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81.
徐司前不想承认自己是周浔安,可是见凌霜这样伤心,又忍不住想哄。
他是谁又怎么样,反正,他没有一点记忆,徐司前和周浔安对他来说,都只是个空洞的名字。
如果能哄凌霜开心,他做周浔安也不是不可以。
他拖了张凳子,靠到她身边坐下,轻声软语地哄:“你还真别说,没准我就是他,我常常感觉自己不是徐司前。你要乐意,以后就喊我周浔安,好不?”
他微笑着,有自然光穿过窗户,落在那双幽蓝色的眼睛里。
纯净的蓝琥珀,没有一点杂质,清澈见底。
凌霜在其中看到了温柔与诚挚,他是真心实意在和她说这些话。
徐司前抽了张纸巾,将她脸颊上残留的泪水擦干,掌心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别哭了,无论我是不是他,我都会一样爱你。周浔安不能给你的喜欢,以后我赔给你好不好?”
凌霜一下扑进他怀里,在他心口低声呜咽。
徐司前愣怔地抱住她,半晌,亲吻着她的发旋:“还有案子在等我们凌队。”
徐司前了解凌霜,眼下唯一能让她不想周浔安的,只有案子。
凌霜站起来,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只有找到那些人,这一切才能结束。
围猎代孕机构的布排工作,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每一个环节都很重要,凌霜有序组织人员调度,从早到晚一刻不停。
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着,不敢有丝毫懈怠。天黑又天明,谁也没回家,全部在加班。
第二天傍晚,南城下起小雨,车辆熙熙攘攘从化工厂里开出来,再重新分散到各处。
进入主路后,这些人也相继进入警方视线,赵小光的手机一直在响,警员们汇报来的信息越来越多。
车子轨迹确定后,嫌疑人的住处陆续被锁定。时间越久,找到的信息越多,从市中心到郊区,连成一片大网。
为保证万无一失,凌霜还调度了特警到各处帮忙。
大网已经布置妥当,只待小鱼游进来。
凌晨一点四十分。
凌霜给所有人发消息:“各部门注意,再过二十分钟收网。在厂区外围的同事,请于同一时间进入。任务危险,请务必做好防护。”
对讲机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收到。”
赵小光却在关键时刻打来电话:“老大,突发情况,我们一直盯着的那个明叔,不见了。”
“什么时候的事?”凌霜问。
“半个小时前,他家里客厅忽然亮灯,光一直不熄,我们的人察觉不对劲,一调监控,发现这孙子从地下车库溜了,也没开车,但他身上有枪,就怕出去为非作歹。”赵小光语气急促,隐隐透露出担忧。
徐司前适时插话进来说:“应该只是逃跑,不然不会选择半夜。”
“他住哪里,把地址发来,我们去看看。”凌霜说。
赵小光发完地址,又问:“他会去厂区吗?”
凌霜理性分析:“厂区那里已经封锁,他过去也没法进去造成实质性危害。”
“他去找外援或者给上级通风报信怎么办。”赵小光满是忧虑地说。
徐司前分析:“如果是通风报信,短时间内,应援人员来不及。”
凌霜眉头深锁:“就怕他早就发现,反将我们一军,那样麻烦就大了。”
那个人看上去相当老谋深算。
“保险起见,用个别点测试一下。”徐司前指尖在车窗上敲击两下后说,“如果没有问题,再继续收别的网。”
目前,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凌霜重新下达命令:“大家按兵不动,沈警官,你先带一队进去抓人,务必注意安全。”
“收到。”
*
凌晨1:54,清风小区内——
几名身着防弹衣的警员,从道旁的小车里下来,相互间对视几眼,绕绕手,轻手轻脚爬上三楼。
305室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有人在吗?物业,你家漏水了。”
“有人吗?开门。”
“我们是维修水管的。”
几分钟后,睡眼惺忪的男人走到门口。
入户门打开,有光漏出来:“我家漏水了?”
两名警员不由分说地扣住他的肩膀,将他摁到门板上:“别动,警察!”
男人扭身反抗,重又被摁压。
他见颓势已至,只好束手就擒。
*
在车里等待的那几分钟,尤其漫长,凌霜心脏怦怦直跳。
几年前,她也出过一次类似任务,那天晚上有一名警察牺牲了。
和平年代,也有暗潮汹涌的时刻,有人默默扛下一切,用血肉之躯筑起平安护栏。
这一刻,徐司前洞察了她的不安,伸手握住她的手心。车里冷,男人掌心宽阔温暖,像一张柔和的盾。
“在怕?”他问
“嗯,有点。”凌霜没有隐瞒,她怕同事流血牺牲。
徐司前安慰:“放心,那些人不是神,没有通天的本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注定是时代长河中的跳梁小丑。”
凌霜承认,她有被他这句鼓舞到。
车子在雨水里疾驰,车轮溅起层层水雾。
几分钟后,对讲机里传来振奋人心的消息:“凌队,任务完成,嫌疑人已经抓获,马上押回。”
凌霜终于松下一口气,她目光变得锐利且坚韧,握紧对讲机下达命令:“即刻进行点对点抓捕。”
潜伏在各处的警员纷纷出动,恰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
又过了几分钟,对讲机里陆续传来消息——
“报告凌队,任务完成!”
“报告凌队,任务完成!”
“报告凌队,嫌疑人已抓获。”
徐司前握着方向盘,神情松弛:“宝宝,你现在有点帅。”
凌霜目视前方:“明叔还没抓到,现在说帅太早。”
徐司笑:“行,一会儿再说。”
一刻钟后,凌霜和徐司前驱车抵达明叔所在的嘉天小区。
守候在那里的警员,迎上前来,喊了声:“凌队。”
“具体什么情况?”凌霜问。
“人从车库跑了。”
凌霜环顾四周,注意到这个小区地库的出口有四个。
四个出口都不在视野范围内,而且直达外面马路,这个明叔果然狡猾。
“小区监控调了吗?”凌霜问。
那警员说:“调过,但都没有拍到他。”
看样子他对道路监控非常敏感。出口外面,都是大马路,出逃容易,露馅也容易。
凌霜立即给还在交警大队的同事打电话,调取主干道视频。
出人意料的是,四条路上的监控都没有拍到明叔。
凌霜挂电话前叮嘱:“黄警官,继续盯着这四条路,有情况电话联系。”
如果人没有出去的话……
凌霜眉头蹙紧又松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很可能还在车库里。”
徐司前完全赞同凌霜的推理。
凌霜对现有的警员做过分工安排,两两分组从车库入口进入,再往下找寻。
这个小区的地下车库,大且空旷。
凌晨两点钟,没有任何车子发动,也没有人经过,唯一的声响来自脚下。
那种诡异的静谧,让人心生惶恐,仿佛正坠进另一个未知世界。
“时间紧迫,这里分开走吧。”徐司前说完,扭过身,贴着墙根往前走。
凌霜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扯停:“不要!”
徐司前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徐司前,你不要离开我的视线!”凌霜表情认真,眼中似蒙着一层水汽。
“舍不得我啊?”他笑。
“是舍不得,”凌霜有些怅惘道,“我当初没有能力保护周浔安,但是,我会保护好你。”
徐司前耸耸肩,捏着她柔软的指节笑起来:“嚯,看样子,我是占了姓周的便宜,有老婆疼。”
“嗯。”凌霜应声。
“老婆,你要不要现在叫声老公听听?反正咱俩婚纱照都拍了。”他现在这个得寸进尺的模样,要多坏有多坏。
“不要。”凌霜被他闹得有些脸红。
徐司前叹了口气,将她揽进怀里抱住:“不叫就不叫吧,谢谢老婆疼爱。”
两人并肩走下去,走路声带亮头顶的声控灯。
年久失修的日光灯在头顶颤动、挣扎……
那是幽灵垂死的眼睛,一睁一合。
凌霜不敢懈怠,将配枪握在手里,和徐司前背贴背相互掩护着往前。
凌霜手里有枪,徐司前没有,纯粹是给她当身后的眼睛,但配合默契。
两人一个片区一个片区搜寻,任何一辆车都不放过。
几分钟后,他们和另外几名警员在地库中央汇合。
所有人的找寻结果一致:没有人。
凌霜握拳道:“他不可能人间蒸发,肯定还在这里。”
凌霜眯着眼睛,环视一圈后,发现每栋楼都有一个楼梯间,那里光线昏暗,相对隐蔽,是天然的藏身处。
但是楼栋好多,他会躲在哪一栋,又在哪一层?
没有线索可以推理,就只能一栋栋查。
明叔身上有枪,万一闯入居民家中不堪设想,幸好现在是半夜,进出的居民较少。
凌霜决定先不贸然行动,打电话增派警力过来支援。
特警到达后,凌霜将没有枪的徐司前谴回地面车里待着,接着和众人分工进入楼道查找。
一栋、两栋、三栋……
他们从负一楼查到顶楼,地毯式排查过所有楼梯间。
但结果依旧不尽如意人意——没人。
明叔仿佛消失了。
徐司前在车里待过一会儿,觉得无聊,转响钥匙把车来到保卫处。
既然不能现场帮着找,他就在监控里帮忙找,总之不能闲着干等。
他下车朝保卫室里道:“师傅,我要再调下监控。”
那人背对着他,说了声:“好,你进来查。”
徐司前踢了个凳子,大剌剌敞腿坐下,手指快速在键盘和鼠标上移动。
地下车库断断续续有摄像头,徐司前调整时间一点点往回看。
凌晨两点十分,有个戴着黑色帽子男人从电梯下来后,穿过车库,跑进另一栋楼里。
徐司前仔细辨别楼栋号——
13栋,正是正对着警卫室的这栋。
也就是说,那个叫明叔的男人从楼道里出来了。
他没有出小区大门,去的地方是……
徐司前稍一侧目,愣住。他看到一旁的桌子上放着一顶黑色鸭舌帽。
一直背朝他的男人,忽然走了过来。
徐司前后脑勺抵上来一个质地冰冷的物品,他在漆黑的反光玻璃里看清了那个物品——
那是一把黑色的手枪,口径还挺大,一枪爆头肯定没跑。
徐司前摊摊手,叹气道:“难怪我家小警察拼死拼活找不到你呢,原来你躲在这里啊,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明叔冷笑一声道:“你还挺开朗?不怕?”
徐司前在玻璃中对上明叔阴鸷的眼睛,又把手抄进裤兜,表情有些漫不经心:“我害怕,当然怕,不过呢,你现在不会杀我。”
明叔被他看穿心思,皱眉问:“你怎么知道?”
“猜的。”徐司前在口袋里摸到了凌霜之前给他的电击棍,这玩意和上膛的枪比起来,还是逊色一些,现在不能用,用了也是送命。
“怎么猜的?”
“杀了我,你还怎么逃跑啊?你不得威胁一下那帮警察么?”
“你还挺聪明。”明叔冷嗤。
“那当然。”徐司前扬了扬眉梢,冲镜中人懒洋洋道,“要我给他们打电话么?你藏在这儿,他们要找你可不太容易。”
“闭嘴,少废话。”明叔将枪口抵得更紧,“把手举起来,别乱动,否则现在就崩了你。”
徐司前往嘴里塞了支烟,把手举起来:“我只是在给你出主意,又不是害你,现在我们俩可是一条绳上的蚱蜢。”
轻佻的语气,散漫的表情。徐司前自始至终都很放松,仿佛后脑勺上抵的不是枪,而是一朵惹人喜爱的玫瑰。
明叔阅人无数,第一次遇见这种人,有种油盐不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感觉。
*
没有找到明叔,警员们再度返回地面。
雨还在下,皮靴所到之处,水花点点飞溅。
凌霜立即发现车子不见了。
车子不见,徐司前也不知去向。
他有情有义,断然不会在这种时候丢下她跑掉,只可能是遇到什么事了。
往外走了没多远,便看到了那辆车。
警卫室里灯火通明,里面亮,外面暗。
隔着一层玻璃,凌霜看到高举双臂的徐司前。
在他身后,站在那个笑面虎明叔。
看到枪的一瞬间,凌霜脑子里“嗡”地响起来。
徐司前用嘴型对凌霜说:“别进来。”
凌霜看懂了。
明叔恰巧在此时看见了凌霜,他手心朝上,朝她无声地勾了勾手指,那意思是叫她过去。
这时候,凌霜别无选择。
徐司前那天说,每个人都有弱点,还说他的弱点是她。
她又何尝没有弱点?以前她不喜欢自己的柔软,可最近总觉得那也是她的一部分。
她冒雨走到保卫室门口。
明叔远远看到她,认出她就是前天那个代孕小妹,难怪当时他会感觉不对劲……
“把枪放下,踢过来。”明叔大喊。
凌霜照做。
凌霜问:“说吧,你怎样才肯放了他?”
“准备车和飞机,送我出国。”明叔开条件。
徐司前插嘴进来道:“飞机有点难吧,她就是个小警察,可没那么大本事。”
明叔语气强硬:“她要是没那本事的话,我现在就崩了你。”
“冷静,冷静,”徐司前连忙服软,“你有话好好说。”
凌霜正色道:“放了他,你绑架我会更有价值。”
徐司前听到这句,不高兴起来,他扯了扯嘴角据理力争:“哎!凌警官,什么叫我没你有价值?”
凌霜冷淡瞥了他一眼道:“你有什么价值,连个警衔都没有。”
“你这是在说戳人心窝子的话,非得有警衔才有价值啊?”
两人旁若无人地吵架,更像是调情。
明叔不厌其烦,高喝一声:“闭嘴!再吵,两个人一块死。”
“她骂我,我还能不和她吵架么?你就是杀了我,我也要和她吵架,什么意思嘛,嫌弃我没警衔。”徐司前鼓着腮帮子,像个幼稚鬼。
明叔嘴角直抽,这种人也能当警察?
“现在立刻联系车和飞机。”明叔再度提出要求。
凌霜掀唇道:“我只能调度到车,飞机难度太大。”
“有车也行。”明叔看到不远处的特警高声道,“让他们都撤离这里。”
凌霜转身朝外面,做了个撤离的手势,荷枪实弹的警员纷纷退后。
明叔还觉不够,大声喊:“把枪放下,踢远点,人后退。”
警员们和凌霜交换眼神后,放下武器。
明叔挟持着徐司前往外走。
脚下有一处往上走的台阶。
徐司前个子本就高,往那台阶上去,明叔够着有些吃力,枪抵到了他的后背上。
他朝凌霜递了个眼色,手绕到身后,一把握住明叔手腕。
明叔毫不犹豫开枪——
“砰——”
凌霜听到声音,心都要碎裂。
徐司前暴力拧折明叔手腕,他吃痛,枪掉落在地,又是“砰”的一声枪响。
空气里很快弥漫上来血腥味。
那种味道,唤醒了徐司前身体里潜藏的暴力因子。他将明叔撞翻在地,膝盖跪摁住对方胸口,俯身下来,发疯似的挥拳……
凌霜冲进来,第一时间将地上的手枪捡起来了。
徐司前还没停手,眼睛血红,一拳一拳往下砸,隐隐要失控。
凌霜将明叔铐手,一把抱住了徐司前:“醒一醒,别打了,已经抓住他了。”
徐司前栽在凌霜肩窝里喘气,许久才恢复平静。
她赶紧检查他身上的伤。
刚刚两枪,一枪被防弹衣挡住,一枪打在了明叔手上。
“没事吧?”凌霜问。
他拧着眉毛不高兴道:“有事,那子弹打在身上好痛,得你叫声老公哄哄才能好。”
第82章
82.
抓捕结束,后续侦查工作陆续开展——
化工厂是第一现场,炸药等危险品运离后,技术部及时介入,寻找更多罪证。
厂区内监控众多,技术警察打开电脑,却没有找到任何视频内容。
所有监控信息,都被人删除干净。
负责警员第一时间给凌霜打去电话。
“全部清空了?”凌霜惊讶。
“是的,”那警员继续说道,“他们在电脑里植入了特定程序,可以远程操控。”
“能追踪到特定的ip地址吗?”凌霜问。
“估计难度很大。”
看样子,监控是那些人放置在这里的眼睛,察觉不对劲,便于他们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没有监控,他们的侦查工作会增加许多难度。
凌霜此时正在归队的车上,徐司前开车,明叔由两个特警押解着坐在后排。
凌霜抬头,借由车内后视镜打量明叔——
他倚在后排座椅上,微合着眼皮,表情放松。即使被抓,他也谈不上紧张。
回到队里,凌霜稍作准备后,连夜审讯明叔。
她已经做好审讯不顺利的打算,谁知情况比她预想的更加糟糕。
凌霜问什么他都不肯说。
“既然你们已经有证据,直接判我坐牢就行。”
“你交待线索,是可以立功减刑的。”一旁的赵小光插话进来说。
明叔笑了笑说:“我不需要立功,也不需要减刑,你们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凌霜警告:“情节严重的话,有可能会判处死刑。”
明叔依旧不为所动,仿佛死刑他也能接受。
面对面熬了一个多小时,明叔干脆闭上眼睛装睡觉。
审讯就像用钥匙开锁,找准钥匙一击即中,找不准钥匙,只能止步不前。
显然,打开明叔心扉的那把钥匙还没找到。
凌霜站起来,同边上两名警员说:“先收押去看守所。”
赵小光等人走后,感叹:“这老狐狸可真难审。”
徐司前也看出点端倪:“明叔八成是有什么把柄在那些人手里,比他命都重要的东西。”
凌霜微微眯起眼睫。
比命还重要的东西会是什么?难道是他的家人?
