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第 51 章
刚才空气只是死一般的寂静, 现在则是死了又死，死上加死的完全死寂。
连陆时祈都失语，无法做出任何评价的程度。
救命。
谁来告诉他, 这小家伙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
怎么想到把两个称呼叠加在一起的？
平时说话还不那么利索, 喊人的称呼竟能奇迹般高达六个字，他真不觉得喊起来拗口吗？
而且这么神奇的称呼，有种时光瞬间倒退五百年，直接回到封建社会的感觉呢。
陆时祈不知道小家伙是什么心情，但他爷爷的心情应该不太好。
气氛沉默了好一会儿。
因为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小家伙的炸裂称呼。
直到陆老太太没憋住，尽管努力克制自己，但还是笑出了声：“呵，扑哧, 哈哈哈哈——”
没办法，真的忍不住。
这小家伙太有趣太可爱了。
不管是现在的称呼也好，刚才回答的话术也好，要换作一个成年人这么说，真会显得阴阳怪气，好像有种微妙的讽刺感。
可小家伙愣是给喊得坦坦荡荡充满正气，有种对这个称呼真心认可的感觉。
而陆老太太一笑，陆时祈也憋不住了。
虽然但是——好笑是真的好笑啊。
而且越想越好笑。
看着陆老太太跟陆时祈都笑起来，这下陆老爷子是真心梗了。
裴慢慢也感觉到哪不对——为什么婆婆跟哥哥都笑了？
是他没有叫好吗？
可是哥哥对他点头了，说了就这么叫啊……
难道他理解错了哥哥的意思？
可除了这个意思, 他想不到其他意思了啊……
陆老太太跟陆时祈的笑声又让他信心大减, 此刻不安地低下头，只小心盯着自己手里的草莓, 都不敢随意转动视线了。
陆老爷子叹了声气。
他承认自己长得不够和蔼可亲，甚至还有几分威严, 不是能讨小孩喜欢的那类慈祥爷爷。
但从来没把小孩吓成这样过。
这小不点叫他什么来着？
名称太长了，这么多个字，陆老爷子记都不想记。
反正看小家伙的模样，就是明晃晃的害怕，并且在硬撑着什么。
要是年纪再小点，怕是得当场泪洒现场。
再听到陆老太太跟陆时祈的笑声，也有点不爽，索性故意问：“小不点，你抬起头来。”
“告诉我，是谁教你这么喊的？”
“……”
裴慢慢心里一惊。
完了，果然是他喊错了。
还被点名了，这下该怎么办。
他没敢真抬起头面对陆老爷子，而是自以为没人发现，非常小幅度地扭过头，先看向了陆时祈。
四目相对。
裴慢慢的眼神里是慌张，陆时祈的眼神里也是慌张。
好家伙，这么明目张胆地偷看，最大怀疑对象不就是他了吗？
陆时祈真的很想说——你别看我啊，这不就暗示是我教你了吗？
谁敢这么教你啊，反正我没有。
但是算了。
既然裴慢慢都看过来了，他就浅背下这个锅吧。反正他圆谎比裴慢慢容易。
不过陆时祈开口前，小家伙又抢先一步回答：“这么喊，我自己喊的……哥哥教过的，我忘了，我想不起来……”
陆时祈松了口气。
起码身上的锅甩掉了。
可小家伙接着说：“……对不起，我害怕，所以忘了。”
陆时祈又窒息了。
这锅还不如赖在他身上，让他来回答呢。
陆时祈忍不住了：“爷爷，慢慢胆子小，刚到这边肯定有些不适应，给他点——”
话未说完，就被陆老爷子用手势打断：“不用你说，我想听这个小不点自己说。”
陆老爷子看向裴慢慢，问道：“你害怕什么，是害怕我吗？”
好死亡的一个问题。
陆时祈心里留有几丝期待，还当着陆老爷子本人的面呢，不可能真承认怕他吧？
裴慢慢再呆再傻也不可能这样吧？
结果裴慢慢用实际回答告诉他，是的，他还真能呆成这样。
小家伙延续一贯的诚实风格，点头应道：“……嗯。”
陆时祈：“……”
他“嗯”了。
他竟然真的敢“嗯”这一声。
真好，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才刚露脸就全线崩局。
陆时祈庆幸老天提前网开一面，让裴慢慢已经拿下了陆老太太。
陆老爷子也没想到裴慢慢会这么诚实地应了。
该怎么说呢。
心头是有几分无奈的惆怅。
就算已经想到了，可谁都不想看到一个年幼的孩童当面承认吧？
不过这种出乎意料的走向，同时也叫人生出几分好奇。
反正都已经这么问了，那干脆再问清楚一点。
陆老爷子看着小家伙：“为什么要害怕我？你不是才见到我吗？”
陆时祈已经无所谓了。
接下去裴慢慢说什么他都不惊讶了。
想说就说吧，看这小家伙能说到什么程度。
有种他就说到自己都圆不回来的程度，那陆时祈还佩服他呢。
裴慢慢眨眨眼，语调缓缓软软地说道：“……因为，老爷大人爷爷，跟，先生叔叔，长得很像。”
竟然还能把两个这样的称呼塞进同一个句子。陆时祈承认刚才有几分小瞧他了。
而陆老爷子跟陆老太太稍作思考，也能猜到这位“先生叔叔”是在指谁。
“先生叔叔，不喜欢我……”
“我拍过，马屁的！”
“但是，先生叔叔，不喜欢我……”
“……”
裴慢慢说完，气氛第三次陷入沉默。
可比起前两回那种令人无语的沉默，这回多了几分同情跟感叹。
一个才几岁的小家伙，竟也知道大人不喜欢自己。
还知道要拍马屁。
但就算拍了马屁也没用，大人还是不喜欢他。
他尽过自己的努力，可没有成功，到最后还是害怕。
陆老太太跟陆老先生对视一眼。
刚才那些小小的插曲一瞬而过，顿时都心疼起这个小家伙来。
虽然陆泓景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在亲生儿子跟陌生人之前，任谁都肯定偏向亲生儿子。
可偏偏这个陌生人，是一个只有五岁的小孩。
那还有什么偏不偏的。
陆老爷子都后悔让陆泓景先回去了，不然怎么都得把他拖过来问问，他到底是做了什么，竟然让一个五岁小孩怕成这样？
只怕陆泓景一个人也算了，现在连陆老爷子都因为长相受到牵连，这多少有点过分了吧？
诚实又可怜的小孩，让两位老人在心里给他加了不少同情分。
而作为这场事故的旁观者，他们看待问题的角度也跟陆时祈父母不同。
总结来说，就是非常不认同。
不认同凌玥开始的行为——怎么真能为了这么莫名其妙的理由，就把小孩接到家里来住。
又不是什么小猫小狗，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是会长大有思想，不可能随意操控的人啊。
但也很不认同陆泓景后来的行为——既然已经接过来了，那当然要好好对待负责，怎么能随意赶进赶出的。
好歹他们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这么折腾一个小孩的事要传出去，陆老爷子都嫌他们给自己丢脸。
一时之间，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裴慢慢导致了这场沉默，但最后也是他打破这场沉默。
小家伙终于盯够手里的草莓。
真的不能再盯着了。
再盯下去，他怕自己要忍不住吃掉了。
于是端着这碗新鲜草莓，主动往前迈步。
虽然小小的步伐还带着犹豫跟退缩，可最终勇敢走到陆老爷子面前，将草莓递过去：“……老爷大人爷爷，是大草莓，请吃吧。”
很想把草莓碗放到桌上，可惜踮起了脚尖还是身高不够。
裴慢慢只能这么举着，可怜兮兮的小模样，让陆老爷子不得不伸手接过。
别说，当这个称呼听过三遍后，好像也开始适应，能够接受了？
陆老爷子无奈叹气：“谢谢你的大草莓，小不点慢慢。”
“……”
小家伙自己能取些奇奇怪怪的称呼，可被陆老爷子这么带着名字地喊小不点，心里有点微妙的不乐意。
因为这也是坏蛋话，是不好的话。
他才不是小不点。
他一点都不想做小不点。
裴慢慢微微抬起眼，看着陆老爷子眨巴眨巴，小声地说：“我，我叫慢慢……我没有，小不点。”
陆老爷子乐了。
所以他叫自己老爷大人没关系，自己喊他小不点就不行了？
这小家伙，要说他胆怯内向吧，他好像还挺大胆双标的，现在居然也敢说出来。
陆老爷子笑着：“那我也不叫什么老爷什么大人的啊，你不也那么叫我了？”
“……”
“这样吧，那我不叫你小不点慢慢了，我就叫你慢慢。”
“你也别叫我什么老爷大人的，你也只叫我爷爷，行吧？”
“……”
小家伙眨着眼，抬头看看陆老爷子，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脚，进行着快速头脑风暴，非常认真地考虑着这个提议。
是因为拉近距离看了的缘故吗？
他怎么突然觉得老爷大人爷爷没刚才那么可怕了？
虽然还是跟先生叔叔很像，可从眼神到表情，再到语气跟态度，又都跟先生叔叔不一样了。
真论起来，他见到陆老爷子会害怕，也不是因为陆老爷子本身有多可怕，而是之前在陆时祈跟陆泓景身上积累下来的反馈。
最初陆时祈对他表现出强烈的敌意跟针对，让他害怕了很久很久，哪怕现在都没完全消散。
在此基础上，又感受到了陆泓景对他明显的漠视跟冷淡。
这两天还从保姆哪里得知他要把自己赶出去——不管真相到底如何，总之陆泓景在他心里就是这样的形象，恐惧感难免更深一层。
只是这段时间跟陆时祈变得亲近，小家伙逐渐遗忘了以前对陆时祈的害怕。
但害怕过的情绪没有消失，全部转移到了陆泓景身上。
见到陆老爷子的第一眼，就像见到了老人版的陆泓景——他能不害怕吗，他简直害怕死了。
现在意识到他们之前的不同，这才好了很多。
他点点头，认可了陆老爷子的提议：“……好哦，我不是小不点，你是爷爷。”
说出了一种讨价还价成功的感觉呢。
陆老爷子轻笑着：“好，那你先喊声爷爷？”
有过心理准备，这声称呼也就不难喊出口了。
只是因为不熟练，很少喊谁爷爷，开口的时候还有点怯生生：“……爷爷。”
陆老爷子顿时浑身轻松，呼吸顺畅。
以前也不觉得这称呼多好听，但加上老爷大人四字前缀后，简直沉重地能压死人。
可算恢复正常了。
“好，真乖。”陆老爷子随口一夸，“那你告诉爷爷，你今年几岁了。”
被夸真乖了呢。
裴慢慢得到夸奖就会很开心。
他才不管长辈是不是随口一说，反正夸他了就都是他的了。
“……爷爷，我今年五岁哦。”
乖乖回答时，语速流利不少，似乎还多了点刚才没有的底气。
就很可爱。
还不会假装掩饰情绪的年纪里，小家伙一举一动都是追随真心的表达。
震惊害怕，紧张不安。
迷茫疑惑，犹豫思考。
最后被简单随口一夸，双眼直接发亮放光，接着连说话都不结巴了。
这让陆老爷子有了几分膨胀感，也更多了几分同情。
“好，你就先在爷爷奶奶家住着吧。”
“这边很大，除了摘草莓外，还有很多其他好玩的地方，你可以好好玩。”
“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在这里没人会欺负你，不用害怕。”
于是陆老爷子成了第一个，也是陆家爷孙中唯一一个，开场就对裴慢慢说了这些话的人。
不仅给予裴慢慢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在裴慢慢心里的形象也顿时变得无比高大。
哪里还像陆泓景。
气质什么的当场全变了。
威严变成了安全，庄重变成了踏实，可怕变成了可靠。
是好人！跟婆婆一样！
是非常好非常好的爷爷跟婆婆！
裴慢慢点点头：“……谢谢爷爷！我现在，不害怕了！”
“嘿嘿……爷爷，一点不凶哦！”
但第二句的说法就很微妙了。
陆老爷子挑了挑眉：“……嗯？谁跟你说爷爷很凶了吗？”
“是，唔——”
虽然不知道他会怎么回答，但陆时祈也没打算给他回答的机会。
直接上前捂住他的嘴巴，说道：“爷爷，我想带慢慢先到处逛逛，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
“……”
陆时祈根本就是欲盖弥彰。
但被看穿也没关系，只要不是小家伙说出来的，假动作再明显都不是他。
陆老爷子能拿他怎么办呢，只能道：“知道了，那你们出去逛逛吧。”
“注意安全，别走水边。”
“你记得看时间，快中午了就回来，午餐叫厨房杀只鹅，给你们做新鲜的鹅肉吃。”
“好，我知道了。”
陆时祈对鹅肉毫无兴趣，只想拉着裴慢慢离开。
小家伙今天的表现完全称得上是逆风翻盘，开始连陆时祈都捏把冷汗，觉得他在陆老爷子面前肯定完蛋。
结果后面硬是让小家伙给兜回来了。
所以得趁着最好最完美的时候离开。
再多说就容易出事了。
陆时祈牵着裴慢慢走到屋外后，重重换了一口气。
不得不承认，还是很刺激的。
刚才小家伙要是嘴太快，直接把他供出来，他都不敢想陆老爷子会是什么反应。
裴慢慢也大口大口喘气。
但他先是被陆时祈捂的，出来走路速度又太快，这口气差点没上来。
身旁没有大人了，裴慢慢才问：“哥哥，为什么……你刚才挡住，我嘴巴了……”
“我要是不挡住你嘴巴，你准备怎么回答？”陆时祈问，“是不是准备告诉我爷爷，是我说过他凶？”
“……”
对啊，不然该怎么回答？
裴慢慢眨眨眼，心里觉得这个答案没有问题。
可看陆时祈的眼色，再听他的语气，这个回答好像问题很大的样子。
“有些时候不能说实话，反而会让人不开心的。”
但这个话题太过深奥，裴慢慢肯定不能理解，陆时祈没打算多说，只举了个最简单的例子。
“就像你明明是个小不点，但我要是一直这么叫你，你心里是不是也会不舒服？”
结果还没真的要叫，只是举个简单的例子呢，小家伙就不服气了，很认真地回道：“……我，我不是！我没有，小不点！”
陆时祈笑了，故意道：“你怎么不是小不点，你怎么看都是个小不点。”
“……”
裴慢慢更不服气了。
如果现实允许，他很想手脚并用，直接躺地上撒泼打滚，逼着陆时祈把这句话收回去。
可逆来顺受惯了，现在心头能生出些想要反抗的念头，却没有敢付诸行动的勇气。
最多就是扁扁嘴，带着些不敢太明显的愤怒，小声忿忿道：“我不是，哼……我，我还在长大……我会长大的！”
反正他才不做小不点。
等他长大了，他也会跟哥哥一样高的！
见话题成功转移，陆时祈见好就收，没再继续逗弄：“好好好，你不是。”
“走吧，我带你在里面逛逛。”
“这里很大，说不定会有你喜欢的地方。”
裴慢慢没那么快释怀，满脑子还回荡着小不点这三个字，也能听出来陆时祈的回答很不走心很敷衍。
“……我没有，小不点！”
很想再为自己呐喊一声。
陆时祈依旧敷衍：“好好好，你没有你不是……这里还养了很多小兔子，走吧，带你去看看小兔子。”
“……”
小兔子转移了裴慢慢的注意力，再被陆时祈拉着往前多走几步，很快将小不点的争论给忘了。
这天天色阴阴的，虽然没有下雨，但始终不见太阳从云层后面现身，气温偏低。
刚开始吹到风，裴慢慢还觉得很冷清，忍不住想缩脖子。
可走过半小时，还没看几个地方，裴慢慢就走热了身体，直接摘掉围巾跟帽子。
陆时祈怕他走累，提议坐代步车，结果这小家伙兴致上头走嗨了，还不要坐小车，就是要自己走。
一上午便在欢乐暴走中度过。
但到底是小朋友，暴走一上午也只看了一半，总是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停停看看，以玩为主。
裴慢慢并不觉得累，后来就是饿。
早餐没有吃满足，只有六七分饱罢了，塞了五个大草莓后，才勉强有了些饱腹感。
但水果消化很快，并不顶饱。
等中午回到主屋，在餐厅等待开饭时，裴慢慢感觉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已经快变成幼崽小人干了。
陆老爷子跟陆老太太的一日三餐都以清淡为主，中午跟晚上才会见点荤腥，但基本也以海鲜家禽为主。
今天多了两个小孩，这才多了两道罕见的红肉。
东坡肉跟炖牛腩。
在书房里答应的新鲜鹅肉自然也有，做成了火候恰当好处，肉汁肥美的白斩鹅。
裴慢慢还是第一次吃到白斩鹅。
沾沾酱油，配上热乎乎的大米饭，一口下去，又是非常饿的时候，感觉短暂的小小人生直接得到升华。
也！太！好！吃！了！吧！
精肉紧实得正好，不柴不松散。
皮下脂肪油滋滋的，却一点不腻，搭配酱油跟米饭刚刚好。
虽然吃蔬菜也能吃得很好，但相较之下，裴慢慢绝对是个小小的肉食爱好者。
之前要看到红烧肉，他是会走不动路的，哪怕吃不进嘴里，可光站在旁边看着，过个眼瘾也好啊。
今天那么大块的东坡肉都来不及吃了，他被鹅肉迷惑了心神，就只想要专心吃鹅。
而他香喷喷吃饭的场景都能征服陆泓景，更不用说陆老太太跟陆老爷子了。
两人终于从裴慢慢身上，体验到了看乖孙大口香香吃饭的治愈。
这种对比之下，真的很难不嫌弃陆时祈。
陆老太太没忍住：“小祈，你也多吃点吧，你看慢慢吃得多好……他都快吃完一碗了，你才吃了几口？”
“是这些菜色不合你的心意吗？或者你想吃什么，晚上再让厨房给你做，现在好歹多吃一点。”
但陆时祈吃饭就是这幅死样子，给他吃满汉全席都没用。
“没事，你们不用管我。”陆时祈戳着碗里的米饭，“我饿了会吃的，我现在只是没那么饿。”
“……”
全家谁都拿他没办法。
可视线瞥到正香香干饭的裴慢慢身上，陆老太太脑内一阵灵光乍现。
突然伸手端走那盘白斩鹅，放到了裴慢慢夹不到的地方。
然后在裴慢慢跟陆时祈充满疑惑的眼神中，她看着陆时祈，坚定说道：“你面前这碗饭，你今天必须吃完。”
“你什么时候吃完了，慢慢才能吃到鹅肉。”
“你要今天中午吃不完，他晚上也没得吃。”
小家伙嘴角还沾着米饭：“诶？”
诶？？！！
第052章 第 52 章
陆时祈挑食是令全家都很头疼的事。
这么多年来, 家人软硬兼施，可不管用什么招数，他说了不吃就是不吃。
劝说讨好没有用, 强行硬喂更不可能, 总不能真掰开他的嘴巴灌进去吧？
关键吃这么少，这小子还愣是给长成高个子了，目前的身体营养状况也还行，所以长辈勉强能继续忍。
过去所有能试的办法都试了，除了亲眼目睹时看不下去地劝说几句，似乎也没别的办法。
直到这一天，裴慢慢出现了。
虽然很对不起这个香喷喷吃饭的小幼崽，可直觉告诉陆老太太, 这招绝对可行。
果然，当她以裴慢慢作为惩罚条件后，陆时祈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并且开始妥协犹豫。
以往这小子才不可能吃这招呢。
也怪长辈将他宠坏了，他最讨厌被人威胁。
本来还能吃那么几口的，要是突然被威胁说教，坏脾气上来，极有可能一口不吃。
但拿裴慢慢当作钳制他的条件，竟出奇有效。
陆老太太继续说着：“这么新鲜好吃的鹅肉，你也不想慢慢再吃不到一口了吧？”
然后又问被无辜牵连其中的小幼崽：“慢慢, 你还想吃吗？”
裴慢慢：“……”
裴慢慢当然想吃, 但是看看陆老太太，再看看陆时祈, 实在不敢说心里话。
只能摸掉嘴角的米饭，眨巴眨巴眼, 沉默地将所有希望寄托在陆时祈身上。
陆时祈：“……”
心里很不爽，这招也太歹毒太过分了。
可对上裴慢慢可怜巴巴的眼神，陆时祈实在说不出拒绝。
很简单，因为现在裴慢慢是他的责任。
从他做主带裴慢慢来到这里开始，其实已经注定了裴慢慢会成为拿捏他的一个点。
只是他没想到，这时刻来的这么快这么狠，还是用在了他最讨厌最不想配合的地方。
不能拒绝。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陆时祈都必须答应。
他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对裴慢慢负责。
既然是他带裴慢慢来这里，那在这里的每分每秒，他都一定要照顾好裴慢慢。
现在裴慢慢就是想吃鹅肉罢了，如果他连这么个小小的要求都无法满足，还有什么资格说其他事？
可陆时祈真的不想吃。
虽然爷爷奶奶家这边的清淡菜系更符合他胃口，可这段时间在学校天天光盘，他体重涨得都比裴慢慢快，真的吃够了。
还以为请假两天能作弊偷懒一下，结果还是无法逃避被逼吃饭的命运。
陆时祈默默叹了几声气。
心底还抱有点幻想能算了——其他菜也能吃啊，看这东坡肉肥瘦相间，浓油赤酱，不是裴慢慢的最爱吗？
炖牛腩也很不错啊，已经炖得非常软烂入味，这也是裴慢慢喜欢的啊？
但他再看裴慢慢一眼。
小家伙就是那么委屈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仿佛在说，今天就是非鹅肉不可，其他全部失去了诱惑力。
场面局势在沉默无言中进入白热化状态。
陆时祈率先打破多方沉默，柔和了语气，抱着最后试一试的心态，问裴慢慢：“鹅肉真这么好吃吗？”
裴慢慢很快点头：“……嗯，很好吃哦！”
小家伙心里真是又委屈又无辜。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好吃着饭，突然最喜欢的那碗鹅肉就被端走了。
其实端走就端走吧。
如果长辈用强硬态度不准许他吃了，裴慢慢也可以接受不吃。
偏偏陆老太太又给了他很大希望。
只要陆时祈将面前的饭吃完，他就又可以继续吃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局面会变成这样，但急得他都想端过来替陆时祈吃了。
裴慢慢不敢质疑陆老太太的行为，也不敢要求攻，只能对着陆时祈发射眼神求助：求求了，真的求求你吃了，快点吃吧！
然后在陆时祈主动问他时，诚实回答自己的看法，再扭扭捏捏加一句：“……我，我还是，第一次吃呢。”
“……”
听完裴慢慢这句话，陆时祈就更不可能拒绝了。
没办法，只能吃了。
再仔细一想，其实打赌光盘也好，现在被迫吃饭也好，竟都跟裴慢慢有关？
难道他还是上天派来的，专门整治他吃饭问题的小克星吗？
陆时祈万般无奈地面对现实。
不过再次下筷前，多留了个心眼，看似不经意地问：“……只要我吃完饭，就一定会让慢慢吃，对吧？”
好像是为了强调留给裴慢慢的成果。
陆老太太果然没发现哪里不对。
听陆时祈这么说，只有种距离成功已经达到80%的感觉，还挺激动。
“对，只要你把饭吃完，慢慢就可以继续吃他喜欢的鹅肉了。”
“行，可不能赖。”陆时祈说，“我能吃，别欺负慢慢就行。”
“这么件小事还不至于要赖，你就放心吃吧。”
达成共识后，陆时祈深呼吸一口气，看表情像是下定了某种视死如归的决心。
然后低下头，用筷子猛猛往嘴里塞饭。
长痛不如短痛。
