身后还有跟蝙蝠翅膀一样的拖地大披风，造型恐怖怪异，是动画片里出现过的魔鬼形象。
大魔鬼至少有两米这么高，裴慢慢仰长脖子才能看到陆泓景的脸。
意识到自己应该赶紧逃跑的时候，大魔鬼已经将汽车开进了浴缸。
嘴里还发出桀桀桀的反派笑声：“我最喜欢吃小朋友了，今天就要抓你回去红烧，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地全部吃掉！”
裴慢慢被吓了个半死。
可不管他在浴缸里怎么挣扎都无法顺利站起，水里就好像有个小型漩涡，无论他往哪里跑，最终都会把他吸回原地。
眼见大魔鬼离他越来越近，头顶上的魔鬼角都刺到他身上了——
心里的恐惧值终于达到顶点。
裴慢慢在一阵慌乱的心悸中猛地睁开眼睛。小小的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然后一动身体，发现床垫湿湿热热的——完了，他又尿床了。
而午睡的时间正好到了，保姆敲门进来，喊他起床。
偏偏又是裴慢慢最不愿意见到的那个保姆。
上午对着陆时祈还好声好气，这会儿对着裴慢慢就又不咸不淡：“醒了就快点起床吧，老师马上就到了。”
说罢直接要去叠裴慢慢还盖着的被子，嘴里嘀嘀咕咕地小声念叨：“……睡外面有什么不好，非要睡里面来，完了还要再叫人打扫一遍，真能折腾……真当自己是小祖宗了。”
好在裴慢慢没有听清，他还陷在自己又尿床了的懊恼中。
发现保姆想掀开被子，本能地伸手去挡，想将被子抢回来。
保姆“啧”了一声：“你都醒了，那就起床吧，别赖着不起啊。我也要打扫房间的。你要不起来，让人怎么整理打扫？”
“……”
五岁小孩的力气怎么都比不过成年人，裴慢慢又刚睡醒，脑子还发懵。
保姆用力一拽，他连个被角都没捏住，冷风透进来，尿床的秘密没能保住。
保姆发现后，语气更加不耐：“小祖宗，怎么又尿床了，昨天尿了还不够吗？”
“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天天尿床，还只挑午睡的时候尿，不会是存心的吧？”
“……”
裴慢慢被说得抬不起头，内心极度难堪，小声地试图解释：“不是的，我不是，我没有故意，我不知道……”
保姆表情略带嫌弃地将被子放到一旁，小声抱怨：“啧，真是烦死了，倒霉透了，又要洗这些东西……”
但说穿了也就只敢对裴慢慢这样，在口头上欺负一个小孩。
实际主人交代好该做的事情，她并不敢不做。
一边抱怨着，一边还是去找了套干净的衣服出来。
“赶紧站起来，先把脏衣服换了，好让我拿去洗了。”
而且一到抱怨的地方，自动减轻音量，估计也怕裴慢慢真去告状。
“……真是的，要天天这样，多少床铺衣服都不够换的。”
“……”
可即便听不清，光看到保姆的脸色，还有这些嘀嘀咕咕的语气，谁都能感受到不是什么好话。
虽然昨天陆时祈才表示这没什么，有点安慰到裴慢慢。
可经历过长时间的羞耻罪恶情绪，被保姆这么一指责抱怨，裴慢慢又迅速回到之前的认知，觉得自己尿床是犯了滔天巨错。
他害怕不安，不敢跟保姆有肢体接触，动作也慢慢吞吞，人不停地往后缩，本能想跟保姆拉开距离。
“扭扭捏捏地做什么，赶紧站起来啊，穿着湿裤子不难受吗？你到底要不要换裤子啊？”
保姆的语气更凶了些。
这回还直接上手，捏住裴慢慢细小的胳膊，将他从床上拽了起来。
“啊——”
胳膊被捏疼，裴慢慢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叫喊，脚步踉跄，还是站不稳。
“叫什么叫，站稳了，别吓我。”
保姆没有松手，也没有减轻力道，还是这么拽着裴慢慢，硬要让他在床上站稳了。
“是给你换衣服啊，是我伺候你啊，你还叫什么叫，有什么不满意的？”
“……”
小胳膊被捏的一圈发疼，裴慢慢眨了眨眼，心头非常委屈，却不敢言语什么。
“站好了别乱动，先赶紧把衣服换了。”
“……”
“抬脚啊，你不抬脚怎么换裤子？”
“……”
前一句叫他站稳了，后一句又要他抬脚，裴慢慢被“凶”懵了，僵直在原地，不知自己到底该怎么反应。
而且这也已经不是能用“凶”能形容的态度了。
上课的老师也凶也严厉，但裴慢慢从未在老师身上感受到对他的嫌弃或者针对。
保姆明显是在针对他，甚至都懒得假装，已经毫不掩饰了。
“都叫你抬脚了，你倒是抬啊，还要不要换裤子了？”
保姆没什么好气，又上手拽了裴慢慢一下。
结果这下出了意外。
床铺柔软，原本就很难站稳，裴慢慢又紧张，这么一拽，直接把他拽倒，脑袋撞在了床头板上。
咚——
声响还挺大，裴慢慢“哇”的一下哭了起来。
这下保姆慌了神，开始口不择言。
“哭什么哭，本来就是你不对，天天尿床，你还有脸哭？”
“我好心给你换裤子换床铺，你还不配合，还扭扭捏捏……床上摔一下能多疼，我看你就是装的，小骗子。”
“赶紧起来，不然我就把你床尿跟装哭的事情告诉先生跟太太，他们肯定马上就把你赶出去！”
第046章 第 46 章
保姆对照顾裴慢慢一直心怀埋怨, 但真要她动手打裴慢慢的话，她也不敢。
只敢背地里欺负裴慢慢，占几句口头威风罢了。
可这桩意外发生的时机太不巧。
她先对裴慢慢说了那么多抱怨, 又拉他拽他, 最后还害他摔倒——事件性质就发生改变了。
不管是不是意外，不管她承认不承认，都是她对裴慢慢动手了。
要是被主人知道，她的饭碗肯定不保。
虽然她这回敢对裴慢慢这么刻薄，是因为听别的同事说，陆泓景跟凌玥意见不一，起了挺大争执。
这几天陆泓景似乎动了让裴慢慢搬出去的心思，正让管家私下找别的房子。
但无论是不是真要搬出去, 只要他还住在这个家里一天，那就是凌玥的小客人，并且还让陆时祈这位大少爷越来越喜欢。
而她刻薄裴慢慢的行为要被知道，本质就是不尊重主人。
即便是要裴慢慢搬出的陆泓景，都会立刻将她扫地出门。
在陆家干活钱多事少，是很多人羡慕的地方。
家里佣人多，陆泓景跟凌玥时长不在家，陆时祈又要上学，她大部分时间就是整理打扫，面对一个空房子罢了。
她来陆家干活已经好几年, 怎么舍得丢掉这个饭碗。
当下的第一反应就是恐吓裴慢慢, 赌上一把。
——反正陆泓景不喜欢他，准备让他搬出去, 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何况这小子年纪小，胆子更小, 很容易就能吓住。
熬到他搬出去后，口说无凭，到时再去告状也不一定有人相信。
“不准再哭了，赶紧住嘴！不然我立刻告诉先生太太，先生那么讨厌你，肯定马上把你赶出去！”
别的小孩要听到这种话，大概会因为恐惧哭得更加大声。
可裴慢慢是吃过亏的。
他曾切身体会，在这种时候哭更大声毫无作用，只会让自己接下去的处境更加艰难。
而刚才的噩梦里，正好有陆泓景——他还是以大魔鬼大反派形象出现的。
梦境又是部分现实的反应。
现实中，裴慢慢害怕陆泓景，知道陆泓景不喜欢自己，也最害怕被陆泓景赶出去。
可以说保姆的每个字眼，每个恐吓威胁，都正好落在他最惧怕最担忧的点上。
眼泪跟情绪不是立刻就能调整的东西，但裴慢慢听完保姆的话，迅速停住哭泣，憋住了自己的哭声。
只剩还不能控制的抽气。
保姆见威胁有效，裴慢慢真怕了，便更过分：“这不停住了吗，不准再哭了啊。小骗子，就知道你是装的。”
“赶紧起来，把脏裤子换了。”
“早点换掉什么事都没了，你还到处蹭，脏死了。”
“……”
裴慢慢又从床上被拽起来，这回保姆的动作也更加粗鲁，直接将他提到地毯上，随后扒掉他的裤子，再让他自己穿上干净裤子。
“你看看，换条裤子而已，多简单一件事，你非搞得这么复杂！”
“不是我吓唬你啊，要是被先生跟太太知道你天天尿床，还这么不乖不配合，他们肯定把你赶出去。”
“所以你最好乖乖听话，以后别给我尿床了，不然我立刻将这件事告诉他们！”
反向威胁更是截断了裴慢慢所有反应怀疑的可能。
如果保姆是叫他不准把今天的事说出去，稍微聪明点的小孩就会发现哪里不对。
即便是裴慢慢，也可能会抱有一丝幻想，说不定就去问问陆时祈了。
但保姆这么说，那就是她对这件事毫无惧怕，而是捏住了他的巨大把柄。
营造出一种一旦她将这件事说出去，那裴慢慢就完蛋了的感觉。
对裴慢慢这样胆小的孩子来说，是非常恐怖且有效的威胁了。
裴慢慢猛抽一口气，话都说不出来，只恐惧呆呆地点头。
保姆又道：“好了，去洗把脸，赶紧把眼泪收起来，要叫别人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可不会帮你隐瞒，我就告诉别人你是尿床了！”
裴慢慢惊恐地连忙摇头，生怕保姆把这件事说出去，哽咽着保证：“……我，我不哭了。”
被这么一吓，裴慢慢什么期待快乐的情绪都没了。
虽然停住了哭泣，小脸也被擦洗干净，看不出有哭过的痕迹。
但面色呆滞，看上去魂不守舍，好像生病似的，失魂落魄地去上课。
上台词课的老师已经收到来自凌玥的反馈，再见小家伙这样，真以为是自己太过严厉苛刻导致的。
于是那天罕见地使用轻松教学，让小家伙看了部动画片，最多要求他学习动画片的语气念台词。
不能说一点用都没有，但效果也是微乎其微。
直到陆时祈回来，终于可以开上午心心念念的小汽车了，裴慢慢的情绪都没能好转。
亏得陆时祈比他更期待。
一放学就归心似箭，连带裴慢慢出去炸街的路线都规划好了。
结果裴慢慢从内向外透着沮丧，仿佛受到了什么致命打击。
但陆时祈也没多想。
这时任谁都想不到，他们家的保姆竟然敢这么欺负裴慢慢。
陆时祈也只当是上课太辛苦，老师太过严厉，毕竟从早上睁眼那刻起，小家伙就已经开始担忧了。
……难道今天打手心打狠了？还是今天老师说了什么太过严厉的话，伤到这位小朋友的自尊了？
要不是他们上课的会客厅没有监控，陆时祈高低得调出来看看。
傍晚凌玥终于有空，母子视频通话时，陆时祈没忍住将这件事说了。
“妈妈，你能不能跟那位台词老师说说，以后别老抽裴慢慢手心了。”
