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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91.

    21:11,天幕漆黑,小雨淅沥。

    冬夜寒冷,又下着雨,东洲面馆已经快两个小时没有客人踏步进来了。

    自营小店,店员和老板是同一个人。他收拾好厨房,拎着垃圾出门,准备今天早点闭店打烊。

    门口就有垃圾桶,流浪狗把它打翻在地,拱着鼻子在刨一个垃圾袋,样子很兴奋。

    “找到什么东西了?有肉吃?”李连生自言自语地说了两句。

    那条流浪狗,像是听懂他的话似的,从塑料袋里拖出一样东西来。

    李连生好奇多看了一眼,立刻被眼前的一幕惊吓到头皮发麻——

    那是一截手臂,人的手臂,灰青色。

    “啊啊啊!”他一阵尖叫,转身冲到隔壁理发店叫人,“不好了,死人了。”

    剃头小哥跟出来,也吃惊不小:“李哥,这这……这……”

    “报警!”李连生赶走野狗,拨打110电话。

    *

    凌霜和周浔安从玻璃大门出去,发现外面在下雨——又冰又冷的冬雨。

    “又下雨啦?冷死了。”凌霜叹一声,跺跺脚,搓着手,想回头找伞——

    周浔安已然解开大衣,将她兜头罩进去。

    他怀中温暖,味道好闻,凌霜立刻觉得今晚的雨也变得可爱起来。

    “几步路,就这么走过去吧。”他在头顶提议。

    “行吧。”反正这种感觉也不让人讨厌。

    凌霜眼睛看不见,也不知道他把她具体带到了哪里。

    这一带,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但睁开眼,还是有些意外。

    那是一家西餐店,很小的格子间,从里到外的布置都是粉红色,沙发椅子上摆放着一堆长耳朵毛绒公仔。

    凌霜都不知道,他们附近啥时候开了这样一家店,更不知道周浔安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店面虽小,菜品却不便宜,凌霜翻过菜单感叹:“哇,真有胆儿,在警局对门抢钱。”

    周浔安笑:“时间有限,随便点些吃吃。”

    凌霜要了一份海鲜意面和一杯橙汁,把菜单递过去给周浔安。他点了一份碳烤鳕鱼和一份芝士焗南瓜。

    窗外风景算不上秀丽,但小店屋檐上点缀着不少霓虹灯,一会儿红、一会儿蓝,闪烁交替……

    雨水在玻璃上缓慢爬行,被光折射出漂亮的线条。

    服务员来送餐品,给他们桌上点起一盏荧黄色小灯。

    周浔安整个人镀进光里,轮廓清晰。外套被他脱下来,挂在椅背上,衬衫领口微敞,喉结挺立,有种勾人的性感。

    刚刚淋雨过来,他这会儿短发微湿,眼睛深邃迷人,凌霜被他看一眼,心就怦怦乱跳。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试图将眼前的男人,与记忆里那个丰神俊朗的少年合二为一,但是失败了。

    时间过去太久,她几乎都快不记得他长什么模样了。

    只记得那时候,哥哥凌霰在她面前自吹自擂:“我们系,大一选的系草是周浔安,大二的系草是我,我们学校女生的眼光在提升。”

    可惜,这两位系草,一个身陷永夜,一个改头换面,再无半分从前的模样。

    凌霜看着看着,眼中划过一丝落寞。

    周浔安看懂了她眼中的晦涩。

    “没有以前好看了,是吗?”他声音低沉悦耳,又带着一抹神伤。

    凌霜翕动唇瓣,吞咽嗓子,哽住:“有,你以前好看,现在英俊,古话说,相由心生……”

    周浔安捉过她的手放到唇边,一根根啄吻:“抱歉,没能在我是周浔安时,说一句喜欢你。”

    “你那时候为什么不说啊?”

    周浔安低叹:“我答应过你哥,得等你到大二才能追你。”谁知后来,物换星移,他们经历了九年的离别。

    提起凌霰,凌霜忽然打开了话匣子:“我哥他就是管得多,我们一起去城隍庙烧香,他自己去月老殿磕头,从来不许我去。我要是反抗,他就说,你这么一丁点大,求什么月老,不如想想你的月考成绩……”

    女孩语气轻快,眉眼间带着笑。

    周浔安也渐渐从那低迷的情绪里抽离出来,淡笑着说:“凌霰是这样的,严于律人。”

    “嗯,”凌霜继续吐槽,“他上高中那会儿,追他的人有点多,他应付不了,就把我带去当挡箭牌。有一次,还谎说我是他女儿,直接把那个女生荒谬哭了。”

    原本,凌霰是她心里的禁忌,她很少主动触碰那段过往,因为不敢。

    可她和周浔安讨论起凌霰,又很轻松。

    那种感觉,仿佛是回到了过去——

    哥哥还活着,她刚踏入大学校门,她和周浔安躲在他背后,聊他的八卦。

    过了一会儿,周浔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蓝色小方盒,放到桌上。

    凌霜卷了一筷面,好奇问:“这是什么?”

    “戒指。”周浔安言简意赅回答。

    凌霜扬了扬眉毛问:“哪来的?”他们今天早晚都待在一起,几乎没有分开过。

    “中午出去买的。”他淡淡答。

    “中午就那么点时间,你还抽空出去买戒指了?”凌霜相当意外。

    周浔安把小方盒打开,推到她手边。

    里面摆放着一枚蓝色钻戒,切割精致,在灯光下,像是一小片流淌的星河。

    周浔安继续说:“他带你去拍婚纱照,没有给你准备戒指,我补给你。”

    凌霜放下筷子,擦擦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周浔安,你这算是求婚啊?”

    “算是。”他说。

    凌霜撇了撇嘴,有些不满地嘟囔:“什么叫‘算是’啊?好勉强,‘算是’的话,我可不要哦。”

    周浔安只好说:“没有来及准备求婚仪式,鲜花店关门了。”

    凌霜撑着脑袋,眨着一双杏眼,笑得娇俏:“那你现在准备也不迟,也不一定非要鲜花啊……什么蛋糕藏、面包都可以,我可以闭上眼睛,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行,我想想办法。”他语气温柔至极。

    周浔安起身去买蛋糕,凌霜闭着眼睛等待。

    只是,还没等周浔安那边戒指放进去,凌霜手机就响了。

    赵小光找她:“老大,你在哪儿呢,有情况。”

    凌霜说:“行,马上回来。”

    食物都没吃几口,凌霜让服务员帮忙打包起来带回去。

    周浔安有些无奈道:“糟糕,被打断了。”

    “不糟糕,”凌霜把手伸给他,大大方方说,“一切从简吧,我答应嫁给你。”

    “这么容易?凌队不打算刁难一下?”周浔安语气轻松,瞳仁里映着笑。

    “不刁难,我像那种会刁难的人吗?”凌霜见他犹豫又催促,“你是不是想反悔?”

    “怎么会?”他指尖捏着那枚戒指,一点点套上她的无名指,“只是觉得差点仪式感。”

    “是缺点仪式感。”凌霜看着手指上的戒指说。

    “下次补。”他不想她有任何遗憾。

    凌霜撞了一下他的肩膀,笑:“这还怎么补?总不能脱下来,再重新戴上吧?”

    “可以再买一个。”他说。

    “干嘛还买一个?”手上这个看着就不便宜。

    “再买个黄金的,结婚不都要买五金么?”

    凌霜惊讶:“你连这个都知道啊?”

    “嗯。”拜凌霰所赐,凌霜老家那里的风俗习惯,他一清二楚。

    *

    回到队里,赵小光他们已经驱车去往现场。

    凌霜和周浔安不敢耽误,也匆匆赶过去。

    市中心一处垃圾桶里发现了尸块。

    秦萧正在查看尸块,那是一只女人的手臂,被砍得有点碎,加上野狗撕咬,尸块有些吓人。

    凌霜撑着伞,走到他旁边,问:“师兄,这是死后分尸还是生前残肢?”

    秦萧一抬眼,看到她无名指上闪闪发光的钻戒。目光短暂停留,又移开。

    他心里扎进一根针,那针越刺越深,直至麻木,锐利,然后彻底失去知觉。

    尽管他知道,自己早已失去她,还是会难过。

    他和凌霜之间的牵绊,就像是两只球鞋上的鞋带,缠绕、打结都是自己的事,和对方无关。

    “师兄?”凌霜见他呆愣,又喊了一声。

    秦萧回神,对上她那双清亮的眼睛,忙用专业口吻回答:“伤口没有生活反应,是死后分尸。”

    凌霜说:“那就还有其他尸块。”

    秦萧点头。

    仅靠手臂无法确认死者身份,也无法确定死因,必须要找到其他尸块。

    凌霜立刻冒雨组织警员展开排查。

    雨水让整座城市陷入混沌,尸体的味道被风雨冲淡。警犬们在附近东嗅西嗅,一无所获。

    没有正对垃圾桶的监控,也不知道是谁把尸块丢弃在这里。

    时间越久越难找到其他尸块,必须得抓紧时间。

    休息是不可能了,凌霜给各个片区的警察打去电话,连夜展开地毯式排查。

    每个垃圾桶的倾倒时间都不一样,一批警力被调去各个垃圾处理站。

    垃圾站的工作人员也被迫来现场加班。

    凌晨一点,他们翻遍南城大大小小几千个垃圾桶,先后找到十几片尸块,但自始至终没有找到死者的头颅。

    头颅和其他尸块不一样,骨头很难弄碎,体积最大,最具特征。

    凶手深谙其理,藏的地方最隐蔽。

    警员们都已精疲力尽,凌霜让他们先回去休息,明早继续排查。

    *

    回到家,洗过澡,凌霜吵着肚子饿。

    周浔安去厨房热饭,凌霜靠在沙发上等他。

    饭菜没好,她太困,合眼睡着了。

    今晚她见过血腥,和往常一样做起梦——

    大雾弥漫,她走到一处小屋前,有人在屋内痛苦呻/吟。

    她从窗户探头外往里看。

    地上跪着一个男人,有人拿刀在他后背割划,暗红色的血一道道流下来。

    男人回头,视线与她隔着玻璃对撞。

    不是徐司前的模样,而是周浔安,她认识的那个周浔安。阳光俊秀的美少年,只是他脸上遍布血痕。

    心脏好痛,凌霜扶着窗框朝他大喊:“周浔安快跑!”

    女孩的哭嚎声蔓延到现实中,凄惨悲戚。

    周浔安慌忙从厨房出来,叫醒她。

    “做噩梦了?”

    “嗯。”她额头淌着豆大的汗粒,一说话眼泪汪汪,“我刚刚梦到你了……”

    周浔安搂着她,轻声细语地哄:“只是梦,不是真的。”

    她却固执地说:“让我看看你背上的伤。”

    “现在么?”他垂下眼睫。

    “嗯。”凌霜说着话,就要急切地扒他衣服。

    “别看了。”他摁住她的指尖。

    “我想看,我要看。”不看她连呼吸都难受,刚刚那个梦太真实,她的心到现在都在抽痛。

    周浔安无法,只好解开居家服的纽扣,将宽阔的背露出来。

    凌霜将他摁坐到沙发上,手指沿着那些伤痕一点点轻抚。

    鞭痕、割痕、火烫的痕迹……

    她是刑警,可以通过许多伤疤辨认出凶器,可他身上的伤实在太密了,旧伤连着新伤,一层盖着一层。

    他不过是血肉之躯,那些人怎么敢……

    “别乱想,这些伤早好了。”他试图安慰她。

    “当时……是不是很痛?我梦到有人在打你。”她说着话,把眼睛埋到他脊椎骨上。

    潮湿的睫毛在他后轻轻剐蹭,周浔安的心脏柔软到无以复加。

    “还好。”他吞咽嗓子说。

    “你骗人。”她受过伤,知道那些伤口要多久才能愈合。

    “凌霜,别看了,都过去了……”他低声安慰。

    “过去不了……”在她心里永远过去不了。

    “早就不疼了,别哭。”

    她的回应是将细碎的吻落在他每一处伤疤上。

    女孩眼泪温热,触感湿漉潮润,引得他心房悸动。

    记忆里的少年,有着流畅清晰的脊背线,他的后背干净光洁,肤色健康偏白。

    凌霜张嘴轻轻啃噬,想用吻痕覆盖住那些丑陋的疤痕。

    女孩齿尖碰到他后背时,周浔安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像是触电一般。

    后背开始发烫,欲望像潮水一样,袭击进他的大脑。

    她点燃他,从来轻而易举。

    周浔安声音变得低沉喑哑:“凌霜,前面也有疤痕,要一起标记吗?”

    “要。”她说。

    他转身过来,将她迎面抱坐到腿上。

    事情不知怎么就演变成后来那样……

    周浔安只说了一句话,智能家居自动熄灭顶灯。

    光源被强制切断,电动窗帘合上。白纱朦胧,外面看不见里面,但是里面可以看到外面。

    “不去房间吗?”她被他亲得有些喘。

    “不去。”他含住她的耳朵,滚烫的唇舌轻轻拍打着柔软的耳垂。

    那声音陷在耳朵里很涩又很软。

    凌霜的心,像是坠进了潮热的泥潭。

    “今天不一样了。”他说着话,任由气息漫进她的耳蜗。

    他甚至学她,用牙齿衔着她的耳垂细细摩挲,仿佛能在那里吮出蜜糖。

    “哪里不一样?”凌霜问,声音娇滴滴的。

    “你是我的未婚妻了。”他掌住她的腰,手里的力道有些失控。

    男人声音很哑,被朦胧的光线衬托得格外蛊人。

    她攀住他的脖子,亲吻他挺立的喉结,他身上的气息很好闻,她边吻边嗅,像在吸猫。

    从周浔安粗重的呼吸声里,凌霜分辨出,他很喜欢这种触碰。

    刚欲亲吻他的锁骨,边被他托着臀抱起来。

    两人天生的体型差,让这些动作得以轻而易举实现。

    “交换一下。”他说。

    凌霜不明白这句是什么意思,交换什么?