与其对着米饭纠结难受，不如一鼓作气全部吃完。
猛塞四五大口，陆时祈就把一碗干巴巴的米饭咽下肚中。
“……你别光吃饭啊，怎么吃起干饭来了，多少夹两口菜啊。”
确实挺干巴的。
陆时祈差点噎住，赶紧喝几口汤顺了顺。
咽下所有米饭后，陆时祈还特意将碗的内圈展示一下。
“吃完了。”他说，“奶奶你说的，只要我吃完饭就行了。”
“……”
陆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他哪里是为了裴慢慢，只是在跟她搞文字游戏罢了。
这小子，心眼是真坏。
既然她可以打着裴慢慢的名义，他就能现学现用，也用上了为了裴慢慢的名义。
但算了，至少骗他吃完了一碗饭。
而且下次就别想着再用这招了。
陆老太太很无奈，但也遵守约定，将白斩鹅重新端上来：“……好了，算你做到了。”
“慢慢，吃吧。”
裴慢慢没能听懂他们二人对话的深层含义，他只看到哥哥真吃完了一碗饭，以及自己又能吃鹅肉了。
赶紧先往自己碗里夹了两大块，再往盘子里夹了第三块开始大口大口吃。
生怕再发生跟刚刚一样的悲剧。
还是得碗里有些存货才叫崽安心啊。
而且这么来一出，裴慢慢觉得鹅肉更好吃了。
他咽下第一口后，冲陆时祈说道：“……谢谢哥哥！”
没忘记是哥哥扒了一碗干干巴巴的饭，才让他重新吃到美味鹅肉。
然后很贴心地问：“……哥哥吃吗，真的好吃哦！”
“……不用，我吃饱了，你自己快吃吧。”
看着油滋滋白花花的鹅皮，陆时祈实在是毫无胃口。
可看裴慢慢沾沾酱油，就着大米饭，直接吸溜进嘴里，塞得两颊鼓鼓，神色一本满足，又仿佛这是什么人间美味。
虽然内心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这是起了个坏头，曾经那些不用吃饭的好日子到此为止了。
估计以后在这里的每一天，爷爷奶奶都会用这种方式让他吃饭。
但更可怕的是，看到裴慢慢吃得这么满足，他竟没觉得哪里后悔或不值。
甚至已经开始做起心理建设，准备好之后的每一餐了。
反正最重要的就是照顾好裴慢慢。
不管什么事，只要还在自己能力范围内，他就可以心甘情愿，不会有怨言。
……
吃过午餐，裴慢慢打哈欠犯困，要午睡了。
早上暴走就挺累，又因为太饿将肚子吃了个十分饱，平静下来后，堆积的疲惫值全部反上来，小家伙感觉浑身沉重，困到连路都走不了。
陆老太太见状：“早上已经叫人收拾了间客房出来，这几天就先让慢慢睡那吧。”
她记得陆时祈是非常强调个人隐私空间的小孩，昨晚估计是没办法，才不得不跟裴慢慢睡一间房吧。
岂料陆时祈道：“没事，不用格外麻烦，让他睡我房间就好了。”
见陆老太太露出非常震惊的表情，陆时祈才回想起这跟他以前的人设不符，连忙补充：“……因为他胆子小，一个人不敢睡的，最后肯定还是要来找我。”
“……我也没办法，总不能赶他走吧，只能勉为其难让他睡我房间了。”
仗着裴慢慢太困没听见，以及就算真全部听见听懂了，也很难用言语表达反驳，陆时祈正大光明地扭曲事实。
明明是他整晚整晚地赖在裴慢慢房间睡觉不走，却非说成是裴慢慢赖着他。
这种行为简直令人发指。
但不管真相是哪样，都足够让陆老太太震惊。
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肯定不错，但好成这样，居然能让陆时祈打破一项项原则，真是所有人想不到的。
于是除了原先的同情外，陆老太太对裴慢慢又多了几分另外的好感。
这么多年来，陆时祈的坏脾气也算人尽皆知的事。
仗着父母长辈疼爱，自己头脑聪明，从小就展露出傲慢轻狂的性格，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他们当然知道不好，早想让他改改这样的性格。可回回真到要说狠话的时候，又下不了这个狠心。
开始觉得陆时祈也没那么糟糕，只是脾气差点，可到底没做过什么是非不分，伤天害理的大事啊。
于是这么长到七岁，陆时祈的性格愈发乖张难搞，越来越有自己的要求。
但从昨晚到现在，他们见到了陆时祈全新的一面。
是胆大勇敢，细心果决，充满了责任心的一面。
哦——
现在还多了几分孩子气的嘴硬不认。
这些改变大概都是裴慢慢带给他的。
如果真能让陆时祈改进部分坏毛病，他们觉得养裴慢慢一辈子也挺好的。
但又怕陆时祈是在自我勉强，陆老太太道：“那奶奶让人在你房间里加张小床吧，这样你们住在一起，慢慢不用害怕了，也不会打扰到你，怎么样？”
陆时祈下意识想拒绝说不用，反正他的床够大了，多睡一个裴慢慢绰绰有余。
可为了面子，同时维护自己在爷爷奶奶面前的形象，他还是嘴硬答应：“……嗯，那这样的话最好了，我本来就喜欢一个人睡。”
这边也有现成的小木床，直接搬到陆时祈的房间里就能用，不需要格外安装。
于是半小时后，陆时祈宽阔的大床旁多了张小木床。
铺上干净的床垫被子，便是裴慢慢在这边的专属床位了。
“好了，那你们先睡午觉吧，奶奶不打扰你们了。”
“被子早上拿出去透了透风，先将就一下吧，等天气好了再拿出去晒晒。”
“好。”
陆时祈低头闻了闻，嗯，虽然有比昨晚好些，但还是那股死掉的味道。
裴慢慢已经艰难地熬过半小时，往小木床上一躺，背对着陆时祈就闭眼秒睡，直接入梦。
陆时祈也困。
小少爷从昨晚到现在，精神就没怎么放松的时候，何况早上还陪着裴慢慢一起暴走。
但中午那碗干巴米饭太顶了，胃有些不舒服，所以没那么快睡着。
此时看着裴慢慢乖乖在小床上睡下，丝毫没有要来黏着自己的意思，心里还有点微妙的不满。
陆时祈假装不在意的样子，声音压很低，随口找着理由：“……你就在那里睡了？你的小企鹅不要了吗？”
昨晚那么紧急的情况都非要带出来，现在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所以这玩意儿到底重要还是不重要啊？
“……还放在枕头旁边，你真不用来拿走吗？”
可连续说了两句，小家伙都没反应。
难道这么快睡着了？
不会吧，躺下有半分钟吗？他的睡眠质量能好到这种程度？
陆时祈问：“……你最宝贝的照片呢，这回不用压在枕头下面了吗？”
还是没有反应。
这下陆时祈确信，小家伙肯定是睡着了。
行，他就睡吧。
有本事晚上也能乖乖睡在这张床上，不准过来黏他。
……
一觉直接睡过三小时，睡得又香又满足。
等到睁开眼，是胃里的食物消化干净，裴慢慢被饿醒了。
陆时祈早就醒来，正戴着耳机坐在床上看网课视频。
见裴慢慢醒来，他将视频按了暂停，摘下耳机：“你终于醒了？”
咕噜咕噜噜——
而回答陆时祈的，是裴慢慢空肚子发出的声响。
不仅醒了，连为什么醒的原因都交代了。
陆时祈有那么一瞬间的无语。
都能是算了。
这么快恢复也好，能吃能睡就意味着距离长肉涨秤的日子也不远了。
“睡了这么久，是该饿了。”陆时祈将笔记本一合，“先去洗把脸，然后去吃点心吧。”
肚子咕噜噜叫那么响，小家伙还真有几分不好意思。
但一听有点心吃，立刻充满动力。
“……嗯，好哦！”
都不需要再问陆时祈，自己就能摸到卫生间在哪，乖乖把脸洗干净了。
但这边的点心不像家里花样多，什么各式各样的面包蛋糕，或者小吃零食，新潮又符合小朋友的口味。
陆老爷子跟陆老太太的口味偏老式，这边的点心也以老式为主了。
像什么山药枣泥酥，茯苓芡实糕，坚果包五仁饼，最不健康的也就是桃酥跟月饼。
其他小朋友可能吃不惯这些，但裴慢慢是吃什么都香的类型，陆时祈则是吃什么都不香的类型，所以搭配这些老式糕点也算正好。
“慢慢，尝尝这个枣泥卷吧，这个稍微甜一点，我想是小朋友会喜欢的口味。”
“还有这个糯米糍，里面是豆沙馅的，也是今天厨房特意做的。”
但回忆起中午餐桌上的情况，裴慢慢不敢随随便便就下手动口。
而是将视线转移到了陆时祈身上，先看陆时祈会不会吃。
眼神小心翼翼。
试探一眼，试探两眼。
自以为是小动作，实际是非常正大光明，生怕陆时祈不能发现的偷看。
陆时祈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好不容易才将那些干巴米饭消化差不多，现在又要来陪吃了。
可有什么办法。
他只能默默叹气，然后选了团最小的糯米糍，一口塞进嘴巴。
豆沙馅不甜，带着股奶香，糯米团柔软但不粘牙，还有点嚼劲。
竟是好吃的。
而且这糯糯的口感，很符合陆时祈对裴慢慢脸蛋的想象。
他觉得要咬上一口裴慢慢的脸颊，大概也是这样软软糯糯的感觉。
亲眼看着陆时祈吃了后，裴慢慢也放心地吃起来。
但他先选了枣泥卷，因为枣泥卷的内陷露在外面，对小幼崽的诱惑力更大。
拿到手里就先大咬一口。
枣泥细腻绵软，有股很浓的红枣香气。口味偏甜，但是红枣本身的清甜，一点不腻。
不过再甜腻的东西，裴慢慢都喜欢都能吃下去，何况这么一块清甜的枣泥卷。
又是肚子饿的时候，两口他就吃完一块，再去拿了糯米糍。
结果发现糯米糍更好吃。
外层跟雪媚娘的口感几乎一样，只是更多点糯叽叽的嚼劲跟奶香。
里面则是很厚实的豆沙馅，没有完全碾碎，还能嚼到大块颗粒。
两样尝完，再喝杯全脂羊奶粉。
小家伙无比心满意足，感觉自己都奶香奶香的了。
但陆老太太没让他吃多，再各吃一样后，就叫人端走了点心盘子：“好了，点心吃这些就够了，还要留着肚子吃晚饭的。婆婆知道你没吃饱，等晚上多吃点饭吧。”
“……”
早知道奶粉就一口一口慢慢喝了。
学什么豪迈的喝法，非要一口气给干了。
现在好了，糕点没得吃了，他也只能看着手里的空瓶子发呆了。
但在没有吃够吃饱，意犹未尽的情况下，裴慢慢对晚餐的期待感拉到了最高。
对此，只有陆时祈很惆怅。
看裴慢慢一心期待晚餐的模样，他已经能预料自己在劫难逃的场景。
看来晚上不仅是干巴米饭了，估计还得加上好几道菜。
……
事实也确实如此。
虽然陆时祈的人生还不长，短短七年罢了，但后来两天，可算是他经历过的，饮食最规律最健康的日子了。
不仅要吃一日三餐，还要吃上午跟晚上的两顿加餐。
上午水果，下午糕点。
要是裴慢慢想吃宵夜，那他还得多陪一顿晚上加餐。
爷爷奶奶最后的仁慈是没有硬逼着他光盘，不然陆时祈真会怀疑人生。
最后可能裴慢慢什么事没有，他先吃到抑郁发作了。
……
两天后的早上。
太阳久违地在厚重云层后露脸，气温回升好几度，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死去的被子终于得到复活机会，可以拿出去感受阳光。
吃过早餐，裴慢慢也打算赶紧跑出去玩。
这里真的太大太好玩了。
有好多新鲜的蔬菜瓜果，还有许多可爱的小动物。
虽然已经住了两天，但裴慢慢的脑容量非常有限，对这里的熟悉度还是接近于零。
所以每天都跟第一次来这里一样，充满新鲜感。
陆老爷子跟陆老太太对他也很好。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某个地方，里面的主人没有对他表现出排斥敌意，而是友善和蔼的接纳照顾。
头两天他还很拘束，生怕自己哪里做错，惹人讨厌。
但住了两天，发现陆老爷子跟陆老太太是真的和蔼可亲，这才敢渐渐放开。
就跟这天的太阳一样，从厚厚的云层防备中探出脑袋，随后天光大亮。
身上可算有些五岁小孩的活力朝气。
而且心情好了，吃睡自然也好。
陆时祈重新搞了个体重秤，准备在这边也记录裴慢慢的成长情况。
然后惊喜发现，经过这两天的投喂，之前一礼拜掉的体重都涨回来了。
就是尿床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其实头两天都好好的，不管是中午还是晚上，裴慢慢睡在自己的小床上，一点问题没有。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天天气太好，小家伙玩得太开心，消耗太多水分，回来就补充过了头。
总之上午先去摘了草莓吃，回来后又喝了很多水，午睡前也喝了半杯水。
那天中午睡相还不好，从自己的小床滚到陆时祈床上。
陆时祈午睡向来较浅，能睡半个小时就不错了。
但那天也难得犯困，总之小家伙滚过来贴到身旁的时候，他有点意识，但没有动作，也没想太多，任由裴慢慢这么贴着。
毕竟之前还有你踹我踢的日子，还有裴慢慢压在他肚子睡觉的日子呢。
然后他就遭殃了。
没人知道悲剧是怎么发生的。
他全程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没有完全入眠，可猛地惊醒，发现旁边床垫的触感不对，似乎有点潮湿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很好，非常好——
这下他该怎么跟爷爷奶奶解释，明明裴慢慢睡在另一张床上，遭殃的却是他的床呢？
第053章 第 53 章
如果这时有个能实现心愿的机会, 陆时祈一定真诚祈祷全世界的五岁小孩都别再尿床。
本来还迷迷瞪瞪的，瞬间给他搞得无比清醒。
从来摆出淡定高冷的模样，这一刻也是真的手足无措。
他知道裴慢慢会尿床, 也当面嘲笑过他尿床。
但当裴慢慢尿在自己床上时, 那心态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嫌不嫌弃的暂时无法判定，但想把整张床都扔了的心情很肯定，也很崩溃。
啊啊啊啊——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他要经历这种考验！
要把裴慢慢弄醒吗？
可他看上去睡得那么香，根本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难道真要为了这种理由把他弄醒吗……
但要任由裴慢慢继续睡下去？
赶紧把床垫换了还能抢救一下吧，不然他真要把整张床扔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让他经历这种考验！这对他来说真的太残酷了！
而且他该怎么跟爷爷奶奶解释啊！
陆时祈难得连灵魂都在呐喊咆哮。
恨不得有人在这时给自己一棍子，晕过去也挺好，一了百了。
但可能是无声的怨念太强烈，没过一会儿, 裴慢慢自动从沉睡中惊醒了。
小家伙揉揉眼，起初还有些茫然，可稍微清醒点，感受到讨厌又熟悉的潮湿后，迅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当场愣住。
他也不敢置信。
随后抬眼，对上陆时祈扭曲的脸，抿抿嘴唇，更不敢说话。
这下确定是真的了。
不是自己的幻觉，是他是真的又尿床了——并且这回还是尿在陆时祈床上，而陆时祈也已经知道了, 此时正满脸都是嫌弃。
裴慢慢很无措。
在这里住了几天都好好的, 连午睡都没再尿床，他还以为自己不会尿床了呢。
没想到居然会复发。
他还滚到了陆时祈的床上来, 直接尿在了陆时祈床上。
完蛋了。
这下是真的完蛋了。
虽然这几天他在这里住得很开心，每天都有快乐的事情可做, 也不用再上课，大脑自动屏蔽了之前的种种不愉快。
可当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过往的场景就会随之再现。
他无法避免回忆想起保姆对自己的言语伤害，以及那些肢体上的冲突。
依旧很害怕。
对这些伤害行为的害怕。
更怕陆时祈会跟保姆一样看待自己。
但他不是故意的。
他真的真的，真的没有想到自己还会尿。
要是能预料到这场悲剧，他肯定不午睡了——不对，从今天开始，他再也不午睡了！
裴慢慢眼神闪避，不敢直视陆时祈，嘴唇颤颤，过了一会儿，语气嚅嗫地说：“哥、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
可对上裴慢慢这样的反应跟语气，陆时祈迅速冷静了，下来。
小家伙都露出这么可怜的模样了，自己还能说什么？
……算了吧。
算了算了。
事情都发生了，再崩溃也没用。
裴慢慢肯定是最不希望发生这种事的人，而有些事就是无法人为操控，说发生就发生。
陆时祈重重叹出口气。
不得不承认，原则这种东西有时还挺灵活。
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会是那类能够坚守原则，不为任何事情改变的人。
现在发现自己不过如此。
有时候还是瞎变。
陆时祈说：“你是挺对不起我的。”
“……”
“是不是睡前喝太多水了，早上还吃了那么多草莓……这样能不尿床吗，没把我淹死算我命大。”
“……”
裴慢慢眨眨眼，心虚使他沉默，令他敢怒不敢言。
虽然但是，尿床是他的不对。
但怎么可能把人淹死呢，就算要淹死，也只可能先淹死他自己啊。
哥哥乱说！
“怎么了你这眼神，你还不服气是吗？”
“……”
裴慢慢连忙摇头，低下眼睛，不敢再看陆时祈。
“尿床宝，以后午睡前不准喝那么多水。”
“……”
好讨厌！
哥哥又叫他尿床宝！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称呼！
可是又没办法反驳，谁叫他老是尿床。
而且很奇怪的是，本来内心非常紧张害怕，被陆时祈这么一说，倒轻松了些，没有那么沉重了。
陆时祈又叹了声气。
随后从床上起来，去衣柜拿了干净的裤子：“赶紧把脏裤子脱了，换上……不对，还是简单冲个澡吧，不然我有点不能接受。”
“……”
裴慢慢只得听话地起来，把脏衣服脱了，再去浴室简单冲水，换上干净衣服。
陆时祈又指挥：“把里面放衣服的移动篮推出来。”
裴慢慢又乖乖去把篮子推了出来。
“把你的脏裤子放进去，再把床单也放进去。”
“……”
收拾床单的工程量对小家伙来说有点大，但也没大到做不动的地步。
裴慢慢左边右边多跑两圈，将床单一点点叠起来卷起来，最后也顺利地塞进了篮子里。
“换下来就好了，等会儿把这个推到洗衣房去。”
动手做完这些是有点累，可付出了体力上的劳动，发现自己能处理干净后，裴慢慢心里得到了不一样的放松。
看，他也能打扫收拾残局的。
原来整理干净就好了，并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小家伙眨眨眼，扑闪扑闪地看向陆时祈，主动问：“……哥哥，那上面的，怎么办？”
最后就剩床垫了。
但这对小朋友来说过分庞大，哪怕加上陆时祈的力量，他们两个人也很难搞定。
“这就没办法，只能找大人帮忙了。”
陆时祈也不知道新的床垫床单收在哪里。
于是决定将这个任务交给裴慢慢。
“你去找杨婶吧，这两天肯定认识她了吧，让她来帮忙……做得到吗？”
小家伙连忙点头：“……嗯，做得到！”
应完就推着篮子走出房间。
小小的步伐快速而坚定，看背影就能感受到他想好好表现的决心。
陆时祈跟在身侧，确定小家伙没有走错路线。
先去了洗衣房，再找到了杨婶，将发生在房间里的悲剧磕磕绊绊地说了出来。
杨婶爽朗应道：“没事没事，等会我就找干净的床垫跟床单来换上……不过慢慢竟然能自己换下床单，真是很了不起啊。”
“……”
不仅没受到责备，居然还被表扬了。
裴慢慢迷茫了。
说实话，睁眼发现自己又尿床那刻，看到陆时祈还是那样的表情时，他真以为自己死定了完蛋了，这回连陆时祈都无法原谅他了。
可陆时祈没有。
表情是吓人了些，可哥哥没对他说一句重话。
最多就是叫了他并不喜欢的尿床宝。
哥哥指导着他接下去的步骤。
换了裤子，整理了床单。
到自己搞不定的地方，再去找大人帮忙。
于是原本一件毁天灭地的大事，被分割成了连他也可以独立完成的几个小部分。
尿床带来的后果好像没有那么灾难了。
来找杨婶的时候，他心头又稍稍不安，说不出这么羞耻的事。
可杨婶也没嘲笑他，居然还反过来夸他了。
明明是同一件事，可前后对待区别真的太大了，裴慢慢搞不懂为什么。
下意识看向陆时祈，希望陆时祈能给他答案。
结果陆时祈也说：“能自己做完这些是很厉害啊，以后要再这样，你也这么做就行了。”
“但我建议你最好别再做尿床宝了。”
“……”
又是这个讨厌的称呼！
可这么一说，尿床好像真不再是非常糟糕的事了。
裴慢慢贫瘠的词库无法形容心头的感觉，只觉得里面开始变得热烘烘。
之前好像压了块很沉很难受的东西，现在消失不见了。
……
不过将这件事告诉杨婶后，很快陆老太太也知道了，特意亲自来看了看。
陆时祈最不想看到的局面发生了。
本来还想这是件小事，家里这么多佣人，赶紧换掉就好。
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好像都不能叫小事，长辈总是要亲自来看看才踏实。
等到亲自看完，陆老太太果然就问了：“……真是奇怪，怎么会尿在你床上？”
“……他睡着睡着滚过来了呗，两张床连在一起，很正常吧。”
事实就是这样，毫无作假成分。
可陆时祈莫名心虚，自己都不知自己在心虚什么。
陆老太太也不是很信：“这么大的床，这么远的距离，那慢慢睡觉还挺能滚的嘛。”
“……”
令陆时祈百口莫辩的事情增加了呢。
不管陆时祈会怎么解释，陆老太太心里都认定小床在这里只起到一个摆设上的作用。
原来他们关系有这么好。
好到都能睡一张床的程度了啊。
“不过五岁了还尿床吗？这确实有点不常见。”陆老太太问，“以前也尿吗？”
陆时祈道：“以前没有，就是最近才开始的。”
“我就说，要是常常发生，好歹准备几张隔尿垫啊，哪能一直这样洗床单。”陆老太太说，“等会儿我叫人先买几张回来，以后睡觉记得垫一下。”
还是得靠生活经验丰富的长辈。
反正陆时祈再聪明都想不到还有隔尿垫这种好东西。
“……慢慢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有时候压力太大，小孩子就容易尿床，主要是个心理因素。”
陆时祈下意识觉得不太可能。
要说被保姆欺负那段日子倒有可能，可尿床是之前就开始的，时间线对不上。
何况他一个小朋友，每天在家吃好喝好睡好，不用上班不用上学，哪里来的压力？
但刚想完这些，陆时祈猛地反应过来——虽然不用上班不用上学，可他需要在家上课啊！
好像就是开始上课，总被老师抽手心后，小家伙接着出现了尿床行为。
终于破案了。