“他是小，但又不是傻，老这么抽人家手心，会伤到他自尊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但“自尊”这两个字从陆时祈嘴里出来，多少有点不可思议的感觉。
凌玥的心情都能用震撼形容，他什么时候成为那类会照顾别人“自尊”的小孩了？
凌玥问：“妈妈前两天就跟老师说了，以后尽量别再打慢慢手心……今天又打了吗？”
陆时祈撇嘴：“我不知道，裴慢慢没说……但看上去就像是被打过了，他今天魂不守舍的，脸色都不好。”
凌玥想象不出这样的画面，但只听文字形容，好像就挺严重的。
转念再想，也对，是很反常。
平时她要跟陆时祈视频，小家伙肯定会满心欢喜地凑过来，挤在镜头的角落位置都好。
今天却一反常态，全程没有出现。
而陆时祈还能跟她说这些，说明小家伙压根不在身边。
凌玥应道：“好，我知道了，我会再跟老师说的。”
“嗯，最好是以后都别打了。”陆时祈道，“为了短期内看到成果，开始用疼痛这招建立威信，达到让小孩信服的目的，确实不能说有很大问题……但既然效果已经达到，就不用再这样下去了。”
陆时祈有据有理：“裴慢慢已经怕了，以后就算不打手心，威慑力也会持续存在。”
“你也知道他胆子有多小，所以差不多就行了，别过分严厉。”
“要是把他打坏了，反而得不偿失，先保持现在这样的效果看看呗……何况一定要打人手心才行吗，就不能换种方式吗？”
凌玥说了自己的休息时间大概就十分钟，结果这小少爷噼里啪啦说了大堆，重点竟只围绕着裴慢慢。
凌玥很难不打趣：“看来这些日子，你跟慢慢相处很不错？瞧你现在，开口闭口都是慢慢了。”
“……”
虽然事实就是如此，可要被人当面戳破，陆时祈肯定是不能承认的。
他就是有这么重的心理包袱，还好面子。
“……我也不想开口闭口都是他，可他天天这么在我眼前晃悠，我不想再看到这种场景，我看了心烦。”
陆时祈很过分。
谁叫凌玥非戳穿他不可呢，他下意识回击。
“你是没看到他今天的模样，失魂落魄的，跟你当年自信满满，结果落选了XX奖项一样，我怕他也会从此一蹶不振。”
“……”
你小子，这么说话就过分了。
谁从此一蹶不振了。
凌玥被噎了噎：“……知道了，我会再跟老师好好商量这件事的。”
陆时祈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怕是有点过激：“抱歉妈妈，我刚才不是故意那么说的。”
“……算了，不用道歉。”
你小子，刚才我还能相信不是故意。
现在一道歉反而很故意了好吗！
凌玥无奈地叹了声气，随后玩笑说道：“你们能好好相处，你能帮妈妈照顾慢慢，妈妈很开心。”
“开始你那么排斥慢慢住家里，现在我怕他离开的话，你都要舍不得了……”
陆时祈又一秒切回傲娇模式。
“……切，谁还会舍不得他啊，我反而清净多了。”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以为我喜欢照顾他？”
凌玥笑笑，半试探半玩笑地说：“好吧，既然你至今也不喜欢他，妈妈无法强迫你……要不让他搬到别处去住吧，你怎么想呢？”
“……”
明知凌玥是在开玩笑，可这句话一出口，陆时祈连口是心非都装不下去了。
因为舍不得是真的。
开始他那么排斥裴慢慢住家里，看他哪哪都不顺眼，恨不得他立刻搬出去。
可现在即便只是假设，他都不愿接受。
凌玥问：“怎么了？”
陆时祈停顿，装酷道：“我怎么想有什么用，真能这么做吗？而且你这么说，他要听到一定会很伤心。”
“……我当然不是为了他着想，我是只是觉得这样的话不像你会说的，这更像是爸爸会说的话。”
“……”
但不管他如何掩饰，舍不得裴慢慢的心思根本掩饰不住，就差明晃晃写在脸上。
凌玥欣慰道：“好吧好吧，妈妈只是随口一说，当然不会真这么做。”
“是我要把慢慢接到家里来的，肯定会对他负责到底。”
陆时祈默默松了口气，语气老成地说道：“这样才对，这才是你。”
这时凌玥镜头那边有别人出现。
她抬头看向来人，说了几句话，再转回镜头时，面容略带无奈：“妈妈不能再跟你聊了，现在有别的事了。”
陆时祈也猜到了：“我知道了，妈妈再见。”
“嗯，再见。”
好不容易在阳间作息打了个视频通话，结果还真都用来说跟裴慢慢相关的事了，其他压根没来得及说。
……
那时陆时祈以为，只要凌玥去跟老师说了，老师肯定会有所收敛。
就算还想动手，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
可谁知余下整个星期，裴慢慢的状态都没太大差别。
心情似乎有所好转，后来几天会说会笑，对小汽车的期待也重新回来，在家里浅浅开过了两次。
但精神似乎越来越差。
每天早上都睡不醒的样子，晚上也总是吃完饭就开始打哈欠。
有时连睡前故事都不听，沾到枕头倒下就睡。
为此，陆时祈还特意让管家特别关注，是不是他不在家时了发生过什么异常。
可管家又表示没什么异常，裴慢慢每天都一样过着。
这就导致最大怀疑对象又成了台词老师，毕竟是开始上台词课后，裴慢慢才有了变化。
那时谁都没想到，真正原因是经历过保姆的威胁恐吓后，裴慢慢生怕自己再尿床，所以不敢午睡了。
虽然每天中午还是会困，也还是会躺下睡觉，可他硬逼着自己保持清醒，不允许自己睡过去。
几乎每天都是睁着眼睛躺在被窝里，实在困得不行，最多闭眼小憩一会儿，没几分钟又惊醒过来。
如此反复，神经总是紧绷绷的，睡也睡不好，精神状态能好才怪。
但时间长了，总有松懈的时候。
裴慢慢并不例外。
他想着这几天晚上睡觉都好好的，一次都没尿床，中午也应该不会再尿床了吧？
周五那天，小家伙实在太困，一个没绷住，沉沉睡了过去。
然而精神更有压力更紧张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不尿床。
猛地惊醒时，床垫又是湿湿热热一片。
裴慢慢顿时心凉大半截。
完了，他又尿床了。
而后保姆进来叫他起床，他躲在被子里不肯出去——都不需要再多言语，保姆就能猜到他是尿床了。
刚开始保姆也很紧张，生怕自己的所作所为暴露。
可这几天平安无事度过，她就确信了裴慢慢没这个胆子告状，自己的威胁恐吓很有效。
因此发现裴慢慢又尿床，她装都不装了。
上回还是小声地嘀咕抱怨，这次直接摆出黑脸，语气凶神恶煞地说道：“……怎么又尿床了，这才好了几天！”
“……”
裴慢慢觉得保姆比陆泓景还要凶。
陆泓景都没对他用过这么凶的语气。
这几天在家见到他，自己主动问好，陆泓景还会应他。
裴慢慢小小的身躯颤抖，惊恐低声地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
上次不小心拽倒裴慢慢，让他脑袋撞在床板都没事，这次保姆肆无忌惮，竟直接动起手。
伸手戳了几下裴慢慢的脑门：“还说不是故意，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晚上不尿床，其他日子不尿床，偏偏轮到我打扫的日子，你就开始尿床了。”
“……”
可裴慢慢哪能知道她什么时候负责哪里，一切只是巧合罢了。
“我，我没有……”
裴慢慢委屈极了，却又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
其实保姆也知道，裴慢慢不可能是故意的，可在这个家里，能被她这么欺负且无法反抗的，也就只有裴慢慢。
因此带着很明显的出气成分，抓住这个机会，将平时所受的不如意都发泄无辜的孩子身上，并且越说越过分。
“都这么大了，还天天尿床，谁家小朋友像你这样。”
“能被太太选中，住到这里来是你的福气，你还真当自己是小少爷，想让人围着你伺候啊？”
“难怪先生不喜欢你，已经准备要把你赶出去了！”
“主要是现在太太不在家，等太太回来，他们就不会再让你住下去了！”
“你继续尿床吧，你看到时候还有谁给你清理打扫！”
保姆说的话比上次更恐怖。
不仅直说陆泓景要把他赶出去，还加上了凌玥……难道阿姨也讨厌他了，也想把他赶出去吗？
恐惧达到最大值的时候，裴慢慢会被吓住，会不知所措，会因此屈服。
但威胁过度，恐惧值超过最大值的时候，他也会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勇气。
类似绝境处的求生本能，拼死一搏的最后反抗。
裴慢慢大脑一片空白，但突然大声起来：“……不会的！阿姨不会的！”
“你才是骗子！你骗我！”
“我，我去问哥哥……我去问阿姨！”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裴慢慢此刻就是着急的小兔子，虽然不敢咬人，但起码敢大声吼人了。
保姆没料到自己会翻车，也被他这模样吓到。但根据上次情况，她决定故技重施。
于是伸手拽过裴慢慢的手腕，嗓门更加凶狠：“……行啊，你要去问是不是？那现在就去问吧！”
“走啊！现在就去问先生，你去问问是不是！问了正好现在就把你赶走！”
“……”
可保姆一搬出陆泓景，裴慢慢好不容易被激发的勇气又荡然全无。
而且保姆如此强势且理直气壮，丝毫不惧怕的模样，用来唬个小孩正好。
裴慢慢再次被吓住，他不敢面对陆泓景，本能想要挣开保姆的手。
但眼见裴慢慢又要哭起来，保姆见好就收，万一小家伙真去陆时祈面前哭一哭，她就完蛋了。
保姆松手，转而放缓态度说道：“小祖宗，我都是为了你好，你可别不领情。”
“你要是能乖乖的，不再尿床了呢，兴许先生跟太太还愿意留你下来，不赶你走了。”
“但你要是再尿床，我也不会替你隐瞒了，我就把事实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你天天尿床。”
“你觉得他们会喜欢尿床的小孩吗，肯定马上把你赶走。”