同一时间,徐司前说出自己的判断:“那些人很可能控制着他的家人。”
凌霜抬头看向徐司前,她惊讶于彼此之间的默契。
居然又想一块去了。
看样子只有先找到明叔家人,才有可能从他嘴里撬出东西。
天已经快亮了,凌霜让所有人回去休息。连着两天两夜熬着,是人都吃不消。
后面还有硬骨头要啃,凌霜做了重新规划:“今晚执行任务的警员,统一后天早上归队,休息一天。”
*
徐司前和凌霜到家时,天已亮。
这几天熬得太久,凌霜沾床就睡。徐司前洗完澡,钻进她被窝,搂着她一起补觉。
晚上八点,凌霜才醒过来。她看看手机,吓一跳,徐司前不知什么时候把她闹钟关了。
她睡了整整十三个小时。
窗外已是沉沉夜色,万家灯火闪烁,空气里弥漫着似有若无的食物香气。
凌霜穿上拖鞋出来。
徐司前递给她一双筷子,示意她坐下吃饭。
桌上摆放着从饭店打包回来的饭菜,虽然不是他做的,但却是他亲自去买的。
大大小小的菜式有十几个,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买这么多,吃得完吗?”凌霜问。
“看着都好吃,就想买回来给你尝尝。”
凌霜一碗饭下肚,已经饱了,可不想拂了他的好意,提着筷子继续吃菜。
徐司前也热衷投喂,肉一块块往她碗里塞:“多吃点,长点肉。”
凌霜有些不赞同:“你看谁家长肉是一顿吃出来的?”
他终于停筷说:“行,我慢慢喂,早晚让你体重过百。”
“我以前跳舞的时候,为了保持身材,一天只吃一个苹果。”
“你还跳过舞?”徐司前面露惊喜。
“是啊。”
“那你会劈叉吗?”他像个好奇宝宝。
“当然会,我可是舞蹈学院第一名!”凌霜回忆起往事,眼睛都亮起来。
“你是舞蹈生,怎么现在做了警察?”两个完全不搭边的专业。
“因为……”凌霜咬了下筷子,眼里蔓延上一丝苦涩,“说来话长。”
她不想细说,徐司前也没有继续追问,应该不是什么开心事。
他只想守护她的现在和未来。
晚饭后,凌霜抓了把狗粮给小奶油,徐司前则无比嫌弃地清理狗笼:“臭烘烘的小狗。”
他们查案两天,小奶油没牵出去遛,这会儿哼哼唧唧地咬着凌霜裤脚撒娇。
徐司前洗过手,给它套上绳子,一手牵凌霜,一手牵小狗下去遛弯。
西北风冷飕飕往衣服缝隙里钻,小奶油跑了一会儿开始蹭着凌霜的腿要抱。
徐司前俯身把它拎起来,自顾自地教训:“喂,臭小狗,你干嘛老是和我老婆撒娇?你要撒娇得找你老婆的才行,有点眼力见行不行?”
他这个样子,纯真又可爱,凌霜禁不住弯唇轻笑:“你说这么多,它又听不懂。”
“听不懂也要教育,不能惯着。”徐司前坚持。
凌霜又笑。
他俯身把小狗抱进怀里,很快发现,狗在冬天的新用处——暖手。
尤其是小斗牛,没什么毛,贼暖和。有此发现后,他便捉了凌霜的手覆盖上去:“试一试,纯天然、无公害的暖手宝。”
“哪有你这样的?”凌霜笑着把手拿回来。
徐司前继续埋头搓狗,小奶油相当享受,谄媚地舔着他的手。
徐司前轻叹一声道:“虽然是老古板的儿子,但也还挺可爱,我勉强认个干儿子吧。”
这种短暂的平静,很让人着迷。
凌霜喜欢听他在身边念叨小狗,喜欢他干净的笑容,甚至喜欢今晚有些多余的西北风。
要是没有那些案子就好了,这种平静可以无限延长。
“徐小狗……”她忽然喊他。
“怎么了?”
“我们回家吧。”她说。
“行,听老婆的话。”
“我也要抱。”她朝他张开手臂。
徐司前挑了挑眉梢,无奈道,“你儿子在我怀里呢,背吧。”
话没落音,凌霜已经跃上他的后背。
“宝宝,你也好歹给人点心里准备,跳这么快,我差点以为你下一秒钟要抓我进局子。”
凌霜在他后背轻轻捶了一记。
徐司前嘶了声冷气。
“别装啦,我都没用劲。”
“是没用劲,但你捶我伤上了。”
“伤?”凌霜皱眉?
“昨晚子弹留下的。”他说。
回家后,凌霜立刻检查他后背。
颈椎骨往下一指长的地方,有一片淤青。
防弹衣虽阻隔子弹,但不能完全阻隔撞击。
凌霜指尖触碰到那片淤青,低垂眼睫,有些心疼。
徐司前昨天引明叔开枪的举动,其实很危险。
幸好那只是一把小型手枪,如果是大型枪支器械,防弹衣未必能阻隔住,而且即便阻隔住子弹也会因撞击身体引发内脏损伤。
“宝宝,还没看好么?”徐司前问。
“青了。”她说。
“那你给吹吹?”他带了几分逗弄,语气懒洋洋的,有些痞。
“光吹不顶用。”凌霜说。
“那怎么办啊?”
凌霜将他的衣领扯上来,绕开他,走进厨房。
燃气灶打上火,锅中放入水和鸡蛋。
徐司前跟过来,叉腰好奇道:“你这是要做好吃的?”
“不是。”
一锅水只煮一个蛋有些浪费,她索性多放了几个进去。
沸腾的水在锅里闷响起来,白雾在空气中流动消散。
有种难以言述的烟火气,很治愈。
徐司前把脑袋架在她肩膀上,说话:“虽然你没做饭,我也觉得这样好幸福。”
凌霜等时间差不多了,捞起两枚鸡蛋,一枚递给他吃,一枚放在热水里备用。
屋内空调温度上来了,很热。
凌霜指挥道:“你去椅子上坐下,把后背露出来。”
“只要露后背?不要露别的?”他故意问。
“你还想露什么?”凌霜白了他一眼。
啧,他想露的可多了。
说出来肯定要被她骂……
徐司前轻咳一声,有些心机地把裤腰往下扯了扯,露出小半截人鱼线。
“坐好了,别动。”她平常审嫌疑人都是这个口吻,听上去有点凶。
徐司前乖巧坐端正,胳膊支在桌上,“嗷”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宝宝,你对男色就没一点兴趣么?坐怀不乱?”
回应他的是一声蛋壳碎裂声。
凌霜把那去壳的鸡蛋,敷在他那处淤青上。
热意滚动,疼痛也缓和许多,徐司前得意洋洋地掰着手指夸赞:“不愧是我老婆,什么都会,断案一流、打架一流、还会治病。”
“你少说两句,把鸡蛋吃了。”
徐司前这才想起,她捞给他的那粒蛋。
水煮蛋的味道很寡淡,他却觉得那是最好吃的东西。
凌霜给他热敷了二十分钟,徐司前转过身来。
他衬衫纽扣没扣,凌霜的目光,落在他胯骨的那行字上。
徐司前见她一直盯着望,以为她是好奇,便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会活着回来见你。老古板文的。”
什么?她瞳孔骤然放大。
他明明说是平安,怎么会是“我会活着回来见你”?
难道说他曾面临过死亡威胁么?
这句话中的“你”又是谁?
徐司前看出她的疑惑,捏着她的手指继续说:“老古板心里应该有个非常喜欢的人。如果我真的是周浔安,那这句话就是写给你的。”
毫无征兆地,有眼泪滴落在他虎口处。
徐司前见她哭,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往回找补:“当然,我也可能不是周浔安,这句话和你没关系……”
凌霜打断他问:“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大概是在六年前。”他如实说。
“当时你在哪里?”凌霜又问。
“在京市。”徐司前回答完又问,“你还是觉得我是周浔安?”
凌霜缓缓吐了口气,没回答。
她只知道周浔安是六年前死的,如果他要借用徐司前身份,也应该是在那时候。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腕问:“如果我不是周浔安,你还喜不喜欢我?”
“喜欢。”凌霜说。
“那我要是他呢?”他又问。
凌霜回握住他的手:“我会觉得庆幸。”
“庆幸?”他有些不解。
“嗯。”庆幸他活着,庆幸她认出了他的灵魂,“走吧,洗澡睡觉。”
“我一个人睡啊?”他摊摊手开始谈条件。
“不然呢?”
他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昨晚我被人拿枪指着,现在都心有余悸,一闭上眼睛就梦见有人要杀我……”
“明天给你找个心理医生看看。”凌霜说。
“要什么心理医生啊?你陪我就行。”
凌霜洗完澡出来,发现床单上散落着一堆小方盒。
他把所有的水果味都拆开了。
蓝莓、芒果、香橙、菠萝……
“你干嘛都打开?”凌霜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就好奇它们水果味到底真不真。”他恬不知耻地给自己找理由。
凌霜嘴角直抽,这玩意又不能吃,有什么可好奇的。
他把那些小方袋,一样拿出来一个。
“今晚每样用一个。”说着,他扯开衣领在床边坐下,指尖拨弄着她睡裙衣带,模样懒坏。
“太多了……”凌霜抗议。
“昨天、前天、大前天,都没做,得补一下。”
“补你个头!”凌霜脸颊耳根烧得通红,她真的很难跟上他的脑回路。
“我明早要上班的,还要查案!”
“行吧,打个折。”他看着极其好商量,在那一堆小方块里,抽走了芒果味和菠萝味,“剩下的用完,反正现在才十点钟。”
“喂……”
他勾住她的腰:“别喂了,凌队,明天我也要去队里,我们早睡早起。”
凌霜掐他,被他逮住手亲。
抵抗的声音,闷进被窝。
“你不累吗?”凌霜喘气。
“累什么?”他咬她的唇,“老古板会跟你喊累?”
“没有过……”
“那我怎么着也不能输给他吧。”他手心太烫了,“他记录多少?我打破一下。”
“幼稚,怎么跟小朋友似的,连这个也要比……”
“都这样了,你还说我是小朋友啊?”他故意捏她手指,用力吻她的唇。
心脏都要被他压扁了……
*
第二天早上,凌霜对镜整理衣服,看到颈项里一堆红印。
徐小狗,真的是属狗的,喜欢做标记。
他看她穿高领衫,有些不高兴:“干嘛要遮住?”
“去队里你给我低调点,不然揍你。”凌霜挥拳吓唬他。
“知道了。”他扬了扬眉毛,勉强答应。
临着要出门,徐司前找了个餐盒,将昨晚锅里剩下的鸡蛋装全部装去单位。
中午,一行人扎堆吃饭,徐司前乐颠颠把那个塑料餐盒取出来。
“徐哥今天带菜啊?”赵小光好奇询问。
“嗯。”徐司前表情超得意,一看就是要显摆。
“带的什么?”赵小光猜可能是什么澳龙、螃蟹。
徐司前“咔咔”两声掀开塑料盖,显示绝世珍宝似的转动餐盒,卖弄:“爱心鸡蛋。”
什么爱心鸡蛋,看那不就是普通的白水煮鸡蛋么?他们食堂早上就有卖,这也值得炫耀?
赵小光有些无语。
徐司前拿出一个鸡蛋捏在指尖:“这是我女朋友熬夜为我做的鸡蛋。”
哦,好吧,他看出来了。
这他妈是来秀恩爱的。
“我们凌队熬夜为你做鸡蛋?”赵小光有点不信。
“昂,熬夜做的。”徐司前看着那鸡蛋,像是捏着什么宝贝。
这时,凌霜正好从外面进来,徐司前立刻敛起神色,不再显摆。
“徐哥,你怎么不继续秀恩爱?”
“凌队不让,要我低调,不然揍我。”
赵小光实在没绷住,笑出了声。
凌霜在对面坐下,问:“你们笑什么?”
徐司前和赵小光双双静音。
凌霜和徐司前说:“宋医生下午会过来给你体检。”
“他给你打电话说的?”
“嗯。”
“行,我吃完就回去。”
*
宋渠给徐司前检查时,非常惊讶。
这个第二人格,竟然又回来了?明明他之前检查的结果不是这样:“你是怎么回来的?”
徐司前不答反问:“我到底是不是徐司前?”
宋渠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岔开话题道:“你干嘛突然问这种奇怪问题?”
徐司前一把拎住宋渠的衣领,恶狠狠道:“我为什么会出现,你最清楚,你要是不说,我现在就揍你。”
宋渠记得,这重人格不稳定,他在他手上吃过不少苦头。他怕他发疯,只好说实话:“你是他情绪极度低落时,本能抵抗,分裂出的人格。”
“他经历过什么事?”徐司前问。
宋渠说:“具体我不知道,他没和我说过。”
“你和他在哪里认识的?”
“滇城。”宋渠说。
滇城?又是滇城,之前那两份快递都来自滇城。老古板一堆秘密藏着掖着。
“我怎么才能拥有他的记忆?”徐司前追问。
宋渠想了想说:“那只有你们变成同一个人才能实现。”
*
宋渠走后,徐司前在家中一顿翻找。
书房、卧室、客厅全部搜寻一遍,他没有找到任何证明他不是徐司前的资料,只找到一张素描画。
画中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大眼睛、宽鼻梁,嘴唇很厚,满脸横肉。
徐司前有个习惯,他会在画画结束后标注时间。
这幅画是最近画的。
那这个人又是谁?
一堆问题困扰着他……
他想到手机里存储的那串归属地为滇城的号码。
电话打过去,无人接听。
他正要出门,对方给他发了一条消息:“晚上九点,红叶渡口见,我在南城。”
第83章
83.
明叔那里一直审不出结果。
还有一个关键人物没有找到,那个舍哥,得尽快找到才行。
通过对几个嫌疑人的提审,他们确定了舍哥的车牌号。
搜寻天眼系统后,驻守在交警大队的警员,终于传回好消息:“凌队,车找到了。”
凌霜不敢耽误,随即带人奔赴现场,为掩人耳目,他们照旧着便衣出任务。
那辆s开头的车停在路边,车主正在躺在驾驶室睡午觉。
透过车窗玻璃往里观察,车里只有他一个人。
暂时没有看到特别的管制刀具和枪械。
男人穿着厚重的棉服,不排除有身藏着危险物的可能。
不能轻举妄动。
“咚咚。”凌霜佯装路上敲响车窗——
睡梦中的男人,渐渐清醒过来。
他瞧见窗外站着个明眸善睐的美人,咂了咂嘴,将车窗摇下来,笑着问:“您有事?”
凌霜佯装歉意道:“师傅,不好意思,我刮到你车了,你方便下来看看吗?聊一下,需要偿你多少钱?”
凌霜说话声温柔,长相又养眼,男人丝毫没把她和警察联系起来。
他打开车门,松了松眉毛,从车上跳下来,正准备往车尾走——
凌霜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钳住肩膀,将他死死摁在车门上。
她力气大,动作利落,男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再回神,已经被她控制住。
先前的温声细语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高喝:“警察!别动!”
“警……警察?”男人直接呆住。
凌霜示意一旁的同事,对男人进行搜身,确定他身上没带枪支和管制刀具,才略放松下来,但摁在他肩上的手没有撤离。
“警察同志,我什么也没干啊。”男人脸贴在车窗上,极力争辩。
凌霜问:“舍哥是你吗?”
男人喊着:“不……不是,我叫孙岱扬,不是舍哥,你们找错人了,真找错人了,我的身份证在口袋里,不信的话,你们掏出来看看。”
男人没说谎,确实叫孙岱扬。
凌霜把照片发给所里的同事,他们和陈海确认过,孙岱扬确实不是舍哥。
“车哪里来的?”凌霜松开他问。
“这……这不是我的车,是别人的车,别人让我开过来的。”
孙岱扬不敢怠慢,老老实实把事情经过说给凌霜听。
大前天晚上,有人给了他500块钱,让他帮忙把车开到柳树居。
谁知到达目的地后,那人给过钱,竟下车走人:“钱给你,车送给你了。”
“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你就没想过他不是好人?”
“他又给我钱,又给我车,怎么可能是坏人?”
凌霜拧眉问:“他和你在哪碰的面?”
孙岱扬报了一串地址,他们摸排过去,发现那一带没有摄像头,人烟稀少。
没人知道那个舍哥到底躲去了哪里。
凌霜带着画像师,又去了一趟看守所。
提审嫌疑人需要办理严格的手续,凌霜手机不能带进去,她给赵小光打了个电话,进去提审陈海。
出事以后,舍哥的电话已经联系不上了。
舍哥的行踪很隐蔽,除却厂区,陈海没在别的地方见过舍哥。
凌霜只能通过陈海的描述,大概还原出舍哥的长相。
陈海等画像师画完,又觉得不像。
为保信息准确,凌霜又提审了别的嫌疑人。
一张画像渐渐出现在纸上。
*
徐司前收到短信后,第一时间给凌霜打去电话,没人接听,他只好驱车去队里。
赵小光见到他,喊了声:“徐哥。”
“凌霜呢?”徐司前问。
“老大在看守所找陈海,还没回来。”
徐司前看过手表,快到晚饭时间了,他出去买了晚饭,坐在凌霜工位上等她。
不一会儿,秦萧从外面进来,身着白大褂,面容清俊。
徐司前拨弄着桌上的小摆件,掀了掀眉毛说:“找凌霜的话,得排队。”
“我不找凌霜,找你。”秦萧眼里没什么情绪。
赵小光愣了有十几秒钟,秦萧找徐司前能有什么事?总不能是约打架时间吧?