原来问题关键是出在这一步。
而陆老太太听着陆时祈说完来龙去脉，再次露出了迷惑无奈的神情，并附加摇头叹气。
“……这老师这么严厉？”
“嗯。”陆时祈道，“但因为当时慢慢进步很快，大家就忽略了这点。”
“……”
说真心话，陆老太太并不排斥这种教法，毕竟他们那个年代的师生关系更传统，更认可疼痛也是种用来管教孩子的方式。
但具体情况还是得具体分析啊。
裴慢慢看着就是个好孩子，胆子又小，性格又内向。
光是一对一教学就足够让他紧张了，再加上这么严厉的方式，这压力能不大吗？
陆老太太伸手揉揉小家伙的脑袋：“好了好了，以后不用紧张了，婆婆跟你保证，要是再上课，这个老师绝对不会再抽慢慢手心了。”
虽然这几天没上课，但裴慢慢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上过课的人就是这样，再也放不下，再也不会干净了。
听到陆老太太这么说，不管真假，他第一秒都是相信的。
眼眸亮了亮，立刻问道：“……真的嘛？”
“当然是真的，婆婆很厉害的，说到做到。”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她跟陆老爷子都更喜欢裴慢慢了。
有自然的同情。
对陆时祈爱屋及乌的好感。
但更多还是裴慢慢自身性格招他们心疼喜欢。
夫妻俩是为了清净才久住乡下，可有时住久了，也会想有个孩子热闹一下。
裴慢慢刚好是那类安静不闹腾的乖小孩，很合他们的心意，越看越满意。
“不仅老师不会再抽你手心，要是还有谁欺负你，你尽管来告诉婆婆。”
陆老太太说：“叔叔也不能欺负你，要是他欺负慢慢，婆婆就抽他手心。”
这里的叔叔只可能是陆泓景。
想象一下陆泓景被抽手心的模样，裴慢慢竟觉得很刺激，完全不敢说自己都有了几分期待。
于是弄脏的床垫换上了干净的，床上四件套也一起换了，又垫了很大一张隔尿垫，看上去安全感满满，再没什么可担心的样子。
陆时祈看着隔尿垫，第一次如此庆幸自己生在现代社会。
随后打趣裴慢慢：“好了尿床宝，以后不用担心了，你尽管尿吧。”
“……”
不！要！叫！他！尿！床！宝！
裴慢慢真的很想发个脾气，可陆老太太只说了抽陆泓景手心，没说会抽陆时祈手心，他不敢发脾气。
而且说到底，一切都是他尿床惹出来的错，他没有资格发脾气。
小手揪了揪衣服的边边，裴慢慢道：“……我以后，不尿床了。”
陆时祈哼了哼：“真的么？”
要真能随他控制，那今天的悲剧也不至于上演了。
“……真的，我努力！”裴慢慢认真保证，“……我不能给，给哥哥，做哥哥的麻烦！”
当然，最主要是他更不想做陆时祈口中的尿床宝了。
见他这样，陆时祈也立即打住了自己取笑。
因为小家伙可能还分不清玩笑跟认真的界限，他怕自己再多说几句，小家伙就要全部认真对待了。
“算了，真控制不住也没办法，反正你自己清理干净就好了。”
“今天教你的都学会了吧？”
“……嗯，我学会了！”
裴慢慢用力点点头，生怕陆时祈不信，再用言语复述一遍。
“我先脱裤子，洗干净，换新裤子……然后，然后把床上，拿下来，跟裤子一起，推到洗衣房！”
“要是有自己做不好的呢？”
“……找婶婶帮忙！”
婶婶就是杨婶了。
只是因为“杨婶”这两个字的发音对小家伙而言不够友好，所以他改叫婶婶了。
“对，自己能做到的就自己做，自己做不到的就去找大人帮忙。”
“是不是很简单，没什么可怕的了？”
“……嗯。”
裴慢慢轻轻点了点头。
如果事发之后，裴慢慢什么都没能做到，陆时祈也只是给他一些口头上的安慰，那他心里还是会很不安，并且会加深对尿床的羞耻感跟恐惧感。
现在这样就很好。
面对错误，他有了应对办法跟补救能力，再也不用傻呆呆地站在边上，只能手足无措了。
但仅凭这么一件事，还无法让裴慢慢在心态上彻底扭转改变。
下午还是时不时感到失落，没什么兴致的模样，连点心都没吃几口。
陆时祈不喜欢看到小家伙这种模样。
现在裴慢慢是他的责任。
如果裴慢慢不开心，那就说明是他没照顾好，是他能力不足。
陆时祈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于是纠结思考好一会儿，最后在晚餐前将他叫到房间内，决定给他看个东西。
是保姆录给他的道歉视频。
原本是想等凌玥回来了，父母一起过来的时候，再拿出来给裴慢慢看的。
没有特殊原因，就是觉得到那时最合适。
这几天住在爷爷奶奶这边，表面上虽没有再提起这些事，但陆时祈私下还是有跟父母联系，答应见他们的前提是他们先将保姆这件事处理好了。
扣工资奖金并开除是铁板钉钉上的事情，不会有任何余地。
为了不让其他小孩惨遭毒手，保姆直接上了所有中介黑名单，以后只能改行。
开始陆泓景答应了保姆，只要她录好给裴慢慢的道歉视频，就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他儿子，还将监控视频删了。
但保姆一录好，他立刻过河拆桥，不仅将视频原件发了过去，还直接找了律师起诉追究精神损失。
尽管这对他们来说肯定是件成本大于补偿的事，可足够给保姆一个后悔终生的教训，也当是他们为裴慢慢出口恶气了。
裴慢慢跟着陆时祈回到房间，看着陆时祈打开手提时，还以为他是要给自己放一部餐前动画片开胃。
结果打开视频，保姆的脸出现在里面，他浑身一颤。
——所有不好的回忆全部再次浮现。
他困惑地将视线转移到陆时祈身上，眼神里满是委屈跟不解。
陆时祈忙道：“没事的，是她跟你道歉呢，不用怕。”
主要很难给这视频想个介绍开场白，所以陆时祈选择了直接展示。
好处是简答明了。
坏处就是有点吓到裴慢慢。
但他说没事，裴慢慢愿意相信，并没有躲避，而是选择看下去。
陆时祈按了播放键。
视频画面动起来。
几天不见，保姆的状态变差很多。
眼窝塌陷，黑眼圈沉重，脸颊也凹了进去，贼眉鼠眼，真实的刻薄相尽现。
她看着镜头，一句一句缓慢说着：“慢慢，对不起……其实之前那些事，你没有错，是我没有做好自己的工作，还将不满迁怒到你身上。”
“对不起，不该说你是小骗子。”
“你没有撒谎，也不是什么小骗子。撒谎的是我，吓唬你的是我，我才是骗子。”
“对不起，不该对你动手。”
“你不是故意尿床的，而且小孩尿床是很正常的事，所有小孩都会尿床，是我故意欺负你，将气撒在你身上。”
“对不起，让你受了很多委屈。”
“其实你是无辜的，一点错都没有，我不该那样对你，真的很对不起。”
视频没有很长，台词也没很多。
保姆的语气并不真诚，很明显是在念稿。
但对裴慢慢来说已经足够。
他不需要亲眼看到陆时祈处理保姆的场景，看到保姆是怎样痛哭流涕后悔的。
他也不需要陆泓景将视频发给她家人，起诉要求补偿，用这种方式给他出气。
因为他不懂。
他最想要的，只是摘掉身上莫须有的罪名，还自己一个清白。
他没有撒谎，他不是小骗子。
他没有故意尿床，他也不想尿床的。
看完这个视频后，他小小的内心里，竟有种沉冤得雪的感觉。
该高兴吗，该欢呼雀跃吗。
都不是。
心情没有得到放松，还是很沉重。
而这一刻最强烈的情绪，是曾经被压制害怕，不敢表达的委屈，以及此时难以形容，无法转述的委屈。
躯体内的情绪无比强烈，他觉得自己应该要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可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又能做到什么。
急得在空中挥了几下手，只是开口说：“……我没有撒谎，我不是故意！我真的没有！”
“嗯，我知道你没有。”
陆时祈也无法得知这具娇小的躯壳里，此时蕴藏着多么巨大的情感跟能量。
“以后再遇上这种人，你要学会反抗。要告诉大人，或者告诉我，不要害怕，知道吗？”
很显然，裴慢慢不知道。
也压根没注意陆时祈说了什么。
因为内心小世界的情绪太多太重了，压得他自己都茫然。
不确定这一刻到底是太过开心了，还是太过委屈了。
……
直到晚餐时，咬下一口肉汁丰富不腻的大鹅腿后——
滞后许久的开心终于姗姗来迟，压抑太多的情感破匣而出，裴慢慢突然“哇”的一声，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
怎么能不开心呢。
虽然是发生了一些不愉快，还有这样那样令他恐惧的事。
可来到这里后，他每天吃饱穿暖，有了舒服的小床，有了二十四个小企鹅，过上了曾经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在这里，他不用为自己的食欲感到难堪，不用为自己的饥饿感到罪恶。
可以想吃就吃，吃到他最喜欢的鸡蛋，吃到各种各样的小蛋糕小点心。
他也不用为尿床感到羞耻。
他还是个小朋友，而小朋友尿床是很正常的事，没有人会因此责怪他。
现在他还知道后续该怎么处理了，他以后自己就能收拾干净。
最最重要的是，在这里，他被关心被照顾，被教导着要学会保护自己。
只要他没错，就可以反抗欺负自己的坏蛋。
他甚至可以吃到这么好吃的鹅腿。
还不需要有任何心理压力，是放心自由地吃，吃光一整个也没关系。
原来人在感受到真正幸福的这一刻，不仅是会开心地笑，也可能是这样无法自控地大哭。
但小家伙这么哭起来，吓到了周围其他人。
陆时祈最先放下筷子，问道：“……慢慢，你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
“是这个鹅腿不好吃吗？”
竟然能难吃到让这个小吃货都哭了吗？
但裴慢慢摇了摇头，边哭边大声回答：“呜呜呜呜好吃——好好吃呜呜呜——”
正是因为太好吃了，所以他才觉得好幸福好想哭。
“呜呜呜这个腿，超好吃呜——我以前，没有吃过呜呜——”
“……”
所以是好吃哭了？
那陆时祈就更不能理解了。
只能安慰：“好吃你就多吃点，别哭啊。”
陆老太太正要心疼呢，听到裴慢慢这么说，顿时哭笑不得：“傻孩子，这么大只鹅，你想吃多少没有。”
“好吃你就尽管吃，都是你的。”
“今晚不够明天还有，你想吃多少都有。”
说罢，直接动手夹起另一个大鹅腿，也递到裴慢慢面前。
“吃吧，两个腿都是慢慢的了。”
然后裴慢慢哭得更大声了。
这么好吃的大鹅腿，他竟然能独自享用两个。
幸亏这顿大哭没影响到胃口。
最后拌着眼泪，还是呼呼吃了两大碗饭。
第054章 第 54 章
陆时祈带裴慢慢在乡下住了十来天后, 凌玥终于回来了。
算凌玥跟陆泓景运气好。
他们知道陆时祈不好搞定，故意打了个时间差。
说好第二天来，实则凌玥到的当天, 就跟陆泓景先去看了裴慢慢。
要不然很可能都见不到小家伙。
陆时祈之前请了一周假, 那几天刚好开始回学校上课。
他本来是想多请几天的，因为住在乡下，车程太长，来去很不方便。
而且学校的课程简单，落下这些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马上要放寒假，期末考试在即，陆老爷子跟陆老太太怎么都要他回去上课。
陆时祈也没办法，只得乖乖听话。
反正在哪都要被逼吃饭, 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差别。
裴慢慢也适应了在乡下的生活，跟两位老人相处很好，不需要陆时祈额外担心。
就是千算万算，没算到凌玥跟陆泓景还有这手，竟会提前一天杀来。
他只跟爷爷说了自己不见他们，忘记交代也别让裴慢慢见他们了。
凌玥跟陆泓景到的时候是下午。
一个很安全的时间点。
陆时祈还在学校上课，根本预料不到他们会在这个时候来。
就算突然心电感应接收到了大自然的神秘信号，也无法及时赶回。
而裴慢慢已经午睡醒来，正跟着陆老爷子在书房练毛笔字。
真是让他们占走了天时地利人和。
陆时祈上学这几天，裴慢慢很喜欢黏着陆老爷子。
跟着老爷子练太极, 学围棋, 还像模像样地学起了毛笔字。
小家伙觉得陆爷爷很好，跟陆泓景完全不同, 一点都不可怕了。
而陆老爷子也很愿意教他。
本来早上都是一个人打太极的。
扭头发现多了一只穿得圆鼓鼓的小团子，正学习他的模样, 在旁边扑腾扑腾。
谁看了会不心软呢。
总之陆老爷子瞬间心软，觉得这小家伙简直可爱值超标。
当然，仅凭外貌可爱也是不够的。
最主要还是裴慢慢性格好，安静耐心，乖巧懂事，不会闹腾。
跟他说话能安安静静听着，句句有回应——哪怕听不懂，他也会胡乱回应。
总之能让人感受到他在聊天中的真诚。
而且心地诚实。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的话，会努力先假装一下，再让人知道他是真的无法喜欢。
练太极跟练毛笔字都是他喜欢的，所以能练得很认真很仔细。
但围棋是真不喜欢真学不懂。
陆老爷子教的时候，他能安安静静坐着听，过不了几分钟，就打起哈欠犯瞌睡。
可陆老爷子一看他，他还是能立刻睁大眼睛，摆出很认真的样子，仿佛全程没有走神。
让陆老爷子心软喜欢又心疼无奈。
又不是非要他强行学会，不喜欢就不喜欢吧，何必硬逼着自己学，反而增加排斥度呢。
陆老爷子想他大概是不敢说。
看出来后没有戳穿，也没再让他学围棋，而是改教毛笔字了。
结果裴慢慢非常喜欢认字，也很喜欢写字，出奇迷恋这种全新知识进入脑袋里的感觉。
就是悟性不够，还没那么聪明，总是记不牢。
明明昨天刚记住，可睡一觉起来，又忘得差不多。
他练了整整两天，才学会写自己的名字，还写得歪七扭八。
三个字出现在一张纸上，看上去就像张抽象的黑白山水画。
开始都没怀疑是自己的能力问题，因为他真写得很努力了，每个字都要写好久好久。
他直接质疑了是自己的名字本身难看，所以他才写不好。
结果又发现陆老爷子写得很好看。
每个字都遒劲有力，气势凌冽。
根本不像是一个人的名字。
所以第三天了，他还是在练自己的名字，非要把“裴慢慢”这三个字写好看不可。
哪怕写不了陆爷爷这么好，也不能写得那么乱七八糟，好像被人踩了几脚似的。
小家伙看似幼小怯懦的身躯里，其实也暗暗蕴藏着不服输的坚韧勇敢。
只是过去被更多的胆怯软弱压制着，现在学会了表达自己，这才终于跟着冒头显示。
陆老爷子很喜欢他这样的性格。
小小年纪竟就知道要坚持，也知道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慢慢来。
不像有些小孩，哪来这么好的耐性，要整整三天真只练三个字，早就乏味了。
要不早早放弃，将笔一丢跑出去玩了。
要不觉得自己已经练得够好，换练其他字了。
看着小家伙全神贯注努力的侧面，还是陆老爷子带点故意地问：“慢慢，今天要不要练下别的字？”
小家伙还不搭理他呢。
集中的注意力可不能断。
等他写完上手这一笔，才抬起头，表情很期待地问：“……是我名字，写好了嘛！”
鼻头跟脸颊沾上了几点黑漆漆的墨汁。
也不知道这小家伙是怎么沾上去的。
虽然很可爱就是了。
陆老爷子看了眼他依旧抽象的书法大作，实在无法违背良心说出“好”这个字。
“这三个字都练三天了，慢慢不觉得累吗？”
小家伙眨眨眼：“不累哦！”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但裴慢慢也察觉不到哪里有问题。
很认真地回答：“……我喜欢写字，很有趣哦！”
“嘿嘿，写自己名字呢！”
“……我，我想跟，爷爷一样好！”
尽管说话还是偶尔缺字少词，但表达基本不成问题，已经能跟旁人顺利沟通。
小家伙性格认真又踏实，还会说话讨长辈欢心——多少书法奖项加起来，都比不上裴慢慢这么一句叫人心里发甜。
反正陆老爷子听完后，就是身心舒畅，仿佛吃了顿顶级的养生套餐。
“好，那慢慢加油，把这些纸写完，晚上奖励一个大鹅腿。”
“……嘿嘿，好哦！”
那就更好了。
小家伙最近真是吃鹅上瘾，一天不吃就想。
气氛正好。
下一秒，陆老爷子书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看眼来电显示，陆老爷子放下毛笔，似乎有几秒的犹豫，随后才接起来。
裴慢慢下意识看了几眼。
但不是好奇，只是受到外界声音影响，一种本能的反应。
陆老爷子也没打很久，听语气对电话那头还有点敷衍的样子。
“现在？你们怎么过来了？”
“已经到了？”
“……”
“那我先问问他。”
电话那头正是陆泓景跟凌玥，他们到了这边才给陆老爷子打电话，说想先见裴慢慢一面。
陆老爷子没有挂断电话，只是暂时先放了放，随后看向裴慢慢，叫了声：“慢慢。”
小家伙应道：“嗯。”
陆老爷子道：“是凌玥阿姨回来了，她现在就在外面，你想——”
话未说完，只到凌玥回来那一句，小家伙就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都不需要再问下去。
小家伙绝对惊喜的反应就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阿姨——阿姨回来了！”
裴慢慢兴奋到不行，整个人的情绪直接拉满到顶格，将手中的毛笔一扔，就要跑出去迎接凌玥。
“阿姨在外面——阿姨回来了！”
对凌玥的喜欢是最热烈最不加掩饰的。
眼里再没有其他事了，此时此刻就只想赶紧见到凌玥。
桌上写到一半的字也不管了，扔掉毛笔就往书房外面跑。
然后撞在门上。
咚——
声响还挺重。
裴慢慢太兴奋了，脑袋转得飞速，其实想到了要先开门，但身体反应没能跟上大脑的速度，只来得及伸手，然后就跟门板来了个激烈对撞。
“呜——”
好痛。
真是太痛了。
不愧是隔音效果超强的门板，这么撞一下的声音也不同反响。
“哎，傻孩子，你小心点。”
在身后目睹这幕，陆老爷子都肉疼。
“没摔坏吧？脑袋疼不疼？”
裴慢慢都没心思回答了。
再疼都能忍下来。
因为还有更要紧的事情等着他去完成。
强行忍住疼痛的泪水，自己伸手摸摸撞疼的地方，稍微缓解一些痛感就算好了。
接着毅然果断地打开房门，小短腿迈得飞快，边小跑边喊道：“阿姨——阿姨阿姨——”
陆老爷子还想上前看看他。
才走到一半，小家伙就跟阵风似的，自由地吹出去了。
只能再折回书桌前，拿起电话：“好了，看来不用我说，这点动静你们也该听到了……”
陆老爷子记得陆时祈的交代。
虽然没有强调要裴慢慢怎样，可从他自己的态度来看，肯定也不希望裴慢慢就这样见到他们。
但电话来得突然，陆时祈还在学校，陆老爷子总不可能真打个电话去问问吧。
所以问裴慢慢本人最快了。
要是小家伙不想见，那拒绝就好。
要是他想见，自己也不能阻止啊。
就是没料到裴慢慢的反应如此热烈，感觉只要凌玥一开口，他就会跟着走的样子。
——那就不行了。
真要跟着走了，陆老爷子可没法向陆时祈交代啊。
所以挂了电话后，陆老爷子也快步过去。反正在陆时祈回来以前，不能让他们把小家伙带走就是了。
这边的房子太大，房间也多，裴慢慢住过这些天，还是没能将所有房间记住。
又太兴奋。
出了书房后，就成了扎进花丛里的小蜜蜂，到处乱蹿。
边蹿边呼喊：“阿姨——阿姨阿姨——”
“我在这里在这里——”
“阿姨，在哪里——在哪里——”
一路遇上不少佣人，还有人听到声响探出头来看。
平时要面对这么多视线，裴慢慢能紧张得话都不敢说，此时全然不惧，只一心想扑到凌玥身边。
就这么一路从书房扑到客厅，中途不知扑错多少路，陆老爷子都到了，他才终于出现。
“阿姨——阿姨！”
见到凌玥那一刻，裴慢慢双眼放光，跟曾经无数次欢迎凌玥回家一样，再度做回一只幸福快乐的小奶狗，高举双手，加快步伐朝她跑过去。
凌玥原本还挺淡定的。
她是习惯出门在外的人，这次离开才短短半个月左右。
而且为了裴慢慢的事，她已经是很努力地提前回来了。
她以为自己有充分的心理准备跟经验。
可看到小家伙双眸明媚，满脸笑意，跑着迎接自己回来的场景，心脏还是一颤，猛地升起大片愧疚跟感动。
遵循本能蹲下了身体，在裴慢慢跑到眼前这刻，伸手抱住了他。
“慢慢！”
裴慢慢感觉自己扑进了一片幸福的暖香之中。
是凌玥身上的味道。
是凌玥真的回来了。
“阿姨——阿姨！”
小家伙兴奋到说不出其他话，只能不断重复这声称呼。
而他每喊一次，凌玥的胸腔就跟着颤一颤。
“对不起慢慢，阿姨回来晚了……”
这段时间让你受委屈了。
在得知保姆欺负他，陆时祈还带着他离家出走后，其实凌玥是想立刻回来的。
但这次出门她也被导演骗了，最初说好的一周，后来变成了十多天。
最初说好她只是帮忙露个脸，后来莫名其妙成了面试官的其中一员。
导演还骗走了她的身份证，让她订不了机票，所以过了这么久才回来。
没办法。
这让她有什么办法，只能跟导演这么互相折磨地磨着。
——凌玥心底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因为人在外面，每天都有其他事务分心，对发生在家里的事便自然降低了关注度。
她知道裴慢慢受委屈了。
可想着已经发现了，陆泓景会处理，又来了爷爷奶奶这里，暂时不会有事。
好像就不用太担心了。
她也一直在努力提前回来，已经尽力了。
但真正见到裴慢慢这一刻，对上他满眼真挚热烈而欢喜的表情，凌玥顿时感觉自己内心被照了个干干净净。
之前那些想法也只能用来安慰自己了。
真正的良心已经开始受到谴责。
假使这件事情是发生在陆时祈身上呢？
她还能在外面熬十天吗？能因为他来了爷爷奶奶这里就放心吗？
如果裴慢慢见到她的反应没这么热烈欢喜，能生疏一点，能迟钝一些，她心里估计还好受些。
可十多天不见，小家伙见到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热烈激动。
凌玥感觉自己的良心受到严厉拷打，多少有些配不上裴慢慢这份纯粹真挚的感情了。
此刻心底充满了愧疚。
凌玥抱着小家伙，摸摸他的后背，摸摸他的脑袋，温柔地问：“……慢慢，对不起，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好哦，我最近很好！”
裴慢慢是真的不计较了，最近在这里的生活也是真的开心，所以很快就能回答凌玥的问题，并且发自真心。
随后又道：“阿姨，你回来，我好开心，我跑出来呢——但是，我撞到这里，是头呢，刚才好痛……”