“你现在还能在这里住着，那都是我看你可怜，所以才没告诉他们，知道吗？”
“……”
裴慢慢再傻都觉得这话哪里不对。
可乍一听又好像真是这么回事，他根本反应不过来。
“好了，赶紧起来，把脏衣服脏床垫换了，不然让别人知道，他们去告诉先生太太了，照样把你赶出去。”
“……”
但不管是真是假，这种威胁用在裴慢慢身上永远有效。
就算心里会对保姆产生几丝怀疑，可更多的永远是恐惧，所以最后还是顺从，不敢再反抗什么。
见裴慢慢乖乖配合换衣服了，保姆以为还能跟上次一样混过去。
然而小家伙的承受能力真有限。
第一次已经是努力忍住，再叠加一次更严重的，心态直接崩溃。
本来只是中午不敢睡，这下好了，晚上也不敢睡了。
满脑子都回荡着保姆说过的话：因为他总是尿床，所以陆泓景要把自己赶出去了。
等到凌玥回来，也知道这件事后，他们就会一起把自己赶出去。
陆时祈今晚难得讲完两章内容，结果身旁的小家伙还睁着眼睛。
前几天可是倒头就睡，连故事都不用听呢。
接连的反常行为让陆时祈也有些受不了。
因为这一周状态不好，小家伙好不容易长胖的几斤又还回去一半。
体重养起来这么艰难，掉下去却这么快，这谁受得了？
陆时祈将故事书合上：“……今晚还不困吗？故事都讲完了，你还不睡？”
裴慢慢摇摇头，想起来就是满肚的慌张跟委屈，实在有些憋不住。
也因为他现在跟陆时祈亲近了，所以才敢将这些话告诉他。
他小声且委屈地说：“哥哥，我困，但是我，不敢睡……”
陆时祈自然就问：“为什么不敢睡？”
难道是怕醒来又要上课？
如果真是这样，明天陆时祈就要跟着去上课了——到底是在课上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让小家伙度过如此黑暗的一周？
“我，我怕……”
陆时祈耐着性子问：“你怕什么？”
“……”
“没事，你尽管说，不管怕什么，都还有我。”陆时祈认真道，“但是要是不肯说，我就没办法帮你了。”
小家伙要说出来是害怕上课，那明天陆时祈真要去闹了。
“……”
听着陆时祈的话，裴慢慢的胸口鼻腔顿时一阵酸酸涩涩。
心头还是惧怕。
但陆时祈很可靠的样子，给了他莫大勇气。
裴慢慢哽咽委屈着语气：“我，我怕尿床……先生叔叔，要赶我走……”
陆时祈一懵。
随后觉得很荒唐。
“怎么可能。”他道，“他不会赶你走的，更不会因为你尿床就赶你走。”
“……”
裴慢慢也一懵。
陆时祈跟保姆完全是相反的说法，可他们两人之间，他自然更相信陆时祈。
“可是，可是……”
小家伙吞吞吐吐，不敢继续说下去。
幸亏陆时祈是聪明的，将裴慢慢的三言两语跟近期的反常行为串联一起，很快怀疑起是有人对裴慢慢说了什么。
否则小家伙怎么能凭自己想出这种话。
陆泓景再凶残，也不可能因为裴慢慢尿床，就要把他赶出去啊——这像话吗？
陆时祈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脸色都正经起来，沉声问：“是不是有人这么跟你说了？”
“……”
看到一脸严肃的陆时祈，裴慢慢本能感到害怕，又犹豫了。
“没关系的，你都告诉我。”
陆时祈见他退缩，更加确信了。
“这里不会有人因为你尿床就要赶你走，谁要跟你说了这种话，都是在骗你。”
“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这么说了？是谁跟你说的？”
如果还是之前，陆时祈不会这么细心，也不会这么着急地保护裴慢慢。
现在他很坚定，家里要真有人欺负裴慢慢，那这个人就完蛋了。
而感情的增进是相互的。
现在裴慢慢每天感受着陆时祈对自己的照顾，对他的信任日益增加。
所以才能压住内心的恐惧，忍着可能被赶出去的风险，勇敢告诉他真相。
“是，是保姆阿姨，这么说的……”
“……”
第047章 第 47 章
一听是保姆说的, 陆时祈竟立刻有了怀疑对象。
几乎没什么犹豫就问：“是不是朱姨，短头发的，高高瘦瘦的那个？”
之前自己每次使唤时, 这人总有这样那样的话, 令他感觉也很不舒服。
裴慢慢连忙点头。
没错，就是这个保姆欺负了他。
陆时祈重重呼出口气，果然是她。
一面强压着怒气，劝说自己要冷静，一面立刻问道：“她是怎么跟你说的？除了这句话呢，还有没有别的话？”
裴慢慢又连忙点头：“……有的，她说了，说了很多很多话。”
陆时祈都快急死了。
可小家伙说话就是这样, 慢慢吞吞抓不到重点，只能耐心听下去。
“她是怎么说的，你都告诉我。”
“……她说，她说先生叔叔，还有阿姨，要赶我走了，因为我尿床。”
平时也没这么强的复述能力，可见这些言语对他的伤害有多大，现在竟都能重复出来。
“哥哥，她说我, 我是小骗子……可是我, 不是小骗子，我没有骗人……”
“你当然不是小骗子, 她才是骗子。”
陆时祈很生气。
在他目前为止的人生中，从来没有一件事让他像现在这样生气。
就在他眼皮底下, 就在他自己的家。
他天天关心照顾着的小家伙，竟然被他们家的保姆欺负了。
陆时祈简直气到指尖都在发抖。
恨不得把欺负裴慢慢的保姆直接活活撕开。
“你放心，这里不会有人赶你走，更不可能因为尿床就赶你走。”
陆时祈努力克制情绪，先安慰裴慢慢。
“我不会让任何人赶你走的，你信不信我？”
裴慢慢当然相信陆时祈。
可他被保姆的话吓住，心惊胆战不敢说出来时，并非不相信陆时祈，只是不相信自己。
因为他从来没有被坚定地选择过。
他没在一个地方长久地生活过，不管在哪里，他都是个被人嫌弃的小拖油瓶，是个累赘。
他好像习惯了被人粗鲁对待。
也习惯了过着胆怯内向，小心翼翼的生活。
直到再次被大人嫌弃欺负——而这一次，却有陆时祈坚定地选择了他。
陆时祈对他说，你不要怕，发生什么都告诉我。
你放心，不会有人赶你走。
你当然不是小骗子，她才是骗子。
所有他会自我怀疑的选项中，陆时祈都坚定偏向了他，没有一丝一毫指责他。
应该感到很高兴才对吧。
他那小小内心世界期待了这么久的事，终于有天得偿所愿。
可真得偿所愿这一刻，占据心头最多的，竟是铺天盖地的巨大委屈。
鼻腔发酸的瞬间，眼眶就被泪水填满，视线迅速模糊。
下一秒，强烈情绪冲破小幼崽的心理防线，裴慢慢哇哇大哭起来。
“呜哇哇——哥哥，我不是呜，不是故意，要尿床的——我好害怕呜呜——”
听到裴慢慢这样的哭声，陆时祈感觉心头上的肉都绞在一起了。
他那么用心照顾的小家伙。
花了那么多时间精力，重一点轻一点都无比重视的存在，最后竟被一个不知好歹的保姆欺负了。
陆时祈抽过纸巾，先替裴慢慢擦了眼泪：“现在不用害怕了，我一定会给你出气的。”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是我不好，应该早点发现的。”
裴慢慢的泪水却怎么都停不下来。
连日的委屈跟害怕都在这一刻尽数涌出，听了陆时祈的话，先点了点头，随后又摇摇头。
点头是对自己受委屈的认同。
他是真的受委屈了，还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但他知道这不是陆时祈的错，因为欺负他的不是陆时祈。
“……除了对你说这些话呢？她还有没有对你做别的什么？有没有动手打你？”
裴慢慢抽着鼻子点头。
有了陆时祈可靠的保护跟坚定的选择，他就像有了终于能告状地方，无法再一个人独自忍耐了。
“……有，有的。”
一边说着，眼泪珠子就一边往下掉。
“她推我了，她还捏我，拿，拿……用手指，戳我这里呜呜，哥哥，她好凶……”
“她捏你哪里了？”
“……她捏我这里了！”
裴慢慢哭得视线模糊，但还是立刻伸出自己的小手，将手腕指给陆时祈看。
陆时祈托起他的手腕看了又看。
倒没留下什么伤痕，只微微有点泛红。
“……还疼吗？”
“现在，不疼了。”小家伙很诚实地回答，“但是，她捏的时候，很疼很疼……”
一切走向仿佛天意注定。
如果裴慢慢没有上课，言语表达就无法这么清晰。
如果他们之间没有变得亲近，陆时祈可能就不会这么细心发现。
那裴慢慢受的这些委屈，也将无人保护，甚至可能要过很久很久，才会被他们意外知道。
陆时祈真的太气了。
气这个家里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发现哪里不对。
更气自己跟裴慢慢相处时间最多，却任着他被欺负这么久，这么晚才察觉。
陆时祈擦拭他脸上的泪水，皱着眉道：“我不会让你白受这些委屈的，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出气。”
这件事不可能再拖到天亮了。
陆时祈在这一秒知道，恨不得下一秒就解决了这个保姆。
但光凭裴慢慢一面之词还不够，对方很容易抵赖。
所以陆时祈第一件事，就是将已经入睡的管家摇了起来。
对着裴慢慢极度克制忍耐，对其他人就是无差别迁怒攻击了。
“亏你还叫管家，你是怎么管的？”
“连这么几个佣人都管不好，你还想管家呢？”
“……”
管家不知自己哪惹怒了这位小少爷。
但陆时祈不是能够糊弄的小孩，他丝毫不敢懈怠。
“小少爷，发生什么事了？你这么说，我不太明白？”
陆时祈冷哼：“幸亏你不明白，你要明白，但还让这种事发生，今晚就可以卷卷铺盖提前退休了。”
“……”
“带我去监控室，把今天下午客房的监控调出来，给你十分钟。”
“……”
因为以前发生过招待亲戚，结果亲戚硬说在这里丢了东西的事件，自那以后，客房就装了个隐形监控。
不过只对着进门的位置，没有正对着床，实际功能跟录音机差不多。
这件事只有他们一家三口跟管家知道，其他人一概不知。
平时想调出里面的监控，需要管家输另外口令。
而将这段监控调出来后，都不需要陆时祈再说什么，足够管家也听得心惊肉跳了。
陆时祈来查监控，为的是找保姆对峙时能有证据甩在她脸上，结果听了才知道，原来小家伙转述的内容，不及真正发生的十分之一。