    周浔安已经将她两条腿拢到一边,轻轻一转,改为从身后端抱着她。

    “调个电视看看吧。”他拿过一旁的遥控器塞到她手里。

    电视屏幕,成为室内唯一光源。

    脖颈里的长发,被他拨至一边,他在亲吻她的后颈,唇舌湿热,几欲将她融化。

    一阵阵电流蔓延至四肢百骸,凌霜脑袋都是懵的、空的。

    “调个节目看看。”他一本正经地指挥。

    凌霜不懂这时候要看什么电视,她的注意力都被他勾跑了。

    蓝莹莹的光亮起来,他们仿若潜进海底,成了两尾交缠的鱼。

    水波荡漾,光影陷落,海水漫溢,从海面浸透沙地。

    “凌霜,电视里在放什么?”他掌心揉捏着她柔软的小腿肚,力道不小。

    “不……不知道……”她根本没法一心二用。

    “我看不见,你说给我听。”

    落在脖颈里的吻又重又热。

    “周浔安,你……你别太过分。”她低声抗议,像只小猫。

    “过分吗?”他轻笑一声,低头在她肩膀上咬了一口。

    “周浔安,你咬我干嘛……”

    “那你咬回来啊,我的……霜霜宝宝。”

    “你明知道我现在……”

    “知道什么?”他又咬一口,唇舌并用。

    “你别这么凶,痛呢。”

    “每回都喊痛……”

    “轻点,别咬,周浔安……”她开始讨饶。

    “换个称呼。”他大发慈悲地指出明路。

    凌霜软着声喊:“哥哥……”

    “再亲一点,我记得,教过你。”

    凌霜知道他想听什么,可是她好羞耻,说不出。

    “不会吗?”他压在她肩窝,又是重重一记啃咬。

    魂都要被他咬出来了。

    凌霜怀疑他今晚是老虎变的,要吃人。

    不说不行,他实在是磨人,一直不放过她。

    一集综艺节目结束,他还搂着她。

    他在她耳畔循循善诱:“宝宝,你收了我的戒指,喊我什么?”

    她喊不出口,可是她快撑不住了,只好回过头,蚊子似的喊了声:“老公。”

    凌霜第一次体会到助燃剂的感觉,烈火浇油,“砰”地一下,一切都在轰燃。

    好久,她才缓过劲儿来。

    汗水顺着他下颌滴落在她肩膀上,他将她扭过来吻她。

    凌霜靠在他心口,任由他做剩下的整理工作。

    梦境很虚浮,可是她刚刚感觉到了纯粹的真实。

    第92章

    92.

    秦萧将收集到的尸块带回法医室,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

    警员们相继回家,他换上防护服,戴上口罩,准备处理尸体。

    助理敲门进来问:“秦老师还在忙活,不回家啊?”

    秦萧边戴手套边说:“弄完就回,明早得交报告,案情分析会要用。”

    “需要我留下帮忙不?”助理问。

    秦萧背身走到手术台边,垂下眼睫,平静道:“不用,你先回吧。”

    “那我先走啦。”

    助理离开后,法医室彻底安静下来。秦萧打开手术灯,将收集到的尸块一片片摆放在操作台上。

    他今晚不想回家,除却工作,其实还有别的原因。

    他心里很乱,法医室是唯一能让他找到平静的地方。

    尸检工作不需要凌霜参与,但以前她总是会留在这里陪他。

    法医室角落里的椅子是凌霜的固定“工位”,凌霜困到不行,会在靠在椅子里眯一会儿,赶都赶不走。

    这张椅子在这里摆放了九年。

    今晚,它空着。秦萧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心里有些麻木的钝痛。

    这些年来,凌霜于他,何尝不是一种陪伴?

    他曾无数次想过表白,可每次话至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凌霜心里只有周浔安,他担心自己冒然告白惹得她生厌,更怕她不来这里找他……

    到现在,他才明白,他无论说与不说,结局都是一样的。

    她不会来这里了。

    想到这里,他眼底泛起一丝苦涩。

    秦萧心绪不平静,尸检工作进行得非常缓慢。

    他花了近半个小时,才把尸块整理到身体对应部位。死者内脏缺失,只能勉强摆放出一副残缺不全的躯壳。

    秦萧甚至感觉自己和这尸块没有区别。

    血液生化送检,基因测定,指纹送检,耻骨联合剥离,拍照记录,尸块缝合,整理报告……

    全部忙完,天还没亮。

    他收拾好刀具,脱下防护服,敞腿在那张空荡荡的椅子上坐下,喉结滚动,情绪翻涌。

    等待黎明的过程很漫长,他任凭自己漂浮在那寂静的空旷里。原来,这就是失恋的感觉……

    在他近乎静止的沉默中,天渐渐亮了。

    *

    凌霜和周浔安七点钟赶到队里,秦萧下楼给她送尸检报告。

    “师兄?”凌霜这么早见到秦萧有些意外。

    秦萧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周浔安,将手里的文件袋递给凌霜,说:“尸检报告。”

    她笑着接过去:“你都已经弄好啦?”

    秦萧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和平时一样:“能做的都做了,死者身份也已经确定。”

    凌霜翻看完报告,皱起眉头:“这么详细,你昨晚没回去休息?”

    秦萧语气很淡:“嗯,加了一会儿班。”

    “早知道你要加班,我就留下来陪你了。”凌霜说话时的语气非常自然。

    她从没想抛弃他,他们仍旧是战友。

    秦萧愣住,他冰冻了一整晚的心,在晨风里一点点融化成泡沫。

    他想起最近看过的一篇科学报道,月球已死,但它仍会将绕着地球运动。

    他和月亮一样,逃脱不了引力。

    周浔安递了一份早饭给秦萧,说:“买的有点多,一起吃点?”

    秦萧没有拒绝,因为此刻凌霜在笑,他不想将任何负能量传递给她。

    一路上,三人并肩讨论案情。

    凌霜是说话最多的那个,她分析一堆,两位男士偶尔补充几句,谁也没在对方面前刷存在感,各自保留一分风度与体面。

    凌霜吃完饭,拿着纸笔趴在桌上整理思路。

    周浔安细心将她放在桌上的垃圾清理干净,秦萧出去拿生化报告,把会议室留给了凌霜和周浔安。

    “秦医生对你一心一意。”周浔安忽然说。

    凌霜头也没抬,用脚尖点了点他的脚背,笑:“周浔安,你怎么突然酸溜溜的?”

    他背靠桌子,低低叹了一声:“我是陈述事实,你欠人家一屁股桃花债。”

    “你瞎说!”

    他伸手在她眉心弹了一记:“以后对你师兄好点。”

    凌霜停下笔,撑着下颌认真打量他,眼里满是欣慰。

    “看嘛这样看着我?”周浔安问。

    凌霜扬了扬眉毛俏皮夸赞:“成熟、稳重、大度、温柔,真有魅力,不愧是我喜欢的人。”

    周浔安被她夸得哭笑不得。

    不多时,警员们陆续在会议室集合,周浔安走到最后一排坐下。

    凌霜正色组织会议。

    赵小光最先汇报——

    昨天他们在平台方那里调查到的所有地址,都已对接给各个省会城市。

    可能牵涉到毒,各地警方都十分重视,已经第一时间安排人下去调查。

    网已撒下,到底能捞多少鱼上来得看后续进展。

    杨锐接着说:“朱昊的手机联系人排查过半,基本都是外卖和快递电话,暂时没有找到其他可疑人员。”

    凌霜敏锐捕捉到关键信息:“找外卖平台获取一下朱昊的住址,去他家蹲点。”

    杨锐发现自己只顾查人,竟然忽略了这个重要细节,马上点头在本子上做记录。

    凌霜待他们全部汇报完,说:“昨晚又接到一起新的命案,死者为一名女性,凶手将其杀害后碎尸抛尸。”

    赵小光心想,这可真是多事之秋,案子接二连三的,都没消停过。

    凌霜接着讲:“通过对死者指纹信息的对比,已经确认出死者身份。死者名叫蓝婷婷,24岁,南城人,未婚,身份证登记的家庭住址为蓝洋新苑9栋2204室,死亡时间为大前天晚上九点至十点。”

    一般来说,这种分尸抛尸案,最难确定的就是尸源,一旦确定尸源,案子就等于破了一半。

    凌霜调出电子地图,用红笔把昨晚发现尸块的地址一个个标注出来,很快,一条清晰的活动轨迹在地图上显现出来。

    “城南到城北有四十公里,凶手抛尸时必然有开车。”

    凌霜对侦破这起案子,还是很有信心的:“今天的工作分为三个方向,一是继续寻找剩余尸块,让法医进一步确定死因和凶器;二是走访蓝婷婷的社会关系,摸排大前天晚上她的行动轨迹;三是用大数据排查抛尸路径上同时出现过的车辆。”

    众人没有异议。

    凌霜分配今日工作任务:“小光,你和嘉怡带人继续找尸块,老张你带人去调查人际关系,黄警官那里留一部分人继续查朱昊通讯录里,再抽一部分人去交警大队排查行驶线路,寻找到那辆车,锁定车基本就锁定了凶手。”

    赵小光没忘记前面一个案子,抬头问:“那朱昊家谁去啊?”

    凌霜说:“我亲自带人过去。”那个案子比较难破,而且危险性更大。

    赵小光叹气:“那可得千万小心,那孙子狡猾着呢。”

    *

    联系过外卖平台,朱昊的家庭住址很快确定。

    凌霜带上特警赶往现场,周浔安不放心,也一同跟过去。

    谨慎起见,他们先去对面楼栋做了远眺,朱昊家白天没有人。

    为避免像上回那样打草惊蛇,特警待在车里,便衣到附近店里等。

    天黑以后,那间房子迟迟没有亮灯,天太冷了,警员们回到车里继续埋伏。

    “凌队,十一点了,这朱昊到底回不回这里住啊。”对讲机响起声音。

    凌霜也有些担忧,说:“再等等。”

    他们一直守到第二天早上也没见到人。

    凌霜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她扭头问周浔安:“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周浔安语气带笑:“凌队这是着急请外援?”

    凌霜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你别卖关子啦,快说。”

    “跑了或者死了。”

    凌霜有些担忧:“如果真是那样就麻烦了。”

    “现在去他家看看。”周浔安说。

    十分钟后,一行人破门而入。朱昊家空无人影。

    凌霜尚且抱有一丝侥幸,说:“没有发现尸体。”

    一旁的周浔安却笃定道:“朱昊已经死亡。”

    凌霜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忙看向他。

    周浔安把手插进口袋说:“黄金摆件、高档皮包,贵重财物一样没带走,活人逃跑哪有不要钱的?”

    凌霜的目光顷刻间暗下来:“他会不会去寻找上面,那里或许不要钱。”

    “他如果去,死得更快。”

    *

    赵小光和王嘉怡一行人,从早上忙活到中午,也没找到最关键的头颅。

    “你说头到底扔到哪里去了?”赵小光叉着腰,有点气馁。

    王嘉怡想了想说:“如果是我,可能会选择土埋。”

    赵小光心如死灰道:“南城这么大,要真是土埋,我们不得掘地三尺啊?”

    王嘉怡思考一会儿,沉吟道:“如果我是凶手,我抛尸时,可能会最先丢弃头颅,或者最后丢弃头颅,因为那最重要。”

    赵小光默了一会儿道:“你说得很有道理,老大早上那个地图你有拍吗?”

    王嘉怡随即把手机打开。

    赵小光看完说:“这样,你带人去南边,我去北面,以起点和终点为中心往外排查。”

    王嘉怡同意。

    有了查找方向,有的放矢,警犬也得以集中警力。

    小区、马路、公园,每一个可能有动土的地方全部找一遍。

    天黑前,赵小光这队人在一个小树林里找到了蓝婷婷的头骨,和头骨丢弃在一个袋子里的,还有一把沾血的水果刀。

    赵小光立刻给秦萧和技术部打电话。

    检验结果令人意外,水果刀上的血指纹,竟然与朱昊完全一致。

    蓝婷婷是朱昊杀的。

    他为什么要杀她?蓝婷婷的人际关系里,根本没有朱昊这样一号人物?

    难道是偶然作案?

    第93章

    93.

    朱昊直播间走的那些货品,牵扯甚广。

    各地警方接到任务后,第一时间安排相关人员进行点对点的排查。

    不到四十八小时,已经有多名涉案人员被捕。

    警方顺藤摸瓜打掉了一些地方性的窝点,这些人手上的囤货量有多有少。

    他们手上的货,一部分卖给熟悉的圈子,一部分通过网络就近兜售给附近的瘾君子。

    多方审讯后,警方从这些人嘴角套出一个消息——这些货品,全都来自一个叫“碰碰”的网站。

    每次缺货,他们只要在网站上留言,告知地址,第二天就会有人联系他们,这些人神出鬼没,送货结束就会消失人海,连电话也不会留下。

    而这个“碰碰”并不是国内网站,很难进行下一步跟踪排查。

    *

    晚上十点。

    南城,某别墅内。

    一个体型壮硕的男人,正躬身在向长腿交叠坐在沙发里的梁轶之汇报工作。

    “丹城、红市等232个点被各地的警察打掉。”

    梁轶之没说话,慢条斯理地摘掉手上的黑色皮手套,咬了下后槽牙,目光冰冷无波。

    那人继续说:“我们一共只有264个点,现在只剩下32个能用的,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眼下也不能明目张胆地硬干,直播间都查得特别严,根本带不了货……”

    梁轶之把手套丢在桌上,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冷哼:“又是那些警察干的好事。”

    “我听说,罪魁祸首就是南城警局的这帮人,他们还在查我们,我们现在的处境很被动,畏首畏尾。”

    “砰”地一声——

    梁轶之把打火机丢在桌案上,烟也懒得抽。

    “给六子打电话,把为首的先处理掉。”

    “是。”那人领命,快步出去。

    不一会儿,父亲给他打来电话。他人虽然不在国内,但发生了什么事他一清二楚。

    梁轶之吐了口气,恭敬回复:“国内的事,我已经在处理了,那帮警察,我早晚让他们完。”

    年长的男人仿佛并没有因为“生意”不能做不高兴:“需要开辟新的渠道,我最近会重新排布。国内最近危险,带佑宁回来,我给她相中一个夫婿。”

    梁轶之有些烦躁,但没有忤逆父亲。

    挂断电话后,他径直去往二楼。

    保姆有每天和他汇报,梁佑有乖乖吃饭,也没有出门。

    梁轶之推门进去,屋内只亮着床头灯。

    暖橘色的灯光下,女孩正聚精会神地捧着一本书,脸颊白皙干净,长睫毛在清透的皮肤上落下两片细碎的影子。

    他走路声很轻,没有惊扰到女孩。

    “还没睡觉?”他问。

    女孩听到声音,吃惊不小,乌润的眼睛对上他,无辜又闪烁,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眼泪。

    “马上睡。”她合上书说。

    梁轶之发现她脚上今天没有穿袜子,白嫩的脚掌露在被子外面。

    男人目光仿佛有实感,梁佑宁立刻把脚藏进被子里。

    男人居高临下望着她,眉骨轻动:“看的什么书?”

    梁佑宁冷淡道:“你最不喜欢的书,睡前童话。”

    他不置可否,将她手里的书抽走,掀开被窝,在她身侧坐下。

    女孩瞳仁骤缩,颤栗着背,刚要往里躲,被他强硬摁住肩膀。

    距离很近,男人身上的烟草味漫进鼻尖,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紧紧捏住了。

    洒落在肩膀上的长发,被他一点点聚拢,男人冰冷的指腹在她脖颈上短暂停留又暧昧摩挲……

    屋里热,她只穿了一件泡泡袖的裙子,纤细的手臂紧缩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看到了,手指滑下来,缓慢摩擦。

    触感和小时候一样柔软,像是入口即化的布丁。只是,小时候她愿意和他亲近,现在,她不愿意。

    父亲的意思是要把她送人。她是他从小到大的玩具,凭什么要送给别人?