边说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是刚才撞在门上的地方。
虽然过去有些时间，现在早不疼，可他就是想告诉凌玥，想跟凌玥撒娇。
凌玥顿了顿，随后也反应过来——裴慢慢这是在跟她撒娇，裴慢慢竟然也会对着她撒娇了！
这可是之前从没有过的事。
他太胆小内向，连话都说不清，怎么可能会像这样主动撒娇呢？
再仔细一看。
凌玥这才发现小家伙身上的变化很大。
不仅有些变胖，脸颊两侧显示出了圆润的肉嘟嘟，更重要的是，神色上有了从内向外的开心与活力。
双眸一直闪闪亮亮，周身还洋溢着一圈淡淡的，原先根本见不到的小小自信。
小家伙胆怯弱小的模样招人心疼同情，现在拥有开心活力的模样更叫人移不开眼睛。
凌玥心里更愧疚了。
所以她之前照顾裴慢慢那么久，是照顾了个什么，照顾了个寂寞吗？
在这边才住几天啊，怎么变化如此之大？
心头很不是滋味。
连忙摸摸裴慢慢的脑门：“阿姨给慢慢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但性格的转变没能真的这么快这么彻底，更多是现在的情绪到了，因为兴奋而大胆起来。
裴慢慢也抓住了这个机会：“嗯，阿姨揉揉，阿姨呼呼……”
凌玥忙应道：“好，阿姨再给慢慢呼呼，呼呼就不痛了。”
“……嘿嘿，我不疼啦！”
第一次这么明目张胆地撒娇。
撒完后，自己反而更不好意思，将小脑袋整个埋进凌玥怀里，不敢见人了。
“阿姨，我想你哦，好想你哦……”
接着小声诉说起自己的思念。
在这里的日子是很不错，陆老太太跟陆老爷子都对他很好。
可他还是会思念凌玥，最喜欢的人依旧是凌玥。
而且来到这里后，他就再也没跟凌玥视频过，也不见陆时祈跟凌玥打过视频。
出于思念跟好奇，他问过陆时祈的，说他想阿姨了，什么时候能在手机里见到阿姨。
但陆时祈很直白地说暂时见不到了，要见只能等凌玥回来后见她真人。
陆时祈都这么说了，裴慢慢只好忍耐，后来也再没提过。
凌玥摸着他的小脑袋，整颗心也是又酸涩又愧疚。
说到底都是她的责任。
如果不是她执意要把裴慢慢接到家里来住，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情了。
“阿姨也想慢慢……对不起慢慢，阿姨回来晚了，让慢慢受委屈了。”
“阿姨应该早点回来的……”
这场面，说成母子重逢都不夸张。
陆泓景站在边上，感觉自己仿佛是块背景板，还是无人在意的背影板。
虽然没想过要跟裴慢慢多亲近，可这样直接无视他有点不合适吧？
陆泓景只能给自己找点存在感，做作地清了清嗓子，轻咳了两声。
还行，有点用。
果然吸引到了裴慢慢的注意力，小家伙转头看向他这边了。
四目相对。
陆泓景心想好歹打声招呼吧，还当着老爷子面呢，要真理都不理他，老爷子该误会自己私下怎么虐-待他了。
现实也没让陆泓景太失望。
裴慢慢看着他眨眨眼，至少真的有跟他打招呼。
“陆，陆先生，您好……”
“……”
但这称呼挺突然的。
他以为先生叔叔就是极限了，没想到小家伙还藏了更厉害的。
好一个陆先生。
这一声“陆先生”出口，陆泓景整个人都呆滞了。
……啊？
这跟凌玥之间的区别对待也太大了吧？
这已经不是他喜欢不喜欢裴慢慢的问题了，现在的问题看上去像是裴慢慢喜不喜欢他了。
“对了，阿姨给慢慢带了礼物呢。”
“肯定是慢慢会喜欢的，慢慢快来看看。”
凌玥将放在旁边的大纸袋拿过来。
刚一打开，裴慢慢的双眸更亮了。
“是小企鹅！”
“阿姨，是小企鹅——哇，小企鹅！”
凌玥这才露出得以心安的笑容：“对，是慢慢喜欢的小企鹅。”
“阿姨知道，慢慢最喜欢这个叫力力球的小企鹅了，是不是呀？”
“嗯嗯，力力球，我最喜欢了！”
“哇——是衣服，力力球，的衣服呢！”
“对，这是力力球图案的衣服，这是帽子，这是新的小背包，都是给慢慢的。”
“还有新的小碗跟筷子，全部都是慢慢的。”
虽然陆时祈送的全套小企鹅玩偶也让他很开心，但这种东西哪有嫌多的？
这点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凌玥更上心，平时会陪着小家伙一起看动画片，还会一起记人物。
她不仅知道裴慢慢更喜欢哪几个小企鹅，还能精准识别出来，不会认错。
虽然在大人眼里，这些卡通周边的衣服审美迷惑到令人炸裂，可偏偏很符合小朋友的喜好，反正裴慢慢觉得衣服帽子好看到不行。
这些礼物全部送到了他的心头上。
反正自从见到凌玥后，小家伙的嘴角就上扬着没下来过。
所以等陆时祈放学到家时，什么都来不及了。
裴慢慢已经被这些礼物收买，失去所有抵抗能力，心甘情愿地投入敌方阵营，并心满意足，甘之如饴。
陆时祈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按照他的原定计划，应该先过了自己这关后，再让他们见裴慢慢的。
现在好了，他们老奸巨猾，打了个时间差，提前拿下裴慢慢。
多少显得他这关有些无关紧要了。
但该谈的对话还是得谈。
关于裴慢慢最终的去留问题，他已经想好了自己的打算，也准备好了用来说服父母的理由。
相隔十来天，陆泓景跟凌玥终于再次见到陆时祈。
一家三口坐在单独的小会客厅里，气氛正经严肃到像是准备开什么会议。
凌玥紧紧盯着陆时祈，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眼眶似乎有些微微发红，眸子里闪着水光。
陆时祈见状，又有些心软。
毕竟之后的十来天，他都没再跟凌玥视频……似乎真有些太强硬了？
陆时祈想了想：“……如果有什么想说的，你们可以先说。”
凌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开口却是一句：“……小祈，你是不是胖了？”
“……”
“我看你好像变圆了不少。”
“……”
第055章 第 55 章
陆时祈最近是胖了, 还胖了不少。
但他能不胖吗？
他为了让裴慢慢吃到好吃的想吃的，顿顿陪吃，一顿不落。
而且到了学校后, 还要继续光盘。
最近十来天吃的米饭比他过去两个月吃的都多。
这要还不胖, 简直就是在挑衅能量守恒定律。
今天早上刚上过秤。
裴慢慢一共胖了三斤半，而他胖了五斤。
好在不全是横向发展，陆时祈的个子也在长高。
这点还是让他挺意外的。
因为陆时祈的个子本就不矮，每天摄入的食物能支撑起他的高个子，全靠强大的基因给力。
还以为自己吃的只会长肉，没想到个子还能往上蹿一蹿，这两天裤脚都明显变短了。
说实话，陆时祈对自己的变化挺满意。
虽然讨厌吃东西, 可长大是好事。
身高跟肌肉所带来的力量最让人有安全感。
如果可以，陆时祈当然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
可凌玥竟然说他圆了。
圆了。
这词就让人心情不是那么美好了。
还是自己的亲妈，只是半个月不见，有她这么说话的吗？
但他们之间似乎也习惯这样的分别了。
只是短短半个月罢了。
以前还有一个月，两个月，甚至大半年才见一两次的时候。
陆时祈的心软瞬间消散。
时间好不容易冲淡他对父母的小小责怪，见到他们还没来得及亲切动容，凌玥的“圆了”又让他变回铁石心肠。
陆时祈说：“……重点是在这里吗？”
凌玥还是紧紧盯着他，视线跟扫描仪一样来回看，努力确定眼前变胖的陆时祈是真实的, 并非她出现了错觉。
“这对妈妈来说当然是很大的重点啊！”凌玥理所当然地应道, “你变胖了耶！你竟然变胖了！这对妈妈来说很重要啊！”
爷爷奶奶到底用了什么办法。
难道是他们学会魔法了吗。
能将裴慢慢养胖不稀奇，因为这孩子不挑食, 吃什么都香。
可竟然能将陆时祈养胖，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说是天方夜谭都不为过。
她等会儿一定要好好取经。
就算真是魔法也得想办法学走了。
但陆时祈心底更无语了。
“圆了”已经足够扎心。
“变胖”更是震耳欲聋的刺耳。
而且看凌玥的眼神就知道，她对爷爷奶奶如何让自己变胖已经起了极大兴趣。
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以前那种随他心情吃饭的日子怕是真要一去不返，回家后估计也要像现在一样吃饭了。
真是光想就让人眼前一黑一黑又一黑。
那没办法了。
陆时祈只能赶紧转移话题，将本次谈话的重点重新拉回来。
陆时祈开口：“别扯这些了，我胖没胖等会儿再说。”
“先来说说你们吧。”
“你们现在还吵架吗？不会是忍着冷战来找我们的吧？”
“……”
“……”
这话一出，父母双双沉默。
要说吵架冷战到现在，那为人父母，他们未免也太过幼稚。
可要说完全和好吧，也是真的没有。
毕竟前一项矛盾还没彻底解决，又多了保姆欺负裴慢慢这件事。
凌玥觉得这次陆泓景的责任更大。
他就住在家里，却没及时关注到这件事，更没照顾好家里的小孩。
陆泓景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嘴上不愿承认。
两人见面时已经争执过一轮，现在多少有点情绪。
但在孩子面前，表面和平是一定要维持的，绝对不能把成年人之间的情绪带给孩子。
凌玥道：“爸爸妈妈没吵架啊，之前是有点小争执，但那很正常啦，现在早没事了。”
陆泓景也道：“对，那根本不算吵架，冷战就更谈不上了，你别多想。”
陆时祈盯了他们一会儿。
随后叹了声气：“在这方面，你们真的很不擅长伪装表演，你们自己知道吗？”
“所以不用瞒我，也不用觉得为了我好，假装什么都没有。”
“其实我都能看出来。”
“……”
“……”
夫妻二人再次陷入沉默。
几秒后。
凌玥道：“……反正我的演技没问题，是谁暴露了我不说。”
被内涵的陆泓景：“所以要夸你把演技带进生活吗？其他还有多少地方也是演的？”
陆泓景这话怪气人的。
但凌玥旗鼓相当：“光这点程度其实也用不了多少演技……稍微上点心就够了吧。”
“所以说好不在孩子面前暴露，结果你是故意暴露的咯？”
“……”
陆时祈用鼻腔换出一口满满无奈的呼吸。
没有拍案而起是他情绪稳定。
陆时祈道：“……所以你们又要开始了是吗？”
“……”
“……”
两人这才闭嘴。
陆时祈说：“我是想问你们，事情变成现在这幅局面，你们打算之后怎么处理呢？”
“在你们给出合适的解决方案前，我们不会回去的。”
这句话原本该很有底气很有说服力的。
他会挡在裴慢慢前面，不让凌玥跟陆泓景就这么轻易见到裴慢慢。
但现在已经见了不说，裴慢慢还轻而易举投敌了。
见到凌玥要多亲热有多亲热，哪里不能回去，感觉凌玥招招手，问他要不要走，他就会屁颠屁颠跟上，然后自己开门上车系安全带了。
这个小家伙。
有时真的很可恶。
但没办法，他就是喜欢凌玥。
真心喜欢怎么能压抑呢。
只能在凌玥跟陆泓景没反应过来以前，陆时祈连忙再加一句：“总不能让保姆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吧？”
可没想到，听完这一句，两人又开始了。
凌玥就是很有怨言：“……这次的事情是让慢慢受了大委屈。”
“我在外面，没能及时回来，确实也对不起慢慢……但有些人待在家里，却只是做个摆设，那才叫罪大恶极。”
再次被内涵的陆泓景：“我摆设自己倒没什么，总比有些人把孩子放在家里做摆设好。”
“孩子一扔自己就跑了，有这样的吗？”
“……”
“……”
陆时祈再次叹出口气：“……你们还要来是吗？”
难怪陆老爷子说他们是一对活宝。
两个人半斤八两，其实都差不多，谁也别嫌弃谁。
反正这一刻，陆时祈原谅了自己在生活中的所有坏脾气。
毕竟他是这两人的小孩，基因这种东西实在难以违背改写。
“现在是让你们互相推卸责任的时候吗？”陆时祈问，“你们看过监控视频了吧，听到保姆是怎么欺负对待慢慢了吗？”
“……”
“……”
夫妻两人非常理亏，无可辩解。
视频监控当然是看过了。
虽然只看了一遍。
但不是因为不在乎不上心，而是真的没勇气看第二遍。
谁看了不愤怒生气呢。
对一个年幼的五岁小孩这样，简直是比禽兽还歹毒的行为。
哪怕发生在陌生小孩身上，看了都足以让人正义感爆棚，血压飙升。
结果这事还是发生在他们家里。
保姆尖锐刻薄的每字每句，都像是对他们良心的谴责拷打。
作为这个家的掌管者，他们有着无可推卸的责任，就是因为他们没有管好，才让这种悲剧发生在裴慢慢身上。
凌玥道：“……你说的对，妈妈深刻反省过了，不能因为在外面就推卸责任，是我做主把慢慢接到家里来的，我永远都要对他尽到最大责任。”
陆泓景则道：“爸爸也有没做好的地方，既然他已经住进来了，那确实应该照顾好他，不该忽视他，让他遭遇这种事。”
“所以目前我的看法是，最好还是让他搬出去住。”
陆时祈挑了挑眉：“……搬到哪里去？让他搬回原来住的亲戚家吗？”
要不知道那些亲戚是什么德行就算了。
现在都知道了，再让裴慢慢回去，这跟让小白兔去狼窝有什么区别？
之前陆时祈还能忽视这点，觉得跟自己没关系。
但现在绝对不行了。
他绝对舍不得再让裴慢慢过回以前的日子。
陆泓景道：“那倒也不是。”
“既然你妈妈接了人家过来，答应了要好好照顾他，自然不能随便毁约。”
“我的想法是在外面另找一处地方给他住，平时可以安排人照顾他生活起居。”
“这样我们家能回到原来的正轨上，他也可以在外自由生活，不用面对糟糕的亲戚。”
保持适当的距离就好了。
这样凌玥的大部分注意力还是在陆时祈身上，对裴慢慢不过偶尔关心，大大减少了本末倒置的可能。
凌玥道：“我当然是希望慢慢能留下来的，好不容易亲近起来，没有一半放弃的道理。”
“而且现在要让他搬出去的话，他肯定也很难接受……这么对一个小朋友太残忍了吧？”
陆泓景道：“是你一开始就没设置好边界线，现在就残忍，那等拍完戏呢？等你们感情更深的时候，再把他还给亲戚家，那样就不残忍了？”
“……”
“时间拖得越久，到时就越难割舍，既然意识到了，那就该趁早做切割准备。”
凌玥心里还是不大能接受，可理智也知道，陆泓景说的没错。
裴慢慢在他们家能待的日子是有时间期限的。
最晚也就是等到拍完戏，最早则是他能力不足，年后就被剧组淘汰。
最初这样打算的时候，小孩只是一个没有温度的名字，时间是一串冰冷的数字。
所以才能想的那么理所当然，甚至还有几分傲慢冷漠。
可当裴慢慢真住进他们家，走进他们的生活后，名字开始有了生命，而时间流逝则变得无情。
感情是最不可控的东西。
一旦牵扯上感情，原先所有的设想都失去秩序，在脑内心里横冲乱撞。
陆泓景看出她不舍，又缓了缓语气：“不过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说不定他运气好，成了小童星，从此人生顺畅，靠自己就过上好日子了。”
“要是运气没那么好，后续我们也能资助他，供他吃喝不愁，直到念完大学，都不成问题的。”
陆时祈听着他们的对话，在这时缓缓开口：“所以在你们的打算里，谁都没想过要考虑我的感受，至少也跟我商量一下吗？”
“把人接过来的时候是这样，想要他走了也是这样。”
“明明受影响最深的人是我，但你们根本没想过加入我的心情，是吗？”
凌玥跟陆泓景一愣。
被陆时祈一说，他们好像还真忽略了这点。
因为陆时祈向来成熟，比起需要家长安慰哄着的小朋友，他已经是个能讲道理好好沟通的小大人。
所以家长下意识觉得，只要他们安排明白，之后再跟陆时祈讲解前后因果，他就能理解说通。
“那当然不是，你的想法也很重要。”
但不需要陆时祈明说，光看他最近的行为表现，就能明白他的真心想法。
陆泓景直截了当地问：“你也舍不得这个小家伙了，是吗？”
以陆时祈平时要面子的傲娇程度，被当面这么问了，他绝对会嘴硬否认，要不就找一大堆理由解释。
但这一刻，他竟无比坦率地承认了：“是。”
只一个字。
却应得坚定有力，是下了决心的。
陆时祈说：“我是舍不得他，也不想让他回到原来的亲戚家去。”
在凌玥跟陆泓景双双震惊的眼神下，他认真坦荡：“就是因为舍不得，所以我对这件事生气，要带着他离开，才会在这里问你们，接下去打算怎么办。”
“如果我舍得，愿意让他走，那我已经在欢送他离开了。”
陆时祈看向陆泓景：“这种时候，我不会因为你这么问就不好意思，从而否认的。”
陆泓景忙道：“爸爸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他本意也是为了不让属于陆时祈的关心注意被分散。
结果妻子不同意他的做法，小家伙惧怕他，现在还惨遭儿子质疑……难道他真拿了什么反派剧本吗？
“你们都一样，在家也好，不在家也好，总是陪我的日子更少。”
“开始我是不喜欢裴慢慢，对他的到来很排斥，觉得他会分散你们的关心跟时间……虽然事实就是这样，但其实他给了我更多陪伴，他能让我觉得开心。”
“……”
“起码有他在身边的时候，我觉得没那么寂寞，就算你们不在，好像也没什么了。”
“而且我也不想做半途而废的事情，我答应了好好照顾裴慢慢，我也想看到最终成果。”
陆时祈看向凌玥：“妈妈，最初你让我帮忙照顾裴慢慢的时候说过，只要我答应你，你就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
“现在我用掉这个愿望，我想让裴慢慢留下来，反正我会照顾他。”
要不是陆时祈提起，凌玥都快忘记这个约定。
内心泛起大片触动。
当初答应的时候，谁能想到陆时祈会用在这里，最后竟是为了让裴慢慢留下来呢。
场上局势二比一。
母子观点达成一致，压力来到了陆泓景身上。
在陆时祈如此认真的坦白下，他一时都不知如何作答。
难道还要坚持反对吗？
那他真成这个家里的反派，最终结果大概是他自己滚出去了。
陆泓景问：“小祈，如果真要这样，你想清楚后果了吗……爸爸妈妈肯定会有因为他忽略你或委屈你的时候，到时候真没关系吗？”
“嗯，我想过了。”陆时祈道，“一件事不可能只有好处，真这样也是我自己选的，我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那你想留他到什么时候呢？”
“不知道，反正现在我想他能一直留在我们家。”
陆时祈不想上来就说得太绝对，但必须明示一下自己的态度，好让父母有个心理准备。
凌玥跟陆泓景对视一眼。
吵架归吵架，又不是日子不过了，默契还是在的。
两人一听就知道，完了，陆时祈绝对是认真的。
“不知道”这三个字主要起到一个打头阵的作用，重点全在后面，他就是想长久留下裴慢慢了。
这可不是容易的事。
连凌玥都会犹豫的程度。
裴慢慢身世复杂，监护人还在，首先领养就是不可能的。
尤其他的监护人很不像话，要知道他们的想法，都不知会利用这点提出什么要求。
陆泓景问：“小祈，你真考虑清楚了吗？这种事一旦确定，可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这可不是养小猫小狗，而是一个跟你一样有思想主见，活生生的人。”
“我知道，我觉得自己能做到。”
“……”
家长都不敢有百分百的把握，陆时祈倒是应得很自信很有底气。
“这不是有自信就一定能做到的事。”凌玥也道，“爸爸妈妈觉得你应该多考虑一下。”
“放心吧，我已经考虑很久，什么都考虑好了。”
“我知道养小孩不简单，有时候还很难。”陆时祈坚定地说，“大不了我自己来养他，我有钱，养他一个没问题的。”
“……”
事情走向开始变得复杂了。
但当着陆时祈的面，凌玥跟陆泓景没将顾虑表现太多。
为了顺利将他们接回家，口头上先答应了下来。
也没想到陆时祈会这么上头啊，之后的事情只能之后再说了。
总之先把孩子接回去。
……
晚餐是留在这边吃的。
难得一家聚齐，凌玥跟陆泓景也就不着急走了。
陆老太太特意让厨房做了桌丰盛的大餐，都是他们平时自己很少吃的菜色。
凌玥跟陆泓景满不满意不知道，总之不挑食的裴慢慢很满意。
光是凌玥回来就让他心情大好，吃什么都加倍美味。
还用上了凌玥买给他的小企鹅周边餐具，美味值当场更上一层楼。
最近迷恋的大鹅腿也不能落下。
美味加很美味加超级美味，吃得他一整个神魂颠倒，全程摇头晃脑，已经需要通过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幸福满足了。
但最让凌玥跟陆泓景震惊的，还是坐下吃饭后，陆时祈竟没再进行他的试毒日常，而是认认真真地吃起了饭。
并且不是过去的小口小口，也不是干吃饭或者干吃菜。
而是他这个年纪正常该有的饭量，并且一口菜一口饭，吃得非常营养均衡。
与父母期待眼神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陆时祈心如死灰的眼神。
万般不愿也没办法啊。
要是他不吃，估计陆老太太就得当着他们的面露一手，展示她是如何用裴慢慢拿捏自己的了。
不过陆时祈也看开了。
拿捏就拿捏吧，如果他好好吃饭就能让裴慢慢留下来的话，那他愿意一直好好吃饭。
吃过晚餐，陆时祈瘫在沙发上消食，面无表情。
裴慢慢全程腻在凌玥身旁，满心满眼里都只有她。
别说陆老太太跟陆老爷子失去地位了，连陆时祈的地位都没保住，已经成为一个透明人。
直到父母要带他们离开时，小家伙终于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呆呆站立在原地，看看陆老爷子跟陆老太太，竟不肯走了。
虽然凌玥的地位无人替代，可他同样喜欢在这里的生活，也很喜欢陆爷爷陆奶奶。
突然说走就走，还是回去有陆泓景的地方，他本能有些抗拒。
这反应多少让陆老爷子得到了些心理安慰。
还行，没白疼这小家伙。
下午看着他跟凌玥重逢那场面，完全视旁人为无物，陆老爷子还以为他会走得毫不犹豫呢。
“好了，慢慢该回去了，有空的时候再来爷爷奶奶这边玩吧。”
陆老爷子知道他心里没忘就满足了。
俩孩子总是要回去的，他们来的时候就注定有这一天。
可小家伙竟往陆老爷子身边走了两步，伸手拉住他的衣角，非常小声地说：“……不要，我不想走。”