太恶毒了。
对着一个五岁小孩，怎么能够说出这么恶劣的话。
陆时祈本以为自己已经气到极点，愤怒值过最高峰后，该往下平静了。
可听完监控音频，愤怒值瞬间飙升更高，久久居高不下。
管家就在身侧，无法避免成为了他的迁怒对象。
“这就是你认真管理的下属？你管的真好，下辈子还让你来做我们的管家。”
“……是我的错。”
管家完全不敢多言。
“你有保姆间的备用钥匙吧，现在带我过去。”
管家犹豫：“……现在？小少爷，这不好吧？”
陆时祈一个冷冷的眼刀飞过去：“你跟我说什么，说不好？她这样对待裴慢慢的时候呢，考虑过好不好了？现在我还要为她考虑好不好？”
“要不还是等先生回来再……”
“行啊，那你现在就打电话叫我爸回来。”
“……”
“你要叫得动他，我倒算佩服你，你去叫啊？”
“……”
“真是好笑，你也叫不动，你还叫我等？他今晚不回来，你让我等到明天？他明天也不回来，我等到后天？我要不要直接等到你退休啊？”
“……”
“现在就带我过去，不要再让我说第三遍，不然你也会很不好。”
“……是，我知道了。”
有时惹怒了陆泓景跟凌玥倒没什么，起码大人是讲道理的，惹怒陆时祈才是真完蛋了，因为这小少爷根本不讲道理。
陆时祈一个七岁小孩，走在管家前方时却气势惊人，威风凛凛。
粗暴打开保姆间的房门。
咚——
啪——
门摔在墙壁上，声响震天动地。
所有灯全被打开，漆黑的房间内瞬间无死角明亮。
保姆房是双人间。
突然有人从外面闯入，睡梦被惊醒，慌乱是肯定的。
但不等保姆有所反应，陆时祈就开口说道：“朱姨，你这么早就睡了啊，睡得可真好，高枕无忧啊。”
“……”
对上小少爷这样的口气，保姆就知道自己败露了。
而另一个完全无辜的保姆，见陆时祈气势不对，也不敢有所言语，只能默默看着。
狡辩是第一反应。
保姆道：“……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这大晚上的，小少爷就这么进来了。”
陆时祈开门见山：“你今天对裴慢慢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保姆脸上的血色瞬间退了个干净。
但还是本能嘴硬：“他是太太的小客人，我能对他做什么，又能说什么……小少爷也别空口污蔑别人吧……”
陆时祈懒得跟她废话，示意管家：“放录音。”
刚才在监控室听到的内容，陆时祈让管家录了下来，现在一放，所有证据铁板钉钉，再狡辩都没用。
另一个保姆听着，也逐渐瞪大了眼睛。
不敢相信朱姨的所作所为，更不敢发出声音，努力缩减自己的存在感。
“听完这些，你还敢说我是口空诬赖你吗？”
再听上一遍这样的内容，陆时祈的愤怒值更往上一层。
他都难以忍受这些尖锐的话语，小家伙当时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你真是厉害，都知道这是我妈的小客人了，还敢对他又打又骂……欺负这么一个小孩子，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厉害，特别威风啊？”
“我，我哪里有又打又骂……我是说了几句，说的不太好听的话，但是我没有动手啊，也不算骂他吧……”
陆时祈直接听笑了。
“朱姨，你儿子挺争气的，听说最近还考上本地的公务员了。”
“……”
来这里的路上，陆时祈已经向管家将重要问题打探清楚。
管家也不敢不答。
生怕自己说一句不知道，小少爷就将他打成同伙，或者说他没用，直接将他也发卖了。
“不知道他单位领导要收到这么份录音，知道他妈是这样的德行，他是这样的家教……他还能保住这份工作吗？”
“……”
如果真将陆时祈当成一个七岁小孩对待，还因此轻视他，那离完蛋不远了。
聪明超群的头脑，加上卓越的家世，最后再加上七岁小孩会有的横冲直撞——他的战斗力简直恐怖爆表，并且冲动上头的时候，根本不顾后果。
“要不我还是报警吧，让警察带裴慢慢去做伤情鉴定好了。”
“你应该还记得自己捏过他哪里吧，小孩子的手腕可是很脆弱的，他整晚都在喊疼呢……只要鉴定出来是轻伤，你就能留下案底了。”
“有你这样的妈，你儿子的前途算是更窄了。”
“……”
这下保姆也被拿捏到致命点了。
而面对裴慢慢时的刻薄歹毒，刚才的嘴硬狡辩，此刻统统不见。
“对不起小少爷——”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
“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千万不要告诉我儿子！”
保姆顿时浑身虚脱，从床上边爬边摔下来。
说哭就哭。
“我孤儿寡母的，养大孩子不容易啊！好不容易熬出头了，不能连累我儿子啊！”
“要怎么惩罚我都行，我都认了，求求千万别让我儿子知道啊！”
对此陆时祈评价：“演技倒是挺不错的，但是鳄鱼眼泪对我没用。”
一般小孩见到这种场景都该懵了。
可陆时祈面不改色，心里也没有出气的痛快。
因为不管保姆怎么后悔，裴慢慢受到的伤害都不会消失，这些刺痛伤痕需要很漫长的时间修复缓转，还不一定能成功。
“……我是真心知道错了！我是真心认错！”
“我不该对小客人那样，我就是太嫉妒他了……他凭什么这么好命，什么都不是，就来这里享福，是我鬼迷心窍，我真的知道错了！”
好命？裴慢慢？
一个没有亲生父母庇佑，在亲戚家流转，小小年纪被苛待嫌弃的小孩？
就因为被凌玥选中，接到家里来住几天，所以成了好命？
太可笑了。
保姆要不说这些话还好，一说陆时祈更冷漠了。
“你不是知道错了，只是我用你儿子威胁，你现在知道怕了。”
“今晚，现在，马上就从这个家滚出去。”
“但你别想着逃跑，能去哪里避风头。要是找不到你，我就请人你去儿子单位闹。”
“我多花钱点，请二三十个人，保证闹得又响亮又热闹。”
“敢逃你就试试。”
说罢，陆时祈看向管家：“看着她出去，家里什么东西都别让她拿。”
“……是。”
管家都被这小少爷的手段震住了。
“……另外刚才您要叫的司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行。”
不顾保姆在身后的大哭喊叫，以及其他房间出来围观的佣人，陆时祈离开保姆房，重新回到裴慢慢的房间。
……
连日积累的委屈跟害怕全部倾泄干净，还嚎啕大哭一场后，裴慢慢累瘫了。
小小的身躯像被清空所有能量，此刻已经趴在床上睡过去，连陆时祈进来了都不知道。
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长翘的睫毛沾湿了团在一块儿，看上去可怜兮兮，尤其惹人心疼。
陆时祈去教训保姆前，将裴慢慢还没用过的小背包拿了出来，让他整点要紧的东西放进去。
此刻打开来检查，里面只塞了四个企鹅玩偶。
塞得满满当当，毫无空隙。
企鹅玩偶已经全部变形。
想象小家伙一边落泪一边塞企鹅玩偶的模样，又心疼又好笑。
“……慢慢，醒醒？”
陆时祈试图叫醒小家伙，结果叫了几遍都失败后，只能放弃。
于是胸前挂上被裴慢慢塞满企鹅的小背包，身后背上熟睡的裴慢慢，在凌玥跟陆泓景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脚步毅然决然地踏出房间。
但走动有了颠簸，睡的没有床上那么舒服，裴慢慢迷迷糊糊就醒了。
睁开眼睛那一刻，只觉得世界在晃动，根本无法确定自己在哪，下意识出声：“……哥哥？”
“嗯。”
陆时祈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小家伙才知道，原来自己是在陆时祈的背上。
瞬间心安，又趴了回去。
对比成年人，陆时祈的后背跟肩膀实在算不上宽阔，可对裴慢慢而言，这已经是块足够让他安心放松的小小空间。
只是太困了。
哭了太多，眼睛又酸酸涩涩。
裴慢慢脑袋沉沉，半眯着眼，声音还带着哭过的鼻音：“……哥哥，我们要去哪里吗？”
“嗯，带你去我爷爷奶奶家。”陆时祈说，“那里没有人会欺负你，我爷爷奶奶肯定会很喜欢你。”
“不对，你放心，以后在哪都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教训完保姆，陆时祈的心情却还是一样，没能爽快太多。
因为在他心里，是没能及时发现的自己错更多。
他答应了会照顾裴慢慢，还自以为照顾得很不错。
结果裴慢慢就在他眼皮底下被人欺负，他却这么晚才发现。
“对不起，慢慢。”
此时世界安静，愤怒暂退，愧疚懊恼爬满小少爷的心头。
“这次是我没做好，以后我会保护你……大不了我养你一辈子。”
第048章 第 48 章
考虑未来十年都嫌早的年纪里, 陆时祈却说出了一辈子。
听上去随意不可信，好像只是一句玩笑话，但陆时祈是认真的。
这跟年龄无关, 有钱就行。
正好他有很多钱。
陆家大少爷从出生开始就实现财富自由, 光是家族信托就够他几辈子吃穿不愁。
因为他聪明，父母也早早开始培养他的理财意识。
虽然到目前为止都只是些小打小闹的小投资，但陆时祈确实已经能靠自己赚一些钱。
再加上逢年过节长辈给的大红包，以及平时的零用钱，光银行里的死利息，都足够他在物质方面富养裴慢慢，让小家伙毫无压力地长大了。
所以单从物质角度出发，陆时祈毫无压力。
别说一个裴慢慢, 他努努力，三四个裴慢慢都养得起。
陆时祈也习惯了这种简单模式的生活。
除了父母不在身边，时常会寂寞孤单外，其他要什么有什么，呼风唤雨，随心所欲。
人生太过顺利，陆时祈很少需要尝到失败的滋味。
这造就了他傲慢的性格，但同时也让他对自己有着高于常人的要求。
他不允许自己失败。
他要自己永远成功。
所以偶尔失败一次，很容易钻牛角尖，会陷在其中走不出来。
跟顾至栩打赌, 因为一句裴慢慢的“更喜欢”, 他在学校说光盘就光盘，哪怕再恶心再不适都能逼着自己吞下去。