徐司前也有些意外,他抬眉看向秦萧,试图从他眼神里寻找答案,可惜什么也没找到。
“你跟我来趟法医室,有事。”秦萧说完,转身出去。
平常两人没什么交集,秦萧突然来找他,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徐司前把买回的晚饭放在桌上,抬腿跟上秦萧。
天已经黑透,南城冬夜冷,法医室甚至可以用阴森来形容。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福尔马林和消毒水的味道。
徐司前不喜欢这里,还是硬着头皮跟进去。
独立办公室里亮着灯,干净整洁。
干净但也冷清,还是凌霜那个有些乱的开放式办公室让他自在。
那里更有人味儿。
秦萧进门后,去柜子里取下一个文件袋,走过来,问:“你查到什么进度了?”
徐司前意识到,秦萧是来找另一个自己的。
看样子,他们俩有一起谋划过什么事。
既然碰上了,一定要套套话。
他单手抄进口袋,微扬眉梢道:“还在查,你呢?”
秦萧把手里的文件递给他:“我找到了这些。”
牛皮纸文件袋打开,里面装着从九年前到现在,所有警方抓获的吸食冰/毒人员名单。
秦萧很细致,在每个名字后面备注上了具体地址。他字迹工整端正,跟打印机印里出来的一样。
徐司前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字如其人”。
秦萧适时解释:“南城所有的瘾君子被抓后,都会送来我们这里做尿检。”
徐司前大概猜到了始末,秦萧和老古板俩在查的是凌霰案。
“警方逮捕他们时,有进行审讯吗?”徐司前问。
秦萧点头,说:“当时都审过,之后,他们被送到戒毒所强制戒毒,但不能排除他们回去后有复吸的可能,这种东西不好戒,也不好找。”
徐司前明白秦萧话里的深意:“这些人复吸的话,肯定还会找之前的贩子。凌霰案和毒脱不了干系,这也许是个突破口。”
聪明人一点就通,秦萧也不用浪费过多口舌:“名单我已经整理给扫毒大队,他们正在做进一步跟进,希望能通过重新调查,找到南城隐藏的毒源。”
徐司前察觉到秦萧有意避开了凌霜。
“说说你那里的消息吧。”秦萧提起水壶,给桌上半死不活的多肉淋了点水。
这个案子本来和秦萧没有关系,他如此在意,肯定是因为凌霜。
徐司前难得没有吃醋,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画像,递过去说:“你认识这个人吗?”
秦萧手持画像,端望许久,问:“这是谁?”
徐司前抱着胳膊说:“目前还不知道,但肯定和凌霰案有关。”
不然老古板不会将这张画藏那么隐蔽,凌霜似乎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不方便,会在公安系统里帮你找他,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秦萧说完,打开手机将那张素描摆正,拍摄下来。
秦萧说话做事慢条斯理,心思缜密。
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和老古板有些相似。
徐司前等他拍完,将画重新折叠进口袋说:“如果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这里的氛围让他不舒服。
徐司前长腿迈出去两步,被秦萧从身后叫住:“周浔安……”
徐司前猛地顿住脚步。
秦萧刚刚喊他什么?周浔安?
他既觉意外,又觉得有几分合理,心脏剧烈跳动着。
徐司前没回头,秦萧继续说:“凌霜现在已经卷进这个案子里了,她现在跟你住,务必保护好她。”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样做。”
“那就好。”秦萧再无其他话。
徐司前走到楼下,思绪依旧混乱着。
秦萧会那样喊他,肯定是老古板告诉他的。
他真的是周浔安么?老古板为什么不肯告诉凌霜这些?他明知道凌霜在找他。
徐司前想和凌霜说这事,电话打过去,还是没有人接听。
他在她位置上又坐了一会儿。
不多时,手机里进了一条短信:“我到了,你可以过来了,我只等你十分钟。”
短信是之前那个人发来的。
从这里到看守所,有半个小时车程,来不及去找凌霜商量了。
这个人之前有给他们提供过线索,算得上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徐司前起身出门,迎面撞上赵小光。
“徐哥,走啦?”
“嗯,去红叶渡口有点事。”徐司前不打算和赵小光细说。
“红叶渡口老偏了。”赵小光喃喃自语。
“没事,我打车。”
红叶渡口是早年的轮渡码头,现在已经废弃不用。
路灯昏暗,沿途没有遇见一个活人。
江风猎猎,没有光照的水面是黑色的,空气飘荡着一丝水腥味,浪涛拍打堤岸,发出阵阵轻响。
南城本地人,估计都找不到这种偏僻的鬼地方。
徐司前点了支烟,站在江边给对方打电话,电话响了一阵,被挂断。
他改为发信息:“我到了。”
那人回了他一条消息:“到身后的铁皮房里来,我在这里等你。”
身后的铁皮房?
这句话有两个信息:一是对方已经看到他,知晓他准确位置,二是她在铁皮房里。
徐司前转身,确实看到一座铁皮房,皮靴踩地,一步步靠近。
铁皮房里没有灯,光线更暗,伸手不见五指。
他没看到有人,只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徐司前打开手机自带的电筒查看,发现地上躺着一个女人,后脑勺着地,衣衫半褪。
血在女人身下流成了一条暗红色的小河。
可恶,他的头突然开始隐隐作痛。
脑海里跳出断断续续的画面。
不及离开,一记闷棍击中了他的后脑勺。
第84章
84.
凌霜从看守所出来,已经快九点了。
她把资料收拾好,匆匆驱车返回队里。
输入秘钥后,公安系统打开,她扫描舍哥画像,很快便有相似的人脸跳转出来。
凌霜趴在桌上一条条比对……
赵小光今天刚巧值班,见凌霜一直没回自己座位,便将徐司前买的那份晚饭拎给她,说:“老大,徐哥给你买的,你吃完再弄。”
“他有来队里?”凌霜视线从电脑屏幕上暂时移开,愣了一下。
赵小光点头道:“嗯,他等你好久,好像是有什么事找你,你手机一直打不通。”
看守所那边不让带手机,她直接关机了,再出来没有别的提醒。
“徐司前人呢?”凌霜问。
“走了。”
“走了?”他来队里,竟然没等她一起回家?这可不像他的风格,平常他可是个粘人精。
“说是要去红叶渡口。”赵小光说。
红叶渡口?难道那边有什么线索吗?他为什么非要去那里?在这里等她,难道是想叫她一起去?
舍哥让人把车丢在南城,他多半还在南城。难道徐司前找到了舍哥了?
凌霜立刻给徐司前打电话,但是迟迟没有人接听。
“他几点钟过去的?”凌霜忽然问赵小光。
几点钟?赵小光挠了挠头,思考一会儿后说:“八点半之前。”
凌霜看过时间,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
从这里到红叶渡口,差不多有二十分钟车程。
她心里惴惴的,继续给徐司前打电话。
一通、两通、三通……
全都没人接听……
凌霜提上钥匙,打算出去找。
“老大不找舍哥啦?”赵小光问。
“你接着找。”
*
沿江堤岸没有灯,夜浓稠似墨。
野风不断从远处刮过来,浪涛翻滚不断,撞上堤岸,再“哗啦啦”碎裂开。
气温骤降,江面上起了一层白蒙蒙的雾气,空气潮湿阴冷。
如果打灯照过来,会看到马路中央,仰面躺着一个男人。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好久,男人迷迷糊糊醒过来,他揉着后脑勺,单腿屈膝坐了一会儿,茫然看向四周。
头好痛……
他这是在哪里?为什么会躺在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几天前和凌霜的拥抱里。
眼睛稍稍适应黑暗后,他听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电话是凌霜打来的。
他甩甩头,点下接听按钮。
“徐小狗!”凌霜心里着急,声音也大。
“凌霜……是我。”短短四个字,一样的声线,却是完全不同的语气。
凌霜仅靠这四个字就认出了他,她声音哽住:“你回来了?”
“嗯,刚回来。”徐司前握着手机从地上缓缓站起来。
身体没有受伤,可以走路。
很远的地方,灯光闪烁,他沿着冰冷的堤岸往前去。
“你在哪儿?”凌霜问。
徐司前目光搜寻许久,好不容易看到一个路牌。
待他报过地址后,凌霜立刻说:“我现在过来接你。”
“好。”徐司前没有拒绝,他身上没有外套,天太冷,得尽快离开这里。
“你受伤没?”凌霜问。
“没有。”
她闻言,悬着心终于落下。
几分钟后,两盏大灯从远处照过来,刺破漆黑夜色。
小车几乎是一路疾驰过来,看上去和它主人一样着急。
凌霜远远见到徐司前,朝他摁响了喇叭,连续好多下,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吵人。
幸好这一带偏僻,不扰民。
小车在道旁停下,女孩从车上跳下来,飞奔过来,扑进他怀里。
柔软芬芳入怀,如同春日里的一缕风,吹散了他刚刚到现在的不适感。
“吓死我了。”凌霜从他怀里抬起脸来,呼出的气白蒙蒙的,眼睛有点红。
“我没事。”他抱着她安慰。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凌霜问。
“不是我过来的。”而是另一个徐司前,他只是被迫出现在这里。
“你外套呢?”凌霜看他仅着毛衣,有些担心。
徐司前叹气:“这还是得问他。”
“那个笨蛋,这么冷的天,就穿这么点衣服出来,也不怕感冒,”凌霜嘴里这么念叨着,手却主动握住他的掌心,搓了搓,又哈气捂着,“好冰啊。”
女孩掌心柔软、温热,软玉一般包裹着他的手背。
徐司前反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牵到车边:“先回去再说。”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此地不宜久待。
回去路上,徐司前一直在想刚刚的事情,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他在口袋里看到了那张折叠整齐的画,难道是找到人了?
凌霜发现他有心事,喊了声:“小九江。”
徐司前没应声。
凌霜在红灯时,侧身握住了他的手:“你怎么了?”
徐司前回神,淡笑道:“我没事。”
“你现在饿不饿?”他买的晚饭是两人份的,结果两人都没吃。
“有点。”他说。
“想吃什么?我请客。”很奇怪,明明天天见面,又好似许久不见。
“都行。”徐司前暂时从思绪里抽离出来。
“那去吃点热乎的吧。”凌霜提议。
徐司前点头同意。
车子停在一家牛肉汤门口,凌霜领着他去楼上。
凌霜是这家店的常客,老板第一次见她带男朋友过来,给她多放了不少牛肉片。
粉丝汤冒着热气,女孩白净的脸颊晕在食物的香气,让人莫名治愈。
凌霜提着筷子,要一口卷尽粉丝,抬头见他斯斯文文吃饭,轻咳一声,放慢动作,细嚼慢咽。
吃饭会分泌多巴胺,放慢进食速度,可以延长快乐。
“杀害卞晶的凶手找到了吗?”徐司前忽然问。
“没有,相关人员还在审。”凌霜叹了口气,用简短的语句,把最近发生的事讲给他听。
“你知道我今晚为什么会在那里吗?”徐司前问。
“小光和我说,他去的是红叶渡口。”
但是,他醒来的地方,并不在红叶渡口。这中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他没有任何记忆。
“你是怎么回来的?”凌霜问。
“可能是他受了什么刺激……”徐司前说。
“什么刺激?”凌霜的第六感告诉她,徐司前当时有遇见危险。
徐司前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凌霜撑着脑袋,有些惆怅:“今天的事有些突然。”下午分开时,她还没想到他会回来,也没和另一个他告别,也不知道宋渠的体检报告怎么说。
“这么快就开始想他了?”徐司前问。
“什么?”凌霜抬眉,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他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凌霜,我好想你。”
凌霜轻颤着睫毛说:“我也想你。”
“想的多吗?”
“多,当然多。”不多,就一点点。
“是吗?”他看着她,“我怎么感觉你舍不得他?”
她喊他徐小狗,那么亲昵的称呼。
“没有的事。”凌霜红着脸战术性喝汤,她好像是有点渣,吃着碗里想着锅里,吃着锅里想着另一口锅里。
临睡前,徐司前忽然拎着一个塑料袋来找她。
凌霜看清那是什么,立刻警铃大作。
完了,秋后算账的来了。
“买了这么多?”他问。
凌霜像个犯错误的小学生,捏着衣角说:“是他非要买的。”
徐司前把塑料袋打开,不无意外地看到一堆拆开的方形纸盒。
“看样子,都拆开用过。”他眸色深深,不辨喜怒。
凌霜抿了抿唇,慌忙解释:“没有用完。”
“是吗?”他要检查每个盒子里剩余的数量。
凌霜一把将塑料袋夺了过去,这些不能给他用,不然另一个回来生气可不好哄。
他们俩每天来回吃醋比赛,她保不齐要肾虚。
徐司前见状,以为凌霜是在护那个“徐小狗”,立刻沉下脸来。
“要全部留着给他用?”
“没有,没有。”啊啊啊!谁来救救她?
徐司前在床沿坐下,鼻腔里逸出一声轻哼,不置可否。
凌霜只好解释:“因为你用完了他的草莓味,他才故意买这些气你的。”
他搂着她的腰,将她摁到腿上坐着,掌心暧昧摩挲着她的后背:“你现在学坏了,帮他说话。”
“没……”她转过来搂着他的脖子撒娇,“小九江,你快别吃醋了,我一会儿要哄这个,一会儿要哄那个,很累的。”
“看样子,你天天都哄他。”
“没有。”她说不过他,干脆来捂他的嘴。
徐司前往后一躺,凌霜栽到他胸口趴着,呈现一副饿狼扑食之态。
她赶忙要起来,被他摁住后腰。
“太晚了。”凌霜心脏怦怦跳。
“知道,几天没见,抱着睡总行吧。”他轻笑着松开她。
凌霜表情一松,从他身上滚下来。
两人头靠头躺在一起,相同的容貌,却是不同的眼神。
她一点点凑近,亲吻他的唇。
他任由她闹。
过了一会儿,凌霜问:“你身上的那行刺青,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已经知道了?”他抚摸着她的后脑勺,语气温柔。
“知道,但我想听你说。”她钻进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他没再隐瞒:“曾经差点死了,想活着回来。”
“‘那活着回来见你’中的你是谁?”凌霜继续追问。
徐司前没说话,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眉宇间。
凌霜终于问出那句话:“你到底……是不是周浔安?”
他觉得自己的秘密,快要被她看穿了,迟迟没有说话。
凌霜接着说:“我们缉毒警和我说,六年前在泰国发现了周浔安的尸体。可我觉得,那不是周浔安,你才是他,对不对?”
徐司前摸了摸她的眉毛,声音很低:“既然怀疑我,为什么不验我的DNA?”
凌霜在他脖颈里轻轻咬了一口:“因为舍不得。”
舍不得查他,舍不得像对待嫌疑人一样对待他。
周浔安玉树临风、光明磊落,她对他也该那样。
“你在泰国是不是吃过很多苦……”
“没有。”他嘴唇轻蹭着她头顶的发旋,声音很低,全然没发现这是对另一个问题的默认。
凌霜没有拆穿他,搂着他说了句:“晚安。”
徐司前吞咽嗓子,有些眼热,心脏柔软到无以复加。
其实,只要她再多追问一句,他肯定就承认了。
凌霜没有那样做,就像她说的,她舍不得。
徐司前感恩她这一刻的体谅,他微侧过身,在黑暗里虔诚地吻她。
*
早晨六点,南江河畔。
一对小情侣刚刚结束晨跑,两人坐在江畔的椅子上休息。
男孩给女孩递过一个苹果说:“补充点能量。”
男孩戴着耳塞听歌,女孩则边啃苹果边抻腿。
不一会儿,天亮了。
女孩看到马路对面的草丛里,好像躺着一个人:“大周,你看那里,是不是躺着一个人?”
男生摘掉耳机问:“在哪儿?我看看。”
女孩往对面指了指,男孩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他个头比女孩高,视野也相对开阔,看得更加清楚,那里确实躺着一个人。
女孩问:“是不是摔跤了?”
男生觉得没那么简单,他起身走到对面,女孩连忙跟上——
待看清那人后,女孩手里的苹果“啪”地一声落到地上……
“她她……她……怎么了?”
男生是学医的,低头检查后,给出准确答案,“她死了。”
“死……死了?”女孩眼里满是另惧。
“报警吧。”
*
6点10分,凌霜手机在床头响起。
房间安静,那声音格外吵人。
凌霜摁下接听,赵小光焦急的声音传进耳朵:“老大,南江滩涂发现一具女尸。”
凌霜立刻清醒过来,徐司前见她火急火燎穿衣服,意识事情不对劲,也跟着起床。
“有案子?”他问。
“嗯,命案。”
十几分钟后,凌霜和徐司前到达现场。
片警已经拉好了警戒线,现场没旁人,只有那对报案的小情侣。
赵小光正在问话——
“你们几点发现尸体的?”