带给凌玥震惊的变化一个又一个。
以前小家伙哪敢表达自己的想法，现在却敢拉着陆老爷子的衣服，清楚说着他不想走。
对此，陆老爷子的内心满意值瞬间狂飙。
但脸上是刻在家族基因里的强装冷静，轻笑着：“慢慢要是不走，那阿姨跟叔叔可就走了。”
其实叔叔走不走无所谓。
可听到阿姨要走，裴慢慢又立刻跑到凌玥身边，伸手拉住凌玥的衣服，着急忙慌地说：“……不要不要，阿姨不走。”
陆老太太看笑了：“慢慢不肯走，阿姨又要走，那怎么办呐？”
“……”
这问题差点把小家伙急坏了。
抬头看看凌玥，再看看爷爷奶奶，突然灵光乍现，想出了最完美的解决办法。
大声道：“……阿姨，留下来！”
陆老太太没想太多，又问：“阿姨留下来，那叔叔呢？”
裴慢慢倒不至于忽略陆泓景。
毕竟他害怕陆泓景。
对他而言，陆泓景的存在感还是很强的。
此刻陆老太太一问，他便遵循内心，很诚实地朝陆泓景挥挥手：“……叔叔，再见！”
叔叔可以走，没关系的。
“……”
第056章 第 56 章
裴慢慢第一次叫陆泓景叔叔, 却是用在这种场景。
他也不是真心想叫的。
情绪比较大的状态下，来不及思考太多。陆老太太用了这个称呼询问，他便顺着用了这个称呼回答。
直到叫完, 自己都没意识过来, 还在凌玥跟陆家老两口之间挣扎。
偶尔贪心的小幼崽，这两边都不想失去。
而他本能的反应，逗得陆家老两口哈哈大笑。
他们并不知道陆泓景跟裴慢慢到底相处如何，只知道小孩的反应就是很可爱很好笑。
凌玥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陆时祈还瘫在沙发上，听到这句话也露出了迷之微笑。
只有陆泓景笑不出来。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裴慢慢是认真的。
不是开玩笑不是关系好，小家伙是真心诚意地跟自己说着再见，希望他能走。
陆泓景能说什么？
难道要跟一个五岁的小孩计较吗？
而且现场气氛挺好, 受伤的只有他一人罢了。
虽然陆泓景不需要裴慢慢多喜欢他，可全家只有他被这么区别对待，就算是成年人也会觉得心塞。
尤其对象还是个五岁小孩，叫人更心塞了。
之前他想让裴慢慢搬出去，所以怎样都好，不喜欢也不用见。
现在陆时祈也开口想他留下来，裴慢慢又讨老两口的喜欢，那真得想办法缓和下关系了。
不然家人肯定误会自己私下有虐-待他，他的形象怕是会毁在裴慢慢手中。
陆老爷子笑完，伸手摸摸裴慢慢的小脑袋：“好了好了, 阿姨终于回来了, 慢慢也该跟阿姨回去了。”
“等有空了再来爷爷奶奶这里玩，爷爷奶奶会在这里等你的。”
裴慢慢赶紧摇头。
他希望跟爷爷婆婆待在一起。
这是唯一对他到来表现出了善意欢迎的地方, 他也在这里生活得很开心。
他舍不得离开。
可凌玥又很重要。
他好久好久没见到阿姨，今天终于见到, 他真的很开心很开心。
为什么两样开心的选项不能共存呢？
明明凌玥也留在这里就好了啊？
为什么凌玥非要走呢，为什么不能留下来呢？
心里想表达的东西太多太急，裴慢慢就无法顺利组织语言。
再次扭头看向凌玥，结果意外跟陆泓景对上视线。
陆泓景正因为心塞，目不转睛地盯着裴慢慢。
陆泓景的眼神表情太具冲击力，吓了裴慢慢一跳。
再想到是要回去有陆泓景在的地方，着急惊吓便转变成了难以述说的委屈。
裴慢慢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呜呜哇哇——不要不要——”
也许提前告诉他这个消息，让他有时间做好心理准备的话，他是能走的。
可太突然了。
他什么准备都没有，前一秒还沉浸在安全的幸福里，下一秒就不得不分割选择。
情绪冲击实在太大。
“呜呜呜呜——哇哇哇——阿姨不走——”
很少见小家伙这么哭。
虽然哭起来的模样也很可爱，可这回哭声出奇悲恸，听得人心头一阵肉疼，都舍不得起来。
陆老太太忙上前哄：“不哭不哭，慢慢不哭啊……没关系的，又不是不来了。”
“婆婆跟爷爷一直在这里啊，你想什么时候来都行的啊。”
“哇哇哇哇——”
然后裴慢慢就哭得更大声了。
哄不住，根本哄不住一点。
没办法，陆老太太看向夫妻两人：“既然这样，那你们今晚就别走了……家里要没什么要紧事的话，也在这边留一晚吧。”
陆老太太都发话了，再看一眼哭到鼻涕吹泡泡的小家伙，凌玥跟陆泓景只好答应。
虽然哪里不对。
他们明明是来接孩子们回家的，怎么倒把自己扣在这里了？
但是问题不大。
至少能看出来，裴慢慢在这里过得不错。
知道会有人哄着自己，小孩子才能放声大哭。
小家伙不仅在这里吃胖吃圆，还学会了撒娇。
“好了好了，慢慢不哭了，阿姨跟叔叔不走了，今晚留在这里陪慢慢……”
凌玥赶紧抽了张纸巾，蹲下给小家伙擦着眼泪。
“不哭了不哭了，再哭就不可爱了……我们慢慢是非常可爱的企鹅宝宝，再哭就成丑丑的企鹅了。”
也不怪裴慢慢最喜欢凌玥。
凌玥真是最懂该怎么哄他的人。
“慢慢是想做可爱的小企鹅宝宝，还是丑丑的小企鹅宝宝？”
“……”
这么一问，多少转移了小家伙的部分注意力。
尽管泪水珠子还在往外掉，鼻子也塞住了，用力吸着。
可他仍抽空回答：“不是，不做丑宝宝……”
凌玥轻笑：“好，那为了不变丑，慢慢就不哭了哦。”
“阿姨不走了，今晚留在这里陪慢慢。”
“等会儿哄慢慢睡觉，给慢慢讲故事好不好呀？”
“……嗯，好。”
小家伙用力点点头，可算能把差点七零八碎的小心脏放回胸腔内。
其实他也不会跟凌玥一起睡。
在陆家的时候，最多就午睡时，凌玥陪过他那么几次，晚上他从来没有找过凌玥。
但感觉就是不一样。
哪怕不在一个房间，整晚都不会见面，可知道凌玥也在这栋房子里，裴慢慢就是有说不出的安全感。
凌玥哄好小家伙的眼泪，准备带他回房间。
还以为裴慢慢依旧住在哪间客房。
毕竟这边空房间更多，裴慢慢又讨老两口喜欢，大概还能让他自己选择。
结果他没有房间。
他竟然是睡在了陆时祈房间。
凌玥都数不清自己回来后震惊了几次。
每次当她以为不会再震惊时，前方总有更震惊的事情等着她。
这半个月内的变化也太多了。
多到都不真实了。
这可不是单纯分享一张床铺，或者一个房间，而是裴慢慢被允许进入了陆时祈的私人领域，可以在他的安全范围内乱来。
她应该开心吧，却又有点沉重。
小朋友的感情进展太快了。
估计陆时祈比他们以为的更喜欢裴慢慢。
走进房间后，这种感觉更进一步。
陆时祈的床边额外放了一张小床，但小床上只摆放了四只小企鹅。
看上去这更像是给几个企鹅玩偶睡觉的地方。
而陆时祈的床上，还铺了一张大号隔尿垫。
画面非常诡异。
凌玥大脑都要转不动了。
啊？
为什么？
陆时祈的床上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东西？
即便一下就能猜到是给谁用的，但凌玥还是没忍住：“……小祈，这是什么东西？”
陆时祈非常坦然，看上去毫不在意的模样：“隔尿垫啊，给慢慢准备的。”
他说：“这个尿床宝，上次尿了我一身，然后奶奶就找这个东西垫上了。”
“……”
又！是！尿！床！宝！
听到这个称呼，裴慢慢很不服气。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摆脱这个讨厌的称呼啊。
“……我没有，我后来，没有了！”
后来也不知是陆老太太的宽慰保证起了效果，还是有了隔尿垫的万全准备，裴慢慢还真再没尿过床。
此时又非常着急地想向凌玥解释，他没有再尿床了，他不是什么尿床宝。
凌玥可不能这么叫他。
“……阿姨，我没有了！我不是了！”
凌玥的大脑还在重新启动中。
陆时祈允许裴慢慢进入他的私人空间就算了，竟然还允许裴慢慢带着这些东西进入？
在他床上铺了隔尿垫也算了，竟然还能容忍裴慢慢尿在他身上？
关键是发生这种事后，陆时祈没跟他们说过，也没表现过任何嫌弃。
他只很坚定地想要留下裴慢慢。
说自己需要他，说以后自己来养他。
所有事串联到一起，带给凌玥的冲击实在巨大。
如果陆时祈真这么需要裴慢慢，最终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平时对陆时祈的关心确实太少了。
……
时隔半个月，凌玥再次给小家伙洗了个澡，然后给他讲睡前故事，哄着他睡觉。
开始裴慢慢还有所警戒，生怕自己睡着后，凌玥就会离开，所以撑着精神不敢闭眼。
可凌玥在身边的安全感太强了，另一边还有陆时祈，简直双倍可靠。
又大哭过一场，耗费不少体力，双眼疲惫，硬撑半个多小时后，裴慢慢终于先被熬死，闭上眼睛，沉沉香香地睡过去。
看着裴慢慢睡着，凌玥松了口气。
陆时祈也松了口气：“可算睡着了。”
睡着就好了。
这种情况下睡过去，裴慢慢的睡眠质量都挺高。
除非做噩梦或自然醒，否则世界爆炸都跟他无关。
凌玥松揉揉小家伙的头发，又看向陆时祈：“……小祈，最近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
“妈妈也抱抱你吧，感觉好久好久没有抱过你了。”
“不了，你不用——”
可惜拒绝无效，凌玥的拥抱说来就来。
顾虑着裴慢慢睡在一旁，动作太大万一把他弄醒，陆时祈只能被动接受这个拥抱。
确实很久没感受到凌玥的怀抱了。
很温暖。
虽然他暂时不是那么需要，还觉得有些别扭，可母亲怀里的温度跟香味，总会让小孩有股天然的安全放松感。
“……这段时间，不仅是慢慢受委屈，妈妈知道，你也受委屈了。”
“没有，你想多了。”
陆时祈并不承认。
“……别说这些话，怪别扭的。”
看上去好像真是凌玥想多了。
陆时祈这样的大少爷，怎么可能受委屈呢？谁要敢让他受委屈，他肯定想方设法讨回来。
可凌玥知道自己没猜错。
家里发生这样的事，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做出这些决定，还带着一个更小的孩子离家出走。
父母本该成为他的依靠。
可她跟陆泓景双双失职，让他习惯了靠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
陆时祈是有这个能力没错。
但有的选跟没得选则，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很大。
“妈妈很对不起你……开始接慢慢到家里的时候，没有经过你同意。”
“明明知道你是不愿意的，可只出于自己的考量，还是强行这么做了。”
“……”
“现在你做得很好，比妈妈心里设想的还要好上无数倍。”
“妈妈才意识到，其实根本不需要用这样的办法，你从来都是个好孩子。”
就是一个脾气有点大的好孩子罢了。
凌玥很不想承认，但好像真是陆泓景说过的话都更有道理一些。
“……”
而陆时祈不管如何聪明早熟，当内心的委屈被家长看见，又得到认可后，还是会很有触动。
沉默就是最好的说明。
否则以他的嘴硬程度，早就用一箩筐的话来否认或辩解了。
过了好一会儿，陆时祈才道：“……但是从现在的结果来看，还好当时你坚持了这么做。”
凌玥以为陆时祈是在安慰自己，轻笑问道：“是吗？”
“嗯，虽然中间发生了不少事，但我现在觉得有裴慢慢是好事。”
陆时祈说：“而且多亏你把他领回家了……不然他还在受那些亲戚折磨呢。”
“……”
结果才说两句话，又绕到裴慢慢身上去了。
“好了，你该走了，我也准备睡觉了。”陆时祈道，“明天我还要上学呢，这边出发太远了，我要早点起来的。”
凌玥无奈：“好，我知道了……那明天早上妈妈送你去学校。”
陆时祈没拒绝：“好。”
凌玥起身，确认裴慢慢还熟睡着，陆时祈也认真躺平后，轻手轻脚离开。
陆泓景正在外面等候。
裴慢慢的事已经能算有了定论，现在是陆时祈的问题需要他们合心解决。
陆泓景又主动等在门口，两人没必要再为了什么争执，很自然地将这件事翻篇了。
凌玥脸上并不见有诧异，但还是问了问：“……你怎么等在这里？”
陆泓景沉重地说：“难道我能进去吗？”
“……怎么？”
陆泓景说：“我要是进去，那小东西不得嗷嗷大哭？”
“……”
裴慢慢在客厅嗷嗷大哭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因为舍不得凌玥离开。
陆泓景却很清楚，在裴慢慢开始嚎啕大哭之前，两人曾有视线相对过——
所以那一顿大哭，八成是被自己激发出来的。
比“叔叔再见”更扎心的事情出现了，陆泓景还练就了瞪谁谁哭的必杀绝技。
内心怎么能不沉重呢。
任谁被一个五岁小孩这样提防害怕着，都很难好受吧？
夫妻俩并肩走回房间。
陆泓景没忍住问了：“我真有这么可怕吗？虽然对他是不算有多好，但也不算凶过他吧？”
“有必要这么排斥我，见到我就表现得这么害怕吗？”
凌玥笑了：“你的气质本来就对小朋友不够友好。”
用词已经很客气了。
没说成是他的长相对小朋友不够友好。
“再说慢慢本身就是很胆小的那类小孩，别说你了，开始他连小祈都怕，跟他都不敢讲话。”
陆泓景挑了挑眉：“他们现在相处这么好，那我还是能抢救一下的？”
“怎么，难道你也开始在乎慢慢对你的看法了？”凌玥笑说，“我还以为你不在乎呢。”
陆泓景叹气：“本来是无所谓，可你看小祈的态度……还有你，不也非要留下这个小家伙吗？”
“既然短期内都要一起生活，总不能一直让他这么怕我吧？”
“那可不能只看他们现在，你是不知道小祈付出了多少。”
凌玥也浅浅叹了声气：“别看他表现得好像不太在意，实际做了很多，才慢慢扭转慢慢对他的态度。”
说完这些，两人之间忽然陷入沉默。
停顿一会儿后，陆泓景才问：“你刚才进去，有问小祈什么吗……他是真心想让这小家伙在家里长住吗？”
“我没问，不过也不需要问了，他表现出来的，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其实心里没确定的话，他是不会说出来的……你知道他性格有多倔的，先顺着他吧。”
“……”
只能先顺着了。
要是不顺着，谁也不知道这大少爷又会做出什么事。
裴慢慢被保姆欺负，他就能带着人来投奔爷爷奶奶。
要知道他们对这件事实际持消极态度……压根不敢想他会带着裴慢慢去哪里，估计这回要去他们找不到的地方了。
……
陆时祈也没能看出父母的真正态度。
他过于习惯被父母满足一切要求了。
只要他愿意提出来，只要是父母能做到的，那基本都能实现。
他知道想让裴慢慢一直住在他们家很难，中间肯定很有多问题需要解决。
但他相信父母有这个能力做到。
最多就是过程麻烦点，说不定多点意外，可结果肯定跟之前无数次一样，绝对是能满足他的。
今天将自己的真实想法痛快说出来，心头压力骤减，感觉睡觉都变轻松了。
还在父母面前装了把大的。
——他竟然真敢说以后由他来养裴慢慢。
本来一直担心自己说不出口，毕竟他才七岁，不论个人能力如何，这话说出来就是有点可笑。
可承认自己就是舍不得裴慢慢后，整个人顿时一片豁然开朗，这话很顺畅地说了出来。
怕什么，他又不是养不起。
父母要是不同意的话，那他就自己养。
回忆起当时父母震惊的眼神，以及最后的妥协，陆时祈可算能将所有的顾虑放下。
看向在身旁熟睡的裴慢慢，伸手戳戳他最近长肉的脸蛋，内心一片难得幼稚的嘚瑟。
其实现在也跟自己养的差不多了。
总有一天，裴慢慢会更喜欢他，比喜欢凌玥还喜欢他的。
……
陆时祈心情愉悦地睡去。
睡得挺好，没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但或许是睡得不够熟，也可能真是身旁裴慢慢的动静太大。
突然感觉身旁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拱啊拱，床铺跟着上下晃动。
迷迷糊糊转身睁眼。
然后看到前方蹲坐着一个小孩——
小孩面对着自己，黑暗环境中看不清正脸，但轮廓线条清晰。
他蹲得离自己很近。
一动不动，视线绝对直勾勾盯着自己。
陆时祈当场心脏震动大惊，连忙伸手按亮了台灯。
咚咚咚咚咚咚——
心脏狂跳不休，是能跳出胸膛的动静。
他连续深呼吸好几次，才堪堪将这口差点上不来的气缓平。
扭头看向罪魁祸首裴慢慢。
这小孩除了裴慢慢还能有谁？
而且他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陆时祈单手按在胸口的位置上，半天想不出合适的开场白。
才跟父母说完舍不得裴慢慢，想他一直留在身边，但现在就想把他按在膝盖上狠狠打屁股了。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裴慢慢主动开口，语气扭捏，肢体动作也不是那么自然：“哥、哥哥……”
陆时祈这才找回声音，能够开口说话：“……怎么了？”
带着不小的怨气：“什么事让你大半夜不睡觉，还要蹲在床头看我？”
谁家小朋友这样啊。
真要有什么紧急情况，麻烦直接晃醒他好吗？
但看到裴慢慢的表情有点怪异，身形也并非一动不动，而是在不停小幅度扭来扭去时，陆时祈又怕他真有什么问题。
缓了缓语气，再次开口：“……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你跟我说？”
裴慢慢歪着眉头，看上去委屈又可怜，磕绊地开口：“我，我，我想……”
“你想什么？”
看来是真有什么问题了。
陆时祈很快就原谅他的要命行为。
并有点后悔刚才自己语气不好。
他知道裴慢慢就是胆小内向的性格。
肯定是不敢叫醒他，所以才只能蹲在床头，默默等待奇迹发生。
“发生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裴慢慢扁扁嘴，终于说出来：“我，我想嘘嘘……”
“但是我害怕，不敢去……”
“……”
陆时祈的卧室自带卫生间。
但内部设计非常不合理，卫生间面积巨大，里面却没太多东西，实际空旷到不行。
不怪裴慢慢害怕，要在大半夜进去，有时陆时祈都得想清楚了再行动。
所以就是为了这个理由，小家伙才大半夜蹲坐在床头静看他吗？
“哥、哥哥……我快憋不住了……”
陆时祈当场猛地弹跳起身，拎起小家伙就往卫生间狂奔。
算了。没尿床就谢天谢地了。
他能提前醒来已经进步很大了。
陆时祈对裴慢慢的要求不仅低，还能根据实时情况再适当放低。
可以说是相当没原则了。
上完厕所，裴慢慢的表情得以放松，脸上的扭捏古怪都消散了。
走路小步蹦跳，跟刚才完全天壤之别。
“……哥哥。”
“嗯？”
反正陆时祈被他这么一吓，整个人清醒到不行，估计短时间内是睡不着了。
“还有什么事？”
两个人从卫生间走回卧室，但裴慢慢站在床边，没有要爬上去的意思。
捏捏自己的手指，带了些犹豫地问道：“……阿姨，还在吗？”
很高级的问法。
能听懂的，知道他是在担心凌玥会不会偷偷回去。
不能听懂的，估计要怀疑凌玥是驾鹤西去了。
陆时祈先上了床：“当然在啊，还是她哄着你睡觉的，你忘记了？”
“……”
裴慢慢当然记得。
也记得当时他很努力地睁大眼睛，但最后还是莫名其妙地睡了过去。
“……阿姨，没，没有走吧？”
陆时祈已经躺平：“没走，放心吧，明天早上你还是能见到她的。”
“……”
但裴慢慢不放心。
他是带着这种不安入睡的，睡到一半醒来，自然会延续这种不安。
于是大胆开口：“……哥哥，我可以去吗，我想，看看阿姨！”
“……”
那当然不可以了！
这位小朋友你在想什么！
也想静静地站在陆泓景跟凌玥床头吗？
是想让他们也魂飞魄散吗？
陆时祈无语了好一阵：“可以啊，除非你也想见到我爸。”
“额……”
但搬出陆泓景，裴慢慢就不是那么想去了。
第057章 第 57 章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裴慢慢听到这句话的心情, 最精准的必然是“倒胃口”这三个字。
一想到陆泓景的脸，什么兴趣都没了。
连话也不说了，双眸里微微期待的神色瞬间黯然失色。
裴慢慢直接沉默地爬上床, 然后在陆时祈身边乖乖躺下。
陆时祈都觉得这反应过分夸张。
他就这么不喜欢陆泓景？
已经不想见他到这种程度了吗？
算了。
有效就行, 起码这小家伙安静了，暂时不会再有异想天开的举动。
陆时祈伸手关了灯。
俩小孩在黑暗中各自安静躺着，培养睡意。
但谁都睡不着。
陆时祈被刚才那出吓得很清醒，能直接起来犁两里地的程度。
裴慢慢则开始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凌玥跟陆泓景为什么会是夫妻？
他觉得陆泓景太凶了，完全配不上他心里温柔漂亮的大美人阿姨。
竟然要跟陆泓景成为夫妻，凌玥实在是太委屈了。
他的小脑瓜子转啊转，能想到的内容疯狂且不切实际，又很符合一个五岁小孩天马行空的想象能力。
他怀疑凌玥是被陆泓景绑走的！
因为他看过的影视剧跟动画片里都有这种场景！
漂亮的新娘子总是很容易被坏蛋抓走！
正好陆泓景是坏蛋！
所以这个推测合情合理！
……但激动不过几秒, 小家伙又自行推翻了这个结论。
也不对。
再回想起自己看过的内容，新娘子都不会喜欢抢走自己的大坏蛋，总是哭着想要回家。
可在他的记忆中，凌玥没有哭过。
而且凌玥跟陆泓景在一起时，好像还挺开心的样子。
但是，但是……
他也看过到相亲相爱的爸爸妈妈是怎么样的！
是会亲亲会抱抱的！
自己从来没看到凌玥跟陆泓景有过亲亲抱抱呢！
这下好了，铁证如山！
凌玥肯定不是自愿的！
肯定是受了委屈的！
他就说嘛！
这么漂亮温柔的阿姨，怎么可能喜欢这么凶的先生叔叔呢！
小家伙想到激动的时候，身体会不由自主地跟着情绪扭来扭去，像条小胖虫似的, 拱拱这边, 再拱拱那边。
于是陆时祈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零散睡意又被他拱没了。
小少爷无奈叹气，在黑暗中开口询问：“……你还不睡吗？是睡不着, 还是在想什么？”
听到陆时祈的声音，裴慢慢立即睁开炯亮的双眼。
他转了个身, 虽然黑暗里看不清陆时的脸，可是感受到面对面也很重要。
“……哥哥！”
声音不轻地先叫一声。