这回裴慢慢受到这样的委屈, 被欺负的这么惨——那他用一辈子负责，像这样如此严厉的惩罚, 才够达到他对自己的要求。
而且不能全算惩罚。
因为对现在的他来说，裴慢慢能够待在身边，正好是一种他需要的陪伴。
所以也挺好的吧……
如果他能养裴慢慢一辈子，那说明裴慢慢也一直陪着他了。
他能让裴慢慢不受物质限制地长大，裴慢慢能缓解他父母缺席的孤单跟寂寞。
怎么不算一种互补呢。
陆时祈越想越觉得可行：“……我说养你一辈子，是真能养你一辈子的。”
“虽然无法保证在精神层面照顾好你，但物质层面还是没问题的。”
“算了，你知道什么精神跟物质的区别……总之我真有能力养你，你放心。”
但没得到裴慢慢的任何回应。
知道自己是趴在陆时祈的背上后，小家伙再次输给疲惫的压力，迷迷糊糊地半睡过去。
有点残缺的意识，能听到陆时祈在说话。
但完全睁不开眼，更开不了口，所有的意志都拿来跟困意做斗争，并且在上车后彻底失败。
匀速安静行驶的汽车里，就是特别好睡。
一上车，裴慢慢靠在陆时祈身上，沉沉睡了过去，连什么时候下车的，又去了哪里，全部一概不知。
陆时祈的爷爷奶奶住在乡下。
夫妻两人退休后，便过起了半隐居般的清净生活。
乡下祖宅面积广阔，大到像农场，基本所有蔬菜鸡鸭鱼肉，都能实现自给自足。
内部又跟园林景区一样，前几年还特意请了专家重新进行设计，装修非常具有传统美学的中式风格。
就是车程远了些。
他们大半夜出发，一路畅通无阻，连红灯都没几个，可还是花了一个多小时。
车子驶入大门，又在里面绕了好几分钟。
直到车子无法再继续前行，陆小少爷才下车，重新将裴慢慢背了下来。
这边佣人脸上竟不见多惊讶，似乎对陆时祈的任何行为都见怪不怪。
有个年纪稍大些的，打着哈欠缩着脖子，在下车处等候：“……小少爷，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还不让我们告诉陆老先生跟太太？万一真有什么事，明天我们不好交代的。”
“没事的杨婶，真不是什么大事，明天我会自己跟爷爷奶奶解释。”
面对这边的佣人，陆时祈竟也更自然些。
“现在这么晚了，不必要再吵他们起来，白让他们担心。”
被唤杨婶的女人一直盯着他后背上的裴慢慢。
“……这是谁家的小孩，长得真漂亮啊，你怎么还背着他来？”
“……”
面对没见过裴慢慢的人，还需要陆时祈来介绍了，这个身份就有点不好解释。
说是弟弟？
虽然从年龄的辈分上来说是如此，但从他嘴里出来，莫名有种二胎弟弟的感觉。
可他们最多是出于礼貌称呼的哥哥弟弟，陆时祈说不出口。
说是朋友？
其实这种关系还更接近些，但要说一个五岁小孩是自己的朋友，过分正经到反而有点别扭的程度。
于是陆时祈说：“……没谁，这是我的小朋友。”
堪称完美的介绍。
小字代表裴慢慢年龄比他小，自带弟弟的意思。
朋友又是他心里对这段关系的认可方式。
而裴慢慢刚好是个年纪很小的小朋友。
这个称呼非常适合他。
杨婶道：“那真是一位很可爱的小朋友，他睡得真好……你背沉不沉，要不我抱他进去吧？”
“不用，还是我背着吧。”陆时祈道，“他现在睡得正好，别把他弄醒了。”
杨婶听完，满脸掩饰不住的震惊。
这小少爷竟然也有关心照顾别人的一天？
还是对着另一位小朋友？
这小朋友到底什么来头，不会是将来的小少奶奶吧？
“对了，杨婶，再麻烦你弄点小孩衣服来，要他能穿的，明天早上就要。”
谁叫裴慢慢整理的小背包里只有企鹅玩偶。
这四个小企鹅玩偶可当不了衣服。
“行，我知道了。”
陆时祈背着裴慢慢去了自己在这边的房间。
寒暑假的时候，他会来这里长住，所以房间常年备着，隔几天就有人打扫一次。
但长时间没人居住的房间就是没有人气。
陆时祈又是临时过来，暖气还没打热，宽阔空荡的房间内略显清冷，床铺也有股淡淡的怪味，好像太久没晒过太阳，被子已经死掉了。
没办法。
只能先这么将就对付一夜。
到这一刻，不仅裴慢慢疲惫，陆时祈也疲惫。
从知道真相到此时躺在床上，期间过多情绪起伏，以及用脑谋划，耗费了他太多体力。
虽然大脑能跟上，可身体还是那个不爱吃饭的七岁小朋友，所以现在必须好好睡觉，等有充足体力了再继续面对。
陆时祈将裴慢慢放到床上后，也终于能将挂在自己胸前的小背包拿下，随后将里面的四个小企鹅拿了出来，整齐地摆在裴慢慢枕头旁。
这种时刻还非要带上它们——
只能说，应该真是很重要的东西了。
看着裴慢慢已经平静安详的睡颜，陆时祈心头还是愧疚，只能祈祷这四个小企鹅会发挥神效，守护裴慢慢不做噩梦了。
第049章 第 49 章
那晚, 裴慢慢睡得挺好。
其实下车后有浅浅醒过，但眼皮还没来得及睁开，又睡了过去。
虽然做了整晚稀奇古怪的梦, 乱七八糟到令他在梦境中都疲惫, 但起码不再是恐惧的噩梦，也一直没醒，一觉睡到天亮。
守护他的不是小企鹅玩偶，而是身边有陆时祈的安全感。
这段时间都跟陆时祈一起睡，只要贴到陆时祈，稍微有些肢体上的接触，他就能安心睡过去，不听睡前故事都没关系。
陆时祈都快成为他的阿贝贝了。
换了新环境, 俩小孩的睡相也不约而同变好，没再经历你踢我踹的场景，大概是都累坏了，躺在各自的位置上，睡得老实安详。
早上，裴慢慢先醒来。
小家伙感觉自己睡了个昏天暗地，因为睡前哭过，醒来眼睛糊在一起，差点还睁不开。
好不容易睁开，赶紧揉了揉, 结果发现周围是完全陌生的环境, 又吓一跳。
连忙缩到陆时祈身边，摇了摇他, 小声地喊道：“哥哥，哥哥……”
陆时祈睡得很熟, 还是无梦纯享睡眠版，但裴慢慢一摇他，他立刻睁开眼睛，脑子还没清醒，嘴巴就能先问：“……怎么了？”
裴慢慢眨巴着迷惑的双眸，小心观察周围。
怎么看都觉得难以置信，怎么看都觉得不可思议。
“是魔法！”
最后他这么评价，认真地说：“房间变了……哪里都变了！”
既然相信这世上有鬼怪，那对应的，小家伙自然也相信这世上有超自然魔法。
昨晚一定是有善良的魔法师路过这里，终于发现他受欺负委屈，所以将他生活的地方大变样。
——这是一个五岁小孩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了。
否则他怎么会来到这么老式高级，又漂亮贵气的房间呢。
很像魔法师才会住的房间啊！
陆时祈难得睡到形象全毁，头发乱糟糟的，坐起来后，好几处翘到起飞。
他半眯着眼，是平时见不着的松散模样。
先伸手挠挠肚皮，又打了个哈欠：“什么魔法……这是我爷爷奶奶家，昨晚我跟你说过，你忘了？”
“……”
裴慢慢顿了顿，经过陆时祈提醒，卡带般的回忆开始重新读取。
对哦。
昨晚哥哥好像有这么说过，只是他太困了，听完就趴在哥哥背上睡过去了。
扭头看到枕头旁边的四只小企鹅，裴慢慢也记得，那都是自己塞进背包里的。
要从二十四只企鹅里选出这么四只可不容易，裴慢慢可是纠结犹豫了好久。
但企鹅拿出来了，自己的小背包呢，怎么不见了……
裴慢慢突然着急：“哥哥，小背包呢，我的小背包……很重要的东西，放在里面！”
陆时祈说：“是你的四个小企鹅吗，我拿出来了，就放你枕头边上了。”
醒来再回忆一遍，还是觉得很离谱。
谁会在这种时候装企鹅啊？
还是五岁小孩都这样？
裴慢慢却道：“不是的不是的！不是小企鹅，我的小背包……我的小背包……”
听他语气着急，陆时祈清醒不少：“你别急，小背包在这里。”
将小企鹅拿出来后，陆时祈就随手放在地上了，现在挪到床边，弯腰下去捡：“喏，给你。”
裴慢慢连忙伸手接过，先将外面的拉链拉开，再将里面隔层的小拉链也拉开。
最后小心翼翼地拿出张照片。
是那张他给陆时祈看过的，他跟妈妈的合照。
看到照片还在，小家伙重重松了口气。
将照片放到胸口的位置贴了贴，小脸上展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大大欣慰。
“……嘿嘿，是我的宝贝，还在！”
“……”
见到这幅场景，陆时祈全部清醒。
原来还有这张照片。
小家伙不仅没忘，还藏进了非常隐蔽的地方。
确定照片还在就行，裴慢慢反复看过几遍后，又小心妥当地将照片放回去。
随后问道：“……哥哥，为什么，我们来这里？”
“……”
都已经睡过一夜，现在再问，是不是有点晚了？
“因为在这里没人会欺负你。”陆时祈道，“我爷爷奶奶都是很好的人，他们肯定会喜欢你的。”
但陆时祈不久前才说过被爷爷打的事，还说过爷爷会很凶。
裴慢慢很难不怀疑：“……真，真的嘛？”
看他的表情，陆时祈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解释道：“我是说过我爷爷很凶，但那是针对犯错的时候。”
“平时他很好的，他最喜欢安静的乖小孩了，所以肯定会喜欢你。”
“……”
裴慢慢还是不大信。
主要是不信自己能讨长辈喜欢。
所以就算陆时祈这么说，他也不会期待什么，反而感到压力，生怕自己又被讨厌，会辜负了陆时祈的希望。
“接下去在这里住几天吧。”陆时祈道，“这几天就不用上课了，你也不用担心再被抽手心。”
都没汇报给大人，陆时祈擅自替裴慢慢决定。
“这里很好玩的，要什么有什么，你先在这里放松几天吧……等我妈回来了再说。”
没人欺负他当然很好。
可以不用上课，不再被抽手心也很好。
但裴慢慢不安地问：“……那哥哥呢？哥哥在这里吗？”
看到小家伙眉眼着急的模样，陆时祈心头又是一阵愧疚。
小家伙这么依赖自己。
都到能放松的地方了，还是没了他不行。
可他却没能保护好小家伙。
过去一周，让他处于那种水深火热的境地。
陆时祈道：“你放心，我当然会留在这里陪你。”
虽然这里离学校更远了。
但为了补偿裴慢慢，陆时祈觉得不成问题。
确认陆时祈会在这里陪伴自己，裴慢慢也放心了。
“……嗯，那就好哦！”
“哥哥，哥哥要是……不在的话，我一个人，会害怕……”
“……”
可恶啊。