    利益?布局?见他的鬼去。

    只有他梁轶之不要的、玩腻的玩具,才会施舍给别人。

    而她,他到现在都没舍得碰过。

    既然要把她送人,那就先揉碎她,玩烂她……

    他被那种疯狂畸形的欲念驱使着,闭上眼睛,轻嗅她手臂上的香气。

    茉莉和甜橙混合的味道,纯洁又充满诱惑。

    他想用牙齿去咬,用舌头去舔,让整个屋子溢满这种味道,甚至想听她哭。

    “梁轶之,你要干嘛……”女孩声音有些颤抖,脸蛋因为他这个动作烧热起来。

    她没有谈过恋爱,但知道这是只有情侣间才可以有的触碰,更可怕的是,她竟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排斥。

    梁佑宁立刻慌乱推他:“你出去,我要睡觉了。”

    他看到她脸红了——

    骨刺梅的颜色,粉粉嫩嫩。

    他那阴暗冰冷的心,因为这抹红,变得柔软起来。

    他在她身旁躺下,顺带将她扯进被窝,说:“今晚我住在这里。”

    “梁轶之,你这样,我很害怕,你能不能别这样……”她低声哭起来,眼泪和清莱夏天的雨水一样,透明潮湿。

    他喜欢清莱的雨,那些暴雨可以将门口石块上残留的血迹清洗干净,将那些令人作呕的味道带走。

    长大后,他成为那些血迹的制造者,麻木冰冷。

    清莱下不下雨,他从不关心。

    可是他现在喜欢她抽抽噎噎的模样,仿佛他也能把自己的灵魂平铺在地,任她冲刷、洗涤……

    在那个短暂的片刻里,他希望自己可以变得干净。

    梁轶之松开她说:“你讲一个故事,我就走。”

    梁佑宁有些不信,可他到底没有真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

    她点头,翻开书页,给他讲了王尔德的《快乐的王子》。

    快乐王子有铅做的心脏,是一尊雕塑,故事的结尾他被丢进了熔炉,唯一的圆满是燕子曾问他:“我能亲吻你的脸庞吗?

    梁轶之在她说到这句话时,坐了起来。虽然是故事里的台词,他却当了真。

    他拧过她的脸颊,一点点贴近她的唇瓣。

    事出突然,梁佑宁竟然忘了躲避,她轻颤着睫毛闭上眼睛。

    “怎么不躲我?愿意让我亲?”他轻笑一声,温热的气息落在她唇瓣上。

    梁佑宁窘迫地别开视线。

    梁轶之松开她,站起来,说:“晚安,我的好妹妹。”

    梁佑宁在他走后,烧红了耳朵,心脏也跳得很乱。

    事情从他说他们不是亲兄妹那天开始,一点点变化……

    她想到梁轶之那句话:我们家没有好人,你也不是。

    她也该被丢进熔炉,被火炼化。

    他刚刚是不是也发现了?

    *

    凌霜和周浔安因为蹲守朱昊,一夜没睡。

    早上五点,任务结束。

    回家也睡不了多久,凌霜索性把车开回队里。

    天还没亮,凌霜有点困,摸了支烟塞进嘴里,正要点火,被周浔安伸手夺走了打火机。

    “哎呀,就一根,我提提神。”她抗议。

    “别抽烟,睡一会儿比尼古丁有用。”

    凌霜朝他比了一根手指,撒娇:“我就抽一根烟行不?心里痒的难受。”

    “撒娇不顶用。”他笑着拒绝。

    凌霜撅着嘴哼了哼,伸手要抢打火机,周浔安却先她一步将驾驶室的座椅放倒了。

    “喂!”

    “睡觉。”他从后排座椅上扯过来一张薄毯丢给她。

    “不睡啦!我一会儿要开会呢。”她欲坐起,又被他摁下。

    “我定闹钟叫你。”

    凌霜闭上眼睛,气鼓鼓地说:“周浔安,你这么严格,好像我爸爸。”

    他不气反笑:“这回好歹是个男的了。”

    凌霜又开始给他科普:“冬天车里开空调睡觉,容易一氧化碳中毒的。”

    周浔安把车窗降下一道小缝,让内外空气流动。

    风很清冽,凌霜终于不再抵抗,乖乖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偏头看他,一双眼睛水盈盈的泛着光:“浔安哥,你这样冷不冷啊?”

    “你还知道关心人?”他抬了抬眉梢,声音很好听。

    “我怎么不知道关心人了?”她把毛毯打开,想分一半给他。

    只可惜,这毯子太小,根本盖不过来。

    “不用管我,你自己盖就好。”周浔安在黑暗中低声说。

    “那哪行啊?总不能我睡觉,让你受冻吧,这不公平。”凌霜嘟囔。

    “那要怎样?”他问。

    “山人自有妙计!”凌霜笑着,起身,穿过汽车中控,爬到副驾驶,钻进他怀里窝住。

    周浔安只觉得怀里钻进来一只柔软的雏鸟,带着阳光和百合花的味道,很温暖。

    “这样睡就行。”她边调皮地说话边整理毛毯,将自己和他裹在一起,蚕宝宝似的。

    两人有一定身高差,女孩的脸颊地贴上他的喉结,周浔安的心脏变得软塌塌一片。

    他将座椅放倒,任由她趴在心口睡觉。

    凌霜贴着他,小狗似的嗅了嗅——薄荷、柠檬、苦艾味道,让她无比心安。

    “周浔安,你好好闻啊。”

    “这回成小狗了?”

    他说话时胸腔震动,凌霜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又往上爬去亲他的下巴。

    一夜未归家,那里长了些胡茬,虽然看不出来,但嘴唇蹭上去有会一点粗糙的痒意,酥酥麻麻,还有点涩,很刺激,她蹭来蹭去乐此不疲。

    周浔安很困,但纵容她在他身上为非作歹。

    “周浔安,我好喜欢你啊。”

    “嗯。”他应了一声。

    “就嗯啊?”她有些不满。

    “我也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山川、大海,皆为你融化成蜜糖。

    他搂着她的腰,像环抱着小婴孩,无比贪恋这温情时刻。

    困意来袭,他先睡着了。

    凌霜凑上来,亲了亲他的嘴:“周浔安,我都对你胸口碎大石了,你还能睡这么香啊?”

    他朦朦胧胧地说了句:“别调皮。”

    “行吧。”她打了个哈欠,趴在他心口睡着了。

    *

    早间会议结束,凌霜一头扎进档案室查找蓝婷婷的资料。

    她没有碰过毒,也没被刑事拘留过。

    她和这个朱昊到底怎么认识的?

    朱昊是卖毒的?

    蓝婷婷也是搞这个的?

    黄锐昨天走访她的人际关系后,发现她是“大糖”娱乐公司旗下的一名小模特。

    凌霜在系统里检索“大糖娱乐”,将旗下模特、艺人全部在系统里过一遍,没有人碰毒。

    方向错了吗?

    凌霜起身,撞到了在她背后看屏幕的周浔安。

    “我再去趟法医室,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她说。

    周浔安点头。

    “你要一起去吗?”凌霜问。

    “你去吧。”周浔安语气淡淡。

    凌霜背着手笑:“你不吃醋啊?”

    “不会,正常工作和玩暧昧我能分辨清楚。”

    “懂事。”四周没人,她凑近,在他脸颊上快速印下一吻,“给你一个奖励。”

    周浔安愣了一下,轻哂。

    *

    法医室里光线明亮,秦萧正在缝合蓝婷婷的头颅。

    这种画面,一般人看着都会汗毛倒立,凌霜却习以为常。

    法医的针线缝合,给了死者最后的尊严,他们常说法医是全科医生。

    秦萧缝合的针法比一般法医细致。

    凌霜走近喊了声:“师兄。”

    他略停下手里动作,抬头看向她,有些意外。

    刚刚早会上,他已经陈述过看婷婷的死因,水果刀刺入心脏,缺氧死亡。

    “我想再看看尸体。”凌霜说。

    秦萧点头,掀开覆盖在死者身上的白布,致命伤在心肺处,凶手一击之后怕她没死,又补三刀,都在心脏部位。

    “通常伤在这个位置,多久会死?”凌霜问。

    秦萧说:“至多五分钟。”

    凌霜惊讶:“五分钟?那不就是当场死亡?”

    秦萧点头:“三刀连续刺入,可以看出凶手杀害她时,迫切希望她立即死亡。”

    迫切希望她死亡?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蓝婷婷有碰毒吗?”

    秦萧摇头:“生化做过两次,都没有检测到毒。”

    真奇怪,这女人不碰毒,到底怎么惹上朱昊的?

    凌霜有些泄气:“本来,我以为这只是一起简单的案子,很快就能破,谁知道是我轻敌了。”

    “慢慢找。”秦萧安慰。

    凌霜认真打量着眼前的蓝婷婷,即便这样,也可以看出她生前很漂亮,身材高挑,体型匀称。

    难道是情杀么?或者求而不得之类?

    凌霜忽然问:“师兄,你有对她进行妇科检查吗?”

    秦萧点头,他没发现异常,便没有在刚刚会议时说。

    “她没有生过孩子,是否有过男朋友?”凌霜继续追问。

    “有过,死前不久可能有过……接触,她的胸口皮肤上有吻痕。”秦萧说。

    “有□□残留吗?”凌霜眼睛一亮。

    “没有。”

    凌霜喃喃自语:“难道说朱昊和蓝婷婷是情侣关系?”

    第94章

    93.

    朱昊是两起案子的关键人物,找到他刻不容缓。

    如果朱昊和蓝婷婷是情侣关系,蓝婷婷身边的朋友很可能与他有过一些交集。

    凌霜和周浔安一起去了蓝婷婷工作的那家大糖娱乐公司。

    这家公司规模很大,既包装明星、模特,也包装各种网红。

    一进门全是俊男靓女,步履急促,香风阵阵。他们各自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谁也和谁多聊一句。

    蓝婷婷是个小模特,在这里并不出名,两人多方询问,才终于找到蓝婷婷的闺蜜。

    那女孩也是一名模特,一米七八的大高个,脚下还踩着十几公分的高跟鞋,一路“哒哒哒”走出来,颇为盛气凌人。

    凌霜出示证件后,女孩皱着眉说:“二位警官,过两天我们大老板要过来视察工作,我今天很忙。”

    周浔安接过话头说:“只聊几句,耽误不了多久。”

    周浔安相貌英俊,体型身材在他们这种帅哥云集的地方照样扛打。

    女孩目光落在周浔安身上,浅浅一笑:“行,那就聊几句。”

    “你和蓝婷婷是好朋友?”周浔安问。

    “算是吧,我们早晚待一起工作,比较熟悉。”

    “蓝婷婷有男朋友吗?”

    “有。”女孩回答得干脆利落。

    凌霜问:“她男朋友是叫朱昊吗?”

    “朱昊?”女孩有些惊讶,说,“她男朋友不叫朱昊,姓刘。”

    “姓刘?”这和他们查到的信息有些出入。

    女孩继续说:“婷婷的男朋友是个老板,出手很阔绰,动不动就珠宝首饰。”

    “你见过她男朋友吗?”周浔安问。

    女孩摇头道:“那倒没有,她哪舍得让我见,生怕我撬她墙角。”

    看样子,这里是查不到什么关于朱昊的有用信息了。

    两人要走,女孩忽然冲周浔安抛了个媚眼:“警官,你要不要留个私人电话,回头我想起来什么好告诉你,或者一起出去看看电影、吃吃饭、聊聊天?”

    别人撬墙角都是背地里的,这姑娘倒好,直接当正主面上链接。

    凌霜看一眼周浔安,掩着唇偷笑。

    她以前只听凌霰说过周浔安被人追的事,还是第一次瞧见,有些好奇他会怎么拒绝。

    周浔安看出凌霜的小心思,有点无奈。

    他和女孩说:“你要找我也不难,我的电话很多人都知道。”

    女孩追问:“怎么不难?”

    周浔安脸上始终保持着淡笑:“只要是南城发生的命案,不管是杀人抛尸、碎尸,还是就地埋尸,你打110,我和我女朋友都会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杀人抛尸、碎尸、埋尸……

    这串词,真是一个比一个吓人。

    女孩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解风情的人。

    周浔安说完,转身往外走。凌霜停在那里,犹豫要不要安慰下被一堆词语吓住的女孩。

    周浔安回过身,握住凌霜的手腕说:“别发呆,走了,女朋友。”

    那女孩更加惊讶,原来,这两个是一对啊。

    现在当警察还发对象?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那扇大门,凌霜还在笑。

    周浔安停下脚步,瞥了她一眼,问:“凌队,你打算笑到什么时候?”

    凌霜管理好表情,冠冕堂皇道:“我没笑啊。”

    “哼。”他从鼻腔里逸出一声低低的气音。

    虽未挑明,但他这样就是有点不高兴。

    凌霜什么人,一眼看穿他,问:“干嘛不高兴?”

    “凌霜,你见过谁家女朋友,在男朋友被人搭讪时,非但不生气,还原地吃瓜的?”

    凌霜有点心虚,随口胡诌:“我当时真的很生气,你要敢乱说,我警棍都准备好了,一甩一扔,打得你满地找牙……”

    周浔安眉眼一松,终于笑起来:“真的?”

    “当然是真的。”假的,但是现在要哄他嘛,只好这么说。

    过了一会儿,凌霜又问:“你大学那会儿都是怎么拒绝女孩的?也是像今天这样?我哥说有很多人追你。”

    “凌小霜,你在套我话?”他语气戏谑,嘴角勾着笑。

    “没有,我就是……”凌霜谨慎斟酌措辞后说,“嫉妒。”嫉妒个鬼,她就是好奇。

    周浔安故作惆怅地叹气:“大学那会儿追我的人,后来都改去追你哥了。”

    “啊?不会吧,”凌霜嘴张得比鸡蛋都大,“是我哥掐你桃花的?”

    “那可不?”周浔安笑着,一根根捏着她手指玩,“所以,你哥才带我去你家,打算把你赔给我抵债。”

    凌霜听到这里,发现自己被他戏耍了,使劲掐他手心,被他兜头夹进胳肢窝里。

    凌霜因为他这个动作,声音变得瓮瓮的:“周浔安!”

    “听到了,霜霜宝宝。”他语气相当恶劣,就是不松手。

    “你放我出来。”凌霜继续抗议。

    “你叫我什么?”

    “周浔安,你这是袭警!”凌霜义正辞严道。

    他直接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步履轻松往前走。幸好现在是上班点,路上没什么人。

    “喂!”凌霜揪着他的衣领,脸蛋绯红。

    他将她塞进车里,警告:“下回,你想看我笑话,我就当人家面这么抱你。”

    凌霜边系安全带,边嘟囔:“那是你被人搭讪,关我什么事?”