小家伙突然发现陆时祈就是他们的孩子，那他直接问陆时祈不就好了吗！
陆时祈应道：“……嗯，怎么了？”
“我，我有一件，很要紧的事情……我想到了，我，我就想问你！”
小家伙的前摇还挺长。
说话内容毫无重点，但就跟放技能前有个读条一样，必须先加载完毕。
陆时祈只能耐着性子：“嗯，你问吧。”
得到陆时祈允许，那小家伙就不客气了。
直接问了出来：“……哥哥，阿姨喜欢，先生叔叔嘛？！”
拜托了。
这个问题对他真的很重要。
“……”
然后直接把陆时祈问倒。
那一刻陆时祈满面震惊，在黑暗里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啊？什么？
这位小朋友是在问什么？
再聪明的大脑也选择当场宕机，根本不知该作何回答。
很想问裴慢慢，这位小朋友你大半夜吓人就算了，现在不睡觉，竟然还想这种问题？
这真的合适吗？
礼貌吗？
“……哥哥？”
陆时祈稍微多沉默几秒，小家伙还催上了。
但陆时祈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比小时候被人问“喜欢爸爸还是妈妈”更窒息。
沉默了半天，他淡淡道：“……应该喜欢吧。”
应该。
这两个字用的就很微妙。
其实陆时祈也想肯定点。
但现实里太过理所当然的事，他从未思考过，被裴慢慢一问，突然就不敢说得太确定了。
裴慢慢拖着长音：“哦——”
看，哥哥那么聪明，竟然都不能确定了。
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小家伙第一次用这种语调说话，还是模仿陆时祈平日里的阴阳怪气。
陆时祈觉得很好笑。
虽然也有点被内涵到的感觉。
他无奈地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面对的是陆时祈，裴慢慢便毫无保留，大方分享了自己心中单纯的想法。
“……因为阿姨哦，跟先生叔叔，不亲亲！也不抱抱！”
“……”
可落在陆时祈耳里，多少带点别样含义。
啊？
怎么还更炸裂了？
一个五岁小朋友想这些真的没关系吗？
这说法也太惊世骇俗，差不多就行了吧？
可裴慢慢这么说，成功让陆时祈更不确定了。
对于父母的过往，他很少过问。
主要是自己想不到问这些，全靠家里的亲戚长辈偶尔聊天时提到。
他只知道父母是念书时就认识了。
因为爷爷奶奶跟外公外婆以前一起做过生意，所以两家的关系很近。
最初好像是彼此父母有意联姻，想撮合他俩。但他们俩的关系并不好，对这件事非常排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
陆时祈没向父母确认过，更不可能穿越回到过去亲眼看，只是长辈拿这些陈年旧事打趣时，在旁边听一下罢了。
可能性应该不大吧。
要真是彼此排斥，他就没有出生的可能了。
而且平常看来，两人虽然聚少离多，偶尔还要吵架，但总体感情还算稳定，日子也是能过下去的。
“……好了，你该睡觉了，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些东西也不是你这个年纪该想的。
五岁小朋友就要有小朋友的样子。
裴慢慢还想从陆时祈那里得到些有用情报，好来证实自己的猜测真的没错。
结果陆时祈没提供任何有用信息，还催他睡觉。
兴致正上头的时候被打断。
裴慢慢不敢有异议，也只有乖乖应道：“哦，好叭……”
似乎有点失望地转过了身。
这回躺着可算有些安静，没再像条小虫一样到处乱拱了。
然而安静不过几分钟，裴慢慢又转过了声，很小声很小声地说道：“……哥哥，你睡了嘛？”
陆时祈：“……”
好险，差点就让他睡着了。
能看出来，是因为凌玥回来的缘故，小家伙今晚兴奋很多。
平常哪来这么多话，这么大胆。
可陆时祈并不讨厌。
虽然还是会有点想把他按在膝盖上打屁股，但另一方面也很有成就感。
因为是他把裴慢慢养成这样的。
把一个极度内向胆怯，连话都不敢说的小自卑，养成了大晚上敢在自己耳边叽叽咕咕的小可恶。
怎么会没有成就感呢。
尤其他发现，在开心放松的情况下，其实裴慢慢话也挺多的。
一张小嘴能叭叭叭地说个不停，就是一个五岁小孩该有的模样。
而在这种情绪控制下，为了获得更多的成就感，陆时祈会不自觉纵容，一再降低底线。
他又伸手按亮了台灯，也转身面对裴慢慢：“还有什么事？你一次性都说了吧。”
省得他一次次按台灯。
台灯开关都要被按成敏感肌了。
昏暗的灯光下，裴慢慢眨巴眨巴大眼睛，带些羞涩地说道：“……哥哥，我饿了。”
“……”
“嘿嘿……我，我想吃巧克力……”
裴慢慢是真的没有饥饿羞耻了。
肚子饿是很正常合理的现象，饿肚子的时候就要吃东西，把自己填饱。
将这个道理教给他的人是陆时祈，所以他坚信陆时祈会满足他。
于是连想吃什么都大胆地说了出来。
然后充满期待地看向陆时祈。
然后得到陆时祈的拒绝。
“不行。”
“……”
裴慢慢心头一怔。
哥哥怎么能拒绝自己，他应该答应自己的才对啊……
好在还没来得及感受打击，又听着陆时祈说：“晚上不能吃巧克力，吃了会睡不着，换样别的吧。”
原来是这样。
裴慢慢安心了，想了想：“……那我，想吃草莓蛋糕了！”
婆婆亲手种的草莓超级好吃。
今年不仅实现了草莓自由，还都是有史以来最好吃的草莓。
想象一下又大又甜的草莓，混着奶香浓郁的细腻奶油，加上蓬松柔软的蛋糕。
这么一口全吃进嘴里，真不敢想他会多么幸福。
“草莓蛋糕可以吃。”陆时祈说，“但这里没有。”
因为老两口觉得不健康。
大概只给裴慢慢吃过两回，而且还控制了量。
“……”
也是。
裴慢慢惆怅地想，要是真有，也早就全被他吃光了，根本藏不到半夜想起来吃。
那还有什么能吃的呢？
裴慢慢想不到了，语气又委屈起来：“哥哥，我饿……”
为了今晚能顺利睡觉，陆时祈道：“去厨房看看有什么能吃的吧，说不定还有鹅肉。”
说完后，陆时祈自己都觉得离谱。
谁敢相信啊。
有朝一日，他竟然会主动带着裴慢慢去吃夜宵。
但听到鹅肉，裴慢慢的眼神瞬间又亮起来，连忙点头答应：“……好哦好哦！吃鹅肉，嘿嘿！”
“那起来吧，外面冷，要先把衣服穿上。”
“嗯！”
房间里的暖气足够，但外面还是冬日正常的温度，加上深更半夜，气温更低。
房子又大，走出房间，才站在门口，甚至能感受到有阵弄堂风吹过，凉快到令人想缩缩脖子的程度。
但没办法，只能忍受。
谁叫这边房子太大了呢，就算外面能开冷气，也打不暖。
昏暗中，裴慢慢彻底失去方向，全靠陆时祈带领。
“走，这边，厨房在这边。”
裴慢慢跟在陆时祈身侧，还是有些不死心：“……哥哥，那阿姨呢？在哪边？”
“……”
陆时祈没有回答，但默默伸手，紧紧牵住了裴慢慢的手。
手掌小小软软，热烘烘的，掌心干燥，手指根根分明。
手感就像牵了一排短短的小手指饼干。
“这里有些看不清，你又不认识路，还是牵着手吧，省得你丢了。”
“嗯嗯，好哦！”
完全意识不到自己是被哥哥怀疑了呢。
还觉得哥哥真好呢。
但陆时祈也认真对待着小家伙的话。
尽管不可能让他去凌玥的床头静站，可没有直接领他去厨房，而是去门口玄关处绕了一下。
这边就更冷了。
都不知道风是从哪里吹来的，裴慢慢感觉在房间内烘热的温度正阵阵流失。
不过这边离睡觉的房间远，可以放心大胆地开灯。
陆时祈开了灯，指着地上说：“看到没，我妈的鞋子还在。”
“嗯？”
“鞋子还在这里，说明她人就在这里，没有走，这下你可以安心了。”
让裴慢慢去他们床头静站是不可能的，可看小家伙始终担心惦记的模样，陆时祈还是想到了让他安心的办法。
裴慢慢记得凌玥这双鞋子。
是白色的过膝长靴。
以前从没想到还能注意这点，这回在陆时祈提醒下，更是不会忘记了。
确实瞬间心安。
“嗯！是阿姨的鞋子！阿姨还在！”
“这下放心了吧？”
“……嗯，嘿嘿！”
“好了，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嗯嗯！”
知道凌玥还在就好了。
裴慢慢将心放回肚子里，小小的身躯都为这个好消息热了热，血液加速循环，手掌心也热起来。
“哥哥，去厨房，吃大鹅腿咯！”
心情大好地往前迈步，裴慢慢还甩了甩跟陆时祈相握的手。
可惜厨房里没有大鹅。
今晚的剩菜全部被清理干净，一碗不剩，连口多余的饭都没留。
这一天过得就很刺激。
心情先是起起落落，然后落落起起，最后落落落落落。
裴慢慢想吃的东西全部吃不到。
这边也没有零食，连小面包小饼干之类的都没有。
只有冰冰凉凉的水果跟满地的新鲜食材。
这个点吃水果肯定不行。
除了让人浑身变冷外，还很可能让裴慢慢尿床。
新鲜食材就更难办了。
陆时祈可不会下厨，而且以他们的年纪来说，动刀动火太危险了。
陆时祈倒不怕，可他不能拿裴慢慢开玩笑。
“看来没东西能吃了，你能忍吗？”陆时祈问，“或者找找鸡蛋在哪吧，给你做个水煮蛋。”
煮鸡蛋用电磁炉就行，这个简单安全，陆时祈也能操作。
“……好！”
幸亏裴慢慢最喜欢吃鸡蛋，简简单单的水煮蛋对他来说就很足够了。
俩小孩开始在食材区翻箱倒柜，冰箱冰柜全打开看。
里面什么高级食材都有，裴慢慢甚至见到了一条被冷冻起来的完整鳄鱼，吓得满地窜乱。
却愣是没有找到鸡蛋在哪。
手也越翻越冷，冷意逐渐变成痛感。
想到裴慢慢手上的冻疮才好，可不能再被冻出来，陆时祈无奈道：“算了，别找了，这里太冷了，会把手冻坏的。”
扭头看向裴慢慢。
谁知小家伙非常疯狂，几乎半个人探进冰柜里，还踮着脚尖，感觉下一秒就要翻进去，当场冰冻小孩了。
陆时祈心脏都往上提了好几提。
立刻伸手准备把裴慢慢拎出来时，小家伙先举着一包汤圆起身。
“哥哥，有汤圆！”裴慢慢兴奋地说，“我们来，来煮汤圆吧！”
陆时祈佩服。
竟然能从这个庞大冰柜里翻出如此小包装的一袋汤圆，不敢想小家伙下了多大决心。
陆时祈接过汤圆看了看包装，果然是忘记处理的临期产品，距离过期仅剩两个月。
可他们有的选吗？
“好，那就来煮汤圆吧。”
用电磁炉很简单，锅子也是清洁干净后放着的，直接能用。
陆时祈按包装袋上的说明步骤，不到十分钟就煮好了一碗汤圆。
汤圆是普通的黑芝麻口味，但外皮做成了可爱的小柿子形状。
就是陆时祈第一次煮，没能煮好，其中两个破皮，黑芝麻馅漏出来，流了整碗。
于是看上去变得黑漆漆，有几分像是魔界来的黑暗料理了。
还好裴慢慢不在意。
小家伙真饿了，之前想吃什么还都没有，此刻终于有得吃，压根不会挑三拣四。
舀起一颗汤圆，呼呼吹几口后，迫不及待塞入嘴巴。
然后被内馅烫了个满嘴。
“好烫好烫——”
“……里面是芝麻馅，你一口塞进去当然烫。”
陆时祈眼睁睁看着，根本没机会阻止。
“你多咬几口啊，慢慢吃。”
慢慢吃。
听到这句话，裴慢慢傻笑了一下。
陆时祈难得没反应过来，以为这孩子是被烫傻了。
否则怎么能笑出来？
“……怎么样，还好吃吗？”
陆时祈直觉不会好吃。
都快过期了，冷冻起码八个月，想想这漫长的日子就觉得可怕。
可裴慢慢吃什么都香。
又是在寒冷的深更半夜，饥饿跟冷意交加下，来上这么一碗热乎乎的糯叽叽甜品，幸福满足感实在太强了。
“……好吃哦！热热的，甜甜的，好好吃哦！”
“……”
“哥哥，你也吃吧！”
陆时祈连忙抬手表示婉拒，可话还没说出口，先见裴慢慢满脸认真地舀起一颗汤圆，呼呼吹了几口。
还会“警告”这颗汤圆。
“呼呼——不可以，烫到我哥哥哦——呼呼——”
吹到他觉得差不多了，才小心认真地举着勺子，递到陆时祈面前，小脸上盛满了期待：“哥哥，请你吃吧！”
“……”
这叫陆时祈怎么拒绝。
我哥哥。
听到裴慢慢说出这三个字时，内心一股特别的情绪翻涌。
反正就挺高兴得意的。
可一日三餐都吃了，真不愿意再吃这种黏糊糊的甜品。
但裴慢慢说了我哥哥。
可这是裴慢慢吃过的勺子，陆时祈多少还是有点排斥跟嫌弃。
但裴慢慢吹凉了，还主动要喂他。
两项选择极限拉扯，对抗挣扎。
最后的最后，陆时祈选择妥协，吃下了这口汤圆——
因为裴慢慢的眼神太过清澈期待了。
实在不忍心叫他失望。
陆时祈只好选择勉强自己。
汤圆的味道跟他想象中差不多。
冻的时间太久了，面粉好几处煮不开，堆着小疙瘩，吃进嘴里有一种面粉尸体复活失败的疯狂。
内馅也很甜，好像加料时打翻了糖罐，一顿猛猛狂加的癫狂。
“哥哥，好吃吗！”
“……嗯，还不错。”
可在小家伙充满期待的眼神下，陆时祈选择昧着良心说谎话。
“嘿嘿，好吃哦！”
裴慢慢又舀了一颗。
“哥哥再吃吧！”
“……”
好小子。
我说好吃是为了不让你失望，你倒好，竟然恩将仇报。
“我不吃了，我吃一颗就够了。”
这次陆时祈果断拒绝，不再纵容。
“剩下的你就自己吃吧……赶紧吃完，我们好去睡觉了。”
裴慢慢还不愿意，还想继续跟陆时祈分享的样子。
陆时祈只好使出杀手锏：“早点睡觉，明天就能早点起床。”
“起床后就能见到我妈妈了，你不想早点见到她吗？”
“……”
那可太想了。
听完这个条件，裴慢慢恍然惊醒什么的模样，连忙低头呼呼吃起碗里的汤圆，剩下四五个很快吃光。
虽然吃饱就睡不太健康，但摄入碳水后，晕乎乎的困倦感开始上头。
回到房间上床，裴慢慢没再拱来拱去，这次很快睡着。
……
晚上闹腾的结果就是白天起不来。
第二天早上，裴慢慢睡得天昏地暗，雷打不动。
陆时祈也睡过了头，压根没听见闹钟已经响过好几分钟。
是凌玥起床很久，都做好准备送他出门了，结果这大少爷的房门迟迟没有动静。
眼看再不出门就要迟到，这才进去查看里面的情况。
两个孩子又睡得乱七八糟。
凌玥好不容易才叫醒陆时祈。
时间紧凑，便没再叫丝毫不受影响，依旧呼呼大睡的裴慢慢了。
裴慢慢直到狠狠睡饱，睡到肚子又饿了，才打着哈欠睁开眼，终于起床。
身边不见陆时祈，这没什么。
他知道陆时祈是上学去了，下午就会回来。
可走出房间，到处不见凌玥的身影时，裴慢慢慌了。
这跟他睡前接收到的信息不同，更是完全打碎了他所有的心理准备。
按照睡前计划，他应该醒来后就能见到凌玥的。
可现在凌玥跟陆时祈一起消失了。
情况就很糟糕了。
裴慢慢对早餐彻底失去兴趣，迈着双小短腿，屋内屋外来回跑。
他不肯承认现实，内心仍抱有幻想——可能凌玥就在房子里，只是在跟他玩捉迷藏，他多找几遍，就能把凌玥找出来了。
小孩这模样让陆老太太很心疼，上前哄道：“阿姨只是送哥哥去上学了，很快就回来了。”
“慢慢乖，先吃早饭吧。”
“等慢慢吃完早饭，阿姨就会回来了。”
裴慢慢却不信了。
连陆时祈只是去上学都不信了。
他现在严重怀疑，凌玥是带着陆时祈一起消失，只把他丢在这里，再也不要他了。
“……真的嘛？阿姨跟哥哥，会回来嘛？”
“当然是真的，你看，叔叔不是还在这里吗？”
陆老太太指向陆泓景。
仿佛陆泓景是他们母子二人留在这里的人质。
“叔叔还在，阿姨跟哥哥肯定会回来啊，不然他们两个人去哪里呢？”
“……”
裴慢慢眨眨眼，好像有点道理的样子。
可看了眼陆泓景，又迅速将视线收回。
为什么走的不是先生叔叔呢？
要走的是他就好了。
趁着小家伙没注意，陆老太太赶紧用眼神示意陆泓景来说点什么，好安慰安慰裴慢慢。
陆泓景也用眼神回复了——啊？让我来啊？
怪为难的吧。
他怕是安慰不好裴慢慢，把人吓哭的可能性还更高点。
但考虑到今后要继续相处的时间不短，他们之间是真该好好缓和下关系了。
陆泓景勇往直前，决定试试。
第058章 第 58 章
陆时祈的坏脾气大部分遗传了陆泓景。
很多时候, 父子俩都一个德行。
不过一个是可恶的少年版，另一个是更可恶的成年版。
说实话，陆泓景对裴慢慢依旧是先前的看法, 没什么变化。
因为由始至终没怎么相处过, 他对裴慢慢的了解非常浅薄。
知道裴慢慢很乖很听话，但也非常胆小内向，整体来说，依然不是他喜欢的小孩类型。
但这次裴慢慢被保姆欺负，受了很大委屈，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是他没尽到照顾，才让保姆有机可趁。
为此，再度面对小家伙, 陆泓景心里也有几分愧疚。
而且在老两口这边住了些日子，他们都能看到小家伙身上的明显变化。
比以前活泼开朗多了。
不再是那种自卑阴暗的样子了。
这让陆泓景更多了几分愧疚心理。
现在陆时祈跟凌玥都想留下他，陆老太太跟陆老爷子也喜欢他，陆泓景要再想着让他搬出去，怎么看都是跟家里人过不去了。
其他人都还好说。
最主要是陆时祈那么坚定要留下裴慢慢，那陆泓景真没什么反对意见可坚持了。
既然都要留下这个小家伙，那就留下吧。
昨晚他跟凌玥聊了聊，感觉想扭转小家伙对自己的印象有点难，但也还没难到寸步难行的地步。
陆时祈都能跟他好好相处了。
自己又不需要到这种程度，只要裴慢慢不怕他就行。
小孩子么, 想讨好还是挺容易的。
最多开头时难一点。
陆泓景没有相关经验, 还在思考主动出击的办法呢，陆老太太那边就提供了一个机会。
难度系数是跨大了些, 不是陆泓景想的慢慢来。
可怎么算都是个台阶，不踩白不踩, 正好踩一下，就当试试了。
于是陆泓景站起来，往他们的方向走去。
准备拉近些物理距离，然后再给予裴慢慢一些恰当的安慰。
结果他才走到一半，裴慢慢突然一溜烟跑了，压根没给他这个机会。
陆泓景：……
前进的步伐尬在原地，前进后退都不对。
是巧合吗？
还是这小东西故意在躲自己？
好好的怎么说跑就跑了，他准备跑去哪里？
——裴慢慢准备跑去玄关处，看看凌玥的鞋子还在不在。
也正好躲避陆泓景。
五岁小幼崽的大脑构造是单纯些，可好歹分得清自己喜欢害怕什么，视线也没坏掉。
看到陆泓景朝着自己走来时，裴慢慢下意识就想后退。
必须跟陆泓景保持适当的社交距离，他才有安全感。
可脑内又在着急凌玥跟陆时祈不见的事情，真是左右为难。
这种紧急情况下，小脑袋开始飞速转动。
猛地回想起昨晚，陆时祈才教会他的，只要鞋子还在玄关处摆着，那就证明凌玥没有走。
想到这点，裴慢慢一秒都无法多等，飞快地往玄关处蹿去。
正好还能躲避朝他而来的陆泓景。
裴慢慢很快就跑到了玄关处，看到整齐摆在地板上的鞋子少了两双。
凌玥的白色过膝长靴不见了。
陆时祈的黑色制服皮鞋也不见了。
但陆泓景的鞋子还在。
而陆泓景就在家里。
原来凌玥跟陆时祈是真的不在了，他们离开这个家了，却没有告诉自己。
瞬间再度悲伤到不能自已。
哪怕真的只是送陆时祈去学校了，等会儿就会回来的……可他们为什么不能叫醒自己呢？
裴慢慢无比失落地在玄关处蹲下，看着前面的鞋子默默发呆。
失魂落魄的小模样，看上去叫人心疼极了。
陆老太太走上前：“好了慢慢，阿姨跟哥哥真会回来的，你不需要担心。”
“乖乖的啊，不要饿到自己了，先去吃早餐吧。”
裴慢慢却有些倔强地说：“……没，没事哦，那我，我不吃了！”
“我等回来！”
“阿姨跟哥哥，我等回来哦！”
既然他们不在，那等到他们在就好了。
只有他们在身边，他才会有安全感啊。
裴慢慢决定哪都不去了，就在这里等着。他必须在凌玥回家的第一时间就迎接她。
可一个小孩这样说，更叫老人家心疼。
陆老太太道：“那慢慢吃过早餐再来等吧，饿着肚子等可不好啊。”
陆泓景也跟了上来。
确定小家伙不会再乱跑后，浅浅清下嗓子，终于能在这个时候开口。
陆泓景道：“说了他们会回来，你应该先去吃早餐。”
语气没问题。
用词没问题。
陆泓景觉得自己把握尺度非常适中得当，没有上来就突然热情到让人怀疑，也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冷淡。
凌玥说过，他平常那模样对小孩来说会显得太凶。
这回他刻意克制了，语气很平淡，总没问题了吧？
陆泓景直视小家伙，好奇等待着小家伙的反应。
然后就看到小家伙满脸惊恐的样子。
直接站了起来，畏畏缩缩地往后退两步，停停顿顿地磕绊说道：“我，我……我对不起，先生叔叔……”
“……”
陆泓景无语了。
陆泓景感觉自己也要自闭了。
他的话没问题啊？
这小家伙是什么反应啊，未免也太胆小了？
看他这小模样，就差再加一个九十度鞠躬道歉了。
陆老太太责怪的目光立刻跟着过来，眼神带着抱怨的文字：他就一个五岁的小孩，你做什么这么凶？
陆泓景非常冤枉。
他没凶啊！
他真的没有凶，刚才那话那语气真的一点都不凶啊！
唉，不是。
怎么会。
这怎么就。
陆泓景很想说点什么，可裴慢慢的反应成功堵住了他的嘴，最终让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直到陆老太太的眼神责怪又飞过来：你凶完就不管了？你倒是哄哄啊？
陆泓景也挺无奈的。
这台阶果然不是白踩的，代价还挺大。
陆泓景浅浅换口气，语气音调刻意放柔许多，努力演着温柔：“不用对不起，叔叔不是在责怪你。”
“只是觉得你应该先吃早餐，饿着肚子可不好。”
这样可以了吧？
这样总没问题了吧？
陆泓景还从来没刻意这样温柔地跟谁说过话，小家伙要还不买账，他也没办法了。
结果还真是没办法了。
他跟陆老太太一起看向裴慢慢，看着小家伙从畏缩不安变成了委屈害怕，满脸写着想哭。
比起被陆泓景说服了，更像是不敢违抗陆泓景的命令。
眼眶说红就红，但强行忍住。
再看了看门口放鞋的位置，转过头来，低着眼，恐惧应道：“……是的，我去会吃的，对不起。”
已经语无伦次了。
说完后，又很明显是想逃离的样子，扭身小跑去了餐厅。
看着小家伙离去的背影，陆老太太轻皱眉头，伸手捶了陆泓景一记。
怕被裴慢慢听到，声音也不敢太重。
“……你怎么回事啊？！我是想让你哄哄他的，你为什么这么凶？！你吓唬他干什么？！”
面对亲妈，陆泓景不能还手，只能默默挨捶。
但为自己辩解：“……我哪里凶他了？”
“你都听到了吧，我好好说话的啊，压根没凶他啊？”
“可是他害怕了，他还差点哭了，这是事实。”
陆老太太理直气壮：“你到底凶不凶，难道是靠你自己说了算？那当然是感受方说了算。”
“你看慢慢那样子，这里就我们两个，不是你凶的，难道是我凶的？”
“……”
陆泓景不仅挨捶，还不能还嘴。
陆老太太有据有理，说起来头头是道。
而陆泓景挨骂的一小会儿里，裴慢慢已经到了餐厅，爬上自己的餐椅后，开始埋头吃饭。
这种心情下，吃饭毫无幸福满足，单纯是为了完成任务，机械性地嘴巴里塞东西。
裴慢慢就是害怕陆泓景啊。