心里正想着这些事，裴慢慢就用嘴巴说了出来。
陆时祈心里更放不下了。
这不先好好陪几天能行吗？
看来是时候请几天假了。
反正学校的课他上不上都一样，并不影响他每个期末拿到最好成绩。
叩叩叩——
这时，敲门声从外面响起。
接着是杨婶的声音：“小少爷，已经九点半了，你该起床了。”
陆时祈忙应道：“我已经醒了，但你先别进来。”
毕竟裴慢慢怕生。
刚到这里还没适应新环境，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还是不接触陌生人比较好。
杨婶便没有进来，只是在外面说道：“小朋友的衣服我准备好了，那我就放门口了？”
“行，你放门口吧，我等会来拿。”
“诶，那好。”杨婶应道，“另外，陆老先生已经起来了，正在花园里练太极，要你起来了先去见他。”
“厨房还有早餐热着，不知道小朋友爱吃什么，所以多备了几样。”
“好，我知道了。”
“行，那我就先走了，有什么时再喊我。”
“好。”
应完话，杨婶的脚步声远去。
而向来高贵傲慢的小少爷陆时祈，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下床，先开门将裴慢慢的衣服拿了进来。
“等会儿我去把早餐拿过来，你就在这里吃，我要先去见我爷爷。”
“刚才在门外说话的叫杨婶，她是很好的人，晚点你也会再见到的。”
“这里会有很多陌生人，但是你不用怕，没人会欺负你。”
这还是裴慢慢住进陆家后，陆时祈第一次对他这么温柔，耐心地给他换衣服，又好声好气地交代了这么多，生怕他会不适应。
但他突然这么温柔，裴慢慢才不适应呢。
习惯了自己换衣服，突然有陆时祈帮忙，小家伙反而慌张，配合得手忙脚乱。
换完衣服去洗漱。
在浴室照到镜子，陆时祈才看到自己头发的乱遭惨样，内心一阵绝望。
高傲大少爷当然很在乎自己的形象，连忙想办法补救。
可不知昨晚是怎么睡的，翘起来的头发无比顽固，沾了水都梳不下去，总有几撮很叛逆。
很想洗个头抢救抢救，但考虑到爷爷还等着自己，陆时祈不得不先作罢，只好这样出去见人了。
陆时祈先去厨房拿早餐。
虽然这件事叫佣人做也可以，但佣人哪有他清楚裴慢慢的口味。
——尽管这小家伙压根不挑食就是了。
因为陆老爷子跟陆老太太的口味清淡，这边早餐以养生为主，不见荤腥，基本都是糊糊跟没有味道的包子。
大概是他来了，难得出现肉馅的小笼包跟蒸饺，还有皮薄馅大的馄饨。
陆时祈拿了颗水煮蛋，小笼包跟蒸饺也各拿几个，又盛了几颗馄饨，再舀了碗小米粥。
端到房间里，看着裴慢慢开始吃后，才放心地去花园找爷爷。
陆老爷子正在花园里练太极拳。
寒意萧瑟的冬日，太阳藏在厚厚的云层之后，天色阴暗。
陆时祈出来都要裹上厚衣服，陆老爷子却穿着轻薄，面色精神红润，在寒风中毫不改色，身体素质光看就很好。
“终于起来了？”
见陆时祈出现，陆老爷子先了开口。
“头发怎么搞成这样，也不好好梳梳？”
“……”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好梳了，但是没梳好，怕您久等，着急先过来了。”
陆老爷子笑了：“着急？你也会着急？”
“……”
“看来这回是真把你气得不轻，都需要连夜跑来跟爷爷奶奶告状撒娇了。”
“……”
谁告状撒娇了？
……告状可能真的会告，但撒娇是绝对不可能的。
陆时祈对这用词很有意见，但又不能明着说什么，只能暂时忍忍。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呐。
“大概发生过什么，我已经从你爸爸那里听说了，不过我想再听你说一遍，从你的角度看看是怎么回事。”
“你爸爸也很早就到这边了，现在正等着见你呢。”
“怎么说，你想见他吗？”
陆时祈小声说：“……算了，我暂时不想见他，否则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陆老爷子笑道：“既然你不想见，那就不见，我让他立刻滚蛋。”
没想到陆老爷子这么干脆。
陆时祈愣了愣：“……您都不先问问我为什么吗？”
“不管为什么，你都来告状撒娇了，肯定给一次答应你所有要求的机会。”
“至于为什么的原因，就现在说吧，把来龙去脉告诉我。”
“……”
所以说，他到底哪个行为算是撒娇了！
但没办法。
陆时祈还是选择了忍。
然后将裴慢慢到他家的前后因果告诉了陆老爷子。
虽然昨晚陆时祈因为保姆的事很生气，但智商全程在线，没错过重要细节。
正如他能发现裴慢慢言行不对，大概是受人威胁后，其实在看监控时，也发现了保姆的说法很值得怀疑。
她不可能平白捏造陆泓景要裴慢慢搬出去的谎话吧？
大概率是真有这方面的可能，所以她才会不断打着陆泓景跟凌玥名义，私下这么猖狂刻薄地对待裴慢慢。
陆时祈又想起他跟凌玥视频时，凌玥半玩笑半试探地问过他——让裴慢慢搬出去住怎么样。
尽管后来凌玥强调了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可将两者联系起来看，当时这种假设就很微妙。
比起巧合，更像是在打探他的看法。
陆时祈多留了个心眼，后来特意问了管家这件事。
而管家被他的暴躁愤怒值吓到，没有隐瞒，坦白说了陆泓景确实有这方面的打算，并让他私下找过房子。
但因为凌玥没同意，两人还在僵持阶段，不确定最后会不会作数。
这样就够了。
足够陆时祈发个大脾气，要离家出走了。
就像凌玥最开始不顾他反对，非要把裴慢慢接到家里来住一样。
在他好不容易接纳裴慢慢，习惯有他的生活，将他当作小小的陪伴后，现在陆泓景又要不顾他意见，想让裴慢慢搬出去了。
他们夫妻俩闹争执要吵架，被折腾的却是裴慢慢，无辜遭受牵连的是他。
明明是会严重影响到他的行为，可没一个人在乎他的想法，没一个人征求他的意见。
陆时祈怎么可能不生气。
两个人谁都没空经常陪他，做影响他的决定时，却又不跟他商量。
连家里的保姆都管不好。
保姆都欺负起家里的小孩了，可在最需要大人主持公道的时候，他们连个人影都没有，谁都不能及时回来。
虽然陆时祈也依赖父母，平时很渴望父母留在身边陪伴，但该生气的时候也得生气。
盛怒之下，他做出的决定就是带着裴慢慢来投奔爷爷奶奶。
至于下一步计划，昨晚因为太累了没能想到，现在也还没开始想。
等下有空了他再好好想。
陆老爷子听完陆时祈的讲述后，皱了皱眉：“这对活宝，真能折腾。”
“还折腾一个这么小的孩子，真是造孽。”
陆老爷子问：“那你接下去是怎么打算呢？”
“具体我也没想好，目前只想着等我妈妈回来了，再跟他们面对面好好谈。”
陆时祈道：“爷爷，我想自己先试试，要是没有办法说服他们，到时候可以请您帮我吗？”
虽然还没见过裴慢慢，但看陆时祈现在的模样，陆老爷子已经对这个陌生的小家伙充满好奇了。
换作以前，陆时祈这位不高兴就恨不得毁天灭地的小少爷哪会这么乖。
根本不需要躲到乡下来，单凭自己的力量，他就能搅得父母头疼后悔。
可现在他被牵制住了。
为了那个叫裴慢慢的小家伙，他需要考虑的因素变多，不能再随心所欲乱来，变得开始束手束脚。
是害怕自己有什么大动作，这个小家伙就会被父母送走，所以带着他藏到这里来吗？
第一次见到陆时祈这样。
实在是怪有趣的。
虽然陆泓景跟凌玥的前后行为确实不怎么样，但歪打正着的，倒是激发了陆时祈的另一面。
——这怎么不算一种成长呢？
看着不管不顾的小少爷有了顾虑跟弱点，陆老爷子也开始好奇后续走向。
“你们要住在这里，那自然没什么问题。”
“可要想我帮你的话，至少让我先瞧瞧那孩子。”
陆时祈忙道：“放心吧爷爷，他很乖的，您保证会喜欢他的！”
更有趣了。
陆时祈什么时候这么坦率地夸过另一个小孩？
陆老爷子道：“真喜不喜欢，也要见了才知道，你先去把他领来，让我见见。”
“好！”
陆老爷子这么说，陆时祈瞬间信心倍增。
他坚信裴慢慢是陆老爷子会喜欢的那类小孩。
就算现在不是，相处几天后也是了。
裴慢慢都能改变自己对他的看法，想改变陆老爷子那就更简单了——陆时祈对自己的性格脾气其实很有自知之明。
可飞快回到房间，里面却不见裴慢慢小小的身影，连他亲手端上来的早餐托盘都不见了。
心脏重重往下一沉。
陆时祈最先怀疑的人是陆泓景。
因为爷爷说过，陆泓景很早到了这边，等着跟他见面。
就算被爷爷拦在外面，可陆泓景要存心想进来找他，总有办法能进来的。
也许就是他把裴慢慢单独留在这里的期间内呢……也许就在他跟陆老爷子解释来龙去脉的时候，陆泓景偷偷摸摸进来了呢……
发现他不在正好，直接把裴慢慢掳走了。
越想越觉得就是陆泓景能干出来的事。
陆时祈心头阵阵慌叠加，要真是这样，家都被偷干净了，他还跟陆泓景谈什么？
立刻大步跨出房间，便往前走边大声喊道：“里面的小孩呢！谁见过里面的小孩，谁把里面的小孩带走了！”
“慢慢——慢慢！”
脚步不自觉加快。
要是陆泓景还没走远，他来得及追上，说不定还能把裴慢慢抢回来。
毕竟这是在爷爷奶奶家。
只要爷爷奶奶向着他，陆时祈就有一定胜算。
“慢慢！！”
“裴慢慢——裴慢慢！！”
小少爷的声响惊天动地，不少佣人驻足观望。
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眼神都挺迷茫，显然不知道陆时祈是在找谁。
“我房间里面的小孩呢！去哪里了！”
“谁进过我房间了，谁把他带走了！”
“你们就没人看到吗！”
眼瞅着这个坏脾气的大少爷又要发大脾气了，杨婶不知从哪个角落走了出来。
“小朋友没事的没事的，是老太太带他去后边摘草莓了，放心吧小少爷，人没丢呢。”
“……”
所有着急慌乱戛然而止。
从被“陆泓景掳走”的假设跳转到了“摘草莓”的现实，跨度着实有些过大，不怪陆时祈呆滞，是谁都需要时间反应一下。
“摘草莓？”陆时祈不敢置信，重复问了一遍，“……是我奶奶带着他，去摘草莓了？”