“六点左右。”
“现场有看到其他可疑人员吗?”
“没有,这一带没人。”
……
凌霜蹲下查看。
尸体的周围草地上没有流淌的血迹,她迅速做出判断:“这里只是抛尸地,不是案发地。”
王嘉怡看着水汽氤氲的江面,喃喃自语:“这个抛尸地点,有点奇怪啊,扔在这里,这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么?”
凌霜也觉得有些反常,明明边上就南江,只要往前推一推,尸体就沉入江底。
找不到尸体,就没人会报警,也没人会找凶手。
凶手为什么没有那样做,反而将尸体丢在道旁呢?有点难以理解。
片警已经做过初步扫脸排查,南城系统里没有死者信息,她的身份成迷。凌霜第一时间把死者拍下来发进系统寻人。
徐司前看清女人脸蛋后,猛地僵在原地。
凌霜着急查看现场,并没发现他此刻的异样。
“徐老师,跟我去前面看看。”凌霜说。
徐司前点头跟上。
沿着大堤往走到头,江岸没有摄像头,是天眼盲区,根本不知道凶手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
“好奇怪,凶手明明很狡猾……”凌霜微微眯起眼睫。
“哪里奇怪?”徐司前搭话。
“凶手明明想全身而退,却又故意把尸体暴露在我们面前,这有点矛盾,既聪明又不聪明。”
“他可能有别的目的。”徐司前把手插进口袋,瞭望着远处烟波浩渺的江面。
“凶手有什么目的?”凌霜侧眉望着他。
“现在还不知道。”
凌霜撞了一下他的肩膀,笑:“我们徐老师不是最擅长洞察人心么,怎么这会儿不知道了?”
凌霜有点故意调戏他的意思,徐司前看穿后,非但不恼,反而还牵住她的手,问:“你怎么看?”
凌霜挑了挑眉毛道:“只有一种可能,凶手有恃无恐,觉得我们不可能会抓到他。”
“也许远不止这些。”徐司前似有忧愁地看向远处。
“不止这些?”凌霜不解道,“还会有什么原因?”
他也不知道。
很快,秦萧和技术部工作人员,也陆续到达现场。
初步尸检结果显示,尸体没有腐烂发臭,没有尸虫分布,尸僵明显,死亡时间不超过12小时,死因是刀刃洞穿内脏,导致血过多死亡。
抛尸地没有找到凶器,但能看出凶器是一把长刀。
“有束缚性伤吗?”凌霜问。
秦萧摇头:“不仅没有束缚性伤,也没有挣扎,死者像是在睡梦中被人突然杀害。”
“准确的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秦萧示意助手帮他把尸体翻过去,测试过肛温后,他给出了大概的死亡时间——昨晚七点至九点间。
天气太冷,户外温度可能会影响尸温,具体时间还要看消化物的检测结果。
*
下午两点,徐司前敲门进入法医室。
秦萧头也没抬,问:“我们拼命三娘来了?”
徐司前说:“是我。”
秦萧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头继续解剖。
“死亡时间出来了吗?”徐司前问。
秦萧隔着口罩和他说:“昨晚八点到九点。”
昨晚八点到九点?好巧,徐司前陷入沉思。
“你怎么了?”秦萧察觉异样,追问道。
“我认识她。”徐司前面露凝重。
“你认识她?”秦萧有些意外。
徐司前继续往下说:“她是我一位朋友的保姆,也是阿舍所在组织里的人,她本该长期定居泰国,不该出现在南城。”
“朋友的保姆?”秦萧皱眉,据他所知,那个组织很复杂,他怎么会跟他们是朋友。
“那位朋友曾救过我的命。”徐司前吐了口气说,“这个女孩出现在南城,意味着我那位朋友也在南城。她如果在,别人也会在南城。”
“你的意思是,杀害凌霰的主谋,现在就在南城?”秦萧因为这个猜测,有些激动。
“不一定。”徐司前叹气,“也许只是马前卒。”
“要和凌霜说吗?”秦萧问。
徐司前苦笑:“以小霜的脑袋瓜,不用我说,她大概也能顺藤摸瓜找到。”
秦萧也笑:“这倒是。”
*
晚上,凌霜睡着后,徐司前轻手轻脚出门去往屋外。
他给那串号码打电话,却无人接听。
凌霜睡眠浅,摸了摸身侧,发现他不在,穿上拖鞋出来找。
客厅亮着灯,他的拖鞋整整齐齐放在门口。
出去了吗?
凌霜掀开门,看到徐司前站在楼道里。
她揉了揉眼睛问:“你怎么半夜跑外面来?”
“抽根烟。”他情绪淡淡。
“别抽了,回去睡觉吧,晚上抽烟伤身体。”
“现在轮到你管我了?”
“相互监督。”凌霜说。
徐司前点点头,把手机放进口袋,跟她回去。
第85章
85.
次日一早,召开例行案情分析会。
秦萧先汇报尸检结果,他打开ppt,远远和徐司前对视一眼,后者朝他点了下头。
“死者,女,年龄在34-36周岁之间,死亡时间11月14日晚20:00-21:00,死因是利刃贯穿腹腔造成的腹膜破裂。”
凌霜边听,边在白板上记下关键信息。
秦萧继续说:“在对死者进行生化检验时,我们在她的血液里发现了大量苯二氮卓类药物,也叫安定,该类药物临床表现为轻度镇静到催眠甚至昏迷。”
“也就是说,凶手先对死者注射药物,在她丧失意识的情况下,用利刃对其进行残忍杀害。刀刃贯穿整个腹腔又拔出,从力量上看,可以确定凶手为男性。”
凌霜适时提问:“死者被发现时,衣衫不整,是否有进一步检查?”
秦萧点头说:“未发现死者生前被暴力性侵过的痕迹,但不排除她生前被猥亵或者死后被猥亵,有些人会有特殊癖好。”
“有提取到凶手的□□或者生物样本吗?”凌霜又问。
“□□没有提取到,但是死者纽扣上有检测到指纹,”秦萧不等凌霜提问,接着往下说,“指纹已经让老杨他们查过,不在我们信息库内。”
“安定哪里可以买的到?”凌霜又问。
秦萧答:“安定属于精二类处方药,必须医嘱才能开,这类药物只有大医院有,而且任何一家医院都会管控严格。”
“那应该比较好朔源。”凌霜在白板上写下“医院”两个字。
一直沉默着的吴胜男,忽然开口:“秦医生,麻烦将死者伤口放大看看。”
秦萧依言将图片放大。
“凶器是什么?”吴胜男问。
秦萧往后调取出两张照片,陈述道:“是一把刀,刀刃长度起码有40厘米,且双面开刃。”
吴胜男捏着拳头说:“是他们。”
“是谁啊?”赵小光一头雾水。
吴胜男吐了口气,声音有些颤抖地说:“杀害吴先锋的凶器也是这样一把刀,不止他,还有吕斌,也死于这样的刀,我建议并案。”
“这……会不会只是巧合?”赵小光觉得单凭这一点认定是同一种凶器有些草率。
吴胜男又问:“你们在现场有找到凶器吗?”
赵小光接过话头说:“第一案发现场还没找到,凶器也没找到。”
秦萧把照片调整到第一页,一张张缓慢播放。
放大后的图片更直观,凌霜发现了线索:“有未干的血液流淌到了草叶上。”
秦萧将照片切回去,稍作解释:“人死后,全身血液完全凝固,需要15-30分钟。抛尸现场虽然没有大面积流淌的血痕,但这种滴落状血迹,说明死者从死亡到抛尸不超过半个小时。”
凌霜瞳仁一亮,给出推理:“案发地就在附近,我们警犬在抛尸地附近没有找到踪迹,说明凶手很有可能是借助交通工具来完成抛尸的。”
车程15-30分钟,南江大堤只有一条路,有且仅有有东西两个方向。
凌霜即刻做出安排:“赵警司,你和嘉怡带警犬,查找距离抛尸地15-30公里半径内的区域,看看能不能找到第一案发地和凶器,要特别注意沿途村落。”
“是。”赵小光和王嘉怡点头。
凌霜查看过地图后说:“南江大堤那是条小路,没有摄像头,与之连接的主干道有两条,通江北路和西风路,黄警官你去交警大队调取案发当晚19:00-22:00经过这条路的车。”
西风路正是前天晚上,凌霜去接徐司前时经过的那条路,那里车流量很小。
交代完,凌霜又把目光落在白板上:“老杨,你带人去各大医院,重点排查最近一个月内,安定药物的流向。”
“收到。”
凌霜安排完,又说:“目前来说,确定尸源依旧是重中之重。”
死者身份不确定,就没法进行人际关系调查,也不知道凶手的犯罪动机是什么。
她想了想说:“徐老师,你和我留下来扫系统。”
徐司前点头。
*
早上九点,赵小光和王嘉怡一行带着警犬,到达报案地,他们兵分两路,一路人驱车往东,一路人往西。
沿江滩涂地带,人烟稀少,都是荒地,查找范围很广。
三个小时过去后,警犬们都跑累了,赵小光站在路边搓着手说:“这么冷的天,我后背一层汗,你敢信?”
王嘉宜叹气:“警犬比我们更累。”
赵小光抽了支烟,愤愤道:“你说案发地到底在哪儿呢?”
“肯定就在这片范围内,凌队的判断不会有错。”
赵小光不禁笑起来:“你都成老大的铁杆粉丝了。”
“你不是?”王嘉怡反问。
“那必须是。”
饲养员正在给警犬喝水,赵小光过去递了支烟:“老蔡都把财财当女儿养了。”财财是他们队唯一的雌性警犬,也是最聪明的一只。
赵小光蹲下来,给它喂了块香肠:“财财,早点执行完任务,我们早点回家知道不?”
财财坐在那里,像是听懂一般,摇着尾巴,“汪”了一声。
短暂休息后,众人牵着警犬继续寻找,一个地方不行,就换另一个地方。
下午三点多,那只叫财财的警犬非常清脆地叫了两声后突然坐下。
赵小光立刻到那里查看——地上有滴落的血迹和车轮印。
财财见警员在这里停留,站起来,一路拽着他的饲养员往前狂奔。
“有情况!”赵小光快步追上去。
财财将他们领到一个开放式的铁皮房前。
赵小光很快发现,地上有拖拽的血印。
再往里看,还有大量干涸的血迹。
“老大,案发现场找到了。”赵小光非常激动,第一时间给凌霜打去电话。
“在哪儿?”凌霜问。
赵小光四下观望后说:“红叶渡口。”
*
凌霜和技术部警员们一同到达现场。
经过排查,他们还找到一把带血的长刀。
那把刀,如吴胜男所料,和杀害吴先锋的凶器如出一辙,生铁锻造、两面开刃。
现场还采集到几枚清晰的脚印,它们来自三个不同的男性。
没有找到女性脚印,说明死者是被人抬进来或者抱进来的。
尸检报告说她没有挣扎,那么,她应该是被人注射药品后,带到这里杀害的。
凶手大费周章地在这里杀人,究竟是为什么?
如果是怕被人发现,他们又为什么要明目张胆地抛尸呢?
疑点太多,说不通。
三个男性鞋印,从大小来看,其中两人的身高都接近一米九,另一个人在一米八左右,清一色的人高马大。
赵小光问:“这三个人是团伙作案吗?”
凌霜说:“很有可能。”
王嘉怡说出自己的疑惑:“死者看着也不壮啊,顶多一百斤,需要这么多人吗?三个男人合伙杀一个女人,还先给人打药?”
的确很不合理。
“先勘察现场吧。”凌霜说。
不久,凌霜在门后发现一件沾血的衣服。
那是一件黑色外套,款式非常熟悉,凌霜看过衣服的品牌,怔住,徐司前有件同款衣服。
这么巧吗?
她戴着手套,在口袋里摸索,不无意外地摸到一枚银质打火机。
打火机也和徐司前的一模一样,难道说这衣服是徐司前的?
意识到这点,她立刻警觉起来。
红叶渡口,前天晚上20:00-21:00。
时间、地点甚至身高都完全吻合,怎么会这么巧?徐司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前天晚上,她去接他的时候,徐司前并不在红叶渡口,而是距离这里有近十几公里的主干道上。
单靠步行,他不可能那么快地从这里转移到那里。
只有一种可能,他有坐车。
然而,她去接他时,并没看到任何车辆。那些人把他放下后又去往哪里?
徐司前和那些人,又是什么关系?
凌霜心脏扑通直跳,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她思考入迷……
赵小光喊了她好几遍,凌霜才有反应。
“老大……”
“嗯?”她恍然回神,“你刚说了什么?”
“我刚拍照给吴法医看了,她的推断没有错,一样的刀。”
凌霜心绪更加混乱,这起案子和那两个案子有关,就是和凌霰案有关。
徐司前是最了解凌霰案始末的人,吴先锋死的那天晚上,他也在附近。
她一直觉得他是朋友,从没想过他会是敌人。
可是,如果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仅剩的答案,再残酷、再匪夷所思,依旧是真相。
凌霜心里闷闷的,有些难受。
她不愿意相信这种可能。
如果人真是徐司前杀的,前天晚上,他又为什么会来警局等她?
是他,不是他,是他,不是他……两种判断在她脑海里打架。
现场勘察工作结束,赵小光问:“老大,我们现在回去吗?”
凌霜点头说:“回。”
从现场出去,天阴沉下来。
灰蒙的云层压在头顶,令人窒息。
案发现场带回的物证,第一时间移交检验。
经检查,那件大衣上的血迹和女死者的血液样本系同源。
凶器刀柄上的指纹、打火机上的指纹以及死者纽扣上的指纹,均出自同一人。
徐司前这会儿还在隔壁查系统。
不过,他查的不是死者,而是那张他放在口袋里的画像。
凌霜心里乱极了,为避免打草惊蛇,她仍旧神色如常地和徐司前说话。
“小九江,下雨了,你先回去。”
“我等你。”徐司前仍然看着电脑,数据库太大,找人很慢。
“我让你先回去!”凌霜语气有些不佳。
她见他不动,干脆抱臂走进来。
徐司前怕被她发现,立刻关闭系统,起身。
凌霜是什么人,一眼看出不对劲。
不过,她没有当面拆穿他,她想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她放软语调同他说:“你先回去吧,小奶油一天没喂了,我怕它饿着,养它就得对它负责。”
“那你呢?”徐司前问。
凌霜把车钥匙递给他说:“我晚点回去,等报告出来。”
徐司前只好同意。
他走后,凌霜以管理员的身份再次登录进公安系统。
紧接着,她看到了他刚刚的搜索记录。
死者是女性,徐司前在找的却是男性。
很明显,他刚刚在骗她。
种种证据表明,徐司前相当可疑。
他来到南城警局究竟是为什么?
他真的是好人吗?
一时间,凌霜陷入天人交战。
赵小光来找凌霜,叉腰叹气:“明明现场留下这么多指纹,却在我们系统里找不到人,这还不如没有线索来的痛快。”
徐司前的指纹,她这里有现成的。
清不清白,一查便知。
凌霜站起来,将那个塑料袋送往技术部。
等待结果的那半个小时,她如坐针毡。
赵小光从来没见凌霜这样焦虑过。
“老大,你那指纹到底从哪儿弄来的?”赵小光好奇。
凌霜扯谎说:“那是之前我哥案子里的。”
赵小光笑:“真不愧是老大,关键证据一直留到现在。”
凌霜无意与他闲聊。
很快,结果出来了。
居然真的是徐司前……可她不愿相信。
徐司前是最了解凌霰案的人,要么,他是周浔安,要么,他就是潜伏在她身边的凶手。
她被这个想法折磨得几欲发疯。
现在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就是周浔安的指纹。
“你车钥匙借我,我回去拿点东西。”凌霜忽然对赵小光说。
凌霜神色有些奇怪,赵小光犹豫着把钥匙递给她:“老大,要不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凌霜摆摆手说:“不用,我去一趟就回来。”
她存了一点私心,在她心里,徐司前还是恋人,赵小光跟她一起去,更像办案。
傍晚时的乌云,在此刻酝酿出一场大雨。
凌霜把车子丢在楼下,冒雨跑回家。
徐司前来给她开门,小奶油也屁颠屁颠蹭上她的裤脚。这种平静她实在舍不得打破。
“回来了?”他问。
“嗯。”凌霜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她非常矛盾,怕被他三言两语诱惑进温柔乡,“你还没睡觉吗?”
“在等你。”他说完,伸手摸了摸她头顶,“头发怎么湿漉漉的?”
“忘记带伞了。”凌霜说。
“也不怕着凉。”他笑。
“不碍事……”
“谁说不碍事?”他摁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到盥洗间,拿起吹风机,帮她吹头发。
凌霜伸手想拦:“没洗头,不用吹了,我一会儿还要回队里。”
徐司前在她头顶搓了搓说:“查案不要命么?”