先生叔叔那么凶。
先生叔叔不喜欢自己。
自己拍马屁讨好都没用的，先生叔叔还想把自己赶出去……难道在爷爷婆婆这里，他也要把自己赶出去吗？
这种假设对小家伙来说实在太惊恐。
才只是红了眼眶，没有真让眼泪落下来，已经很坚强很厉害，忍耐到极限了。
所以他根本无法分辨陆泓景说话是什么样的语气含义。
恐惧让他下意识将陆泓景的每句话都当成任务对待。
陆泓景叫他吃早餐，那他就乖乖吃早饭，努力吃早餐。
他希望自己做的能让陆泓景满意。
但害怕跟委屈也是真的压抑不住。
一个五岁的小孩，要如何对抗自己的真心呢。
所以当陆老爷子打完太极回到屋内，特意去看眼裴慢慢的情况，结果发现小家伙差点要吃眼泪拌饭时，立刻去问陆老太太是发生了什么。
然后陆泓景又被捶了一顿。
“你吓唬一个小孩子做什么？”
“是哄他吃饭，又不是吓他吃饭！”
“慢慢多喜欢吃饭啊，每次吃饭都吃可好了……你去看看他现在，被你吓成什么样了？这样能把饭吃好吗？万一消化不良了怎么办？”
“……”
偏偏这是自己的亲爹亲妈，陆泓景也不能说什么。
只能默默挨下这两顿捶打。
试图继续为自己辩解：“……不是，我真没吓他啊！我吓唬一个五岁小孩做什么！是他胆子太小！”
陆老爷子吹胡子瞪眼。
“不是你吓的，那是我吓的？”
“……”
“他是胆小，我们知道，可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他从来没这样过。”
“你一来他就这样，只可能是你的问题。”
“……”
“你不用不承认，慢慢跟我们说过你不喜欢他，他拍你马屁都没用。”
陆泓景一顿。
从别人口中听到转述时，心情还真挺微妙的。
不怪老两口生气，如果是他听了陌生人这样的事，也会觉得这人对小孩太过苛刻。
“保姆的事情更不用说了，你就在家呢，还能让孩子受这么大委屈……可见你平时对他到底是什么态度。”
说起这件事，不管说几次，陆泓景都无可辩解。
他总以为自己只这件没做好。
平常对裴慢慢最多就是不关心罢了，其他并没什么。
但看到老两口对自己埋怨的态度，以及裴慢慢害怕的程度，他才后知后觉，可能正是自己以为的“不关心罢了”，无形之中传递出了一种轻蔑漠视的傲慢。
所以裴慢慢这么怕他。
所以保姆才能毫无顾忌，打着自己的幌子欺负他。
要真是这样，难怪凌玥不看好他能跟小家伙缓和关系。
因为确实有点难了。
捶完陆泓景，陆老爷子先去换了身衣服，然后再去餐厅领走可怜巴巴的裴慢慢。
趁着今天太阳好，难得很温暖，陆老爷子叫人把书桌搬到了庭院，带着小家伙转换心情，在这里练起了毛笔字。
“今天爷爷教你写哥哥的名字，还有凌玥阿姨的名字吧。”
“慢慢已经把自己名字写得很不错了，是时候学新的字了。”
前一天陆老爷子还不能昧着良心说话，今天为了哄孩子，良心当场选择自我蒙蔽，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裴慢慢一听，心情可算有点好转。
“爷爷，我想，学阿姨的……不，不，学哥哥的……不，不，阿姨吧……额，哥哥吧……”
并顺利转移注意力，开始纠结自己到底要先学谁的名字了。
但纠结了好久都无法抉择。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最后看向陆老爷子，竟胆大包天地说道：“……我学爷爷的吧！”
陆老爷子听完都得愣一愣。
随后大笑起来。
好个大逆不道的小幼崽，竟然如此猖狂，上来就要练他的名字。
“爷爷的名字笔画多，对慢慢来说太难了。”陆老爷子道，“还是先学哥哥的名字吧，哥哥的名字笔画少，简单些。”
有人能帮他做决定就好了。
裴慢慢不用纠结了，乖乖点头应道：“……嗯，好哦！学哥哥的！”
写过这么多天毛笔字，裴慢慢对准备步骤已经很熟练。
先将大大的宣纸在桌上平铺开，四角用镇纸压住，随后选一支心仪的毛笔，回忆回忆握笔的姿势，磕绊但还是正确的握好了。
陆老爷子夸道：“嗯，毛笔握得越来越好了，像模像样的。”
裴慢慢的心情也跟着有点变好。
主要是注意力被转移了大半，又得到了陆老爷子的两次夸奖。
凌玥跟陆时祈出门的悲伤缓解了，被陆泓景恐吓的害怕也开始稀释。
“来，爷爷教你怎么写。”
“嗯嗯！”
陆老爷子手把手地教小家伙写字。
说实话，还挺累人的。
因为裴慢慢不会将手放松，就算陆老爷子说了不要用力，他还是会偷偷使力，并且握得紧紧，落笔时还释放自己的想法，跟陆老爷子的手部力量做对抗。
好不容易将“陆”字写上一遍，裴慢慢觉得没什么，陆老爷子差点汗流浃背。
“好了，第一个字就是这样，慢慢自己写写看吧。”
一口气学三个字太累了。
陆老爷子吃不消，小家伙估计也学不会，所以一个个字来最好。
“嗯！”
裴慢慢坚定认真地应下，然后在纸上开始了自己的鬼画符。
记住笔画顺序是不可能的，完全记不住一点，只能看着整个字的模样，努力将这个字还原出来。
陆老爷子没有上来就立刻纠正，怕打消小家伙对于写字的积极性，一般都是等他描得差不多了，再细细拆开说明。
陆老太太端着水果拼盘过来：“今天天气好，太阳暖和，吃点水果正好，吃了也不会冷。”
“我洗了点草莓跟车厘子，等会儿慢慢吃点吧……哎哟，慢慢学新字了呢，写得真好！”
跟陆老爷子不同，在夸奖这方面，陆老太太张口就来，才不管有没有昧着良心。
让小家伙开心就是最大的良心。
裴慢慢心情就更好了些。
又被夸奖了。
等会儿还可以吃到草莓跟车厘子。
他最喜欢吃草莓，然后就是车厘子了。
要不是婆婆说吃多了不好，他感觉自己每次能吃一大盆呢。
“嗯，好哦！”
可语气好不容易变得轻快，才开口应下，抬头却发现陆泓景也来了，裴慢慢瞬间收敛所有喜悦。
默不作声了。
继续低头写自己的字。
因为抬头的时间短，他没出声，陆泓景也没出声，老两口没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变化，不知道陆泓景光是站在这里，就能对他造成持续性伤害。
下场就是裴慢慢写不下去了。
虽然陆老爷子夸他了，陆老太太也夸他了，他对自己的书法水平因此升起了一点自信——可只要陆泓景往面前一站，所有自信灰飞烟灭。
先生叔叔肯定不会夸奖他的。
先生叔叔肯定觉得他写得很差劲。
他要是写出了难看的字，算在先生叔叔面前表现不好吗？
先生叔叔会不会因此更讨厌他？
小小心头压下太多忧虑杂念。
脑袋里好像装进一块沉重的大石头。
视线都快变成蚊香圈转起来了。
裴慢慢迟迟未能动笔，陆老爷子终于察觉到了哪里不对：“……慢慢，你怎么了？”
陆老爷子一开口，他连忙将毛笔放下，小心翼翼地往陆老爷子身旁贴了贴，明显想要躲避藏匿什么的姿态。
一双小手捏住陆老爷子的衣摆，接着整个身躯倚靠上去，低下脑袋，小声地说：“……爷爷，我害怕。”
“……”
还能害怕什么呢？
除了陆泓景，他还能害怕什么呢？
陆老爷子跟陆老太太瞬间了然于心，同时用责怪的眼神看了陆泓景一眼。
陆泓景：……
这样就有点过分了吧！
他这回什么都没说啊！
他仅仅只是站在这里啊！
陆老爷子慈爱地摸摸裴慢慢脑袋，柔声问：“……慢慢怕什么？没关系，都告诉爷爷。”
小家伙要真承认自己怕的是陆泓景，陆老爷子决定当场就把陆泓景暴揍一顿。
他肯定是私下虐-待裴慢慢了！
要不然能这么怕他！
小家伙在他们身旁多乖多可爱啊！
这么见到陆泓景就这幅模样！
他怎么能对一个五岁小孩下此毒手！
但好在裴慢慢没有说出陆泓景的名字。
毕竟陆泓景就在眼前，他也不敢说。
只是还捏着陆老爷子的衣摆，半个身体都快躲到他后面去了：“我，我怕，我写不好……”
怕自己写不好，而写不好的场面还被陆泓景看到。
陆泓景要是看到，肯定会更讨厌他。
陆老太太连忙出声安慰：“没有写不好啊，慢慢写得很好啊！”
“谁敢说我们慢慢写得不好，婆婆打死他！”
虽然全程没开口说过一个字，但陆泓景感觉自己距离被打死不远了。
场面就有几分尴尬。
他有意想跟小家伙缓和关系，结果小家伙怕他怕得要命，根本连缓和的机会都逮不住。
他主动过来的这边。
现在好了，一句话没说，走了不是，但继续待着像在这里罚站。
陆老爷子看了陆泓景一眼，实在无奈：“泓景，我看你先回去吧。”
“你先回去应该也没关系。”
“慢慢晚点可以跟他们母子一起回去。”
“……”
所以最后他成了多余的那个，是吗？
真没想到啊。
不仅要被亲妈打死，还要被亲爹驱逐出境。
这个小家伙，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
竟能让全家都如此偏袒喜欢？
为了成年人的自尊心，陆泓景当然不能真这么离开。
而且决定了要缓和关系，才过几分钟罢了，就要从开头直接快进到放弃了？
但已经碰了一鼻子灰，强求没结果，只能暂时先撤退。
“我还是等小玥回来一起走吧。”陆泓景用最后的倔强说着，“我去边上逛逛，今天太阳不错，也该晒晒太阳了。”
“对，你常年到处奔波，又老坐办公室，是该抓着机会好好晒下太阳。”
陆老太太道：“我瞧你们房间阳台的日照最好，你去那里晒吧，要有工作上的事情，还能顺便处理了，不用拿着手机手提到处走。”
“……”
密密麻麻一大堆话，翻译过来一个意思：好了你赶紧走吧，请你离开这里。
陆泓景能说什么呢。
他有的选吗。
只能选择遗憾离场。
待陆泓景走远了，确定真见不到他的身影后，裴慢慢才敢从陆老爷子的身后钻出来。
看上去是真被陆泓景吓坏了。
其实也有点撒娇的成分。
如果真要独自面对陆泓景的话，害怕归害怕，裴慢慢也是能鼓起勇气面对的。
但现在有了庇护自己的场所，一个五岁的小朋友，自然会想要撒娇想被保护。
而当这份小小的缺憾得以填满时，最大的感受还是想哭。
竟然真有人会护着他了。
还是超厉害的爷爷跟婆婆。
所有情绪起伏被这么一激，逐渐开始失控。
他捏着陆老爷子的衣角，抽抽噎噎地开口：“爷、爷爷……我，我现在，想先哭一会儿……”
第059章 第 59 章
陆老爷子这一生, 既面对过很多至极为难的情况，也回答过很多尖锐刻薄的问题。
但还是第一回听到裴慢慢这种话，真无法回答。
小家伙说他想先哭一会儿。
这叫人怎么回才好呢？
回答可以？
那岂不是在鼓励他哭？哪有哄小孩反而是要把小孩哄哭的？
但要回答不可以, 又显得小气。
站在小孩的立场上, 他只是想哭一会儿罢了，竟然都不让他哭？
陆老爷子真是哭笑不得。
越是孩子气的话，越叫大人没办法啊。
陆老爷子蹲下了身，摸摸小家伙脑袋，还是先问道：“慢慢为什么想哭啊？”
小家伙眨眨眼，眼眶已经开始发热，在酝酿泪意了。
因为被保护了，感到安心了。
原来他一直羡慕渴望, 却不敢抱有太多期待的事，也有人能为他做到。
而且在这里哭，没人指责他是拖油瓶扫把星，哭得家里全是晦气……反而会抱着他，哄他安慰他，好像他真是什么小宝贝，温柔地对待他。
想到这些，裴慢慢更想哭。
其实这段时间里也哭过几次，可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想到那句话：好孩子是不能哭的，哭会给这个家里带来坏运气。
此刻对上陆老爷子温柔慈爱的眼神, 小家伙突然回想起来, 哽咽着语气问道：“爷爷，我想哭……但是, 我哭的话，会不好嘛……”
“会变坏嘛……你们会, 也变坏嘛……家里，倒霉嘛……”
稍微理解一下，陆老爷子就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了。
当场一整个怒从心起的大动作。
天杀的，是谁这么说一个五岁小孩了？！
这种话要是没有大人威吓，这么小的孩子哪能知道？肯定是有人说过他的！
这也太不是东西了。
——难道这话是陆泓景说的？！
要不然裴慢慢这么怕他呢？
可陆泓景再凶神恶煞，再不喜欢裴慢慢，也不至于这么没品，对这个小孩下此毒手吧？！
愤怒夹杂着心疼。
明明是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孩，光看外表怎么都像富贵人家的掌上明珠，结果身世如此坎坷，还这么小就饱受辛苦。
陆老爷子没法不问：“……慢慢为什么这么说，这些话是谁跟慢慢说的？”
“乖，你都告诉爷爷。”
要真是陆泓景，陆老爷子蠢蠢欲动的巴掌将会变成带着电闪雷鸣的狂风暴雨。
今天誓必要让他好看。
而裴慢慢知道老两口会保护自己，便在他们面前放下了心理负担。
再次面对这种问题，能够回答：“……以前的，叔叔婶婶，伯伯伯母，都这么说。”
“我哭的话，是小扫把……把好东西，扫出去，坏东西，就来了。”
陆泓景躲过一劫。
暂且留条性命。
但知道是以前收养他的亲戚，陆家老两口就更气了。
却也无可奈何。
过去的事已经发生，谁都无法改变。
未来他们也不能强行占有裴慢慢，毕竟那些亲戚才是他的血亲，他名义上的合法监护人。
现在是靠着凌玥跟亲戚签订的一纸合同，小家伙才能来到他们身边。
也只能趁他还在身边的时候，多给他些关爱照顾了。
想到现实，陆老爷子心头掠过几分沉重。
伸手揉揉裴慢慢的头发：“这些都是假的，骗人的话！你听爷爷的，没有这样的事！”
“像慢慢这样的小朋友，年纪还小呀，哪里会说那么多话……”
“很多话还不会说，很多句子也不会念……那着急的时候怎么办，难受的时候怎么办，只能靠哭来表达了呀！”
陆老爷子安慰他。
“哭也不是只有难过的哭，也有非常高兴的哭，激动的哭，还有感动的哭……只要是因为高兴的哭，那就可以尽情哭！”
而随着陆老爷子这句话音落下，小家伙竟当场放开嗓子，开始哇哇大哭。
“呜呜呜哇哇——爷爷，爷爷——”
陆老爷子心疼地抱了抱他：“诶，爷爷在。”
到底是受了多少委屈。
竟能瞬间哭成这样。
他们家族的孩子也有从小爱哭的，可谁受过像裴慢慢这样的委屈呢？
陆老爷子真是不敢想，要是再把裴慢慢送回去，将来还有多少委屈等着他啊？
越想越心疼。
“哭吧哭吧，没事，慢慢想哭就哭，爷爷会哄慢慢的。”
结果小家伙哭着说：“呜呜哇哇——我非常高兴，是，是高兴哭的——呜呜呜——”
“……”
好吧，把陆老爷子整不会了。
哭成这样，他竟然说自己非常高兴？
小崽子的心思还真挺难猜。
但这小家伙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就当真是非常高兴好了。
不管出于哪种原因，将压抑的情绪发泄出来总没有错。
可裴慢慢没撒谎。
他真是高兴哭的。
虽然年纪还小，但对于过去种种不公的待遇，他当然也能感受到。
只是不敢细想，更不敢问罢了。
那些独独针对他的规矩，肯定是有问题的。
因为其他小孩哭的时候，都会有大人哄着，但他没有。
他哭的时候，大人只会嫌他吵，嫌他麻烦，对他恶言相向，有时还会直接动手。
所以他只能说服自己，去接受这样的说法。
因为只有相信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些，才能稀释种种不公带给他的压抑跟悲伤。
但现在他有了问出来的勇气。
有了能询问的地方。
并且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更是认可了他，完全就是他心里想要的回答。
他是可以哭的。
他的哭泣，不会带来什么坏运气。
他只是一个五岁的小朋友，他当然可以哭。
得到这个回答的瞬间，他不仅终于获得了哭泣的自由，还附赠有人哄着的特权。
那当然得先大哭一顿。
他抱住陆老爷子的脖子，小脸上挂满泪水：“呜呜呜呜——爷爷，爷爷！”
哭出了小葫芦娃找爷爷的气势。
陆老爷子听的又想笑又感觉心疼，将他抱起，手掌顺顺他的后背安抚：“诶，爷爷在，我们慢慢受委屈了，不怕不怕。”
“呜呜哇哇——呜呜——爷爷，没，没了你……我，我怎么，活哇……呜呜呜——”
“……”
好了，这下陆老爷子是真绷不住了。
这是他从哪里学来的话？
用在这种场景合适吗？
还好他抱着裴慢慢，小家伙是趴在他的肩膀上哇哇大哭。
否则让小家伙看到自己的笑脸，陆老爷子也怪不好意思的。
太不应该了。
作为一个长辈，竟然在孩子哭成这样的时候只想着笑。
可真忍不住啊。
小家伙说出来的话，就是很好笑啊。
陆老爷子怎么看都觉得裴慢慢讨人喜欢。
这么可爱有趣，又令人怜爱心疼的小宝贝，陆泓景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不喜欢就算了，竟然还想着让他搬出去？
……
这么哭过一场，裴慢慢将醒来后堆积的情绪全部排空。
哭泣也是件相当消耗体力的事，早餐吃的又不多，等到情绪平复后，他终于找回对食物的热情，吃了顿加餐。
是热乎乎的全脂羊奶粉，搭配刚出炉的红糖蜜枣糕。
裴慢慢连吃两块都不过瘾，要不是为了给午餐留肚子，他感觉自己还能再来两块。
等他吃完这顿小加餐，凌玥也终于回来。
小奶狗慢慢再次上线。
不管身在何处，距离多远，只要听到凌玥的声音，就会立刻飞奔过去迎接。
“阿姨阿姨——阿姨——”
路过看到陆泓景都不觉得害怕了。
因为凌玥回来了，心底恢复安全感的保障，还知道了陆老爷子跟陆老太太会护着他，带着前所未有的底气。
裴慢慢一个飞扑藏进凌玥怀里，开始撒娇：“阿姨，我，我好想你啊……你走了，我一直想你……”
撒娇这种事，也是一回生二回熟。
昨天顺利撒娇，还从凌玥身上得到了正面的情绪反馈，今天就更自然了。
而且回忆起今早的事来，小家伙还是有几分委屈。
“你，你们走了，你跟哥哥，走了……我不知道的，我醒来，没看到你们……”
“我以为，你们丢下我，忘记不要了……我伤心，我吃饭，也不想吃了……”
真是一段谁听谁心疼悲伤的控诉。
但因为用词不自然的缘故，又有几分好笑。
凌玥抱着他，温柔道歉：“……哎呀，看到阿姨跟哥哥不在，是不是吓到慢慢了？”
裴慢慢认真点头：“……嗯，吓到我了！”
对这个说法表示高度认可。
凌玥也忍不住想笑。
小家伙总在出其不意的时候可爱好笑。
“那是因为阿姨送哥哥去上学了，哥哥起来的时候，慢慢还在睡觉呀。”
“……可以，叫我的！我醒来，一起去！”
还好陆时祈不在现场，否则听到这话也得心塞两秒。
平常可不见小家伙这么积极，还要送他一起去学校。
现在为了能跟凌玥多待一会儿，他算是拼了。
“阿姨也想慢慢一起去啊。”凌玥温柔地哄骗小孩，“阿姨叫过慢慢的，但是慢慢睡得好熟，怎么叫都没醒。”
“……”
裴慢慢震惊了。
什么，竟然是他自己的问题！
随后沉默。
可恶，竟然是他自己没有醒！
“阿姨想，慢慢一定睡得很舒服，说不定在做很幸福的梦，就不忍心叫醒慢慢啦。”
虽然事实就是裴慢慢没醒，但怕这个心思细腻敏感的小孩为此自责，凌玥接着说：“本来阿姨想呢，等送完哥哥回来，慢慢刚好起床，刚好就能见到了呢。”
“但没想到路上塞车，回来就晚了，现在才见到慢慢。”
“抱歉，是阿姨回来晚了，让慢慢害怕了。”
那必然不是凌玥的错。
在裴慢慢心里，凌玥是绝对绝对不会出错的。
他立刻接上：“……不是的，不是的！”
睁大眼睛努力思考。
让他想想该把这个锅甩到哪里去。
最后坚定道：“……是大汽车的错！它，它慢了！”
裴慢慢对塞车没有概念。
但坐过车子，感受过车速的快慢，这种时候正好用上。
凌玥听笑了。
好吧，能怪罪到汽车上去的，也只有这位五岁的小幼崽了。
所以就当是汽车的错吧。
正好汽车不会说话喊冤，用来背锅也很合适。
陆泓景就在不远处。
先前看到这种场景，内心毫无起伏，波澜不惊。
但切身感受了来自小家伙的害怕排斥后，心情就很微妙了。
全家除了他，都很喜欢裴慢慢。
同样的，裴慢慢也跟全家相处很好，除了他。
虽然可以什么都不做，顺其自然地循序相处缓和也没事。
可当他变成唯一被排斥的存在时，陆泓景作为成年人的自尊心实在放不下。
这样下去可不妙啊。
看来他真得想些办法了。
……
凌玥回来后，裴慢慢肉眼可见得开朗许多。之后一直黏在凌玥身边，哪都不想再去。
好处：对其他事的关注度降低，包括陆泓景在内。都没那么害怕陆泓景了。
坏处：眼里压根没陆泓景了。
等小家伙午睡醒来后，他们也准备回家了。
这次是真的要回去了。
昨晚因为消息突然，裴慢慢没有心理准备，所以反应较大。
但经过一晚跟大半个白天的缓冲，再不愿也渐渐认清并接受了这个现实。
分别的场面还怪热闹。
当初陆时祈带着裴慢慢说走就走，裴慢慢给自己准备的行李背包里就四个小企鹅玩偶，再加一张老照片罢了。
后来穿的衣服，用的东西都是这边现买的。
现在要走了，老两口必然要让他打包带走，又叮嘱厨房做了很多平时他爱吃的各色小糕点。
东西这么一理，竟也装了满满当当好几袋。
“好了好了，我们就不送了，你们自己小心点走吧。”
“慢慢要什么时候想来了，直接过来就行，爷爷跟婆婆在这里等你。”
“要有空的话，爷爷跟婆婆也会去看你的。”
没有老人站在车前挥手告别的戏码，也没有小孩趴在车窗看着外面一切倒退的场景。
就是为了不让这种画面出现，万一裴慢慢再哭上一顿，陆家老两口都没送到门口。
裴慢慢是被凌玥牵着手走了一段距离，之后上车关门，直接启动离开的。
这样多少能降低一些离别场景的刻意感。看不到人了，小孩心头自然也好受些。
裴慢慢是等过了好几分钟，才在车内逐渐反应过来。
这时想再趴车窗去看，也已经来不及，什么都看不到了。
难过的情绪慢了好几拍。
但终究还是来了。
他真的很喜欢爷爷跟婆婆，住在这里的日子，是他小小人生中最自由轻松的时光。
以后还能遇上这样欢迎自己的地方吗？
他以后还能再见到爷爷跟婆婆吗？
就算还能见到，又会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这么想着，悲伤的情绪便在小小的胸腔内蔓延开来。
威力依旧不低。
很快将裴慢慢全身冲击一遍，冲到他鼻腔发酸，心脏尖尖苦涩。
凌玥时刻注意着裴慢慢的变化。
发现他小脸神色凝重，摆出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样时，连忙说道：“我们现在去接哥哥，接完哥哥就回家。”
“等这周哥哥休息了，我们就来爷爷奶奶家，慢慢马上又能见到爷爷奶奶了。”
没人哄的时候，裴慢慢还能忍住不掉眼泪。
他习惯了这样。
沉默地消化类似情绪，安静地憋一会儿就好了。
可凌玥一哄，瞬间有种伪装被戳破的感觉。