“是啊。”杨婶道，“老太太去看你，但你不在房间里，只看到小朋友在里面吃早餐。”
“哎哟，这么乖的小朋友，老太太看到实在是喜欢，就喂了两颗新鲜草莓，又问他要不要去摘草莓……然后就领着人去了。”
“……”
陆时祈无语。
虽然对方是自己奶奶，可这小家伙的戒备心未免也太低了！
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跟着、陌生人走呢，原来两颗新鲜草莓就可以收买了他吗！
“……这里什么时候还有摘草莓的地方了？”
杨婶道：“小少爷你这么久没回来，当然不知道了，这是今年新弄出来的地，只不过不大，就搭了一个棚，平时老太太种个乐趣罢了。”
陆时祈重重呼出一口气。
……算了。
不管怎么样都算了，只要不是被陆泓景掳走就好了。
“杨婶，那你带我过去吧，爷爷说想见他。”
“好。”
虽说陆时祈有被这场小意外吓到，可结果还算不错。
有奶奶喜欢裴慢慢，奶奶肯帮忙就行了，到时候爷爷帮不帮都无所谓。
陆时祈跟着杨婶去找裴慢慢。
在这个巨大的家里走了好几分钟，可算看到草莓大棚的位置。
而小家伙正蹲在外面，远远看过去，背影小小圆润的一团，好像朵矮胖的短蘑菇。
面前则放着个大碗，里面叠满了新鲜红艳的大草莓。
小家伙一手一颗，两颊也塞得鼓鼓，正在嚼吧嚼吧，看上去心满意足，一脸被治愈的模样。
陆时祈出声喊道：“慢慢！”
小家伙听到陆时祈的声音，连忙起身回头，嘴角还粘着草莓的绿叶子，双手高举草莓，跟陆时祈打起招呼：“哥哥——”
快步走到跟前，陆时祈还是忍不住抱怨：“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跑出来了？”
后半句话压在心底，不知道我会担心吗？
小家伙眨眨眼，大概是吃草莓太快乐，已经给他吃傻了，他呆愣愣地解释：“我，我没有，跑出来……”
他说：“是婆婆，带着我，我走出来的……”
第050章 第 50 章
听完这话, 谁不夸他是个聊天的小鬼才呢？
现在是纠结文字细节的时候吗？
要夸你细心吗？
但看裴慢慢心情状态都不错，脸上重新有了笑容，眼神里还有对草莓的期待跟真爱, 比昨天好了太多太多。
陆时祈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最希望裴慢慢能忘记之前的不愉快。
看来草莓威力无穷, 目前治愈他不少了。
陆时祈刚站下没多久，陆老太太也过来了，手里端着另一盆新鲜草莓。
“小祈，你来了？”
“奶奶。”陆时祈叫了声，“我刚才去见爷爷了。”
“我知道。”
陆老太太已经六十多岁，但保养得当，皮肤状态不错，头上没有一根白丝。
气质温柔和蔼, 周身自带强大的亲和力。
“我刚去你房间找你，结果你不在，我看这小朋友一个人呆着也挺闷的，就带他出来摘草莓了。”
“当时没法跟你说一声，害你着急担心了吧？”
“……”
事实是如此，可被当面说穿——还是当着裴慢慢的面说穿，陆时祈实在很难承认，心里傲娇的那股劲上来，只想嘴硬否认。
但也是当着裴慢慢的面被戳穿，他无法开口否认——怕小家伙听到会伤心。
于是别扭纠结地被迫沉默, 什么都没说出口。
也算种变相默认了。
陆老太太看到陆时祈的表情, 更觉得好笑：“不过小朋友是想摘草莓给你吃，所以才过来的呢。”
“对不对呀, 慢慢？”
被点名提醒，裴慢慢才恍然回神——对哦！他是想摘草莓给哥哥, 所以才会跟着陌生婆婆来的！
赶忙将手里又大又红的新鲜草莓递到陆时祈面前：“哥哥，草莓！”
“但，但是，不是我摘的……因为我没下去，我摘不到……”
“不过婆婆，给我了，是我的……我给哥哥哦！”
裴慢慢也知道，好孩子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走。
但他没有随便跟陌生人走，他是经过认真思考，很慎重地选择跟陌生人走的。
而且也不是被陌生人骗走。
他是为了给哥哥摘草莓，主动走的。
陆时祈离开房间后，裴慢慢继续乖乖吃自己的早餐。
将裴慢慢留在房间内，是个非常正确适合的决定。
因为刚到陌生地方，裴慢慢也需要不短的时间进行适应。
如果将他放在餐厅，独自面对全新的环境，以及时不时可能会路过的陌生佣人，这顿早餐怕是会食不知味，消化不良。
虽然他对陆时祈这边的房间也不熟，可知道这里是陆时祈的地盘后，光从心理层面出发，就有种天然的踏实感了。
而且房间里没有别人，只有他一个。
他可以很轻松地消灭这些早餐，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用什么样的吃相就是什么样的吃相。
裴慢慢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也想不到主动询问这些。
因为即便亲眼看到昨晚的场景，知道陆时祈是怎么给自己出气的了，裴慢慢也不会觉得解气。
对他这个年纪性格的小朋友来说，只会更加害怕这种冲突激烈的场面，更想要逃开躲避。
现在就很好。
在一个没有别人打扰的安静环境中，不用再担心见到欺负自己的坏保姆，他可以放心享用自己的早餐。
美中不足的是早餐有点少，不够他吃饱。
身心双双得到放松，小家伙的好胃口也回归了，两口吃掉水煮蛋，一口一个小笼包小饺子，小馄饨连汤呼呼吃掉，最后扫干净小米粥。
勉强六分饱。
感觉全部再来一份，他也能毫无压力地吃下。
可惜没有了。
房间也空空荡荡，不见其他零食。
裴慢慢只能坐在小桌子前，望着空盘子发呆，等待着陆时祈回来。
心里还挺纠结的。
食欲没得到满足，他真的很想再吃点什么。
可该怎么跟哥哥开口呢？
哥哥会不会嫌弃他吃太多啊？
可是他真的没吃饱，真的很想再吃点什么……
只这么件事，就足够裴慢慢思考很久，还越来越纠结了。
食欲正好更占上风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阵声响。
“小祈，你起床了吗，奶奶进来了——”
小祈。
虽然从来没这么叫过陆时祈，但裴慢慢知道这是在喊陆时祈的名字。
是有人来找陆时祈了。
对陌生地方的不安紧张一下涌上心头，哪怕什么坏事都没做，小家伙还是立刻往床上跑，一定要把自己藏进被窝里才安心。
于是房间门被推开，陆老太太进来时，正好看到裴慢慢脑袋钻进被窝，但屁股还露在外面的场景。
杨婶跟在陆老太太身旁，笑道：“就是他了，昨晚小少爷带回来的小朋友。”
“据说早餐也是小少爷亲自端到房间里来的……哎哟头一次见小少爷跟谁关系这么好呢。”
这个声音裴慢慢认识。
刚醒来时，门口有人跟陆时祈说话，就是这个声音。
也记得陆时祈说过，这是什么婶婶，是个好人。
裴慢慢相信陆时祈的话。
最后还是忍住不安拘束，在被窝里转了个方向，将脑袋露到了被子外。
然后就看见一个慈眉善目的婆婆，跟一个身材结实强壮的婶婶。
陆老太太刚见完陆泓景，听他讲了最近这些事情的大概情况。
知道了有裴慢慢这个小孩的存在，并对他的身世遭遇充满同情，已经带有一定滤镜。
再亲眼看到，发现是个模样举止都可爱的小朋友，一眼喜欢。
眼缘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
哪有小朋友是用屁股欢迎人的。
但那幕场景就是很可爱啊。
陆老太太开口：“小祈不在这里吗？小朋友，这里就你一个人吗？”
裴慢慢眨眨眼，也难得没有面对陌生人时会有的紧张结巴。
大概是因为陆老太太很像之前照顾过他的婆婆吧。
并非模样上的相似，而是年纪跟气场上的相似，都给人一种温和可亲的感觉。
但裴慢慢依旧躲在被窝里，用被子裹着自己，没敢出去。
小声地回答：“哥哥不在，哥哥出去了，他爷爷找他……”
好个他爷爷找他。
果然只有小朋友才能将这种话说出可爱的感觉。
陆老太太笑着问：“那你怎么没去呢？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慢慢！”小家伙乖乖回答了，“我没去，因为，我在这里……等哥哥回来！”
几句话的功夫，足够陆老太太将房间内的情况也观察一遍。
不远处小桌上的餐盘空空，早餐吃得很干净，吃完的碗筷也整齐叠着，看来是个不挑食又规矩的好孩子。
房间里的东西不见哪里有乱，没有因为陆时祈不在而乱翻乱拿。
最重要是，这孩子很安静。
问他什么才会回答什么，其余时间就眨着那么双无辜可怜的大眼睛看着人。
不像其他小孩，要不手脚一刻不停，要不嘴巴一刻不停。
是她喜欢的那类安静乖小孩没错了。
并且越看越喜欢。
陆老太太手里拿着一碗草莓：“小祈不在啊，太可惜了，我还特意拿了草莓给他……小朋友，那你吃吗？”
“……”
其实从陆老太太进门开始，裴慢慢就注意到了她手里的草莓。
虽然看上去数量不多，但一颗颗又大又红又圆润，光看就很甜很多汁的样子。
非常诱人。
小家伙对食物永远是充满深情的真爱眼神，藏不住也装不了。
但眼前的婆婆问他吃不吃，他肯定不要的。
虽然不知道原因，可要真拿了，就是很容易被大人讨厌，好孩子是不能拿的。
裴慢慢火速摇摇头，整个人更往被子里缩。
眼神里的渴望不舍难以割舍，但嘴巴可以硬说：“我不要，我不吃的……”
尽管说完后就咽了咽口水。
没办法，心里还是很想吃的。
早餐真的没吃饱，正对食物充满幻想呢，他很喜欢的大草莓就这么出现了。
陆老太太没错过他可爱的微表情，笑道：“这些可是刚摘下来的草莓，都很新鲜很甜哦，你真的不想尝尝吗？”
“……”
怎么不想呢，那简直太想了。
可再想都不能要啊。
小家伙是有底线的，绝对不会吃陌生人投喂的食物。
再度咽了咽口水，裴慢慢道：“……谢谢婆婆，我不吃的。”
“大草莓，婆婆可以，自己吃！”
虽然用的说法放在成人世界里有些阴阳怪气，可从这个小家伙嘴里出来，就是满满的童真可爱。
竟然还让她自己吃，一般小孩可想不到这种回答。