    周浔安扭过身,问:“你不会宣示主权吗?这是我男朋友,不会说?”

    凌霜无法,只好敷衍道:“行行行,我下回说总行了吧。”

    “下回说这是我老公。”他倾身过来把她压在座椅里亲了一口。

    “行了,知道了。”凌霜推他,“查案要紧。”

    “凌霜,咱俩还是得领证,下回有这种情况发生,我直接亮证。”

    凌霜蹙眉:“不至于吧……有人追不挺好吗?说明我眼光好。”

    周浔安赏了她一记刀眼睛。

    凌霜立刻倒戈,敛眉道:“你是有妇之夫,坚决不能让别人追。”

    周浔安发动车子,凌霜提议去蓝婷婷父母家看看,她家里人或许知道一些关于朱昊的信息。

    蓝婷婷是家中独女,得知女儿死讯后,蓝父蓝母悲痛欲绝。

    昨天黄锐已经来过一趟,他们今天见到凌霜他们也不太惊讶,只是表情有些麻木。

    蓝母不怎么愿意说话,蓝父抹着眼泪,颤声说:“前两天,我姑娘还活蹦乱跳的,现在就成这样了,老天爷也太残忍了,这让我们老两口怎么活啊……”

    凌霜等他哭诉完,才开口问:“您女儿有和您提过一个叫朱昊的人吗?”

    蓝父摇头说:“没听她说过,一般有事,她都会和我们说,从来不瞒着我们。”

    凌霜又问:“她男朋友姓什名谁,你们知道吗?”

    蓝父面色凝重道:“只知道姓刘,没见过面。”

    “她没带回来给你们看?”

    “我们家比较开明,婷婷说他工作忙,我们也没催着,难道是他杀了婷婷?”

    “目前的证据来看,不是。”凌霜说。

    蓝父长长吐了一口气,“婷婷之前还说要嫁给他的。”

    蓝婷婷死前有和人发生过亲密接触,如果不是朱昊大概率就是她男朋友。

    想到这里,凌霜问:“她有和你们说过,她男朋友住在哪里吗?”

    “没说过。”

    “她常去哪里约会,知道吗?”周浔安问。

    蓝父叹气:“我还是对她不够关心。”

    凌霜又问:“我们能看一下她的房间吗?”

    一直沉默的蓝母站起来说:“你们跟我来。”

    蓝婷婷的卧室收拾得非常整洁,她是足球迷,墙上贴着大大小小的足球明星海报。

    “听说婷婷出事,我们这里都没有动过,昨天你们警察也来看过。”

    凌霜戴上手套,打开抽屉,一样样查看蓝婷婷的遗物。

    她有收集各种票据的习惯,凌霜发现许多用过的电影票,两张连在一起,日期就在最近一个月,应该是和她那个男朋友一起看的。

    她将票据一张张拍下来,打算带回去查证。

    凌霜收拾好抽屉,问:“您女儿和这个男朋友交往多久了?”

    “时间应该不长,一两个月。”

    凌霜了然,电影票的时间大致能对得上,可惜上面没有对方的身份信息。

    凌霜又查看了衣柜和床头柜,发现不少贵重首饰,都是清一色的奢侈品。

    蓝婷婷家境普通,凌霜想起早上那个女孩的话。

    这些东西大概率是蓝婷婷那个神秘男友买的,成色都很新。

    一旁的周浔安忽然说:“凌队,把票据拍回去查门店信息。”

    奢侈品比普通物品更容易找到买主,因为这些东西价格普遍高,顾客少。

    凌霜也正有此意,她也觉得蓝婷婷这个多金又神秘的男朋友有问题。

    收集完相关线索,凌霜和周浔安要走。

    蓝婷婷母亲追上来,泪眼婆娑道:“警官……请问我们什么时候能接女儿回家?”

    凌霜说:“等案子侦破后,我们会通知你们去接她。”

    女人一把握住凌霜的手,跪地乞求:“警官,求求你们,一定要找到那个杀人凶手,她才24岁,我和她爸爸成天想她,恨不得死的是我们……”

    蓝父从里面出来安慰妻子,也忍不住落泪:“警官,我也求求你们,一定要找到凶手。”

    这一幕似曾相识,凌霜忽然想到一些往事——

    当年,凌霰出事后,凌家也和现在的蓝家一样,凌母整宿整宿地失眠。

    警察去她家那天,凌父也和他们说了一样的话。一条人命,毁掉的是一个家庭。

    凌霜被记忆牵扯着,悲伤难掩,眼中泪水充盈。

    她吸了吸鼻子,一把将蓝母从地上扶起来,哽咽住:“阿姨,叔叔,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找到凶手的……一定会的……”

    这句话是对蓝婷婷母亲说,也是对她自己去世的母亲说。

    找到凶手,为他们报仇。

    周浔安又怎么会不懂,当年,他送凌霜回家,和她一起经历过这些事。

    也是那时候,他立志要查清凌霰案的始末,将正义还给凌家人。

    后来困难重重,他不曾放弃,一路咬牙坚持。除却对凌霰的同窗情义、对凌霜的儿女情长,还有那份对正义执着的渴求。

    他那年本该毕业,有一片大好的前景,全部因为查这个案子断送了。

    不过,他从没后悔过。

    *

    回去的路上,又下起雨。

    南城的冬雨细且密,冷冰冰落在风挡玻璃上,一根根往下爬。

    玻璃内侧起了一层白蒙的水雾,周浔安切换空调出风口,将那团团白雾一点点烤干。

    凌霜耷拉着脑袋坐在副驾驶,眼眶红着,神情有些蔫。

    周浔安知道她在想什么,心里比她还难受。

    “凌霜,我们就快赢了。”他低声轻哄。

    “就快是多久?”她声音干涩,眼泪汹涌。已经等了好久好久,正义一直在缺席。

    “再坚持一段时间。”他把车子停在道旁,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别担心,我们会找到他的。”

    “嗯。”凌霜转身,一把抱住他的脖子。

    “别难过了,再过几十年,你我都会和凌霰、叔叔、还有阿姨见面。在那之前,我会一直是你的家人。”

    凌霜把眼泪全部洇到他脖颈里:“周浔安,你好会哄人,人死后根本就没有灵魂,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原子是不会消失的,太阳飓风会将原子带回宇宙各个角落,你看到的花草树木、日月星辰里都有他们的原子……”

    他说着话,将车窗降下,让风和雨水落进来。

    “你想着他们的样子,感受下这雨水。”周浔安握着她的手,探到窗外。

    “好冰。”凌霜说。

    “冬雨冷,这是凌霰在和你说,‘小鬼,别哭,丑死了。’”

    凌霜觉得他学得很像。

    周浔安继续安慰:“等出太阳,他肯定还会再来,你自己猜他什么意思。”

    “你有一天也会变成原子吗?”凌霜泪意止住。

    他抱着她哄:“也许会,但我会在每次晴天说我爱你。”

    “那下雨天呢?”凌霜又问。

    “下雨天说我想你。”

    “那打雷呢?”凌霜继续问。

    周浔安装作一副很愁人模样:“凌队,你总得让人喘口气吧?”

    凌霜被他逗笑了。

    他亲了亲她的眼睛问:“哄好了吗?”

    凌霜说:“没有呢,我饿了。”

    “那去吃点东西?”

    “去舞蹈学院那里吃排骨饭吧。”她今天想去那里,那里珍藏着她的怯懦和回忆。

    周浔安调转车头,往回开。

    十分钟后,他们出现在舞蹈学院门口。

    凌霜看着舞蹈学院几个金色大字,心脏扑通直跳:“没想到,我跟你还会来这里。”

    “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他说。

    九年前,他们常去的那家红烧排骨饭还在,老板换成了老板儿子,口味没变。

    凌霜吃了很多,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脸蛋红扑扑的。

    天黑了,车子再次路过舞蹈学院,里面灯火闪烁。

    周浔安问她:“要去里面逛逛吗?”

    “好啊。”凌霜欣然同意。

    一柄大伞隔绝雨幕,雨水冰冷,爱人的掌心温暖炙热。

    路过一处路灯,凌霜抬头在伞面上找“星星”。

    “还记得?”他停下脚步问。

    “嗯。”她从没忘。

    她仰头看着那些发着光的雨点说:“周浔安,这真的好像一场梦啊,好怕梦醒之后,你就又不见了。”

    他将她搂进怀里抱住:“现在真实了吗?”

    梧桐树下,北风灌耳。

    雨夜寂静,呼出的气全部凝结成了白雾。

    凌霜靠在他心口说:“我还梦见在这里亲吻过你。”

    他闻言,捧住她的脸,一点点吻下来。

    潮湿的睫毛,温热的唇,柔软的舌,短暂触碰又分开,气息交渡,融化成甜甜的酒液。

    “现在呢?真实了吗?”他略松开她的唇瓣问。

    凌霜眼睛湿漉漉的,蒙着一层水雾:“更加不真实了,晕乎乎的。”

    他又重重吻下来,吮住她的舌,汲取她身体里的甜意,手臂环着她的腰,将她往身体里按。

    梧桐树上雨水往下滴,溅在伞面上,炸成小花又碎成千万粒星。

    心变得软绵绵的。

    “今晚要不要住这边?”他提议。

    “住哪儿啊?”凌霜被他亲得有些懵。

    “外面有宾馆。”他说。

    她小声吐槽:“感觉你好像是哄我去开房的大学生。”

    “又不是没开过?”他轻笑一声,又吻她的唇。

    “你这样好不要脸啊。”她捶了他一记。

    “这里开车回去太远,昨晚都没睡觉。”

    凌霜踮脚咬他的下巴:“周浔安,你找的理由很蹩脚,这里开车回家顶多半个小时……”

    他勾住她的勾腰:“一字一句道,我想要你,就现在,不是半个小时后。”

    第95章

    94.

    很多年以后,凌霜依旧忘不了那天晚上的半个小时。

    各种画面交叠重复,蒙太奇电影似的。因为起点在舞蹈学院,她有种时空扭曲的错觉。

    一切都好像重返了二十岁……

    她被喜欢的男生塞进车里,冒着大雨开到学校附近的酒店。

    办完手续,周浔安一路拉着她的手进入电梯,脚步急促,心脏跳得更快。

    大概是从没做过这么疯狂的事,她有点期待。

    “出手汗了,很紧张?”他捻着她的指尖,在她耳边问。

    只是这样的触碰,凌霜已经觉得心脏麻酥酥的。

    “不紧张,是期待。”是渴求,渴求二十四岁的周浔安,渴求那个二十岁碎掉的想念。

    想把错过的时间全部在今晚压榨和补偿。

    虽不明说,两人的感受是一样的。

    周浔安轻笑一声,黑眸深邃如墨。

    凌霜在他目光的注视下,踮起脚尖,继而亲吻他的唇。

    周浔安并不意外,她热切地看着他,眼中柔情百转。

    电梯门开,外面稍暗,楼道尽头可以听到外面马路上的鸣笛声,模模糊糊的。

    她被他单手抱了起来,男人块头大,劲儿也大,手背青筋凸起,凌霜顺手攀住他的脖颈。

    房门打开,灯没开。

    他托着她的臀,将她抵到墙上,凌霜自动缠住他的腰。

    长发被扯散,皮筋落到地上,柔软的香气顷刻间包裹着他。

    外套剥落在地上。

    凌霜闭着眼睛,居高临下地吻了他一会儿,唇舌交缠,吮进全部空气。

    好喜欢他,迫切地想触碰他,或者吃掉他。

    她吻得很凶,周浔安任她蹂躏。

    亲吻也会累,她亲腻了,压在他肩膀上喘气:“周浔安,我记得你了……”

    “什么样的?”他问。

    凌霜一字一句道:“剑眉星目,丰神俊朗,二十四岁,我每次见你都会心脏乱跳……”

    “是吗?”他呼着气,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抚摸上她的发根,再往下捏住她的后颈。

    他将她纤细洁白的脖颈露出来……

    她皮肤很薄,可以看到底下淡青色的血管,指腹碾上去是她清晰的心跳。

    他喜欢这样鲜活又充满生命力的她。

    女孩变了一些,却又哪里都没变,好香,好软……

    他鼻尖压在她脖颈里轻嗅,呼吸洒在皮肤上,燎起簇簇电流。

    “你每次见我,都是什么感觉?”凌霜扯住他的短发,迫使他短暂地抬起头来。

    四目相接,他眼睛里有漆黑的火焰和潮湿的迷醉,并不像往日那样清明。

    “天鹅。”他简短回应后,张嘴吻她颈间的血管,牙齿轻咬,有些疼,却激荡着她心脏发颤。

    轻微的疼痛很快被痒意取代,唇瓣裹上去,慢慢吮吸。

    牛仔裤紧绷在身上,像是禁忌的枷锁,勾勒着她盈盈一握的腰线。

    他掌心灼热,隔着布料,灼烧着她……

    毛衣扯掉,房间里的空调没开,后背压在墙壁上有些冷,很快又被绵延流淌的热意侵蚀。

    空气又热又冷,凌霜掌心摩挲到他心口,被他震动的心跳感染。

    “有点冷……”她低低地说了一声。

    周浔安略松开她,伸手去够墙上的空调开关,肩膀肌肉因为这个动作蓬勃饱胀,无比坚硬。

    凌霜快被他迷晕了,脑袋有点空,懵懵的,软绵绵地攀着他脖颈回应着。

    力量上他更占优势。

    海水暴涨,侵蚀堤岸,曼陀罗在冬夜里开出花。

    凌霜轻颤着哭出声,又被他一遍遍用吻覆盖修唇。

    他出了好多汗,短发湿漉漉的,她在那颤动里触碰他的眼睛。

    “周浔安……”她低声唤他的名字。

    “嗯?”