凌霜看向面前的大镜子——
徐司前眼睫低垂,正动作温柔地拨弄着她的头发,神情专注认真。
风很暖和,他掌心更暖。
无论如何,她都无法这样温柔的他,和杀害哥哥的那些人联系在一起。
“干了。”徐司前把吹风机挂回置物架。
凌霜独自进入主卧,徐司前没有跟进去。
她把那个双舞鞋装进纸袋,临着要走,又在上面盖了件衣服。
一出门,却在门口撞见他。
凌霜目光有些闪躲,小声道:“我……我还要去一趟队里,今晚你早点睡,不用等我。”
徐司前点头,伸手想握她的手腕。
凌霜下意识以为他要来抢纸袋,猛地往后退开一步。
他是学犯罪心理的,怎么不明白她刚刚这个动作的含义。
她有事瞒着他,而且在刻意躲避她。
凌霜侧身绕开他,穿过客厅,径直去往玄关。
徐司前在她换好鞋子后靠近。
他往她纸袋里放了一把伞,又往她怀里塞进字件羽绒服:“外面又是风又是雨,带上,别着凉。”
他的表情和语气,自始至终都是温柔、平静的。
凌霜在这里多待一秒都会心软。没办法,她太喜欢他了。
大门敞开,凌霜吞咽嗓子,转身说:“我走了。”
徐司前点头,却立在门边没走。
客厅里漏过来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凌霜等电梯,两人一时沉默无话。
电梯抵达的一瞬间,凌霜突然退回来,一把抱住了他。
“怎么了?”他愣怔着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就抱一会儿。”她实在怕这是最后一个拥抱,怕今晚过后他们会形同陌路。
“要我跟你一起去队里吗?”徐司前低声询问。
凌霜咬着唇瓣,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小九江,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很喜欢你?”凌霜声音低低的。
“不用说,我都知道。”他搂着她,“电梯来了。”
“不行,我现在就要说。”她坚持。
电梯门合上,徐司前无奈地叹气道:“行。”
凌霜仰起脸,一字一句认真道:“我喜欢你。”同时,她又在心里补充,如果你作奸犯科,我也会亲手逮捕你。
“我也喜欢你。”他捏了捏她的耳朵,好脾气道,“去吧,忙完早点回家。”
凌霜下楼离家,以最快的速度赶回队里。
检验科的技术员和她说,需要四十分钟出结果。
凌霜从没觉得四十分钟这样难熬过,她一会儿倚墙,一会儿抱臂,一会儿又蹲在地上……
心乱如麻。
万一他真的是坏人怎么办?万一……
终于,技术人员从里面出来了:“凌队,对比结果出来了,这是报告。”
她接过那份报告,身后的玻璃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冷风灌进来,雨声淅沥。
夜漆黑潮湿,男人长身玉立在门边,眸色深深。
他亦是冒雨赶过来,短发和脸颊上都是细碎的雨珠,这会儿被光映照得像是泪珠。
“你……你怎么来了?”凌霜现在不知该怎样面对他,正心慌意乱。
“太晚了,我不放心,过来接你回家。”说着,他伸手来牵她。
凌霜往后躲,怀里的舞蹈鞋“啪嗒”一声滑落在地。
徐司前俯身将那双鞋子捡起来,又小心翼翼地将上面沾染的浮尘掸落干净。
“这么宝贝的东西就这样掉在地上,弄坏了又要哭,还要人哄……”知道现在,他和她说话的语气依旧是温柔的。
凌霜听到这句,眼眶一瞬间红了。
徐司前站起来,用下颌点了点她手里的文件袋,说:“既然已经验了我的DNA,为什么不打开看?”
原来,他知道她今晚要做什么。
他全都知道,却没有阻拦她。
凌霜的眼泪,再也克制不住,滑落下来。
是她食言了,她说她舍不得像验嫌疑人一样验他,可她还是验了。
“对不起……”她吸着鼻子,哽咽住。
徐司前从口袋掏出纸巾递给她:“不用道歉,我给你DNA时,就已经准备好这一天了。”
第86章
86.
凌霜打开袋子,看到底下那行字:
两个指纹样本间,指纹流向、相应位置上发现的9个细节特征的数量、结构、方位、布局相符。
也就是说,他们是同一个人,她认识的徐司前就是周浔安。
凌霜看看周浔安,再看看手里的映像报告,情绪有些绷不住,她努力笑,眼泪却止不住往下落,只好用袖子去挡脸。
周浔安主动上前,搂抱住她。
凌霜的眼泪闷在他心口,像只鸽,在他怀中颤抖着翅膀。
他一直等她不哭了,才问:“我们出去说,还是在这里说?或者直接去审讯室?”
现在是下班点,技术部大楼里,还有三三两两的警员。
这个案子,藏着一堆猫腻。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她暂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周浔安的存在。
凌霜抹掉眼泪,哽声道:“出去。”
外面雨势不减,凌霜在门口的金属桶里,找出一把长柄伞,“嘭”地一声撑开,罩过他的头顶,说:“走吧。”
两人有明显的身高差,凌霜这么举着伞,着实费力。周浔安想把伞接过去,她却执拗着不肯。
他索性握住她举伞的手背。
凌霜瞪他,想把手抽回去,周浔安却不让。他兜手包裹着她的指尖,收拢掌心。
雨水落在地面,又溅落在裤脚,冷冰冰的刺激着皮肤。
眼球对温度的感应最迟钝,那里正涌着滚烫的泪。
“你……”凌霜停下,掀唇欲言。
周浔安知道她要问什么,主动回答说:“我是。”
凌霜哽咽:“原来,我反复喜欢的,竟然是同一个人……”
他只好道歉:“是我的错,我不该瞒着你。”
凌霜把伞递给周浔安,掀开车门,俯身坐进驾驶室,又示意他上车。
车子停在院子里没有发动,风挡玻璃上雨水汇聚成股股薄且快的水流,哗哗哗往下流淌。
车厢里冷且安静。
凌霜锁上车门,从口袋里摸了一支烟,缓慢地抽着:“九年前,你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周浔安沉默良久才开口:“当年,我追寻线索,查到一处游船,那是那些人碰头的地方,之后被带去了泰国。”
“你和徐司前认识吗?”凌霜问。
“不认识。”
“你在九年前失踪,又在六年前变成徐司前,那中间三年,你在哪里?”
“一直在泰国。”他语气淡淡。
“你的脸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凌霜有一堆问题要问。
“因为发生过一些事情……”周浔安缓声往下说。
六年前,他本以为自己会死,却意外被人救下。醒来时,他躺在一家泰国整容医院的病房里。
身上所有的证件,都被人替换成了徐司前,他不得已,只好四处调查徐司前。
两人身形相近,年龄相仿,连职业都接近。
徐司前是一名私家侦探,他去泰国,既是帮人破案,又是旅游,再顺带捞钱。
那时候,徐司前离团失踪三天,旅行社的人正四处找他。
“他死了?”凌霜问。
“是的。”
周浔安继续往下说:“不多久,有人给我寄来一组照片。那是一个死人,穿着我的衣服,面目全非,身上放着着周浔安的证件。我知道对方在告诉我,周浔安已死,没人再杀我。”
那之后,周浔安代替徐司前在泰国破下不少案子,也收获了一堆高额报酬。
又过了两个月,徐父多方催促他回家,甚至亲自来泰国找人。
他只好跟着回国。
“那些人的枝叶在泰国,根却在国内,我便开始辗转多地寻找线索。恰巧京市警局,拥有最强大的数据网,我顺应徐父留在了京市。”
“所以,你来南城也是为了查案?”
“是。”
凌霜握着烟的手,有些颤抖,她吸着脸问:“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要来看看我吗?”
“我不敢想,也不配想,□□上的我是徐司前,精神上的我也不太正常,这样的我和怪物有什么区别?”
凌霜嘴里被烟熏得发苦,嘴唇轻颤着嚷:“你胡说!你哪里不正常了?你明明……”
她摁灭烟,把脸埋进掌根哭:“周浔安,你那样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呜……为什么?哥哥死了,你也差点死掉……”
她越哭越凶,背弓着,剧烈起伏。
周浔安见不得她这样,连忙伸手过来轻抚她的后背:“小霜,别哭了……”
凌霜侧过身,一把抱住他,呜咽:“周浔安,你真的是周浔安?”
“是,我是。”他一遍遍耐心回应。
“谢天谢地,你还活着,你从来都不是怪物,你是我的心上人……”她断断续续地说着,“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你该早点来南城,我们就不会错过那么多年……”
周浔安紧紧抱着她,任凭眼泪打湿眼眶:“凌霜,我以后都不会离开。”
“他很可能被人设计,这个案子的嫌疑人正一步步指向你。”
“我有预感,我在他的手机里看到了短信。”
凌霜眼睛蹭在他脸颊上,低泣:“这一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傻。”他流着泪去摸她的脸。
凌霜强调:“我现在是警察了,我有能力。”
他想逗她开心,故意拖腔拽调说:“嗯,知道,我们凌队骁勇善战,力能扛鼎,以一敌十。”
凌霜轻捶他一记:“你别打趣我。”
“走吧,回家,哭成小花猫了。”
“你不也是小花猫?”
他叹气:“是是是,我也是小花猫。”
*
周浔安离家前,没关灯也没换空调,凌霜一推门,被扑面而来的暖气熏得流汗,索性把外套脱了。
周浔安跟在她身后进来,手里拎着她那双舞鞋。
凌霜禁不住感叹:“真奇妙,好像每次见到这双舞鞋,都能见到你。”
“还会跳舞吗?”他问。
凌霜鼓着腮帮子说:“当然会,我基本功非常扎实。”
周浔安将那舞鞋拿出来,左右看看,说:“凌霰送的这双舞鞋,你只穿了一回,舞都没跳过。他要是知道,会因为这双鞋让你哭那么多次,肯定打死都不肯送你。”
凌霜难得在提及凌霰时笑:“我当时就是敲诈他的,这双鞋子可贵了,没想到他真会买,我哥……”
“别淌眼泪。”他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要不要穿着它再跳一次舞?”
凌霜还没说好,周浔安便将她提抱起来,放在桌上。
他屈膝在地帮她穿舞鞋,这是凌霜第二次穿这双舞鞋,两次都因为他——周浔安。
冥冥之中,或许真有注定,哥哥他一定也能看到。
凌霜伸手摸他的短发,眼泪在眼眶中不停打转:“难怪我总觉得你们像,原来真的是你……”
“不想这些,跳舞吧。”周浔安将丝带固定成蝴蝶结。
凌霜从桌上跳下来,踮起脚尖,走了一小串舞步。
肢体是有记忆的,即便没有音乐,她也能在脑海中回忆起那轻快悠扬的旋律。她跟随着那旋律越跳越快,出了一身汗。
她也不是当年的自己,陌生又熟悉的感觉,美好圆满的让人热泪盈眶。
她扑进他怀里,喊了声:“浔安哥。”
凌霜脖颈里都是汗,周浔安催着她去洗澡。
她忽然扯着他衣服问:“周浔安,现在我还是你女朋友吗?”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你……又想说分手的事?”
“不是。”凌霜抱了他一下,小声说,“我是想问你……要不要一起洗?”
她说完害羞,立刻要跑——
啊啊啊,她头脑一热,到底在说什么啊?这可是周浔安,纯洁无瑕的周浔安,她怎么能说出这种荤话呢,这简直就是在玷污他。
“我的意思是你先洗,我出去喝点水。”
她想遁地逃跑,被周浔安握住手腕:“凌霜,我耳朵可没聋,你刚刚说要和我一起洗。”
太恶劣了,他还故意重复这句。
“我……”凌霜看着周浔安,脸蛋红透。
周浔安身份变化后,她忽然好害羞,明明他们已经是男女朋友,也有过最亲密的接触,她还是会紧张。
既喜欢,又有点禁忌,心脏怦怦然,泛着麻麻的涩意。
那种感觉,和那年夏天在楼上第一次看到他的后背时的悸动别无二致。
一眼倾心,多年不忘,刻入骨髓。
周浔安拨弄着她耳畔的碎发,叹气:“你都把勾子送进我嘴里了,不喂点饵过不去吧……”
“怎么喂饵啊?”她干脆抱着他的脖子,把脸埋到他心口当起小鸵鸟。
温香软玉在怀,周浔安觉得自己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膨胀变热。
“凌小霜,你这样,我会觉得自己在欺负人。”
“干嘛,你难道不会好意思么?”凌霜扯着他的衣领,小声抵抗。
周浔安一把将她竖着抱起来:“当然不会。”
他单手托着她的臀,手臂肌肉坚硬。
“你就不能两只手抱着吗?我这都要掉下去了。”她嘴上这样说着,小腿还是主动夹住了他的腰。
凌霜因为这个动作比他高出许多,得以居高临下地看他。
即便容颜改变,我依旧爱你如一。
灯光映照进他细长的眼睛里,这里是真实的他。
她低头,捧着他的脸近乎迷醉地吻他,从额头吻到鼻尖,最后咬他的唇,唇齿并用。
“周浔安、周浔安……”她一遍遍地喊他。
“是我。”他亦一遍遍回应。
凌霜脑海里不断回忆着他的模样——清澈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
“嘶——怎么还咬人?”他见她眼泪汪汪,故意这样打断她。
“就要咬你,谁让你骗我那么久。”她语气又凶又坏。
她咬他耳朵,又咬有他的脖颈,齿尖磕上去又松开。
柔软潮湿的气息,在他脖颈里流淌,洁白的指腹停在他喉结上轻轻移动。
“这里别弄了。”他任由她闹着,宠溺又无奈地笑。
“偏不,我就要!”凌霜知道他是周浔安后,心里有些有恃无恐,甚至有点为非作歹的故意。
他是真舍不得说她。
凌霜亲吻他喉结时,听到他胸腔里发出一声性感的闷哼。
她探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
周浔安只觉得从那一处燃烧起一团大火。
他搂着她去浴室,将火回敬给她。
烈火灼身,再被大雨浇灭。
一个小时后,他抱着她从里面出来。
鞋底所到之处,都是水印。
“小九江这个名字,到底是不是骗我的?”凌霜软绵绵地靠在他怀里问。
“没有骗你。”他说。
“骗子,分明就有。”凌霜低语。
周浔安把她的手摁到心口:“九江就是浔。”
“九江就是浔?你叫小浔?”凌霜惊讶。
周浔安笑:“我奶奶才这样叫我。”
凌霜愣了一下,回味过来:“啊!周浔安,你拿我的话堵我呢?”
周浔安一本正经道:“那我也做回你奶奶,小霜霜。”
凌霜没绷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周浔安,原来你还有这样调皮的一面。”
“我以前在你眼里是木头?”
凌霜朝他比了比手指:“那倒没有,就是有点高不可攀,打牌时通常都叫……要不起,不跟。”
“要不起?”他把她放到床上,贴着她的脖颈轻嗅。
“嗯。”凌霜还不知危险来临,侧头亲了他一口。
周浔安撑开她的手指,低头用吻封住她的嘴唇:“凌小霜,你都要过了,现在还说要不起,再要一遍,看看到底要不要得起。”
他吮得她舌尖发麻,凌霜推他,掌心碰到滚烫的肌肉群。
“周浔安……”
“没礼貌叫哥哥。”他略停下。
“你凶死了,痛。”
第87章
87.
晚上九点,独栋别墅内灯火通明。
女孩踩着小皮鞋,气势汹汹走上二楼,沿途的人见了她都点头、哈腰、问好。
女孩对这些人一概不搭理,她径直去楼上砸门。
保镖见状,急忙上前制止:“小姐,少爷昨晚没睡觉,刚睡下。”
“现在才九点,他不可能那么早睡!”女孩语气不佳。
这时,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身着灰色衬衫和紧身灰调马甲的男人,走出来,低沉道:“进来。”
“哥哥,”女孩进门喊人,然后开始撒娇,“玲玲不见了,你到底有没有在帮我找?新来的保姆只会做泰国菜,也不会讲中文,好无聊。”
男人没有回答女孩的问题,而是笑盈盈夸赞:“新裙子很好看。”
他伸手要碰她的裙摆,女孩往后退开一步,鼓着腮帮子说:“哥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把手机还给我?”
男人收回指尖,冷笑:“手机给你,好让你通知人来抓我?”
“你就不能做点好事吗?”女孩不高兴地抱怨。
“好事?”男人玩味地咀嚼着这两个字,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他父亲从来不让这位领养回来的妹妹干涉这些事,在她的世界里,永远只有鲜花和美好。
他是肮脏的,坏的很彻底,和她喜欢的那个世界格格不入。
有时候,他想把那层伪装撕碎,让她看看他的世界,比如说今晚。
男人眯着眼步步紧逼,女孩不得已往后退去,腿弯撞上床沿,猛地跌坐在床上。
他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指尖摩挲过她白皙的脖颈和柔软的耳垂,戏谑又嘲讽般地开口:“百达翡丽的手表,爱马仕的小房子,蒂芙尼的项链,宝格丽的耳环,我亲爱的公主妹妹,我要是每天做好事,怎么养得起你?”