而且婆婆这个叫法也很亲切可爱，陆老太太很少被小朋友这么称呼。
“婆婆年纪大了，肠胃不好，吃不了这么凉的东西。”陆老太太胡说，“这是小朋友才可以吃的。”
“但是小祈又不在，没人吃的话，这些好吃的大草莓就要浪费了。”
“……”
“哎，不过就算给小祈吃，估计也要浪费吧，他总是吃不了太多。”
“……”
听到要浪费，裴慢慢顿时满眼不舍的心疼。
看上去这么好吃的大草莓也要浪费吗？
真的要浪费吗？怎么可以浪费呢？
可眼前这位婆婆说的没错，留给哥哥吃的话，其实跟浪费也没差不多。
小小的内心又展开纠结。
在“不能吃”跟“不能浪费”之间火热决斗。
“要是有人能帮忙吃掉这些草莓就好了，就不用浪费了。”
“小朋友，你当帮婆婆的忙吧，好不好？”
陆老太太再问第三遍，这回小家伙像是准备好了，几乎没什么犹豫地应道：“……那，那好哦！”
反正不是他贪吃的理由就好了。
是给哥哥吃太浪费了。
是他帮婆婆的忙。
于是在新鲜大草莓的诱惑下，裴慢慢钻出了被窝，挪动到床角的位置。
——面对陌生人还有一定戒心，不敢就这么下床了。
陆老太太也没介意，几步走过去，将手里的草莓递给他：“好孩子，尝尝看吧。”
“……谢谢婆婆。”
道完谢后，裴慢慢伸手接过草莓，双眼闪闪发亮，拿起一颗塞进嘴里。
冬天暖暖干燥的房间内，能来上一颗凉凉甜甜又多汁的新鲜草莓，这种满足感跟快乐感简直难以言喻。
每颗草莓都有裴慢慢的小手掌那么大，大口咬下还剩半颗。
他从没吃过个头这么大的草莓，还是这样大口大口地吃，感觉非常过瘾。
小小人生的顶尖快乐不错如此。
最初心想只吃一颗就作罢的。
可真吃过一颗后，根本停不下来，裴慢慢又吃了第二颗。
吃完第二颗，他一边告诫自己必须住嘴了，一边又往嘴里塞了第三颗。
好了，真的不能再吃了。
他不能真的都吃完，太没礼貌了。
可拿到手里才知，一共就五颗草莓，只是因为个头大，看上去才显得多。
于是第四颗跟第五颗接连进了肚子。
吃到双手捧脸，幸福感满满。
“好吃吗？”
吃过陆老太太给的草莓，裴慢慢内心自动将她划分到了好人阵营，距离感立即消散不少。
只是没忍住将草莓都吃完了，他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害羞地点点头，还是诚实说道：“……好吃哦！好甜的草莓，我吃过的，最好吃草莓！”
“那太好了，你觉得好吃，婆婆也很高兴。”陆老太太道，“婆婆有个棚子，里面还有好多好多草莓，你要跟婆婆一起去摘吗？”
“……”
“这么好吃的草莓，小祁哥哥说不定也会喜欢的，你说对不对？”
裴慢慢认真想了想，虽然不是那么具有把握，但还是点了点头。
说不准呢。
因为这个大草莓真的很好吃。
“但现在碗里没有了，等哥哥回来就尝不到了。”陆老太太说，“你跟婆婆去摘一点，回来正好能让小祈哥哥尝一下，是不是很好？”
看似句句疑问，实则句句引导。
裴慢慢小脑袋的构造简单，顺着陆老太太的引导式提问一想，就觉得每个问题都很有道理。
可不就是这样么。
这么好吃的草莓，是该让哥哥尝尝的。
于是经过“深思熟虑”，小家伙点点头，跟着陆老太太出发前往草莓棚了。
就是最后摘没能摘成几个。
光顾着蹲在门口吃了。
在裴慢慢有限的记忆中，草莓虽然好吃，但是很贵，尤其是在冬天的时候，大人舍不得买。
就算偶尔买了，能分给他的也很有效，能有个四五颗很不错了。
现在他却见到了整片整片的草莓，面前也堆得满满当当，怎么吃都吃不完。
真放下心，开始大口大口吃草莓后，小家伙连陆时祈都没记起来。
——完全忘记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来这边的了。
直到陆时祈自己出现在他面前，再经过陆老太太的提醒，小家伙怪心虚怪不好意思的，这才连忙将草莓递到陆时祈面前。
草莓幼崽版宣传大使热情推销：“……哥哥，真的好吃哦！尝尝看吧！”
“……”
陆时祈看了几眼，最后勉为其难选了最小的那颗。
是挺甜挺多汁。
但再好吃他也不爱吃水果，能吃一个已已经算很给裴慢慢面子了。
“……哥哥，是不是好甜！”
只是看裴慢慢一脸期待的模样，他敷衍道：“嗯，还不错。”
“嘿嘿……都给哥哥哦！”
“……”
谢谢，大可不必。
“你拿着吧，等会儿我们可以一起吃。”
幸亏裴慢慢是个小笨蛋，很好哄骗。
陆时祈这么说，他还觉得很好呢，甜甜笑着应道：“……嗯嗯，好哦！”
虽然发现裴慢慢不见时，陆时祈相当慌张，可看目前的情况，他已经靠自己博得陆老太太的好感——好样的，这样就够了。
不过刚才陆时祈答应了爷爷，现在还是得带裴慢慢过去。
——防盗窗当然是越坚固越好。
陆时祈道：“奶奶，爷爷说想看看慢慢，我得带他过去了。”
陆老太太点了点头：“好，那你带他去吧。”
“顺便也带点新鲜草莓过去，你爷爷爱吃这个。”
算是很明显的提示了。
但陆时祈要的不止如此，小少爷更过分地说：“奶奶，你陪我们一起去吧。”
陆老太太一眼看穿他的意图。
让她一起过去，到时要有什么不幸情况，她能帮着说说话。
要是情况顺利，她也能帮着说说话。
但陆老太太还是同意了。
一个最疼爱的宝贝孙子，一个是很讨她喜欢的可怜乖小孩。
何况宝贝孙子都主动开口要求了，她怎么能拒绝？
“好吧，那我陪你们一起过去。”陆老太太看了眼时间，“这个点你爷爷应该去书房练字了，我们直接去书房吧。”
“好。”
回去的路上，裴慢慢跟陆时祈走在前面。
陆老太太跟杨婶脚步慢些，跟在他们身后。
来的时候是坐了代步车，小家伙虽被这个家内宛如景区的设计震住，但克制着自己，不敢有什么表现。
现在是走回去了，陆时祈又在身边，小家伙终于能放心地表达出来。
这一路是“哇——”回去的。
看这个觉得新奇，看那个觉得惊讶。
难得话多，小嘴叭叭叭的，就没有停下来过。
可不管怎么话多，他全程都在好好走路，没有到处乱蹿。
也不需要陆时祈牵手带引，他乖乖贴在陆时祈身侧，脚步没离开过三步远的范围。
陆老太太走在他们身后。
亲眼目睹向来眼高于顶的陆时祈对一个小朋友这么照顾，说实话，比裴慢慢看到这里的景色都更震惊。
她还是有心理准备的。
从陆泓景口中得知他们关系不错，这次会带着裴慢慢离家出走，就是因为家里有保姆欺负裴慢慢——关键那保姆已经被这位大少爷一顿恐吓后，直接赶出去了。
可亲眼看到完全是另一种感受。
除了不可思议还是不可思议。
杨婶在陆老太太身旁小声嘀咕：“昨晚小少爷刚到那会儿，天黑看不太清，乍一眼以为他背着的是个小姑娘呢。”
“当时给我吓得啊，心想可不得了，这不得成青梅竹马了吗，搞不好就是将来的小少奶奶了……后来看清了，才发现是个弟弟。”
陆老太太笑了笑，对这种胡话并不放心上。
“什么妹妹弟弟的，都是小孩子罢了……能让小祈有改变就好。”
杨婶道：“这何止是有改变，简直是改变太多了。”
“什么时候见小少爷对谁这么耐心照顾过啊……不过这小朋友是很讨人喜欢，又乖又懂事的，很少见到这么乖的小孩了。”
“小祈自己喜欢就好。”
……
这么一来一去，等陆时祈终于把裴慢慢领到陆老爷子的书房前，时间已经过去快三刻钟。
进去前，陆时祈特别交代：“进去后记得打招呼，你喊陆爷爷就行了……再说一下自己叫什么名字，记住了吗？”
只有两项要求，一点不难。
裴慢慢自信点头：“……我，我记住了！”
“好。”
但一进去，看到陆老爷子的长相后，小脑袋瓜当场宕机。
原因也很简单。
陆家这爷孙三代太像了。
像到都不需要站到一起，但凡分别见过他们几眼，就能确定他们是亲生的程度。
陆老爷子虽然比陆泓景多了几分和蔼的亲和力，可个子依旧很高，气场强大，反比陆泓景更多几分威严跟庄重。
看到陆老爷子，裴慢慢仿佛是看到老年版的陆泓景，压根不需要相处，已经先被吓到了。
“爷爷，他就是慢慢，我带他过来了。”
陆老爷子放下手中的毛笔，抬头看向小家伙，语气其实很温和，一点都不凶：“原来是个小不点，走过来些，让我仔细瞧瞧。”
陆时祈用手肘戳了戳裴慢慢，示意他先打招呼喊人。
但门口还自信满满的小家伙，进来后就像灵魂出窍，毫无反应。
陆时祈的特别指导失效。
陆时祈只能很小声地提醒：“……你别发呆啊，先喊人啊。”
裴慢慢这才回神。
可要叫什么来着，他完全忘了，忘了个干干净净。
“小不点，你好像有点怕我？”
陆老爷子看到他紧张不安的小模样，打趣道：“我长得有这么可怕么，你都不敢上来了？”
“……”
裴慢慢这才迈着小心拘束的步伐，微微往前挪动了几步。
“我，我叫慢慢……”
他艰难地开口，先做了自我介绍，至少没忘记自己叫什么名字。
但后面就卡顿了，因为真想不起来该怎么称呼陆老爷子。
最后只能凭着直觉的力量，开口喊道：“……老爷大人，你好。”
“…………”
空气里飘过几阵死一般的寂静。
陆老爷子沉默了。
陆时祈迷茫了。
陆老太太则是满脸的震惊。
谁都没料到，小家伙会走语出惊人路线，并且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种称呼是哪里学来的？
怎么突然蹦出这样四个字？
唯一能接受些的也只有陆时祈了。
毕竟小家伙喊陆泓景的时候是先生叔叔……所以他称呼陆老爷子为老爷大人，就好像还挺符合他的脑回路？也不是有多么的离谱了？
陆老爷子按了按胸口，深呼吸一口气。
等冷静些后，说道：“小不点，用不着这么叫我，你也叫我爷爷就行了。”
裴慢慢眨眨眼，试图理解。
可只要看到陆老爷子的长相，怎么样都觉得紧张，无法平静小小慌乱的心跳。
于是理解失败。
先朝陆时祈投去求助的目光。
陆时祈却点了点头，小声说：“就这么叫。”
叫爷爷就好了。
就这么叫？
小家伙再次理解失败，并且将两次失败相结合。
但因为得到了陆时祈的点头认可，他以为没错了。
开口的时候还挺自信。
“老爷大人爷爷，你好……我是慢慢，我来，来摘了草莓……你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