    “好像一切都还回来了……”

    “没有,还不够。”他将她的手拿下来,更加用力地吻她。

    一切结束,他将她抱进被窝,打开了空调。

    凌霜依旧嚷着冷。

    他挤进来,紧紧搂着她。

    暖气渐熏,热意回归,凌霜推着他去洗澡。

    他又重新压下来。

    “还不够吗?”凌霜抵着他的肩窝,小声问。

    “不够。”漫长又孤独的九年,如果不是重逢,他们会彼此遗忘。

    声音淹没在唇齿间,变得潮湿模糊,渐而低促喑哑:“小霜,好像这样才算填补遗憾,可还是会觉得不够。”

    怎样都不够,他太喜欢她了。

    凌霜筋疲力尽,陷在他臂弯里睡着了。

    周浔安心脏依旧跳得很快,昨晚她蹲点一夜没睡,他舍不得再折腾,就那么搂着她睡着了。

    *

    第二天早上,凌霜醒得比周浔安早。

    她转过身,躺在枕头上,侧过脸看他——

    睫毛好长,她伸手去摸,被他逮住手腕。

    不无意外地,她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体力恢复了?”他问。

    “当然,没有什么是睡一觉恢复不了的。”说完她感觉腰有点酸,腿也乏力,重新缩回被子里。

    “起来吗?”他问。

    “再赖会儿床。”

    外面又下雨了,他倾身压过来,说:“也好,反正时间还早,做点正事。”

    “一大早你……”

    周浔安握住她的手摁到腿上。

    凌霜立刻察觉不对劲,要躲:“昨晚不是已经……”

    他眼里漆黑幽暗:“昨晚,你中途睡着,现在总归要赔偿一下我的损失。”

    “你……无耻。”

    “嗯,谈恋爱就要不知羞耻。”

    “我腰酸背痛呢。”她踩着他的小腿撒娇。

    周浔安捏住她的腰,闷进被子里问:“哪痛?我给你揉揉。”

    “痒死了,你别挠我。”

    *

    早上八点,队里开会,凌霜发现秦萧今天不在,问:“秦医生呢?”

    “他今天去南乡县城指导工作去了,他们那的老法医,生病辞职,新法医还没培养出来。”

    南乡县是南城北面的小县城,属于邻省的地盘,但是南乡离南城近,多年来有什么事,他们都会求南城帮忙。

    凌霜跟她师父,以前也去过南乡帮忙,倒也不稀奇。

    凌霜布置完工作,和周浔安去了南城电影院。

    影院有摄像头,录像倒放回去,凌霜在镜头里看到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

    这人并不是朱昊,正要放大屏幕保存,一旁的周浔安忽然说:“他就是杀害陈旭父母的凶手。”

    “就是他?”凌霜无比惊讶。

    周浔安点头,他亲手画的画像,男人神态很好辨认。不过,他有些意外,九年了,这人一点看不出衰老的痕迹。

    凌霜找到的其他电影票,对照时间排查监控。

    每次和蓝婷婷一起来这里的都是他,而且每次都戴着口罩和黑手套。

    凌霜对黑手套并不陌生,更加印证了周浔安的猜想。

    *

    秦萧一大早到达南乡县城,这个小县城经济相对落后,各项设施都比较简陋。

    新入职的法医,搓搓手迎上来喊他:“秦医生。”

    秦萧神色淡淡,示意对方带他去解剖室看看。

    解剖室也好不到哪里去,空荡荡的一间房子和一个简单无比的操作台。

    秦萧说:“纸上得来终觉浅,你得亲自解剖一回。”

    新法医挠挠头,说:“我也想啊,可是我们南乡县没有尸体给我解剖,要是上哪儿捡具大体老师就好了。”

    秦萧皱了下眉头。

    他觉得新法医说了一句禁忌的话。

    十分钟后,一个警员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不好了,有人死了。”

    年轻法医顿时摩拳擦掌,秦萧冷淡道:“做法医要冷静,高兴和焦急都是多余的情绪,会干扰头脑的清醒。”

    年轻法医点头,表示受教。

    那名刑警说:“秦医生,我们这的法医刚入职没经历过大事,还得您跟去看看。”

    秦萧正有此意。

    *

    发现尸体的地方,是一条小河——金波河。

    金波河从洳城发源,由南向北,流经南城至此。

    最先发现尸体的是这里的一位农民,他来看田,远远看到水面上漂着一个人。

    待竹竿触碰后,发现那是一具尸体。

    警员们小心翼翼将尸体打捞上来。

    待看清死者样貌,秦萧的表情凝固住。

    一旁的年轻法医问:“秦医生,这是有什么特别吗?”

    秦萧当即给凌霜打去一通电话。

    彼时凌霜正和周浔安在电影院监控室。

    秦萧找她都是有大事,凌霜不敢怠慢,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讲电话:“师兄?”

    “朱昊找到了。”秦萧没有任何铺垫地说。

    “是死了?”不然不会由秦萧打电话来。

    “嗯。”

    “在哪里,我马上过来。”

    凌霜挂断电话,和周浔安递了个眼神:“朱昊的尸体找到了。”

    两人立即驱车赶往现场。

    早起下的小雨,现在已经停了。

    发现尸体的地方,车子开不进去。

    凌霜把车停在路边,和周浔安踩着泥泞的小路往前走。

    小路软烂潮湿,非常滑,凌霜走得太急,风风火火,差点栽进地里,被周浔安一把牵住。

    “慢点。”他叮嘱。

    “知道了。”

    秦萧他们就在不远处,凌霜和周浔安一前一后到达现场。

    金波河很窄,三四米宽,平常水深至多两米,用于沿途庄稼的灌溉。

    凌霜测试过流速,这足够将一个体重过百的成年男子漂到这里。

    很显然,这里不是第一抛尸地。

    “死因是什么?”凌霜问秦萧。

    “枪打穿颅骨,一击致命,创面灼烧严重,凶手杀害他时,和他靠得很近。”

    “从背后出枪,是出其不意,也可能是熟人。”凌霜微微眯起双眼推理。

    秦萧点头。

    “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周浔安问。

    “四天前。”秦萧说。

    凌霜喃喃自语:“那不就是和蓝婷婷死在同一天?”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朱昊杀害蓝婷婷,凶手再杀害朱昊……

    凌霜环顾四周,当地的警员说:“本来这条金波河水不深,这两天下雨,上游有水,才把这位带到这里。”

    凌霜跳上车,打算溯流而上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周浔安追上来说。

    车子开出去老远,地图里这条小河在这一段并不靠路。

    朱昊虽然不胖,但是要搬动一百四五十斤的尸体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更何况还要穿过小路,除非有人协同作案。

    凌霜翻看地图后,发现金波河在南城境内有一段和马路平行的流域。

    这时周浔安说:“蓝婷婷死在南城,朱昊是杀害他的凶手,又和她同一天死亡,多半也死在南城,回南城沿河查。”

    凌霜晃动手机,调皮地和他说:“周老师,心有灵犀了。”

    周浔安莞尔:“凌队更聪明。”

    “商业吹捧?”

    “日常夸赞。”

    车子开了二十多分钟,凌霜便在道旁看到了那条河。

    下过雨,河岸沿途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周浔安说:“打电话让赵警官他们带警犬过来嗅。”

    第96章

    96.

    这天中午,梁轶之不忙,本想和梁佑宁一起吃饭。

    谁知刚进门就听见她在骂人:“我不想吃饭,把这些都拿走,我没胃口。”

    梁轶之从老实巴交的保姆手里接过餐盘,走进来,问:“今天不高兴?”

    女孩本想和他吵架,但又不敢,只好气鼓鼓说:“你天天被人关在这里,你能高兴?”

    “想出去?”他挑了下眉梢,将手里的餐盘放下来,低头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衬衫袖扣。

    那暗银色的纽扣闪着冰冷的光,和他的眼睛一样。

    “哥哥,我要出门逛街,衣柜里找不到一件喜欢的衣服,我快要闷死了。”

    梁佑宁噘着嘴,开始软磨硬泡,这是她从小到大惯用的伎俩,这招在梁轶之这里屡试不爽。

    “不行。”男人毫不犹豫地拒绝。

    梁佑宁站起来,认真强调:“我要穿新裙子。”

    “先吃饭。”他容不得她半分抗拒。

    梁佑宁无法,只好坐下来吃饭,梁轶之在床边坐下,拿了她喝汤的勺子在她碗里挖饭吃。

    他们从小到大,无数次这样近距离分享过食物。只有这次,梁佑宁觉得有点不习惯。

    他不是她哥哥,他们之间很奇怪……

    “快吃,吃完有新裙子。”他抬头看了她一眼说。

    这句话多少带着点哄人的意味,语气温和,有几分像记忆里性格温良的哥哥。

    梁佑宁低头吃了几口饭,她心情不好,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可是又不能不吃,她到底还是怕他。

    梁轶之拨了一通电话,半个小时后,有人送来一堆高定裙子。

    餐盘收拾出去,设计师们将裙子展示出来,有大摆的,有鱼尾的,有曳地的,坠满珠石金玉。

    梁佑宁有些失望,这些裙子虽然漂亮,但没有一条是可以日常穿着出门的。

    不难看出,梁轶之还是要锁着她。

    梁轶之察觉她不高兴,递了个眼神,外人全部撤离。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气氛莫名暧昧起来,他看向她的眼神直白又充满占有欲。

    “去试试新裙子。”他命令道。

    “可我现在一点儿不想穿裙子了。”这些裙子像黄金和宝石堆砌的笼子,她不过是被他困在其中无法逃脱的金丝雀。

    “现在换。”他再次发话。

    “我不……”她抬眉,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抗拒。

    男人冷嗤一声道:“梁佑宁,我可不是给你当猴耍的。”

    女孩翕动唇瓣,瞳仁闪烁发颤,隐隐泪意涌动。

    梁轶之大步走近,摁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到落地镜前。

    那面镜子很大,将她和他一起映照其中,一个柔软,一个凌厉,看着一点儿也不像兄妹,到像霸道的猎鹰和小金丝雀。

    他在镜中与她对视片刻后,指尖探上她的后背。

    男人指腹滚烫,似火焰灼烧着她的脊柱骨,梁佑宁下意识轻颤起来。

    镜子里,她能看到梁轶之刀削斧刻般的俊脸,眼神阴鸷冰冷。

    “哥哥……”梁佑宁试图用往日的称呼唤醒他的理智,却无意中将梁轶之刺激得更疯。

    鬼知道,她每次喊他哥哥时,他脑子只想做一件事,将她钉在某处,狠狠亲她,或者撞击她。

    裙子金属拉链头“刺啦”一声落下来。

    不无意外地,他看到了女孩白皙纤瘦的背脊线,肩膀也很漂亮,洁白细腻,像是清莱店里上好的象牙制品。

    他忍不住伸手触碰,梁佑宁颤抖得更加厉害。

    他在镜中继续窥探她,眼泪汪汪,真像只小母象。

    他小时候骑过一次小母象,它也有着一样纯洁的眼睛,后来他吵着要将它带回去养。

    父亲不同意,让人把它杀了,那天,小象的血浸透了他的裤脚,从此他再也不敢喜欢象,也不喜欢任何宠物。

    梁佑宁的到来是个意外。

    他迷醉般地拨弄着女孩的长发,鼻尖凑近,细细嗅闻,那幽暗的香味让他仅存的理智几近溃堤。

    梁轶之紧紧捏住她洁白的肩膀,他肤色已经算白皙,和她比起来,却还差一些,那种对比让他兴奋。

    “梁轶之……”梁佑宁抖得愈发厉害,用手摁住肩膀上的裙子,不让它往下坠。

    男人暧昧地拨了拨她泛红的耳朵,冷哼一声:“怕成这样,我想要你的话,你以为能拦得住?”

    梁佑宁倔强地看着他,眼眶渐渐被泪水充盈,欲泣不泣的,通红一片。

    红的、白的,交织缠绕,太像一块草莓蛋糕了。

    梁轶之猛地松开她:“自己穿,还是我帮你穿?”

    “那你别看。”这是她最后的倔强。

    梁轶之点头,踩着松软的地毯出去。

    门内听不见动静,他倚在门口,点了支烟,他在那烟圈里,几不可查地弯起嘴唇。

    梁佑宁选了一条偏日常的裙子,水蓝色,质地柔软,很衬她肤色。

    过了一会儿,梁轶之敲门进来。

    男人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有着实感,梁佑宁有些羞耻。

    “很漂亮。”他不吝夸赞。

    梁佑宁低着头小声说:“漂亮有什么用?在家穿一点意思都没有。”

    “这么想出门?”他双臂环胸,笑了一声。

    “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出门,你怕被警察抓,因为,你和爸爸一直在做坏事。”

    梁轶之的脸色,立刻沉下来。

    她太知道怎样惹怒他。

    他走近,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梁佑宁,你以为我被抓,你能有什么好下场?你吃的、喝的、玩的,哪一样不是我给你的?”

    她比往常平静,没有任何挣扎,仿佛就想激怒他,以此赢得一死。

    快掐死我吧,她眼睛仿佛写着这样的话。

    她赢了,他舍不得她死。

    梁轶之一把松开她,咬牙切齿道:“行,我带你出去玩。”

    梁佑宁扶着椅背,剧烈地喘着气,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裙子不适合运动,给你五分钟时间换衣服。”说完,梁轶之踩着步子出去了。

    梁佑宁直奔衣柜,一顿翻找后,她换上衣服下楼。

    接触阳光和新鲜空气,她整个人都变得活泼起来。

    梁轶之在楼下等她,神情冷峻。

    待她出门后,他大步过来,把手递给她。

    梁佑宁犹豫片刻,还是把手放到他手里。

    男人公然撑开她的指缝,改为十指相扣。

    梁佑宁有些不满,想把手抽走,却遭到男人眼神警告:“不想被这样牵就回去。”

    她想出去,至少透透气。

    车子开到一片公园,今天天气好,草地上有许多人在放风筝。

    梁佑宁眼馋,梁轶之便牵着她去买了个大风筝。

    和小时候一样,他心底还是事事宠着她。

    梁佑宁由此认知后,变得大胆起来。

    “帮我拿着。”她把线锤塞到梁轶之,举着风筝,一路往前跑,线在他手里越放越长。

    不一会儿,蜈蚣风筝飞上了天。

    女孩仰头,脸颊漾起柔软的笑意。

    梁轶之也觉得自己的心飘到了高空,和那风筝融为一体。

    “哥哥,我要吃冰淇淋。”她扭头和他说。

    梁轶之把风筝线锤递给她,转身去一旁的小卖铺买冰淇淋。

    他买了她喜欢的香草冰淇淋,再回头,人不见了。

    第一反应是,她跑了。她把他骗出来,然后跑了。

    他愤怒地想找她,女孩忽然从身后拍了一下。

    “风筝线断了。”她苦着脸说,“我找了好半天都没找到。”

    “断了就不玩了。”

    “哦,好吧。”

    他看上去不太高兴,梁佑宁决定不在这时候惹他。

    梁轶之把冰淇淋塞进她手里,牵着她往回走。

    她乖巧地舔着冰淇淋,梁轶之偶尔可以看到她粉嫩的舌尖。

    他的眼神,顷刻间暗下去。

    “好吃吗?”他问。

    “还行。”

    他忽然低头凑近,握住她的手腕,在她舔过的冰淇淋上舔了一口。

    梁佑宁猛地退开半步,她觉得刚刚那一下特别色。

    她不敢看他,也不敢再吃那个冰淇淋,总感觉下一秒,他就要用舌尖把这冰淇淋送进她嘴里。

    冰淇淋在慢慢融化,梁轶之问:“怎么不吃了?嫌我脏?”