“我可以不要这些。”她说话时的眼神,真像只纯洁的小麋鹿。
男人慢条斯理地解开银色袖扣,冷嗤一声:“我们家根本就没有一个好人,你也不是。”
“你瞎说!爸爸就是好人!”女孩辩驳着。
男人忽然倾身靠近,青筋凸起的大手撑在她身侧,灼热的气息几乎喷在她脸上,嘴唇贴上来。
太近了,这不是兄妹之间该有的距离,女孩吓得往后仰。
男人掐住她细软的脖子,将她从床上带起来:“我对你这么好,你居然还背着我和周浔安暗通曲款。我让人查了才知道,你狸猫换太子让徐司前做了替死鬼,你和周浔安见过一次面,就敢为他背叛我和父亲……”
“放开我。”女孩使劲挣扎,眼泪从她脸颊上滚落,流淌他虎口处。
在她快被掐死前,男人终于肯大发慈悲地松开她。
“咳咳咳。”女孩泄力,摔坐在地上,蓬蓬裙里露出一双纤细洁白的小腿。
真的好弱,一掐就死了。
男人皱眉想扶,又忍住,决定坏到底:“我们家做的都是非法的事,你最好清楚,被抓到我是会被枪毙的。你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你么?”
女孩第一次听他说这些,坐在那里簌簌地流眼泪,虽然她已经猜到了,但是不信。
“你来南城是不是要找周浔安?”
“不是,我是为了我叔叔才来南城……”
“住嘴,你还好意思提你叔叔。”男人屈膝蹲下来,近距离盯着她的眼睛,“因为你的愚蠢,他已经快没命了。你不是喜欢周浔安么,我就让他为你死。”
“对不起哥哥,我再也不和周浔安联系了。”她立马抱着他的手臂开始服软。
从小到大,他对她有求必应,只要说几句软话,他就会消气。
可是,今晚她求了他很久都没用,男人打定主意要惩罚她。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副锁链,“咔哒”一声固定住女孩的手腕。
她惊愕地抬起脸,问:“你要做什么?”
男人将她从地上抱起来,丢到床上,接着将锁铐的另一端扣在金属床头。
“从今晚开始,你和我一起住。”
“你疯了,我是你妹妹。”
他摸了摸漂亮的嘴唇说:“妹妹?你和我可没有一点血缘关系。”
女孩崩溃,抱膝大哭。
“不许哭!”男人警告。
她根本不听,继续哭。
“我让你不许哭!”他气极,掏出枪对着天花板空放一枪。
女孩吓得不敢再出声。
她脸上泪珠晶莹,表情有点呆。
男人用手背替她擦掉眼泪。
“哥哥,你为什么变成这样?好陌生。”
“我陌生?周浔安熟悉是么?你别以为你是纯洁的百合花,在我们家,只能长出罂/粟花。”
女孩不敢再说话。
男人烦躁地扯散衣领出去。
有人迎上来汇报工作。
“少爷,周浔安后面怎么处置?”
“找个人把姓周的做掉。”
他是故意说给里面的女孩听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脱掉鞋子砸向门口,大声哭喊:“梁轶之,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男人忽然叫住手下:“等等,先不要杀周浔安。”
“他以前可是端过我们基地……”
“小姐会生气。”
“是。”
手下人太知道这两位少东家的脾气,哥哥无条件宠妹妹,什么事都由着她,有时候会心软,远不如他们父亲杀伐决断。
做他们这行的,心软就是死路一条。
“去给我房间铺上厚地毯,天这么冷,房间暖气调到最高。”刚刚看她摔在地上,似乎很痛。
“可您不是不喜欢地毯么?”那人犹豫着开口。
“我允许你问为什么了?”男人愠怒道。
他正气头上,谁来都撞他枪口上。
*
早晨七点,凌霜和徐司前驱车去队里。
时间还早,她把车停在路边,下去买吃的。
再回来,凌霜往周浔安怀里递进一个塑料袋:“浔安哥给你的,甜豆花。”
周浔安弯唇笑起来,她现在这个模样,牲畜无害,一点也不像一拳撂倒壮汉的警察。
“你笑什么?”凌霜问。
周浔安打开餐盒说:“发现我们凌队是个甜妹。”
“你眼花了,我就不可能甜!”
“嗯。”她只对他甜。
凌霜扣好安全带问:“给你发短信的人,能联系上吗?”
“暂时联系不上。”周浔安吃了两口甜豆花,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凌霜忽然说:“这么好吃吗?给我尝一口。”
周浔安愣了一下说:“你什么时候喜欢吃甜豆花了。”
“就想尝尝。”因为他刚刚的表情。
“只有一把勺。”他说。
“我们都亲过多少回了,用一把勺怎么了?”
“昨晚,你不还害羞?”他逗她玩。
凌霜果然烧红了耳根,“哎呀,周浔安,你好小气,吃一口你的豆花扯这扯那……”
周浔安捏着塑料勺,挖了一块豆花递过来。
凌霜吃完,皱起眉头。
嗯,这味道……果然不太习惯。
不过那种甜味很纯净,让她觉得今天很美好。
车子开上主路,凌霜问:“你之前说,发短信的人是你的救命恩人?”
“是。”周浔安笑容渐止。
“能细说吗?”她很想知道,这或许就是查案的关键。
“我在泰国困了三年,那些人本来想让我替他们做事……”
周浔安回忆起往事,情绪波动,但说出口的话却轻描淡写——
六年前,他费劲心思想回来,便开始和那个神秘的老大虚与委蛇。
那天,他借着查货的由头,混进了他们一处制毒基地。
出门时,意外撞见一个小姑娘——
女孩穿着漂亮的蓬蓬裙,和罪恶的基地形成鲜明对比。
他本来要走,女孩却叫住他:“你是中国人?”
周浔安点头,不打算和她多讲。
“长得挺帅,就你吧,”女孩上下打量着他说,“你陪我出去逛街,帮我提东西。”
女孩是那个人的女儿。
周浔安别无选择,只能同意。
在女孩带领下,周浔安第一次接触到了外面的世界。
那天,他在路上,远远看到了缉毒警察陆霆延。
他趁女孩买选衣服时,将地址藏在一束花里,让道旁的男孩送给了陆霆延。
女孩见周浔安不在,从里面出来,换上一条新裙子:“你快给我看看,好不好看,我哥今天生日。”
周浔安说了自己的建议。
女孩觉得意见中肯,买完裙子,还给他买了礼物。
“你有没有女朋友?”
“我有喜欢的人。”周浔安说。
“你来这里几年了?”女孩又问。
“三年。”
“那她可能早就嫁人了。”女孩小声嘟囔。
周浔安笑:“没有关系的,她平安就好。”
周浔安笑起来时,眼中无限温柔,不禁让人好奇那个被他喜欢了三年的女生到底长什么模样。
女孩朝他伸出手,笑着说:“算了,做个普通朋友吧,希望有一天,我也能遇到一个像你一样专情的爱人。”
当晚,那个制毒点被陆霆延带人端了。
那人勃然大怒,很快,他寻着线索查到了周浔安。
不多久,他就被人撞进麻袋,丢进了大海。
醒来时,他在医院成了徐司前,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孩……
凌霜听完这些,问:“那三年,他们是不是经常虐待你?”
“没有的事。”周浔安说。
“你身上的那些伤痕都是怎么来的?”
“都是些轻伤,我是疤痕性体质。”
凌霜不信却没再追问,不去回忆那些痛苦的往事,他或许会轻松一点。
“那个女孩救了你,没被人发现?”凌霜问。
“当时没有,但是,大前天,她的保姆被杀了。”他本来不想说,又怕凌霜低估对方能力,盲目查找,陷入险境。
“保姆?”凌霜疑惑。
“红叶渡口的那个。”
凌霜有些忧愁:“那她会不会有危险?”
周浔安叹气:“也许会有。”
凌霜握紧方向盘,沉色道:“看来,要加大排查力度了。”
车子进入警局,凌霜停好车,正色叮嘱周浔安:“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我在外面还是会叫你徐司前。”
他点头,说:“好。”
*
案情分析会定点召开。
昨天领任务的人,各自汇报工作。
对各大医院排查过后,他们没有找到安定不合规的流向。
那些人坏事做尽,要搞到这些药,恐怕不是难事。
黄锐昨天在交警大队苦苦蹲守一整天,终于有了些眉目。
“在西风路这里,我们一共排查到十四辆车,经过对比,我们锁定了两辆车,一辆是网约车,一辆是小型商务车。”
网约车正是周浔安乘坐的那辆。
“商务车的去向有找到吗?”
黄锐点头:“车子停在一个居民楼里,我们带警犬过去,发现车里有血,正是案发车辆。”
但和上次一样,车子被人遗弃,车主迟迟找不到。
凌霜摁着桌子,神情凝重道:“那些人都是老手,太知道如何躲避警方的追踪系统了,往期行驶轨迹有查吗?”
“查过,车子是偷盗来的,车主不在南城。”
“什么时候被偷的?”凌霜问。
“三天前。”
可恶,证据链又断了,这些人实在是太狡猾了!
现在,敌在暗他们在明,根本不知道对方具体来了多少人,如果处理不好,很可能会像九年前一样。
“他们来南城不可能只是为了杀一个女人,肯定还有别目的。”一直没有说话的周浔安忽然开口。
赵小光无比笃定道:“这帮孙子就是杀害吴律师那帮人,他们就是团伙犯罪。”
吴胜男说:“我主张并案调查。”
凌霜点头,道:“目前已知可能和这个犯罪团伙相关的死者,一共有13名,陈旭、陈旭父母、阳城两名死者、阳城市警员两名,凌霰、祝雷祝警官、我们队的朱法医、吴先锋吴律、卞晶还有本案的死者。”
众人一片哗然:“这么多?”
凌霜继续说:“这只是已知的死亡人数,他们到底害死多少人,具体数量未知……鉴于调查此案存在重大危险,我和陈局的意思是成立特别专案组,没有结婚、没有孩子的年轻警员可以不参加此案侦破。”
赵小光立刻举手说:“老大,我肯定要参加的。”
王嘉怡也举手说:“我,还有我,我也参加。”
赵小光笑:“王嘉怡,你小着呢,别参加了。”
王嘉怡不服气道:“凌队说自愿参加,又不是禁止参加。”
凌霜打断两人,继续往下说:“我怀疑他们来南城很可能还和毒有关,秦医生麻烦你们法医团队查查这几年来,南城所有涉毒在案的记录,我们安排人去查查这些人的底细。”
秦萧点头,回头看向“徐司前”。
两人无声对望的一眼里,只传递出一句话:“保护好凌霜。”
事已至此,谁也无法独善其身,只能继续往前走,周浔安想一个人查案也不太可能。
凌霜郑重说道:“请大家务必注意安全,和上次一样,出行必须至少三人组团,携带配枪,必要时穿防弹背心。”
会议结束后,秦萧便把那份名单交给了凌霜。
凌霜有些惊诧道:“师兄你……”
秦萧说:“这是之前查的,陆队那里也有一份,应该排查得差不多了,我们的人再跟进一下。”
“你为什么会查这些?”凌霜问。
“好奇。”他神色寡淡,没有把周浔安的事说出来。
这时,周浔安走过来,对秦萧说:“秦医生,之前的事,谢谢你。”
“不客气,我说过,我也是警察。”
凌霜看看秦萧,再看看周浔安,心下了然,这两人背着她搞地下合作。
秦萧她是不敢质问,但周浔安她敢。
于是,秦萧走后,凌霜拿着那份名单找周浔安算账:“你不打算解释?”
周浔安笑:“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你在我眼皮子底下玩阴谋,还串通我师兄!”
“行了,别气,给你上交线索。”他好脾气地刮了下她鼻子,递给她一张画像。
“这是谁?”凌霜问。
“杀害陈旭父母的凶手。”
“昨天你在我们系统里找的是他?”
周浔安点头。
“还有别的线索吗?”凌霜问。
“现在没有,有会和你说。”
“我警告你,别再偷偷调查,再被我发现,我……”
“你怎样?”他注视着她的眼睛追问。
凌霜被他盯得心软,说:“我……我咬你。”
周浔安失笑:“以前不是打我么?”
“此一时彼一时。”她舍得打徐司前,舍不得打周浔安。
他故作惆怅地叹气:“看样子,凌队还是偏心姓周的。”
凌霜拍了他一下,说:“得了吧,你都快得意地摇尾巴了。”
“你都有徐小狗了,我摇尾巴做什么?”
凌霜被他的语气逗笑了:“那不也是你么?”
周浔安把手插进口袋,轻哂:“是是是,都是我,行了吧,谁像我这样,还要吃自己的醋?”
凌霜牵着他,哄:“走啦,查案要紧。”
*
两人一起去找陆霆延,他们接了个任务,名单刚排查一小部分。
凌霜安排人继续查其他人。
原本公安系统就会对他们进行重点跟踪监控。
找到这些人不难。
凌霜采取了更为直接的办法——让他们全部来队里做二次尿检。
凌霜在法医室忙碌一早上。
午饭后,周浔安忽然把她叫了出去。
“我刚刚接到一通电话。”他说。
“是你那个救命恩人?”
“不是她。”周浔安说。
“那是?”
“是一家婚纱照打来的,问我什么时候去拍照,他们说,我和我老婆定了一个九万八的婚纱套餐。”
糟糕……怎么是这个事啊?
凌霜心虚的要死,这事儿说不清,也不好当着外人面说,她一把将周浔安扯进无人的资料室,反锁上门。
周浔安看她这个样子就想笑:“你当真和他去拍婚纱照了?”
“我……”凌霜没有底气,小声承认,“只拍了一个场景,还有很多场景没拍的。”
“意思是我要是没回来,你要跟他结婚?”
“我才没有,是……是他非要交钱的。”
“你不想嫁给他?”
“我……”有想过,要是说实话,周浔安肯定会气死,凌霜只好讨饶,“我想嫁的不就是你么,又不是别人……”
他摁住她的肩膀,将她抵到门上,衔住她的唇瓣,一点点吻她。
凌霜胸腔里的气息减少,头也晕乎乎的。
周浔安说:“我和他们约好,晚上去拍剩下的场景。”
“今天很忙的。”凌霜低声说。
“你想留着给他拍?”
“我没有。”
“撒谎。”他又压过来吻她。
凌霜心脏都在发麻,接吻好像也会上瘾。
“老大!”赵小光这时在院子里喊。
周浔安嘴上不松,凌霜推了他一下,反而被他勾住舌头吮得更深。
她只好咬他,他不躲,唇瓣磕破了,有血渗出来,被她吞咽下去。
“周浔安,别亲了,有正事呢。”
他这才恋恋不舍松开她。
凌霜整理好衣服出去。
赵小光说:“老大,原来你在资料室啊?”
“嗯。”凌霜佯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紧接着,赵小光瞧见“徐司前”也从资料室出来了。
“徐哥,你嘴巴怎么破了?”
已经走远的凌霜听到这句,骤然停下脚步。
“徐司前”把手抄进口袋,淡淡道:“辣椒辣的,食堂中午的菜太辣。”
“不对啊,中午没有什么辣菜,就一个小火锅,味道很清淡。”
凌霜忽然喊了声:“赵小光。”
赵小光连忙回头:“在呢,在呢!”
“你不是有事要汇报吗?”
“有有有!查到点线索。”
“徐司前”走过来,凌霜全程不敢看他。
赵小光看看凌霜,看看徐司前,不对劲啊,这两个人。
他忽然想到另外一种可能:徐司前的嘴,根本不是辣椒辣的。
啧啧,他们凌队可真狠,嘴都给人亲破了。
第88章
88.
凌霜耳朵肉眼可见的红着,赵小光见状,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可惜王嘉怡不在,不然还有个人分享下。
他想笑又不敢,差点憋出内伤。
凌霜正色问:“有什么线索?”
赵小光不敢耽误正事,赶紧说:“之前派出去的线人那边来消息了。舍哥和那个代孕机构的中间人,就是那个秃头——殷大成,他俩联系过。我们估摸着,他能把舍哥引出来。”
“那也得他配合才行。”警方刚把代孕机构端掉,殷大成现在肯定有所防备。而且,那人看着就不好说话,警惕性很强。
“我有办法。”赵小光轻咳一声说,“我们查资料发现,这孙子在南城的老婆,并不是他原配。他原配非常泼辣,三天一大揍,两天一小揍,是躲原配来的南城,两人还没离婚。”
凌霜说:“可以联系一下他老婆。”
赵小光扬了扬眉梢,笑:“我刚刚已经电话邀请她来南城做客了,一物降一物,他老婆说,今晚一定让殷大成上警局老实交代。”
“行啊,小光,你现在也学会用阴谋阳谋了。”
赵小光摊手,撇嘴道:“那不是没办法么,殷大成要是愿意配合调查,我也不至于给他请家法。”
凌霜仍旧有些不放心,交待道:“让我们的人继续盯着,别有什么意外。”
赵小光比了个OK的手势,“马上安排。”
凌霜又想到一些旁的事,她把周浔安之前画的那张素描,复制一份赵小光。
“这谁啊?”赵小光皱眉问。
“九年前,一起案子的凶手。”凌霜说。
赵小光有些惊讶:“九年前?那这人现在还在南城么?没准早溜了。”
凌霜点头:“直接发通缉令,在全国范围内找人,他可能涉及三条人命,陈旭和陈旭父母的死,都和他有关。”
“不会吧,三条人命……”赵小光下意识盯着那张画像看了好久。
周浔安说:“给南城社区的基层人员也发一份,他可能还在南城。”
那些人在南城的势力越演越大,连那个人都来南城了,南城原本的人手很可能没有撤走。
赵小光看了一眼“徐司前”,认真点头。
*
秦萧那边,很快传来消息。
有一个名叫高轩的男人,近期有复吸史。
凌霜直接把他领到对面问讯室谈话——
“高轩?”