沉默安静的消化也被打断。
心里原本微弱的酸涩感突突堆积起好几层。
小家伙迅速红了眼眶，说话音调也带上了是在强行忍耐的抽气声。
“阿姨……”
凌玥没想到小幼崽的情绪变化还分这么多层，只当他是因为离开难过。
下意识给予了更温柔的安慰：“嗯，阿姨在……等哥哥这周休息的时候，阿姨再带你们来，好不好？”
这当然是哄骗小孩的善意谎言了。
不用真等到周末，估计等到明天，以这个年纪小孩的记忆力，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该哄的时候还是得哄。
但裴慢慢听到这么温柔的安慰，心情又从酸涩到完全发软。
眼泪说落就落，跟串小珠子似的唰唰落下。
原来也有人会这么在意他的心情。
他都还没哭呢，连话都没说呢，凌玥就这么温柔地安慰他了。
要不是坐在宝宝安全椅里，被限制住了身体自由，他必定又要扑进凌玥怀里大哭一顿。
现在只能先掩面哭一下了。
主要陆泓景也在车内，哭泣自由暂时克制一半，他稍微哭一会儿就行了。
“呜呜阿姨，我，我哭一会儿……”
小家伙低下脑袋，双手遮着脸，声音从掌心里传出来，变成了闷闷的委屈哽咽。
“我哭，哭一会儿，就好了……我现在，是难过的哭，呜呜……”
这场面太过可爱。
别说凌玥了，连陆泓景都有被可爱到。
“呜阿姨，我，我……”
边说话边抽了个气。
“我哭完，你，你能……抱抱我，哄我嘛……”
太可爱了。
真是太太太太可爱了。
谁家小朋友哭起来能这么可爱。
不仅报备时长原因，还要求在哭完后来个拥抱哄哄。
这谁能拒绝？
反正凌玥拒绝不了一点。
恨不得现在就把小家伙抱进怀里，狠狠地揉搓捏揉一顿。
她整颗心脏都发软：“好好好，慢慢稍微哭一会儿……等哭完后阿姨就抱你哄你。”
发泄一下情绪也好。
如果一昧要求小孩别哭，压抑自己的情绪，只会加深他对哭泣的罪恶感。
好像连哭都是在做什么错事。
得到凌玥的回答后，裴慢慢这才放心地哭了起来。
跟上午的嚎啕大哭不同。
悲伤的时候，小家伙选择捂脸默默垂泪，哭声呜呜呜的，好像深林里受伤哀鸣的小麻雀。
虽然落在大人眼里，这哭相实在可爱，非常想掐掐他的小脸蛋。
悲伤哭泣的力度不大，持续时间却很长。
小家伙哭哭停停，停停哭哭。
突然忘记了会笑一笑，想起来了又呜呜两声。
最后一直到陆时祈的校门口，他都没能扑进凌玥的怀里要安慰抱抱，眼眶跟鼻尖还是红的。
陆时祈上车一看，就发现了裴慢慢情绪低落，还在抽抽噎噎地哭着。
他知道离开爷爷奶奶，裴慢慢肯定会舍不得，肯定会哭。
可从爷爷奶奶家到这边，起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再舍不得也不可能哭这么久吧？
他第一反应就是怀疑陆泓景。
并将这样的眼神投射过去，直接开口询问：“爸，是你说慢慢什么了吗？”
陆泓景：？？？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被亲爹亲妈质疑就算了，可被亲儿子质疑，那简直跟心口被刀哗啦乱刺没区别。
陆泓景也很想问问，难道他长了一张看上去就会欺负小朋友的脸，真有这么凶神恶煞吗？
不过在陆泓景心碎开口前，凌玥好心地帮他解释了：“……没有，你爸爸怎么会说慢慢呢。”
陆泓景浅浅感动两秒。
凌玥道：“我还在这里呢。”
陆泓景：“……”
好像也不是那么感动了。
总有种被内涵到什么的感觉。
“是慢慢舍不得爷爷奶奶呢，想起来就得哭一下，所以哭了一路呢。”
原来是这样。
也确实很有裴慢慢的风格。
陆时祈在裴慢慢对面坐下，丝毫不顾陆泓景死活，甚至都没想跟他说声道歉。
先从书包里拿出了个纸袋。
打开后，浓郁的黄油香气瞬间飘散开。
香到凌玥都忍不住问：“……这是什么东西？”
当然，最吓人的莫过于陆时祈从书包里拿出了食物。
他竟然会在书包里放吃的东西。
用他曾经说过的话，那就是这个书包的灵魂都脏了，并且再也不会干净，必须换个新书包。
“是拿破仑千层酥。”陆时祈道，“学校餐厅的新品，据说很好吃，顾至栩天天吃，人都吃圆两圈了。”
据说。
这么说的意思就是他自己没吃。
但已经散发的香气跟纸袋打开后展露出来的卖相，这两项足够证明“据说”应该靠谱。
“我买了三个口味，这是开心果味的，这是巧克力味的，这个是原味的。”
他记得裴慢慢很喜欢吃这个。
所以放学前特意去买了几块，差点没吓死顾至栩。
他想到了，裴慢慢回程途中肯定情绪低落，所以想用吃的东西哄一哄。
只是没想到小家伙这么低落，竟然能哭一路。
“这些都是买给你的。”陆时祈说，“我买到了刚做好的，所以特别香，你闻到了吧？”
裴慢慢点了点头。
悲伤并不妨碍他感知食物的香气，这几个千层酥就是很香。
“但你现在还在哭，肯定吃不出味道，我先收起来吧，等你不哭了再吃。”
裴慢慢一听，急了：“……我没哭了，早没哭了！”
急到鼻涕吹个大泡泡。
第060章 第 60 章
车程有多久, 裴慢慢就断断续续哭了多久。
悲伤虽然没能全部消散，但怎么都稀释 很多，此时分心给面前的甜品千层酥合情合理。
裴慢慢太喜欢拿破仑千层酥了。
之前吃过几次, 几次都觉得很美味, 完全不会吃腻。
现在闻到浓郁的黄油奶香，又正好是哭累的时候，吃点补充体力非常适合恰当。
就是鼻子不太舒服。
哭过都这样，会鼻塞还流清水鼻涕。
陆时祈一说不给他吃，裴慢慢太着急地想要挽留，慌张说完话，一个大鼻涕泡泡就冒出来了。
陆时祈对这画面始料不及，啧了一声, 面带嫌弃但还是抽了张纸巾帮小家伙擦掉。
“脏死了脏死了。”
语调也带着嫌弃，眉头轻皱到一起。
但手上的动作同步进行，并没有因为嫌弃而停止。
“赶紧擦掉，擦掉就给你吃。”
“哼——”
裴慢慢没躲避，主要被扣在安全椅里，想躲也躲不了。
乖乖坐在原处，就着陆时祈伸过来的手，重重哼了一声，将鼻子擦干净。
“还有吗？等会儿可别滴到食物上去。”
哪怕陆时祈不吃，也不愿意看到这种画面, 会让他的大脑过敏, 从而浑身难受。
“……不会的！”
裴慢慢小声坚定地回道，还带着几分沙哑的鼻音。
“确定擦干净了？”
“……嗯嗯, 擦干净了！”
陆时祈这才将手里的拿破仑递过去：“那吃吧。”
裴慢慢脸上可算浮现了由心的笑意。
眉眼柔和放松下来，嘴角弯弯上扬, 这时加上红红的眼眶跟鼻尖，反衬得他有股甜甜的可爱，像个乖巧的小天使。
就是拿破仑不好下嘴。
小天使也没法吃得优雅漂亮。
虽然卖相很漂亮，吃起来很美味，但不管是哪家店做的，这玩意儿注定一口咬不下，而且酥皮油脆，一碰就掉渣，不管换了谁，吃起来的画面都狼狈。
裴慢慢准备先吃开心果味的。
因为最上层奶油调成了鲜艳的绿色，最容易吸引到小朋友。
可捧着塑料盒左右转一圈，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下嘴处，差点没急死他。
最后果断选择手动分层，直接拿起自己能咬下的几层厚度，张大嘴巴咬上去。
先大吃一口！
再大吃两口！大吃好几口！
裴慢慢形容不出具体味道，反正就是好吃，之前的好吃，这次的也好吃。
大家都好吃！
但该掉的酥皮还是狂掉。
咬这里掉这里，咬那里掉那里，裴慢慢嘴角也沾上了好多碎渣，脸上又蹭到奶油，吃得脏兮兮的。
没办法，这东西卖相再好再精致，吃起来也无法优雅。
裴慢慢就用这样的方式，很快解决了一个开心果味的。
掉下的碎渣也没浪费，他全部用盒子接住，最后倒进自己的嘴巴里。
明明是一样的酥皮，可最后一口这么吃，就是会变得特别好吃，特别有满足感。
等到裴慢慢吃完，陆时祈又帮他擦掉脸颊跟嘴角沾上的东西。
随便问道：“好吃吗？”
“……嗯嗯，好吃哦！”
陆时祈知道问了也是白问。
裴慢慢吃什么会觉得不好吃呢？
就算冷冻过八个月，吃起来已经变成面粉尸体的汤圆，他也照样觉得好吃。
但看到他脸上真正得以放松喜欢的神情，陆时祈就放心了。
陆泓景跟凌玥静静看着两个小孩的互动，谁都不敢进行任何言行干涉。
似乎很日常很普通，但因为对象是陆时祈——那带给人的感觉就是极度不可思议了。
陆时祈什么时候像这样照顾过人啊。
在学校也惦记着裴慢慢，知道他会伤心难受，居然特意买了甜品来哄他。
还是装在书包里带出来的。
嘴上说着又脏又嫌弃，可实际行为却是吃前帮人擦鼻涕，吃完帮人擦嘴擦脸。
就差裴慢慢嘴巴漏渣的时候伸手去接了。
关键是裴慢慢也能接受这些。
换作之前，都等不到陆时祈开口说话，只要陆时祈稍微皱皱眉头啧一下，再展露些不耐嫌弃的神情，足够吓得小家伙不敢言语，要找地方到处躲了。
他们是真的变亲近了。
真好啊。
时间流逝留下了痕迹，他们既是见证人，也是见证物。
不仅是陆时祈帮助裴慢慢成长，裴慢慢也在让陆时祈成长。
很庆幸他们没成为彼此路上的绊脚石，而是相伴着前行了。
凌玥心底一片说不出的欣慰。
虽然他们家给予了裴慢慢丰厚的物质生活，可能还让他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心陪伴，但从现有的结果来看，他们同样该感谢裴慢慢。
因为他也给予了陆时祈陪伴，是他改变了陆时祈。
哎，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裴慢慢吃完一个开心果味的拿破仑后，心情得到些许治愈，没那么饿，也没那么馋了。
看着剩下的巧克力跟原味鲜奶，他赶紧先递给陆时祈一块：“……哥哥吃！”
虽然哥哥说都是买给他的，但他可不能吃独食，要分享给自己喜欢的人才行。
按照内心排名，他第一个想给的是凌玥。
可考虑到这是陆时祈买给他的，裴慢慢就先问陆时祈了。
——来自五岁小幼崽突然上线的高情商时刻。
结果也真被他问对了。
陆时祈嘴上脸上不在意，心里感觉很舒畅，浑身都通气了。
居然越过凌玥先问他了。
这就足够了。
陆时祈已经很满意了。
但吃甜品是不可能吃的。
陆时祈摆手婉拒：“我不吃这个，都是给你的，你自己吃吧。”
裴慢慢眨眨眼，对这个结果不意外。
差点又忘了。
哥哥可是万年浪费大王，不吃最好。
随后艰难地在安全椅里转身，看向凌玥：“……阿姨也吃！”
凌玥倒是真的很想吃。
常年克制饮食的下场就是对甜食抱有极度渴望，刚才闻到奶油香气，凌玥已经想扇自己嘴巴了。
但再想吃也不能吃。
这可是热量炸弹，罪恶的开端。
要没防住吃了一口，那就会变成吃了一半，吃了一个。
最后破罐破摔，干脆就把平时不能吃的都吃一遍了。
凌玥道：“谢谢慢慢，但是阿姨不能吃，慢慢自己吃吧。”
可凌玥享有裴慢慢的特殊优待。
她说不吃，裴慢慢会尽力推销：“……可是，很好吃哦，香喷喷的呢！”
凌玥内心淌下了泪水。
她当然知道这个香喷喷的很好吃。
“阿姨真的不能吃，慢慢自己吃吧，乖。”
“那，那好吧！”
收回在凌玥身上的视线，裴慢慢下意识落到了她对面的陆泓景上。
陆时祈跟凌玥都询问过了，按照接下去的步骤，那就应该询问陆泓景了。
这让陆泓景莫名紧张起来。
明知道下个就是自己，却还要装出无事忙碌的模样。
视线直直盯着手机，看上去聚精会神，仿佛正在处理什么要紧大事。
结果裴慢慢只是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还非常短暂。
估计都没停留到一秒。
随后就将视线收了回去，身体扭正，开始对手里的原味拿破仑下手。
再来大咬一口！
好吃，美滋滋！
陆泓景余光瞥到，不敢置信。
他是什么很贱的东西吗？
真这样跳过了他，完全拿他当透明人了吗？
要真开口提醒，反倒显得他很在意。
虽然陆泓景心里真的在意，但也只能默默往肚子里咽，假装自己很好。
没事的没事的。
慢慢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
裴慢慢吃起自己的第二块拿破仑，心情也比刚才更好了些。
不是不想给陆泓景，只是他不敢给。
万一先生叔叔不要呢？
万一先生叔叔嫌弃呢？
万一先生叔叔也跟哥哥一样，是个浪费大王呢？
所以还是自己吃了吧。
至少吃进肚子里，能让他获得真真正正的无比满足感。
草莓奶油蛋糕已经从他心里的神坛上跌落了。
之前他最喜欢这个，主要也是没能吃到其他好东西。
现在吃的东西多了，心里的排名比较自然也随之更新，变得更加激烈。
当然，他还是喜欢草莓奶油蛋糕的。
只是更喜欢拿破仑跟马卡龙了。
“……哥哥，我喜欢这个哦！”
第二块吃掉一半了，裴慢慢仍不觉得腻，反而把胃口吃开了。
“这个真的，好好吃哦……香喷喷的，脆脆的，里面是，奶油嘛？”
“嗯，里面是奶油。”陆时祈应道，“你喜欢就好，下次再给你买。”
“……嗯，嘿嘿！”
裴慢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哥哥听懂他的暗示了呢！
因为真的很喜欢吃这个，恨不得能天天吃，但又不好意思主动讨要，只能用这种办法暗示一下。
而最近一直被陆家老两口宠着，裴慢慢也有点学会了得寸进尺。
一次暗示成功后，更是信心满满，准备故技重施，再来一次。
“哥哥，之前的，还有之前的……唔，贝壳奶油，小贝壳奶油，我也很喜欢哦！”
陆时祈不知道小家伙原来这是在暗示。
因为这已经是明目张胆的明示了。
但贝壳奶油？
这是什么东西？他有给裴慢慢买过这种东西吗？
容他聪明的大脑倒下回忆，快速搜索寻找一番。
最后确定下来跟贝壳元素有关，跟奶油也有关的——只有马卡龙了。
又是一个又甜又腻的东西
确实非常符合裴慢慢的口味。
陆时祈道：“知道了，下次都给你买。”
“嘿嘿！”
心情终于基本好转，再咬一口手里的拿破仑，裴慢慢高兴到晃晃脚丫，专心享受起美味甜品。
凌玥跟陆泓景表示佩服。
没想到啊，还得是陆时祈。
仅用三块千层酥，就哄好了不断悲伤一小时的裴慢慢。
而接收到来自父母佩服的视线，陆时祈内心暗爽。
要知道去买这些东西时，他忍受了顾至栩来去一趟的全程聒噪。
因为陆时祈不知道这家甜品开在餐厅的哪层，只能让顾至栩陪自己去。
但他主动要去买甜品这件事，落在顾至栩耳里，跟科幻灾难片照进现实简直没区别。
“是世界末日要到了吗，你是准备开始囤货了吗？”
“你家是不是早就打造好了地下城堡，就等着躲进去了？”
“天呐太可怕了。”
“你竟然主动要去买甜品。”
“我告诉你，不管你是谁，现在立刻从我兄弟的身上下去。”
“不然我要请很厉害的大师来做法了！我会让大师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
烦得陆时祈差点就要动手掐死他。
但还要人家带路，陆时祈只能忍。
被迫耐心解释：“不是我吃，是我想买给慢慢，他喜欢吃这个。”
顾至栩有段时间没见到裴慢慢了。
可看陆时祈最近的样子就知道，他跟裴慢慢的关系正在越来越好。
想起上回见面，他还更喜欢自己呢。
现在就真不一定了。
顾至栩有些发酸：“你们现在可真好啊。”
陆时祈习惯性装一下：“还行，就那样吧。”
陆时祈没将家里发生的事告诉顾至栩。
毕竟家丑不光彩，顾至栩的嘴巴又大，很可能到处乱说。
“嘁，我看你手机屏幕都换成他了，还说不是呢。”
“……”
上次给裴慢慢买马卡龙时，陆时祈拍了不少照片。
因为无人分享，干放着又很可惜，陆时祈就设置成了屏保。
“那是我拍的，我觉得照片不错，就拿来做壁纸了。”
以往要被当面戳穿，陆时祈肯定辩解很多，但这回说完后，竟很坦率地承认。
“不过是很可爱……要不是觉得可爱，我也不会拍啊。”
“……”
成功刺激到了顾至栩。
如果陆时祈对裴慢慢还是以前的态度，顾至栩就会觉得很有趣，会故意说点什么让陆时祈不爽。
也不是他想针对陆时祈。
就是单纯的犯贱，以此为乐。
可当陆时祈真的跟裴慢慢亲近，并且能开始炫耀时，顾至栩内心就破大防了。
为什么连陆时祈都能有可爱的弟弟。
为什么。
全世界都有可爱的弟弟。
只他没有。
于是去餐厅的那一路，陆时祈都在被迫听顾至栩的酸言酸语。
“突然感觉我家小哑巴也挺好的，虽然是个哑巴，但长相其实很可爱，不比慢慢差啊。”
“而且他也不是天生哑巴，是心理原因导致的无法开口，我爸妈已经在找医生了。”
“他要是会说话的话，就更不比慢慢差了。我是这么觉得的，你呢？”
“这样看来，我弟弟也没比你弟弟差到哪里。”
“你怎么不说话。”
“呵，你真的很装，你知道吗？”
“……”
陆时祈全程没有开口，最后反被指责太装。
但是没关系，他能忍。
直到买完东西，陆时祈终于能够开口：“给你看个东西。”
顾至栩凑过去：“什么东西？”
陆时祈拿出手机，点开一段视频。
是裴慢慢的视频。
内容是他站在池塘旁，跟着陆老爷子学打太极的背影。
陆时祈没拍到陆老爷子，所以顾至栩看不到老人家穿着轻便，只能看到裴慢慢穿得厚实，跟团小球一样。
当然，也根本看不出他是在打太极。
只能看到他往左往右晃动，同手同脚，还差点站不稳摔倒的模样。
拍摄视频的陆时祈没忍住笑了一下。
偷拍暴露。
被裴慢慢发现了。
小家伙转过身发现有镜头对着自己，也很害臊，先是轻轻地问了句：“……哥哥，你干嘛。”
见陆时祈还拿手机对着他，没有要放下的意思，他渐渐着急：“……哥哥，你在干嘛呀！”
他小步朝着陆时祈的方向走来。
这时还有点怀疑：“……你是不是，在拍我呀？”
陆时祈不声不响，但镜头保持着同一高度没动，裴慢慢逐渐确信。
语气更急了：“……你，你别拍啦，不能拍我！”
慢慢走近变成了小步快走。
小步快走又变成了小跑前进。
镜头显圆。
小家伙过来的样子像团球滚过来了。
“……不要拍不要拍，不给你拍！”
陆时祈往后快退几步，迅速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的脚步很稳，镜头几乎没什么晃动。
能清晰看到裴慢慢更加着急，最后小步前进也变成了迈开大步追上来。
“……哥哥不要拍，不要拍我，不给你拍啦！”
拍摄那天的天气并不好。
天色阴沉沉的，还有风，光是看到池塘，就给人湿湿冷冷的感觉。
可裴慢慢转身露脸后，画面不仅变得明亮起来，还好像染上了一层甜甜可爱的滤镜。
他们像对亲密无间的好兄弟，很平常地在家里追逐嬉戏。
而越是这种平常的画面，越叫顾至栩看了心生嫉妒。
尤其看完后，陆时祈意味不明地笑着。
“我也觉得你家小哑巴挺可爱。”
“你实在谦虚了，他哪里比不过慢慢了，我觉得他比慢慢可爱多了。”
“……”
“等他能说话了，你也这样给他拍视频。”
“……！！！”
顾至栩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杀人不过头点地。
陆时祈一旦开始炫耀裴慢慢，对顾至栩的伤害值堪称拳拳暴击。
最后顾至栩说：“你给我等着！”
至于是让陆时祈等着他什么，谁也不知道。
而且陆时祈还没等到顾至栩的什么，顾至栩先等到了陆时祈的新视频。
小家伙吃拿破仑吃到半张脸脏兮兮的画面也很可爱。
等他吃到第三块，陆时祈才想起可以拍个视频。
虽然有点可惜想起晚了，不过时机还算不错，因为裴慢慢吃得全身心投入，没太关注周围的情况。
陆时祈在座位上往后缩了缩，为了看上去更自然地偷拍，难得摆出有点邋遢的坐姿。
然后将手机镜头对准裴慢慢，录了一个十来秒的视频。
视频发送给顾至栩。
并附言：谢谢你陪我去买的拿破仑，慢慢已经吃上了，他很喜欢^_^
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对着别人炫耀自己家的小朋友，是件如此令人身心舒畅的事。
……
半小时后，终于到家。
下车后站在门前，裴慢慢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离开不过十来天，他却觉得自己离开很久很久，久到都快记不清在这里的生活了。
好像成了第一次来。
又跟第一次完全不同。
那时他被陌生司机带领着，内心充满恐惧胆怯，惴惴不安。
不知道自己又要跟什么样的人相处，更不知道自己会遭遇哪些事情。
这回则是凌玥牵着他，温柔地对他笑着：“慢慢，我们进去吧……进去先洗把脸，你都吃成小花猫了。”
而陆时祈走在前面，转身等他：“快点进来吧，外面好冷。”
他真是胆大包天，那瞬间居然产生一种自己是回家的感觉。
走到里面后，在这里生活过的熟悉回忆才渐渐涌上心头。
虽然是有坏保姆欺负过他，但阿姨说了，那个坏人已经被赶走了，现在留下的都是好人，以后再也不会有谁欺负他了。
有了凌玥的保证，裴慢慢很安心。
而且撇开这件不愉快，在这边也确实是开心的回忆更多。
“慢慢可以把小背包拿下来了。”直到凌玥出言提醒，“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呀，刚才在车上都舍不得拿下来呢？”
裴慢慢这才连忙回神。
他得赶紧去趟自己房间，先亲眼确认一下其他小企鹅的安危，再让背包里的四个小企鹅顺利归位。
等到将所有小企鹅清点一遍，再根据心里最满意的位置重新排排摆好后，浑身舒畅。
此刻确定。
嗯，就是回家的感觉。
虽然胆大包天，但心底暖暖的，很踏实。
……
不过当晚，裴慢慢是自己睡的，陆时祈没有跟他一起过夜。
尽管在爷爷奶奶家已经暴露得很明显，再伪装也没什么用，可好歹是回来的第一晚，陆大少爷还是想保留一下面子，在父母面前也要装一装。
给裴慢慢讲完睡前故事，哄他睡着后，陆时祈凭借强大的意志力从床上起来，披上睡衣外套，准备回去自己房间。
但路过楼梯口，发现楼下亮着微弱的灯光。
还以为是谁粗心大意忘记关了。
轻声脚步走下去后，才发现原来是父母还没回房间，正在客厅吧台前说话。
陆时祈不想打扰，更没想过要偷听，本就准备这么转身离开，却听到凌玥口中冒出了裴慢慢的名字。
陆时祈下意识停止脚步。
这就不得不听了。
因为距离较远，听不清具体内容，但当自己的名字也出现，后面还跟了一句——暂时别让小祈知道——陆时祈就绷不住了。
此时有两个选项在他面前。
一个是忍耐偷听，另一个是上前直问。
陆大少爷当然选择第二个。
想也没想，直接从阴影处走了出去，边走边问：“你们在说什么？”
“你们要对裴慢慢做什么？”
“又是什么事不准备让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