    “没有。”她怕他生气,只好低头咬了口冰淇淋。

    融化的奶油,顺着她的下巴流淌下来,乳白色的……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扭头,喉结不自觉地滚落下来。

    妈的,刚刚那一瞬间,他脑子想的都是些什么画面……

    “别吃了。”他把那融化的冰淇淋夺走,“砰”地丢进垃圾桶。

    回去的路上,梁佑宁很困,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男人一拍大腿道:“过来在我腿上躺着。”

    女孩有些犹豫,往前看了一眼司机,没有动。

    “以前没躺过?”梁轶之有点烦,她现在连哥哥都不想要。

    梁佑宁咬着唇,战战兢兢。

    男人冷嗤一声道:“怎么?怕我在车里弄你?”

    “没有。”梁佑宁紧咬着嘴唇,有些抗拒。

    他强硬将她扯过来摁在腿上。

    “睡觉。”男人开口命令。

    他身上有一丝寡淡的烟味,还有一丝清冽的植物气息,并不让人生厌,梁佑宁的心脏在乱七八糟地跳动着。

    真的有什么在潜移默化中变了味。

    她不想应付他,也不敢应付他,索性闭上眼睛,佯装睡觉。

    车子开出去一段路,男人伸手摸了摸她的耳朵。

    半晌,他叹气道:“梁佑宁,我想把所有坏事往你身上做,但就是下不去手,可恶,我竟然想……想喜欢你。”

    梁佑宁没应声,睫毛颤动着,心脏因为他这句话乱跳一通。她惊诧地发现,她不讨厌。

    梁轶之知道她没睡着,也没拆穿她。

    她太纯洁了,和她相比,他总是显得肮脏扭曲,像阴沟里的老鼠。

    父亲把她放在他身边长大,似乎就是在养一个对照组。

    他无数次想要碾碎她,又次次心慈手软,甚至百般溺爱。

    他现在有点恨父亲,恨这不得不应对这属于他的人生轨迹。

    他生下来,就注定是为恶诞生的。天生恶鬼,从血液里开始肮脏发臭。

    车子压到一块石头,女孩脸颊上的软肉蹭在他手背上。

    很微妙的感觉,仿佛一束圣洁的光照进他心里。

    梁轶之忽然开口:“梁佑宁,你要是想走,到前面一个路口,我停车放你走。”

    到下一个路口,他果真让司机把车停了下来。

    梁佑宁很想逃跑,可是没动,她很矛盾,她恨梁轶之天天关着她,却又觉得他是她的家人。

    梁轶之抚摸着她的脸颊,低沉道:“如果不走,你就永远别走了。因为我会囚禁你,一直到死。”

    *

    赵小光接到凌霜电话,不久便带着人和警犬到达现场,闻过尸体后,警犬在训导员的带领开始大面积搜索。

    虽然下过雨,但因为时间过去不久,警犬搜寻的速度并不慢。

    沿着河岸走了几公里,警犬相继有了发现。

    凌霜戴着手套,将警犬拱过的泥土取样装进物证袋。

    那只叫财财的警犬又在河边找到一串钥匙。

    凌霜将钥匙装进另一个物证袋。

    *

    秦萧的解剖工作是在南乡县城完成的。

    老旧的设施,丝毫没有影响他的专业水平。

    南乡县新来的法医,跟着他做记录,秦萧每操作一步都会停下来仔细讲解给他听。

    他语速不快,讲解细致,那名法医学习得也认真。

    翻动尸体时,秦萧问:“你觉得我刚刚漏了什么?”

    那法医有些错愕地看着他问:“什么?”

    “看死者的衣服。”秦萧提醒道。

    “有……血迹。”新法医说。

    秦萧点头,又说:“死者被枪击中后脑勺,胸口为什么会有这样喷射状的血痕?”

    “是啊,为什么?”

    秦萧一语中的:“因为,这不是他的血。”

    “不是他的血?”那是谁的血啊?

    这时凌霜正好过来,说:“大概率是蓝婷婷的血。”

    新法医有点好奇,蓝婷婷是谁啊?还有这个漂亮女孩又是谁?

    秦萧将那件衣服从死者身上脱下来,递给凌霜:“麻烦拼命三娘跑一趟,送检,报告和蓝婷婷做对比。”

    凌霜毫不避讳地接过去,装进物证袋。

    她匆匆出门,半晌又进来。

    这次和她一同来的还有周浔安。

    秦萧看了周浔安一眼,眼中并无过多情绪。

    凌霜问:“具体死亡时间是几点?”

    秦萧答:“最后一次用餐后,四小时至五小时之间。”

    “蓝婷婷的死亡时间呢?”说话的是周浔安。

    秦萧说:“最后一次用餐后,三小时至四小时之间。”

    死亡时间不仅是同一天,还几乎是同一时间段,这也太蹊跷了。

    化验室很快传来消息,朱昊衣服上的血液样本是蓝婷婷的,而泥土样本里检测到了朱昊的血迹残留,警犬找到的那把钥匙也是朱昊的。

    基本可以确定,朱昊就是杀害蓝婷婷的凶手。

    枪击朱昊的凶手不明,但案发地确定了。

    是谁杀害了朱昊?

    凌霜觉得,朱昊的死和蓝婷婷那个男朋友有关。

    她和周浔安去交警大队调取了监控,监控只能查到主干道,辅道上的情况根本看不见,很难锁定凶手具体开的是哪辆车。

    *

    凌霜决定先查蓝婷婷这条线索。

    下午六点,她和周浔安再次回到南城市中心。

    奢侈品销售店比较集中,车子停在地库,两人上去挨个排查监控。

    奢侈品票据上有具体的消费时间,按图索骥并不难查。

    和之前在电影院监控看到的一样,男人戴着黑色口罩和黑手套,打扮神秘。

    凌霜目光凌厉,道:“就是他。”

    周浔安点头。

    男人在奢侈品店铺里登记的名字是刘先生,仅凭一个姓氏根本无法锁定他是谁。

    他全程戴着手套,也不可能在这里留下指纹。

    凌霜觉得有点难办,周浔安忽然说:“查地下车库的进出车辆。”

    这个商场外面没有停车区,车子只能停在车库,男人的车必定也在其中。

    盲目去查,难度有点大。

    凌霜忽然问导购员:“你们知道刘先生开的是什么车吗?”

    做奢侈品导购的,大多是人精,从顾客进门开始,他们就会暗自在心里度量对方的经济实力,确认对方买得起,他们才愿意主动服务。

    顾客身上的车钥匙、腕表、背包、饰品……这些都是他们考量的因素。

    很快有人给出答案:“刘先生开的是奔驰。”

    奔驰虽不是小众品牌,但也让他们搜寻范围缩小一大半。

    凌霜和周浔安又一起去调当日出入库监控。

    9月16日,共有45辆奔驰进出入。

    10月2日,共有39辆奔驰进出入。

    11月9日,共有57辆奔驰进出入。

    11月16日,共有65辆奔驰进出入。

    凌霜非常认真地记录下全部车牌,取交集后,他们很快锁定了一辆黑色奔驰。

    输入车牌后,天眼系统显示,这辆车在蓝婷婷死亡当晚沿着她的抛尸路径行驶过。并且,那辆车当晚去过朱昊的案发地。

    凌霜心脏怦怦直跳,眼睛都在发光:“就是他。”

    杀害朱昊的,九年前杀害陈旭父母的,都是他,刘冀。

    凌霜看到一丝希望,整个人放松下来:“周浔安,我们好像真的快赢了。”

    周浔安点头,他也有同感。

    通过车牌查到车主名,那人叫刘冀,滇城人。

    这辆车常去的地方,是一个名叫明润城的小区。

    凌霜指着电脑屏幕,激动道:“刘冀大概率住在这里。”

    抓到他,那些陈年旧案似乎就都有了答案。凌霰也一定能够侦破。

    她立刻安排便衣去明润城蹲点排查,小区监控显示,蓝婷婷死亡当晚,朱昊也曾到达过该小区。

    连夜对各个楼栋的电梯监控排查后,警方锁定了刘冀的住处。

    只是刘冀最近并没回家,车也丢在楼下没有开走,他似乎对一切早有预判,知道警察会找上门似的。

    凌霜一捶桌子,愤懑道:“可恶,这个老狐狸!又让他跑了。”

    差一步,永远只差一步,就是抓不到。

    周浔安只好安慰:“先回去休息,明天再查,也许还有别的线索。”

    凌霜缓缓吐出一口气,勉强同意。

    从警局出去,已经快十二点了,凌霜开车,过了两个路口,她皱眉看向后视镜。

    “后面这车有点不对劲。”她说。

    “哪里不对劲?”周浔安问。

    “从刚刚到现在,它一直在跟着我们,有点太过巧合了。”

    “调头试试。”周浔安说。

    凌霜左转调头,那辆车也跟着调头。

    周浔安很快发现了异样。

    “是黑手套。”他说。

    凌霜立刻反应过来:“是他们的人吗?”

    “回队里。”周浔安说。

    再往前走就是警局,凌霜把车开回院子,那辆车没再跟进来。

    凌霜有些心慌,去警械室领取了配枪。

    第97章

    97.

    凌霜从警械室出来,迎面遇上秦萧。

    他刚从结束工作,工作时穿的白大褂,换成了日常款的外套,晚风拂过他额间碎发,清俊不减。

    “师兄今天加班啊?”凌霜下意识想把枪藏起来,却欲盖弥彰。

    秦萧说:“查资料耽误了点时间,你还没回去?”

    “马上就回。”

    他看到她别在腰间的配枪,眉头蹙起,问:“有情况?”

    凌霜轻描淡写道:“有一点小状况,不碍事。”

    她不想让他担心。

    秦萧当然不信,一点小状况,她何至于要带枪?看样子,凌霜有事瞒着他,且不是小事。

    刚想细问,远远看到了周浔安——

    他立在不远处的路灯下,身长背阔,凌霜一路跑到那片灯影下,脚步轻快。

    秦萧和周浔安对视一眼,不忘叮嘱:“你们俩注意安全。”

    凌霜回头,笑得柔和:“知道啦,师兄,早点回去休息。”

    周浔安朝秦萧点了点头,那是一种无声的承诺,不用言语说明。

    我会保护好她,连同你的那份一起。

    周浔安去驾驶室开车,凌霜坐进副驾,敛起笑容,满脸担忧道:“周浔安,我们今晚还回家住吗?”

    “怕?”他问。

    “嗯,有点。”她怕保护不好他。

    “劳驾凌队搜搜哪里有酒店,我今晚和女朋友继续开房。”

    明明是正经话,他这么一说就有点不正经起来。凌霜想起昨晚的事情,耳朵烧热。

    “说正经事呢!”她小声嘟囔。

    “我说的也是正经事,”周浔安笑得有些玩世不恭,“行,我们凌队脸皮薄,不逗了。”

    “刚刚那辆车要不要去查一下?”凌霜问。

    “就怕查不到什么。”那些人敢明目张胆地跟踪到警局,必定有做过充足准备。

    凌霜垂着眼睫,叹气道:“要真是他们,查了这辆车,肯定还有下一辆,治标不治本,也什么没用。”

    “小霜。”他忽然喊了她一声,“别为没有发生的事情担忧。”

    凌霜“嗯”了一声,心里略轻松几分。

    不知怎么的,周浔安每次安慰她,她总能快速平静下来。

    小时候,她考试不好,总爱钻牛角尖,凌霰也会用类似的话安慰她。周浔安和凌霰做了几年舍友,似乎被哥哥传染到了那种本领……

    想到这里,凌霜在黑暗中笑起来:“周浔安,你让我想起我哥了。”

    “那以后就喊我哥哥。”周浔安语气带笑。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小声回。

    “那是什么意思?”他问。

    “反正就是……好喜欢你。”从各个角度都好喜欢。

    车子开到酒店负一楼,两人下车,手挽着手往电梯间走。

    一辆黑色摩托车,从外面冲进来,引擎声轰轰作响。

    凌霜正在看手机,没注意身后,周浔安回头看到摩托车后座上的人掏出了手枪——

    他瞳仁皱缩,猛地搂住凌霜,将她扑倒在地。

    “小心!”

    与此同时,“砰——”的一声。

    子弹没打中人,迸进墙壁。

    对方又朝着地上补去一枪——

    这枪打中了周浔安,血腥味立刻弥漫进空气。

    凌霜肝胆俱颤,大声喊:“周浔安!”

    他忍痛道:“我没事,快走。”

    凌霜就地一滚,从腰间摸出配枪,回身朝着那人连开两枪。

    对方没料到她身上有枪,不再恋战,匆匆跳上摩托,一拧油门离开现场。

    凌霜赶忙回身,将周浔安从地上扶起来。

    “你伤到哪儿了?”她声音颤抖,绕到他身后去检查伤口。

    “右肩。”周浔安说完,不忘补充,“不碍事,不致命。”

    血已经把外套打湿了,怎么可能不碍事?她将他塞进车里,给赵小光打过电话。

    去医院的路上,凌霜一直在自责。她太疏忽大意了,没想到那些人一次不成,还会来第二次。

    “都怪我……”凌霜吸着鼻子,“今晚应该住在队里。”

    “不怪你,你不是神,没有预测未来的能力。”

    车子开到医院,凌霜发现周浔安在副驾驶上一动不动,喊他也不应声。

    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她趴在他身上失声痛哭:“周浔安……周浔安……”

    这时有人在她头顶摸了摸,柔声问:“小警察,你在哭什么?这么伤心。”

    凌霜又惊又喜,惊的是周浔安又消失了,喜的是他没死还活着。

    她连忙将他扯下车,快步往急诊跑。

    清创包扎时,她一直在边上守着他,时而抹眼泪,时而擤鼻涕。

    这次见面和以往都不一样,凌霜心情很差,且很沉默,基本没有和他谈话交流。

    他知道为什么,因为他抢了周浔安的身体。

    她刚刚在车上抱着哭的人是周浔安,现在哭也是因为周浔安。

    她不理他,他也没强行打扰。

    拿完药,两人并肩往外走,没有牵手也没有任何肢体触碰。

    出了急诊大门,光线暗下来,冷风扑面。

    男人忽然停下脚步,说:“原来,老古板就是周浔安啊。”

    凌霜低头应着声:“嗯,是。”

    她刚刚哭狠了,这会儿眼睛还红着,声音也有些潮湿。

    他心疼,想摸摸她的脸,抬起手,最终又颤抖着把指尖垂下来。

    他现在还有那种资格吗?

    老古板是徐司前的时候,他和他是公平竞争关系。

    现在老古板成了凌霜心心念念的周浔安,他还拿什么和他比呢……

    凌霜肯定不会再喜欢他了。

    “对不起。”他说。

    凌霜愣怔着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道歉。

    他压下心里的难过,吞了吞嗓子说:“我回来影响你和他谈恋爱了。”

    凌霜立刻说:“没有……”

    “你从见到我开始就很不高兴,我能看得出来……”

    “不是的……”凌霜发现他情绪低落,猜测他是误会了,连忙安慰,“我没有因为你回来不高兴。”

    “是么。”他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凌霜追上去,握住他的手腕:“这不是你的错,你别瞎想。”

    他深深看进她的眼睛,有些哽咽,问出一个他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凌霜,你现在还要我吗?”