“是的,警官。”
“身份证号报一下。”
高轩说完,凌霜握着笔的手,突然停顿下来。身份证信息显示,高轩只有26岁,但是他看上去至少有五十岁。
因长期沾毒的缘故,他眼窝深陷,皮肤蜡黄,牙齿发黑,严重营养不良,身形干枯瘦瘪,没有精神。
“你吸食这个多久了?”凌霜问。
“断断续续有四年,也进出过几次戒毒所,老婆孩子都全跑了。”
“后悔吗?”
高轩苦笑:“后悔肯定后悔,每次我清醒过来就恨自己,可是我控制不住啊,我感觉我的心被人掏空了,整个人往窟窿里栽,警官,你不知道,有人要杀我,总有人在我家门口偷窥我,他们要杀我……”
周浔安适时说:“你这是毒瘾所致的被害妄想,精神类药物会让你陷入巨大痛苦。”
高轩摇头又点头,他也不清楚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哪儿弄来的毒?”凌霜问话时,表情严肃,声音洪亮。
高轩一缩脖子,吓得发抖。
“问你话呢,在哪儿弄来的毒?”凌霜再次提高音量,眼神犀利冰冷,似一把锋利的刀。
高轩不敢隐瞒,和盘托出:“我是在……在一个直播平台上买的。”
凌霜边记录,边问:“平台上怎么会允许卖这个?”国家禁毒力度非常大,基本不可能。
“那个主播,他……他是卖零食的,我们都是他的老粉。”我们指的是和他一样的瘾君子们。
凌霜听到这句,抬头看向周浔安。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当年阳城的那对小夫妻,他们也以相同的方式为瘾君子经营着一家店铺。
时代变迁,销售渠道从线下转战线上,更加隐蔽。
“你说的那个主播,他把毒伪装成零食在直播间售卖?”凌霜问。
“对,他不播得时候,也可以在链接里买……”
“哪个主播?”凌霜问,“叫什么?”
“不会摇头的小胖。”
凌霜搜索名字,点进去,发现这个小胖人粉丝不多,现在还不是他开播的时间点,也看不到人,ip归属地正是南城。
橱窗里展示的,都是些普通小零食,每样都贵到离谱。更可怕的是,这些所谓的零食,销售量高得惊人。
如果这些都是毒,这个小胖得牢底坐穿。
周浔安说:“线上下单一份,看看他是从哪里发货。”
凌霜也正有此意。
高轩在这时说:“他每次发货的地方都不一样,没那么简单。”
凌霜让高轩打开手机,将发货地址一行行抄写在本子上。这些很可能是他们的配货仓或者中转站。
“这个小胖都什么时候做直播?”凌霜问。
“这个不一定的,有时候三五天才上线一回,有时候天天在,最近几天都没有看到他。”
凌霜把相关id信息记录下来,打算一会儿去联系平台运营,确定小胖真实身份。
终于有了一点有用信息,凌霜心里略松一口气。
因为案情严重,平台给的回复也及时,小胖真名朱昊,老家在滇城,年龄34岁。
网警顺着ip地址查过去,很快确定出小胖的住址。
凌霜立刻联系陆霆延。
晚上九点,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察,悄悄埋伏赶到那个地址附近。
一个便衣警察先上去敲门。
铁质大门“咚咚咚”响了好几声,没有人回应。
从楼下看,房子里亮着灯。
谨慎起见,凌霜一行埋伏到对面楼栋里用望远镜往里看。
很快,凌霜便发现不对劲,这房子里根本没人,正要通知陆霆延,那名便衣警察已经进入到了室内。
凌霜赶忙通知陆霆延:“陆队,可能是圈套,让我们的人立刻撤离。”
屋内没人,但是有摄像头。警察来出租屋的事,已经被朱昊知道了。
短期内,他不会再做直播,这人狡兔三窟,非常难对付。
回去路上,凌霜有点沮丧,辛辛苦苦找来的线索又断了。
周浔安见她状态不佳,安慰道:“我们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和相貌,抓他是早晚的事。”
凌霜在他眼睛里感受到一丝力量。这本就是一场拉锯战,敌暗我明相持九年……
*
晚上九点。
一个身形高瘦的男人,鬼鬼祟祟地从楼道里走出来。他身着黑衣服,戴着黑帽子,东张西望,确定四周没有警察后,才沿着路牙往前快走。
他不敢坐车,走了两公里,来到另一个小区。
瘦男人不敢逗留,轻车熟路去找人。
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另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大冬天的,男人打着赤膊,身上肌肉流畅,非常壮实。
瘦男人喘着气,喊了声:“六哥。”
六哥面露不悦:“怎么大半夜到我这里来?”
瘦高男人,四下观望后,小声说:“先进去再说,我……我有要紧事。”
那个叫六哥的,退开一步,给瘦男人让出一条道。
瘦男人进门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六哥,救救我,我被警察盯上了,你可一定得救我啊,不然我被抓恐怕一辈子都出不来,我老婆孩子都指望我养家糊口呢。”
那个叫六哥的,点了一支烟,轻嗤一声:“你做这行时,就没点觉悟吗?”
瘦男人情绪有些崩溃,声音也有些大:“我只以为是带货,哪知道你们会让我卖毒/品。”
两人正说着话,卧室门打开,走出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
女人本来是找六哥,无意中听到两人的对话内容,吓得浑身发抖。
六哥冷冰冰看了她一眼,说:“我今晚有事,你明天再来,穿好衣服,我送你回去。”
女人立刻回到房间穿衣服。
六哥拿起桌上的水果刀,递给瘦男人:“解决一下你惹出的祸,我不杀女人。”
瘦男人拿着刀,抖成筛子:“六哥,我……”
六哥弹掉烟灰,吐了口烟,说:“再犹豫,她可就报警了。”
瘦男人握着刀进屋,女人刚换好衣服。
她惊恐地看着他,问:“你要做什么?”
瘦男人目露凶光,也不再发抖,恶狠狠地走上前。
女人大声呼救:“六哥,救我,救我……”
那个叫六哥的,敞腿在沙发上坐着,听着里面的声音一点点变小,直至彻底安静下来。
他摁灭烟,站起来。
房门打开,瘦男人走出来,浑身是血,有些发抖,脸上还有第一次杀人后的后悔和兴奋。
“把刀扔掉。”六哥眯着眼,冷声命令。
“咣当”一声,瘦男人丢掉刀,颓丧地走近。
六哥给他倒了杯伏特加,瘦男人接过去一口饮尽。
六哥说:“用行李箱拖出去,分开丢,处理干净,我会带你见上面,手上不沾血的人就不是我们的朋友,上面也不会保护。”
瘦男人点过头,转身回去处理尸体。
六哥给自己倒了杯酒,倚着木柜慢慢地喝,仿佛今晚是个无限美好。
血腥味在空气里弥漫,他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快十二点时,瘦男人回来了。
六哥穿好衣服,示意瘦男人下楼。
“六哥,现在去见上面吗?”瘦男人焦急问。
六哥点头,不多言语,领着他下楼。
车子开往郊区,半个小时后,六哥将车停在路边,示意瘦男人下车。
“到了,往前走。”
瘦男人不疑有他,大步往前走。
就哥从口袋里摸出枪,对准瘦男人的后脑勺连开两枪。
瘦男人应声倒地。
野树丛里的鸟雀因为巨大声响吓得一阵扑腾。
不远处就是一条小河,六哥将瘦男人推至河中驱车离开。
第89章
89.
晚上六点,梁轶之忙完事情,返回南城别墅。
手下人见到他,毕恭毕敬,男人兴致缺缺应两声,拾阶而上,步至二楼。
正要敲门,迎面碰上端着餐盘的保姆,他见饭菜一样没动,立刻沉下脸来:“她没吃晚饭?”
保姆担忧道:“小姐说不饿,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
一天没吃东西?在闹绝食?
“送进去。”男人冷声命令。
老实巴交的保姆,只好应着声进去。
屋子里亮着一盏灯,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将室外光线完全隔绝。
他昨晚没睡这里,女孩在里面待了一晚,空气有股朦胧的甜香。
女孩见保姆又回来,大声拒绝:“我不要吃你做的饭,我要吃玲玲做的饭。”
男人跟进来,残忍开口:“梁佑宁,我有必要告诉你,玲玲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女孩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她喊了十几年哥哥的人,觉得他无比陌生。
“她死了。”梁轶之冰冷重复,“如果不是你任性妄为,她就不会死。”
“是你杀了她?”女孩嘶吼着站起来,想冲到他面前,可手腕上的镣铐却将她禁锢在原地,
“你为什么要杀她?”
“为什么?”男人冷嗤一声,步步逼近。
皮鞋碾压在厚厚的地毯上,陷进去一长串印记。短短几秒钟,他已经走到床边。
女孩脸色煞白,吓得瘫坐在床沿。
男人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似笑非笑:“我亲爱的妹妹,你伙同周浔安送我们上绝路,我能视若无睹?”
女孩瑟缩着往后躲,却被他用力握住下巴,被迫仰起脸——
往日温柔的哥哥,此刻成了恶魔。
“你很怕我?”
“没有……”她想到昨晚那一枪,浑身颤栗,不敢再动。
纯洁的眼睛,楚楚可怜的眼神,简直像个一碰就要碎掉的瓷娃娃。
他竟有些心软,松开她,退到床尾,示意保姆把饭菜端过去。
“吃饭。”男人语气不容置喙。
“我没胃口。”
“怎么?你想饿死自己?你以为你饿死了,谁会心疼?周浔安么?”
梁佑宁握住那把搪瓷勺,猛地砸向男人。
瓷勺在他眉骨上碎裂,碎片割破眼皮,俊脸上出现一道殷红血痕。
他抬手抹掉眉骨上汩汩流淌的鲜血,走过来。
这次,男人瞳仁发暗,神情更加冰冷。
女孩尖叫起来,手上的铁链晃动着:“我要告诉爸爸!”
梁轶之冷哼一声:“爸爸?他和我可不一样,所有背叛过他的人,都是死路一条,你以为他会单独放过你?”
“不可能!”梁佑宁高声与他对峙。
“你不信?”他拿筷子夹了块肉片,强硬塞进她嘴里。
梁佑宁本来想吐掉,但被男人用眼神警告后,硬生生吞下去。
“佑宁,最疼你的人是我,爸爸他早晚都是要死的,只有我会永远爱你。”
“你这个疯子。”
“疯么?”他又夹了一筷米饭喂给她。
梁佑宁偏头欲躲,却被他死死握住下颌:“你最好乖乖吃饭,不然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哭着吃完。”
女孩一天没吃饭,饥肠辘辘,米饭进肚后她略微平静下来。
梁轶之在床边坐下,拿起鸡蛋羹里的小汤勺,喂她喝了几勺排骨汤和两口米饭。
他们从小生活在一起,每次她生病,哥哥都会像这样喂她吃饭。
可是从小建立起的感情,一夕之间化为齑粉。
“吃饭不许掉眼泪。”他出言警告。
女孩吸了吸鼻子,委屈地嚼碎饭粒,吞咽下去。
梁轶之又喂她吃了一块排骨。
餐盘在桌上,她手上戴着铁链够不到,嘴里包着骨头没地吐。
“骨头吐我手里。”以前这种事,她做起来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现在她怕他怕得要死。
梁轶之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作势要起来:“不吐也可以,咽下去,我找医生给你做手术拿出来,总不过是开膛破肚再缝针的事。”
她握住他的手腕,小声说:“你把手打开。”
梁轶之把掌心摊开,她低头往他手里吐了一小块骨头,那模样乖的不行。
狼群里,破天荒养出一只小兔崽。
他有点鄙夷,还有点舍不得,连带着气都消了几分。
饭菜吃完,他亲自替她整理干净,还不忘出言警告:“好好吃饭,我每天都会让人来给你称体重,少一斤我就给周浔安准备一颗子弹。”
女孩听到这句,脊背颤抖起来。
梁轶之刚消散的火气,又起来了,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问:“挺心疼他啊?”
女孩拼命想挣脱他掌心的禁锢:“和他没有关系,我是不想你再杀人,哥哥……”
他想捏死她,却又舍不得,最终妥协,松开她,他厌恶这样矛盾的自己。
可他已经是坏人了,再坏一点又怎么样?
有此想法后,他一把握住她的脚踝,用力将她往床尾拉扯。
裙摆滑上去,露出她洁白的膝盖。
他的视线落在那处皮肤上,久久没有移开。男人目光灼热,令她忍不住悸动心跳,慌忙将裙摆扯下来。
梁轶之轻蔑开口:“我要是想看,昨晚就能撕碎它,而不是在这里和你玩兄妹情深的游戏。”
“哥哥,你到底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当然是……”男人看着她,玩味笑起来,“关一辈子。”
关到她心里再也没有别人,最好疯掉,只认得他一个人。什么关系不重要,他只要做唯一的那一个。
你的眼睛里,除了我,不允许有别人。
梁轶之整理衣衫往外走,她忽然抽抽噎噎地问:“我们家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
“零食。”梁轶之突然又开始演好哥哥,“玲玲偷东西被我送回泰国了,你好好休息,过两天带你去南城玩。”
梁佑宁不知道他这句话是真是假,不敢忤逆,软着声求他:“哥哥,我手腕上的铁链磨得好痛。”
男人犹豫再三,把钥匙丢给她:“只准待在卧室里,否则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
临睡前,梁轶之又去看了一趟妹妹,女孩已经睡着。
他合上门出去。
下一秒,女孩便睁开了眼睛。
梁佑宁根本没有睡。
门外有人在和梁轶之说话,断断续续,有点听不清。
她掀开被子,蹑手蹑脚来到门边。
和梁轶之说话的是家里的保镖“少爷,六子来了。”
“他来有什么事?”梁轶之的语气听上去不太高兴。
“南城的点被警察端了。”那人不敢隐瞒。
梁佑宁惊恐地捂住嘴巴,她虽然看上去柔弱,但并不蠢。
梁轶之有枪,当年爸爸还让人把周浔安丢进大海,他们还被南城警察端了……种种迹象表明,梁家的生意并不简单。
梁轶之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说:“下去说。”
那个叫六子的男人正在楼下等他。
六子是他父亲最得力的助手,行事狠厉老辣,从没出过任何纰漏。
国内的大小线网,都是由他在控制,梁轶之和他见面次数不多,但未有怠慢,开门见山道:“我们点被端了?”
六子点头:“不光是点,我们一个全国渠道被端了,再摸下去肯定会找到货仓,得赶紧撤离。”
梁轶之提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小杯茶,绿叶在白净的瓷盏里晃动,他浅啜一口,放下杯子:“暴露的点怎么处理的?”
六子平静道:“人已经做掉了。”
“谁查的我们,知道吗?”
“是抓明叔的那批警察。”
“带头的人是谁?”梁轶之低头点了支雪茄,慢条斯理地抽着。
“我让我手下的人查过,是一个叫凌霜的警察和一个叫徐司前的心理罪专家。”
什么徐司前,那就是周浔安,六年前差点害他们命丧黄泉的周浔安。
梁轶之咬紧后槽牙,下颌骨因为这个动作缓慢地移动两下。
“想办法悄悄把他们俩弄死,别整出大的动静来。”
“最近他们火力有些集中,我们很难正面应对。”
梁轶之冷哼一声,吐出一口烟:“再厉害的警察,也总有落单的时候,让人盯着,伺机而动。”
六子领命离开。
*
抓捕朱昊的任务失败后,凌霜没有直接回队里,而是去往交警大队。
朱昊名下没有车辆登记信息,也没办法用天眼系统寻找他的去处。
结束后,她又寄希望于公安系统。朱昊没有案底,没被警察逮捕过,有三处房产都在滇城。
户籍系统显示,他有娶妻生子,妻子在滇城工作,孩子在滇城念书。
他是一个人在南城“打拼事业”,不知道他在南城的住所在哪里。
基层那里没有消息,线人那里也没有消息。
凌晨一点,周浔安把她扯回家休息。
凌霜被案子折磨,辗转反侧,没有任何头绪。
她入行多年,这样让她夜不能寐的案子并不多,这个案子算是。
“睡不着?”周浔安问。
凌霜惊讶:“你怎么也没睡?”
“你扭来扭去,小鱼似的,我怎么睡得着?”
“周浔安,你嫌弃我啊。”她软绵绵攀住他的脖子,装作一副不好商量的模样。
周浔安捏了捏她的脸颊,道:“没有。”
凌霜朝天叹气:“我今晚很不平静,总感觉会出什么大事,那个朱昊,他到底会藏到哪里?他家那些摄像头是谁装的,是他还是他的上级?”
“小脑袋瓜快要想冒烟了。”他在她眉心弹了一记录,把被子往上扯了扯,将她肩膀裹进去。
“你不急么?”她重新钻进他怀里问。
周浔安笑:“急,但是得劳逸结合。”
“都这种时候了,还劳逸结合什么啊?”
“明天早上五点起来去队里。”周浔安给她出主意。
“也行。”凌霜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周浔安总能找到安慰她的点。
她对他的喜欢里,带了点偷懒意味的依靠。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次日一早,周浔安掐着点叫凌霜起床。
凌霜从被子这头钻到那头,像只小鼹鼠。
周浔安不忍心叫她,先行起床,替她准备好衣服和洗漱用品。
再回来,“小鼹鼠”还在呼呼大睡。
他舍不得喊她,但真不喊这姑娘起床会和他拼命。
九年前,他有幸见过一回——
那天,凌霜要赶早去学校拍毕业照,她提前设置了十几个闹钟。
那时候家里还没给她配手机,是那种很老式的闹钟。钟声一响,会从里面跳出一只哀嚎的塑料猫头鹰。
小姑娘睡得正香,闹钟响很久没人关。
老房子隔音差,凌霰被那哀嚎声吵得头疼。
他踩着拖鞋出去,把那猫头鹰闹钟“逮捕”回来,关掉响铃,得意洋洋地说:“终于消停了。”
周浔安很不赞同凌霰这种行为:“你这样,小霜会起不来。”
凌霰枕着胳膊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起不来才好呢,正好让她长点记性。”
周浔安有点担心,问:“拍照几点?我一会儿叫她。”
凌霰踹他:“哎,周浔安,你要宠我妹,得娶回家自己宠,这可是在我们老凌家。”
“几点?”他不放心又问。
凌霰声音瓮瓮的:“高中毕业照能是几点,那群小孩起码十点才能到学校,我妹每回都提前两小时设闹钟,你八点再去叫她。”
周浔安依言八点去敲门。
小姑娘一问时间,从床上蹦跶起来,在短短一分钟时间内完成了刷牙、洗脸、扎头发。
很快,她便发现自己是被亲哥坑了:“凌霰,你还是不是人,你居然把我闹钟关了,我八点十分要拍照的!那可是我的毕业照!错过点我就没毕业照了!”
她叫着叫着哭出声来,还要给爸妈打电话告状。
“别吵,我送你去学校。”凌霰提上车钥匙下楼,顺便把周浔安拉上当挡箭牌。
凌霜一路哭,一路埋怨:“凌霰,祝你以后找个凶老婆,三天打你两回。”
凌霰被她气笑了:“小鬼,我好心送你,你怎么还诅咒人呢?你哥我不是心疼你,想你多睡一会儿吗?你浔安哥也心疼你呢。”
周浔安对凌霰这种厚颜无耻找垫背的行为嗤之以鼻。
凌霜却因为这句话止住了眼泪,她在车内后视镜里偷瞄周浔安,被凌霰逮个正着。
凌霰打趣:“凌霜,我后视镜里有唐僧肉么,你馋得跟蜘蛛精似的。”
凌霜气炸,恨不得抢方向盘和凌霰拼命。
两人叽叽喳喳吵到学校,凌霜一个箭步冲进学校。
凌霰用胳膊捣着周浔安说:“瞧见没,我妹起床气贼大,劝你知难而退。”
“也还好。”周浔安笑,他是第一次看女孩子跑步这么快。
“周浔安,丑话说在前头,你以后要真进我家门,敢因为这个事抱怨她,哥哥我可是会抡拳头的。”说着话,凌霰一本正经地亮出拳头给他看。
周浔安叹气:“行,知道了。”
凌霰不依不饶:“你别天天知道了知道了,回去得用本子记下来,和专业课一起背诵,这叫吾日三省吾身,懂不?”
凌霰快把他耳朵念出茧子了。
“凌霰,你话有点多。”
凌霰不悦:“你一个没进门的,挺嚣张啊,小心哥哥我给你使绊子。”
周浔安从记忆里抽离,看过时间,俯身到被窝里来找凌霜:“凌队,还有五分钟六点。”
凌霜探出头来应了一声,赖床之心不死。
他帮她穿好袜子,把她抱坐起来。
一沾冷空气,凌霜醒过来半分钟,头顶被人罩上毛衣,胳膊被他一只只塞进袖子。
凌霜后知后觉地发现,周浔安在帮她穿衣服。
有点甜蜜,又有点羞耻。
穿衣服哎,好像是在照顾小朋友,虽然他不用那种照顾,但是心脏怦怦直跳……
她把衣服接过去继续穿:“周浔安,你下次可以直接叫我起床。”
“我也想,但是舍不得。”
第90章
90.
凌霜一觉醒来,头脑清醒,心里也松快许多。
昨晚抓捕朱昊失败,她心底有生出强烈的挫败感。
那挫败感影响到了她的破案思路。
周浔安当时应该有看出来,才会拉着她回家睡觉。
充足休息后,凌霜理智回归,重拾破案信心。
某种程度上说,周浔安真的有在治愈她。
早上六点,天还没亮,街灯在漆黑的后视镜里流淌。
主干道上来往的车辆不多,很静。
周浔安驾车,凌霜半敞车窗,欣赏街景。
梧桐和银杏早已落光叶子,光秃秃的树干,立在道旁,单调沉闷。
冷风漫进来,将她耳畔长发吹散。
“不冷吗?”周浔安问。
凌霜在风里吸了吸鼻子说:“风能让人变聪明。”
周浔安笑:“从没听过这种研究。”
凌霜吃了两口早饭,扭头认真强调:“是真的,每次我查案没有头绪,吹吹风就有办法了,这或许就叫……破案灵感。”
周浔安又笑:“那我们凌队现在有灵感了吗?”
“当然有啊,”凌霜把喝完的豆浆袋收拾干净,“这个不见踪影的朱昊,就是案子的关键。”
“那掘地三尺查他。”周浔安说。
凌霜叹气:“仅靠我们南城这点警力,查这个案子恐怕够呛。”
“联合全国的警力一起找,要善于寻找外部力量。”周浔安给她指明方向。
凌霜觉得困扰自己的难题,突然有了解决办法。
“周浔安,感觉你都快成我老师了。”
“那霜霜宝贝喊声老师听听?”暗黑里,他声音好听,又很磁,低低的,带着笑意,惹得她心脏发麻。
霜霜宝贝是之前查案时,他以徐司前的身份喊她的。这个会儿知道他是周浔安了,再听他这么说,非常羞耻。
“我才不要喊。”凌霜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手里的塑料盖,全程不敢看他。
周浔安继续逗她:“凌队之前不还一口一个徐老师地叫我?”
凌霜小声辩驳:“我那是在外人面前给你点面子,现在又没外人……”
“没外人叫我什么?”他继续追问。
“叫你名字呗,还能叫什么?”
“或许你可以叫声哥哥,或者老公?”
“你……别肉麻。”
周浔安又笑,到了红灯处,他伸手握住她的指尖:“小霜,要不要给我个正经名分?”
“男朋友这个名分还不够正经吗?”
“不够。”他指腹绕着她无名指细细摩挲,“男朋友又没有法律效力。”
“要法律效力,也不是不可以,九块九还可以照片任选,发两个本子。”
她语气真诚,引得他眼眶潮湿:“我现在……还是徐司前,你不介意?”
凌霜坦诚道:“不介意啊,那都是些虚名,反正我知道你是周浔安就行,我喜欢的徐司前也是你。”
周浔安瞳仁微颤,要不是绿灯亮起,他一定要倾身过来抱她。
可惜后面的车子在狂摁喇叭。
“小霜……”他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哽咽住。
凌霜在那冷风里,颇为郑重地开口:“别担心,我会努力让你做回周浔安的,这是欠你的公道。”
他曾怨过命运不公,但却在此刻突然释怀了。
命运不是不公,它夺走一部分,又送给他最宝贵的一部分。于他来说,已然足够。
*
回到队里,凌霜通知人召开案情分析会。
这个案子已经由一起命案升级到综合案件。
查找本案凶手,只是其中一个环节,要找到这个团伙的背后力量才是关键。
凌霜分析过案情脉络后,布置工作——
“杨警官,你带人去调取朱昊一年内的全部通话记录,并且找到这些联系人的相关信息,这些人里面说不定有朱昊的同伙。”
说着,她打开手里的记录本:“我这里有一些地址,是从瘾君子高轩的购毒记录里找到的。但据他说,朱昊直播间里的东西都是从不同地方发货,这些地址只是冰山一角。”
赵小光提出意见:“找平台方要订单地址,一条条查。”
凌霜看了他一眼,抛出自己的顾虑:“朱昊的直播间,共销售过一万四千笔订单,吞吐量惊人。”
“一万四千笔订单?”赵小光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怎么查啊?”
凌霜点头,叮嘱赵小光:“你去盯平台方,获取地址信息后,按省份进行划分,分派给各省份缉毒大队,让他们布置下去,点对点地进行排查。”
一个城市警力有限,全国警力足够。
赵小光忍不住感叹:“朱昊这孙子,真是以一己之力,撬动全国警察。”
凌霜继续说:“朱昊的去向依旧是迷,请我们负责基层排查的警员们,联合各社区,继续寻找他的下落。”
赵小光说:“我看啊,这孙子,八成是躲起来寻求庇护去了。”
凌霜总结:“不论他人在哪里,都要尽快找到。”
这时候,赵小光手机进了一通电话,他朝凌霜晃了晃,说:“是那个殷大成的老婆。”
“接吧,他可能知道舍哥在哪里。”
赵小光点开免提——
一阵男人的哭嚎声从扬声器里扩散出来。
女人在男人哭喊声里说:“赵警官,我和我老公到你们门口了。”
赵小光瞄一眼凌霜,立刻往外走。
还没走到门口,众人就听到女人的阵阵骂声。
推门出去,那个秃头殷大成正跪在地上,一旁的老婆还在教育他,脸都给扇肿了。
赵小光觉得活该,但这是在警局,又不得不劝:“你们有话好好说,不要打架。”
殷大成老婆,拧着自家丈夫的耳朵咒骂:“听见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不讲清楚,我今天扇死你。”
殷大成嚎着:“说,我说,我说,哎哟,老婆你别打了,我求你了。”
赵小光憋着笑,这家法真够刺激的,比他们管用多了。
凌霜朝殷大成说:“你来我们问讯室谈话。”
赵小光立刻和女人说:“您也可以和我们一起去。”
殷大成胆战心惊地看一眼自家老婆,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他搓了搓脸颊,嘶着气跟在凌霜后面。
这是有史以来最容易的一次讯问——
殷大成老婆,一见他支支吾吾就朝他递刀眼,他连谎都不敢撒。
“我们线人汇报说,你最近有和舍哥联系?”
“是……是联系过,我找他要钱的。”
“他电话多少?”
殷大成不想说,他老婆一拍桌子道:“警官问你话,你耳朵聋啦?”
殷大成只好把手机掏出来,给凌霜报舍哥的号码。
“知道他人在哪里吗?”凌霜抬眼看向他。
殷大成使劲摇头说:“不知道,他从来不跟我说这个的。”
“他为什么联系你?”
“让我给他找地方住。”殷大成低着头答。
“你没帮他找?”凌霜问。
“开玩笑,我就赚点钱养家糊口而已,又不是真的想坐牢,他们机构都被你们警察端了,我心里有数的,拎得清……”
“有办法把他约出来吗?”凌霜说完,又补充,“如果深究,你也是有违法行为存在的,你把他约出来,属于立功,警方会酌情考虑。”
女人一听这话,立刻说:“殷大成,你赶紧把他约出来。”
“那也得有个理由吧,他平常和我又不熟,哪能我一喊就到?”
凌霜已经有了办法,她指尖在桌面轻点一下,“打电话和他说,你朋友有房子可以租,带他来看房。”
殷大成犹豫再三,说:“他……他可能有枪,我哪敢见他啊。”
女人听到这里,也有些紧张。
凌霜开口,轻松化解:“你把人约到目的地,其余的事,不用你操心,警方会妥善处理后续。”
*
下午两点整。
蓝星路一处居民楼,门口罗雀。警方提前来清过场,居民们都被要求暂时待在家不要出门。
便衣警察,早早埋伏就位,荷枪实弹的特警在车里待命。
十分钟后,一个三十岁左右,中等身材的男子,出现在视野里。
男人相貌和之前画像师描述的非常接近。
凌霜还是让车里的殷大成确认无误后,才示意同事准备实施抓捕。
一时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里。
两个便衣警察,迎面往这边走,舍哥察觉不对劲,立刻转身往回跑——
凌霜远远看到他在口袋摸枪,大声在对讲机里提醒:“他有枪,便衣隐蔽。”
特警们架枪待命,舍哥原地转圈,用枪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特警们都手持防弹盾,他不知打谁好。
凌霜拿着喇叭厉声警告:“警察,放下武器,否则原地击毙。”
舍哥开始发抖,心慌意乱。
特警们步步逼近,凌霜再次高喝:“你已被警方包围,立刻放下武器投降。”
舍哥知道抵抗无用,弯腰把枪丢到地上。
凌霜继续警告:“双手抱头,蹲下,不许动。”
顷刻间,便衣警察们围上去,对舍哥实施了抓捕。
舍哥归案。
整个下午,凌霜都在对他进行审讯。
他不是傻子,什么能交待,什么不能交待,心里门清。
他绕来绕去只交待代孕的事,关于毒的事只字未提。
“前两天,你离开南城去阳城,是在替谁办事?”凌霜板着脸问。
“没替人办事,我阳城的老表结婚,我去喝喜酒的,”他撇嘴道,“警官,喝喜酒不犯法吧?”
凌霜冷哼道:“喝喜酒当然不犯法,但是杀人犯法。”
舍哥依旧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杀人?我杀谁了?”
“卞晶,一个在你们那里代孕的女人。”凌霜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张照片展示给他看,“你用她手上的绳子,勒死了她,然后让陈海驱车抛尸。”
“证据呢?警官,人是陈海杀的,可不是我,你们在卞晶身上找到我的指纹了还是什么?”
这种人,凌霜见识太多,他们他懂得怎么和警察斡旋,不见棺材不落泪。
凌霜用从文件袋里取出一张照片,不疾不徐说:“你很聪明,戴着手套,没有留下指纹,不过,我们排查现场后,找到一副手套,上面的皮革有磨损痕迹,我们还在手套上面找到了杀害卞晶绳子纤维残留,而外那副手套里我们检测到了另一个人的指纹,并不是陈海……”
凌霜是在诈他,那副手套是在别处拍的。
陈海说,他们都会戴这样的黑手套,舍哥杀人后扔掉了手套。
她故意借此来诈舍哥。
果不其然,舍哥信以为真,继续狡辩:“是……是我杀的,但是是误杀,她先打我,我才还手的。”
凌霜又给他看了几张照片:“这是我们警员,带人指认现场拍回来的照片,这些人你都认识吧?我这里还有时间,2018年4月,你杀死一名出生患白血病的女孩,2021年8月……”
凌霜念完,合上文件夹:“这里面任何一条,都可以让你判死刑立即执行,够了吗。”
舍哥彻底慌了,哆哆嗦嗦道:“我……我……”
“可以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凌霜把玩着手里的文件袋,慢悠悠开口。
“你……你说的是真的?”他看着凌霜像是看着救命稻草。
凌霜冷嗤一声道:“得看你立多大的功,小功可没用,我们法官不吃那套。”
“比如呢?”舍哥问。
“比如说毒。”凌霜适时提醒道。
“我说了,也是一样没命,说不定死得更惨,而且他们知道我家人在哪里。”
“你家人在哪里,我们可以保护。”
“你们保护不了,”舍哥神情沮丧,“他们不在国内。”
“明叔也和你一样?”凌霜问。
舍哥点头:“他的女儿在那些人手上,我们刚入行时不知道,直到他们把我们家人带走,我们才发现没有回头路了。”
背叛,意味着全家人死亡。
她失去过家人,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再贪生怕死的人,到了这一步都得掂量权衡。
凌霜知道,再往下,可能也问不出什么了。
*
从审讯室出来后,凌霜帮着联系各个省份的缉毒大队,每一个地方都有不同负责人,沟通对接处理,都挺费时间。
好不容易忙完了,她又开始复盘嫌疑人们的口供。
晚上九点,周浔安敲响了她的桌子:“歇会儿,出去一趟。”
“去哪儿?”凌霜问。
“吃晚饭。”他说。
“不用,我吃泡面就行。”案子不破,她什么也吃不下。
周浔安牵着她的手,将她离开座位:“回来我陪你一起加班。”
“半个小时就得回。”凌霜说。
临着出门。撞见他们局长,凌霜不好意思,挣扎着想把手收回来,被周浔安扣着收进口袋。
陈海涛看热闹不嫌事大:“哎哟,你俩真成了啊,徐老师来南城,就是为了追求你,当时,京市局长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撮合你们,等你们结婚,我亲自做证婚人……”
这什么情况啊?
凌霜越听越不对劲。
边上的周浔安,则满脸淡定地说:“陈局,您功不可没,等我和凌霜结婚,一定请您做证婚人。”
凌霜在口袋里使劲掐他,某人不为所动。
出了警局大门,凌霜气鼓鼓质问他:“你来南城是为了追我?”
他只好老实交待:“嗯,用追你做了查案的借口。”
“那你怎么和京市局长说的?”凌霜觉得很可能没有什么好话。
“我说我喜欢上一个女孩,追不到就死给他看。”
凌霜又好气又好笑:“你……你好不要脸啊!”
周浔安握紧她的手,举到唇边亲了一口:“反正殊途同归,还是被你拐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