    “要,当然要。”这两重人格都是周浔安,这重人格有她喜欢的纯真幼稚,而且非常可爱。

    周浔安一直觉得自己灵魂不完整是怪物,她两个人格都喜欢,喜欢的是完整的他。

    “那他现在是周浔安,我是谁?”无论怎么算,他都是多余的。

    “你也是周浔安。”凌霜主动牵住他的手,“我以后叫你阿浔好不好?”

    “你平常也这么叫他么?”他不喜欢一样的称呼。

    凌霜说:“没有,只这样叫你。”

    周浔安忽然笑起来:“行吧,阿浔就阿浔,总比徐小狗好。”

    凌霜被他这语气逗笑了:“嗯,是好一点。”

    徐司前是别人,周浔安才是他自己。

    走到车边,他又问:“你刚刚为什么不高兴?”

    凌霜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我觉得自己太弱了,没有把你们保护好……”

    “宝宝,”他打断她,又勾住她的腰,“既然你这么自责,不如做点补救措施?”

    凌霜疑惑:“什么补救措施?”

    “给我来点精神止痛药。”他挑挑眉,耸着肩膀,仿佛在卖关子。

    “什么精神止疼药?”她不解。

    周浔安在脸颊上轻点两下,痞气兮兮说:“喏,亲我。”

    凌霜发现他这重人格尤其喜欢撒娇,小孩子似的,偏偏她就吃这一套。

    她踮脚在他脸上啄了一口:“行了吧?”

    “那我晚上能和你住一块吗?”他得寸进尺。

    呵,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凌霜戳他的脸:“浔小狗,你脑子怎么都是这些?”

    他不服气,气得眉毛直跳:“你刚刚还说喊我阿浔,现在怎么成浔小狗了?凌小霜,你、这、是、歧、视、小、狗。”

    “哎呀,你好吵。”凌霜推开他去掀驾驶室的车门。

    他大剌剌坐进副驾驶碎碎念:“我不管,我晚上肯定和你住,什么周浔安、徐司前,肯定都没我技术好。”

    凌霜打响车子,顺毛捋小狗:“嗯,你最棒最厉害。”

    “你哄小孩呢?”他与她理论。

    她边热车边说:“我哄小狗,不哄小孩。”

    他抱臂自我安慰:“算了!算了!反正你就我一只小狗。”

    凌霜说:“不啊,家里还有一只小奶油斗牛犬。”

    “哎哟——我这伤口好痛!”周浔安忽然捂着肩膀,摆出一副夸张模样。

    凌霜慌忙问:“怎么了?”

    他噘嘴道:“你把我伤口气疼了。”

    凌霜“噗嗤”一声笑出来,她现在怀疑这重人格是周浔安的童年,心理年龄不超过十八岁。

    “你还笑,你说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他中枪你哭得死去活来,我身上疼,你就幸灾乐祸,你就是喜欢他多一点儿……”

    凌霜解开安全带,爬过去,捧住他的脸,狠狠亲了他一口。

    “哄好没?”

    “没,还疼呢。”他环住她的腰,继续佯装不高兴。

    凌霜又亲了亲他的嘴唇:“这回总好了吧。”

    “废话,你都没动舌头,我能好吗?”

    “不要脸。”她作势要走,被他摁住后脑勺吻住。

    唇瓣被他含住,一点点地吮,呼吸交叠,他更霸道,也更直接,她几乎融化在他怀里。

    他捧着她的脸,说:“凌小霜,你天天待在他身边,可能没有什么感觉,可是……我好想你。”

    在那些混沌黑暗的时刻,他只想再见她一面。她不知道,他每一次她都是久别重逢。

    凌霜抱住他的脖子,安慰:“等那些人都抓到,我带你去好好治病,让你不再消失,他也不消失。”

    如果周浔安被人摔碎了,她要替他拼凑完整。

    他抚着她的后背问:“今晚开枪打我的,都是什么人?”

    凌霜没有隐瞒,说:“还是那个组织里的人。”

    “你们还没找到他们么?”

    “有在努力找,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

    凌霜用简短的话,将他不在这里时发生的事讲给他听。

    *

    在城市另一边,南城别墅里,灯火通明。

    梁佑宁嫌弃新保姆做饭难吃,梁轶之给她新请了一位保姆。

    这位保姆擅长做甜品,女孩正在品尝新鲜出炉的樱桃蛋糕。

    梁轶之坐在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父亲给梁轶之打来一通电话,他没避开梁佑宁,当面点了接听。

    “爸爸要过来了?”梁佑宁问。

    梁轶之点头。

    太好了,梁佑宁想,她管不了哥哥,爸爸可以管。

    梁轶之见她这样,冷哼一声,问:“你很高兴?”

    “没有。”梁佑宁敛起笑容,低头认真吃蛋糕,她手指不小心碰到一片奶油,正想找东西擦手——

    梁轶之忽然说:“给我吃一口蛋糕。”

    女孩挖了一勺蛋糕,乖巧递到他嘴边。

    梁轶之握住她的手腕,没有吃勺子上的奶油,而是认真舔了她的手指。

    潮湿的触感引得她心口发麻……男人眼睛里写满了直白的欲。

    她把手拿回来,起身想逃跑。

    梁轶之不拦也不哄,只在她从身边经过时,一把扯住她。

    梁佑宁跌坐在他腿上,男人身上的气息危险,充满攻略性。

    她又羞又惧:“梁轶之,这里好多人的。”

    梁轶之轻哂:“人多又怎么样?他们要敢多说一个字,我现在就蹦了他们。”

    梁佑宁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反正她从没看他杀过人,她心里还是对这个哥哥存了一丝幻想。

    她希望他是好人,因为他对她一直很好。

    “你……”她看着他欲言又止。

    “我怎样?”他以为她要和他吵架,脸色阴沉下来。

    “你别说这些吓人的话啦。”女孩声音软软的,竟引得他笑起来。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上去睡觉。”

    梁佑宁想拒绝,可是梁轶之已经将她抱了起来。挣扎毫无意义,她只好由着他。

    到了房间里面,梁佑宁忽然扯着他的衣角说:“哥哥,你能不能不要再做坏事?”

    可是。他本来就是坏人,怎么能不做坏事?

    他觉得有点好笑,禁不住追问:“你想我改邪归正?”

    梁佑宁声音小猫似的,很低:“我想哥哥做个好人,我心里的哥哥是好人。”

    “好人?”他冷嗤一声,觉得讽刺至极,“梁佑宁,我根本不是好人!”

    他将她摁在门上,捏住她的下颌骨,低头要亲她,她偏头躲过。

    她在躲避他,这让他大为恼火。

    “你不是说我在你心里是好人么?怎么不让我亲?”

    “和好坏没有关系。”她小声说,“因为你是我哥哥,哥哥和妹妹不能……”

    他将她的下颌骨掰过来,低头凑近,用力吻下来。

    一开始是完全抗拒的,她推他、打他、踢他,可是没有用。

    他咬着她的唇不松,舌头也被他吮得好痛,感觉却意外美好。

    她心里知道这是禁忌,还是忍不住生涩回应。

    梁轶之感觉到她的回应,一把将她扯开一段距离。

    他握住她的下颌骨,迫使她仰起脸,指腹在她嘴唇上重重碾压,语气恶劣:“梁佑宁,承认吧,你爱上了魔鬼。”

    她脑袋空濛,低声应:“哥哥你才不是魔鬼。”

    他怔在那里,情绪翻涌。

    半晌,他又凑近,吻得更深,直到梁佑宁喘不上来气,才肯松开她。

    “痛么?”他问。

    “嗯。”

    他轻抚着她的头发:“梁佑宁,你跑不了了,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就不能变好吗?”她握住他的掌心,轻声细语地问。

    “不能。”他用指腹碾压着她的唇瓣,“如果回头,我就会死。”

    她瞳仁颤抖着,有眼泪落在他手背上。

    “为什么哭?”他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因为我不能做好人?”

    梁佑宁摇头:“因为你可能会死。”而她又不想他死。

    他笑:“现在不会。”

    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少爷,我们的人回来,事情没处理好。”

    “马上来。”他说完在梁佑宁脸颊上捏了一记,“早点睡觉。”

    梁佑宁乖巧点头往里走。

    梁轶之掀门出去了,她躺在床一直在想他那句话,回头就会死。

    为什么会这样……

    他到底做了什么事?

    梁轶之处理完事情回来,梁佑宁还没睡着。

    她闭眼躺在被窝里不动。

    梁轶之站在床边看了她良久才离开。

    *

    次日一早,南城下了一场大雾,能见度不到十米。

    一个身形瘦削的男人,从大雾里缓缓走过来。

    他径直走到南城警局门卫处,抬手敲响了玻璃。

    门卫老杨打开窗户,那人递给他一个文件袋,并说:“你好,我是凌霜凌警官的朋友,这个给她。”

    “是送快递啊?”

    男人点头。

    老杨说:“东西放在这里就行,我拿给凌队。”

    这是私人物品,不是公家物品,门卫也没让他拿身份证出来做登记。

    早上7:40,凌霜和周浔安赶到队里。

    老杨等候凌霜许久,见她开车进来,立刻把窗户打开,喊了声:“凌队。”

    “王叔,早。”

    “有人给你送了一封文件。”

    “文件?”

    老杨把东西递给她。

    凌霜和周浔安对视一眼后将文件袋打开。

    里面放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里站着一对夫妻,丈夫和妻子各自抱着一个孩子。

    丈夫手里抱着的是个男孩,八、九岁的模样,女儿很小,几个月抱在手里,戴着一顶粉色的小帽子。

    照片背面写着拍摄时间,它拍摄于二十三年前。

    凌霜盯着照片里的男人看了许久说:“这个男的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周浔安接过去看了看说:“明叔。”

    “明叔?”凌霜惊愕。

    凌霜匆忙下车去问老杨:“送文件的人呢?”

    老杨挠了挠头说:“早走了。”

    第98章

    98.

    之前审讯明叔,他什么都不愿意回答。

    凌霜觉得,这张照片可能会激起他的谈话欲望。

    早会结束后,她和周浔安一起去了趟看守所。

    明叔的头发已经剃短,穿着灰色的囚服,他见到凌霜,眼里映满警惕,他至今没忘记自己是怎么进来的。

    凌霜拉开椅子坐下,把照片推到他面前。

    明叔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良久,眼中里慢慢涌起泪水,背也有些颤抖。

    基本可以确定,照片里的爸爸就是他。

    这是个很好的兆头,凌霜适时开口问:“认识照片里的人吗?”

    和上次一样,他选择了沉默。

    凌霜接着说:“这张照片是有人送到我们队里来的,我猜送照片是你家人。”

    明叔把照片递还给凌霜,敛起情绪道:“不可能,我家里人早就死光了。”

    他态度很坚决,别想从他最近套出任何话。

    凌霜挑了下眉梢:“他们是被你上层控制了吗?你只要说出内情,不管他们在哪里,警方都会出面保护他们。”

    “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没什么好说的。”他不再看照片,表情也凝固住。

    凌霜站起来,接过照片,平静道:“二十三年前,你应该也有个美满的家庭吧,女儿双全,妻子也很漂亮。”

    明叔咬着牙,不作回应。

    凌霜叹气:“你如果连警方都不相信,你仅剩的家人恐怕会受到更多伤害。”

    “我说过,我没有家人。”

    凌霜去了趟影印室,回来将照片复印件递给他:“这是你的全家福,原件我们会留着检查,这个给你做念想。”

    明叔握着那张纸,老泪纵横。

    凌霜深深看了他一眼,不打算再逼迫他。这张照片虽然不是打开他的钥匙,但让他们有了调查方向。

    “如果你想通了,可以随时让狱警联系我。”说完,她和周浔安推门出去。

    回去的路上,周浔安吊儿郎当道:“这老家伙在撒谎,他家人没死光,至少女儿没死。”

    凌霜也这样认为,但想听他从心理学角度的分析。

    “你怎么看出来的?”她问。

    周浔安眉梢一扬道:“他看到儿子时情绪低落,看女儿时痛苦挣扎,眼里有显而易见的担忧。”

    这张照片里有四个人,照片背景是在一家中国照相馆。

    二十多年过去,两个孩子的相貌肯定有了很大改变,想从他们入手调查很困难。

    凌霜试着在系统里找寻女人,但是一无所获,她猜测女人可能在多年前已死,没有录入电脑系统。

    最后一点希望在技术部,她把照片和文件袋送过去检查指纹。

    半个小时后,技术部那边和她说,除了她的指纹,文件袋和照片上,还有一枚在库指纹。

    凌霜看到一丝希望,问:“是谁的?”

    技术警察说:“梁海,这人有案底,九年前因偷窃罪坐过牢。”

    梁海、偷窃罪,凌霜大概知道他是谁了。

    为防止同名误会,她还特地对比了身份证号。

    确定这个梁海就是陈旭的男朋友。

    九年前,陈旭和家人被相继杀害,其男友梁海犯盗窃罪入狱,刑满释放后梁海不知所踪。

    梁海知道那起案子的内幕。

    送这个文件的人是梁海。

    凌霜端详着手里的照片,照片中的男孩现在应该有三十多岁,年龄和梁海差不多。

    难道梁海是照片里的男孩?

    “找到梁海是关键。”一旁的周浔安说。

    凌霜与他想法一致。

    她调取了早上门卫室的监控,看到男人穿着一件“阿海汽修店”字样的工作服。

    阿海汽车修理店并不难找,就在南城某处小巷中,凌霜决定采取保险一些的方法调查。

    眼下她和周浔安都被人盯上了,直接去店里找梁海恐怕会引起那些人注意,梁海说不定会被灭口。

    她在网上找到那家汽修店的联系方式,给梁海打去电话。

    彼时梁海正在换轮胎,接到凌霜电话后,他丢掉工具,警惕环顾四周后,去二楼房间讲电话。

    “梁海,我是凌霜。”

    “凌警官查案果然很快。”

    “是你给的线索充分,”凌霜没有和他绕道道弯弯,继续说,“你是明叔的儿子。”

    梁海声音粗哑:“是。”

    “陈旭当年是怎么死的?我想你应该知道内幕,还有你父亲,他的事你应该也清楚。”

    凌霜听到他在那头摁响了打火机。

    她不催促,等了他一会儿。

    梁海吐了口烟,缓缓道来——

    十二岁时,他父亲和母亲离婚,父亲随远房亲戚去泰国打工,混得风生水起。

    梁海二十二岁时,携女友去泰国务工,顺便投奔父亲。

    不久,女友陈旭发现那个组织的内幕,她不顾梁海反对,孤身一人返回国内。

    陈旭归家后,很快遭到那个组织的疯狂报复,他见陈旭父母死亡,怕祸及自己,便犯案进狱避难。

    “你爸爸在里面,他不保护你?”

    梁海看着远处街道上疾驰的汽车说:“我和我妹妹,他只能选择一个人保护。”

    “你妹妹现在在哪里?”

    梁海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应该在泰国,但我从没见过她。”

    “你怎么没有和当时的警察说这些?”

    梁海痛苦道:“我不敢说,我怕那些人报复,怕我和陈旭他们一样。”

    凌霜又问:“你当时被判了两个月,刑满后你一直在南城?”

    当时南城太危险,梁海去了阳城。在那里,他偶然遇到一起案子,有一对小夫妻离奇死亡,那对小夫妻他见过,是父亲的下线。

    他当时想,只要警察把他们连根端了,就没有人再来找他的麻烦。

    凌霜心脏有些尖锐的刺痛,她大概猜到了后续。

    梁海继续说:“我联系到南城最厉害的律师吴先锋,许下重金,请他帮忙找人调查那起案子,果不其然,他找到一位高材生……”

    凌霜眼眶渐渐湿润。

    原来,凌霰是这样卷入这起案子的……

    她握着电话,有些痛恨电话那头的梁海:“你知道我是凌霰的妹妹,所以才把照片寄给我。”

    梁海叹气道:“对不起,我也很抱歉……”

    凌霜歇斯底里地朝他喊:“明明陈旭死时,你只要说句实话,当时的警察就会继续往下查,也会竭尽全力保护你,你偏偏不说。你知道有多少人因为这起案子家破人亡吗?”

    梁海沉默着没有说话,这点倒是和他父亲一样。

    “你现在突然联系警方的目的又是什么?”凌霜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爸被你们抓了。”梁海说了这么一句。

    凌霜追问:“你是想救他,还是想他招供保你平安?”

    梁海被凌霜问得自惭形秽,他想父亲看到照片招供,让警察把那些人全部抓起来。

    “可惜,你爸看到照片后,什么也没说。”

    梁海觉得痛苦万分:“果然,他还是和从前一样,选择保护妹妹。”

    就像二十一年前,他离家那天,只带走了妹妹。

    “他亲手为你杀掉了吴先锋。”凌霜想起吴先锋死亡现场,凶手留下的那枚脚印,年龄45周岁以上,画像和明叔基本吻合。

    “什么?”梁海颤抖着落下泪来。

    “你就没有想过,你明明就在南城,为什么这么多年来,警察和那些人从未找过你?你真以为自己藏得天衣无缝吗?”凌霜捏紧拳头说,“你该庆幸你还活着,活在别人的鲜血之上。”

    那个被他父亲选择的妹妹,未必就是幸运的。

    *

    周浔安站在在一旁,完整地听完了凌霜和梁海的对话。

    凌霜挂掉电话,捂着眼睛哭,他将她搂到怀里抱住,哄:“已经接近真相了,你做得很棒。”

    可是,因这起案子死的人一个都回不来了。

    这真相是血淋淋的、刺痛入骨的……

    “走吧,出去吃点东西,到饭点了。”

    凌霜说:“可我现在没胃口。”

    周浔安继续哄:“那就少吃一点,陪我行不行?你总要喂你的小狗吧?”

    凌霜看着他,点了点头。

    *

    在城市的另一端,一架飞机缓缓降落。

    中年男人下飞机后,由专人接送至别墅。

    梁轶之今天难得允许梁佑宁到院子里来。

    今天天气好,梁佑宁看到父亲很高兴,围上来甜甜地喊了声:“爸爸。”

    “最近瘦了一点。”梁文拓说。

    梁佑宁赶忙说:“没有瘦,哥哥把我照顾得很好。”

    梁佑宁挽着梁文拓走进别墅,一路上亲切地说着话。

    梁轶之对父亲的到来,表现冷淡,他只喊了一声爸爸,再无任何其他话。

    梁文拓见儿子这样,并无责怪。

    国内发生的事,他都知道,包括儿子和梁佑宁亲近的事。

    梁轶之让人准备了午饭。

    梁佑宁边吃饭,边帮父亲布菜,偶尔也会给对面的梁轶之夹菜。

    梁文拓放下筷子,笑着说:“佑宁,我来南城,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你方伯伯家的儿子和你年龄相仿,一表人才,我和你方伯伯的意思是你们俩见一面,如果聊得来,可以试着谈朋友。”

    梁佑宁偷偷瞄一眼对面的梁轶之,他肉眼可见地不高兴起来。

    梁佑宁小声说:“爸爸,我暂时还不想谈朋友。”

    “那不行,”梁文拓继续说,“我已经帮你约好时间,明天下午去见一面。”

    梁佑宁咬着唇瓣,犹豫着想拒绝。

    可是父亲根本没给她机会:“只是去见面,年轻人相互认识一下,你也需要社交。”

    一直沉默着的梁轶之,忽然说:“我陪佑宁一起去。”

    梁文拓看透自家儿子的心思,意有所指道:“你陪佑宁去也行,别忘了你作为兄长的责任,你得给妹妹物色一个好妹夫。”

    “那是当然,”梁轶之擦了擦嘴道,“没有人比我更爱妹妹。”

    梁佑宁听到这句,眼神瑟缩不敢看梁轶之,她好怕父亲看出点端倪来。

    第二天下午,梁轶之陪梁佑宁出门。

    她纯素颜下楼,打扮也尽量简单,舍弃了裙子,选择了宽版大衣配长裤。

    梁轶之还是不满,因为女孩纯素颜也漂亮的过分,尤其是嘴唇太红艳了。

    他抬手在她唇瓣上碾压:“你弄得这么漂亮,就是为了去见那个姓方的?”

    “我没有……”她知道他会生气,根本就不敢打扮。

    梁轶之拨了拨她海藻般的卷发,命令道:“扎起来。”

    梁佑宁不敢怠慢,低头从小包里翻出橡皮筋叼在嘴里,抬手去整理头发。

    她嘴巴咬着皮筋的样子,让他想起诸多光怪陆离的画面。

    在那些画面里,她眼睛湿漉漉的,脸颊潮红,嘴里衔着别的东西。

    想把她藏起来,慢慢蹂躏……

    梁佑宁绑头发,他又觉得不高兴:“太蓬松了,扎紧一点。”

    “哦。”她又找了梳子,把头发整整齐齐地梳在一起。

    “刘海也扎进去。”他烦躁地命令。

    梁佑宁只好照做,这样扎头发和那种老奶奶扎头别无二致。

    梁轶之还觉得不够,因为她露出了光洁秀气的额头。

    那模样像是要给谁亲似的。

    “刘海梳下来。”他又命令。

    “……”梁佑宁觉得梁轶之这样多少有点可恶,可她又怕他,只好照他说的做。

    司机开车,她和他并排坐在后座,全程板板正正,不敢有一点造次。

    梁轶之冷哼一声道:“一会儿你要敢让姓方的看上你就死定了。”

    梁佑宁低着头,小声说:“知道了。”

    他的腿和她贴在一处,有些暧昧,梁佑宁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动。

    梁轶之不悦道:“还没见到姓方的,就开始和我保持距离了?”

    梁佑宁无法,只好又一点点移回来。

    他今天跟吃了炸药似的,全程不高兴,她想抱怨又没胆子,只好忍着。

    吃饭的地方在一家私人会所。

    方简诚已经到了。

    方家虽然是做生意的,但他本人是一名外科医生,长相英俊,气质出众。

    因为梁轶之的缘故,梁佑宁一直没怎么敢看方简诚。

    这是父亲布的相亲局,梁佑宁又不得不认真面对。

    方简诚同她说话,她也会礼貌回应。

    方简诚笑着说:“梁小姐很文静。”

    梁轶之听到这句,眼神凶的像是要吃人。

    梁佑宁叉了一块牛肉塞进嘴里,几口嚼碎:“我不文静的。”

    她鼓着腮帮子说话的模样,软萌娇俏。

    方简诚又笑:“梁小姐很可爱。”

    梁佑宁听到这句,呛得一顿咳嗽,梁轶之伸手给她拍背:“就不能慢点吃?”

    梁佑宁好半天才缓过来。

    一顿饭结束,方简诚问:“能加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

    梁佑宁觉得不加联系可能没法和父亲交差,还是把二维码递过去让方简诚扫了。

    梁轶之板着脸,几欲吃人,他起身去了一趟卫生间。

    梁佑宁心里一慌,顿觉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半分钟后,梁轶之给她打来电话,让她到包间外面去。

    “失陪一下。”梁佑宁和方简诚打过招呼,起身到外面找梁轶之。

    长廊里光线昏暗,男人双手插兜立在墙边,帅气英俊,却目光骇人,没人敢搭讪。

    梁佑宁抿了抿唇,上前讨好地喊了声:“哥哥。”

    梁轶之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裹挟着往前走。

    他腿长,力气又大,梁佑宁跟不上差点摔跤。

    “你慢点。”她有点生气,而且表现出来了。

    梁轶之并没理会,他连拖带拽将她扯进一间空置包间。

    里面没开灯,也没有窗户,白天也黑黢黢的。

    他将她压到一处木柜上,那柜子上摆放着一个陶瓷花瓶,因为他这个动作,花瓶摇摇晃晃滚落下来,“砰——”的一声巨响。

    服务员闻声赶来,梁轶之冲外面高喝一声:“滚!”

    梁佑宁想走,再次被他摁在柜子上,他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质问:“你真觉得可以嫁给那个姓方的?”

    “我没这么想。”梁佑宁反驳。

    “可你刚刚加了他的联系方式,还和他说了整整51句话。”

    事实上,那51句话里有一半都是“好的,可以”,他全部算进去了。

    “梁轶之,你不讲理。”

    他低头过来狠狠咬住她的耳朵:“你真以为爸爸是你的保护伞吗?梁佑宁,你别做梦,除非我死,否则你只能是我的玩物,在我腻之前,你哪也别想去。”

    “你怎么不和爸爸说这些?”梁佑宁被他吓出了哭腔。

    “我早晚要和他说这些。”他改咬为吻,嘴唇含住她的耳垂慢慢吮,牙齿恶劣地衔住她的耳朵细磨。

    漫进耳朵里的声音非常刺激。

    梁佑宁浑身发抖,哭着说:“梁轶之,你真过分,我是你妹妹……我们一起长大……”

    “是吗?”他松开她的耳朵,在黑暗里冷笑一声,接着粗暴地吻她的唇。

    呼吸交错,意识渐渐混乱。

    他拨开她的高领毛衣,指尖摩挲着她的血管,冷嗤一声:“让姓方的进来看看,我的好妹妹在和谁接吻,看看他还要不要你?”

    “我要告诉爸爸……”

    “你真以为他不知道么?”梁轶之轻蔑地笑着,他觉得她单纯的可以。

    “怎么会?”梁佑宁哭得愈发厉害。

    “你以为他疼你?其实,他让你和姓方的相亲就是把你当礼物送出去。”

    “你胡说。”

    “我胡说?梁佑宁,你等着看好了。”

    第99章

    99.

    明叔那里迟迟审不出结果来,眼下唯一的突破口还是那个不见踪影的刘冀身上。

    朱昊死亡当晚,正巧也是警方准备抓捕他的时间。

    由此看来,朱昊去刘冀家中,极有可能是去避难的。

    刘冀因有重大作案嫌疑,已经在全国范围内被通缉。

    为让通缉信息更加准确,凌霜还调取了他在奢侈品商店里戴着口罩的照片,一并粘贴在通缉令中。

    警方协同多部门展开地毯式排查。通讯系统里没有找到刘冀身份证号登记的手机号码,无法进一步查找其通讯录。

    他不像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使用电子支付,也无法通过电子支付的地点找寻到他的活动轨迹。

    这个刘冀真的非常小心谨慎,且有一定的反侦查能力。

    凌霜在白纸上写下三个名字:蓝婷婷、刘冀、朱昊。

    她用黑笔在蓝婷婷和刘冀之间画出一道双向剪头,写下情侣两个字。

    刘冀和朱昊之间勉强算是上下级。

    朱昊和蓝婷婷……他们俩之间似乎没有明确关系。

    笔尖移动到刘冀名字上画圈,他是蓝婷婷和朱昊之间的交集。

    凌霜在边上缓写下一个问号,她碰见解决不了的难题,常常会这样写写画画。

    “朱昊为什么要杀害蓝婷婷?”身侧的周浔安忽然开口。

    他问的问题,正是此刻困扰着凌霜的问题。

    “你怎么看?”凌霜扭头问。

    周浔安没有着急回答,而是提出问题:“朱昊的遇害地在郊外,那蓝婷婷呢?她是在哪里遇害的?”

    凌霜重新翻开蓝婷婷的尸检报告和卷宗。

    死亡时间为晚上,生前有亲密行为,凶器是水果刀,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是刘冀家所在的小区。

    昨晚他们只着急找刘冀,没有思考这个问题。

    “再去一趟刘冀家。”凌霜“咔哒”一声合上笔盖,站起来,大步朝外去技术部喊人。

    周浔安愣了一下,他刚刚也没提供什么有用信息吧。

    警车开到楼下,一行人从电梯上去,直奔刘冀家。

    他家不大,两室一厅,布置简洁。

    凌霜查看了厨房,抽油烟机有残油,冰箱里也有生鲜肉品,刘冀有在家中做饭的习惯。

    柜中厨具不多,碗筷加几个盘子。

    衣柜里只有潦草几件衣服,尺码都是一样,鞋子也只有两三双,不难看出,刘冀长期独居生活。

    这房子不是买的,而是租的。从房东那里了解到,刘冀只租了三个月,最近就要到期。

    和朱昊那种炫富式样的布置完全不同,这里一切都太过简单了。

    周浔安环顾一圈,懒洋洋道:“看样子,这家伙随时准备跑路。”

    凌霜脑子里迸出四个字——亡命之徒。

    检查主卧时,凌霜在枕头上发现几根卷曲的长发,从发色来看,和蓝婷婷十分接近。

    凌霜让技术警察将发丝收集进物证袋。

    检查被子时,凌霜意外在被套侧边发现几点喷射状的血点。被套颜色偏暗,如果不仔细分辨,根本发现不了。

    这种血迹,她太熟悉了。

    她蹲下,继续查看地面,显眼的地方没有看到血迹,但是瓷砖缝隙里有一点暗红色残留。

    凌霜打开紫外线灯照过去,很快发现土棕色反应。

    这里曾经有过血液残留。

    “看样子,现场有打扫过,但是很匆忙。”

    技术部对地面和被子上的血液样本进行了进一步采样。

    凌霜又查看了刘冀家中的其他物品,抽屉空空如也,连张纸片都没有留下。

    凌霜皱眉,这人怎么像活在真空里一样?

    周浔安看出凌霜心事,适时说:“他可能回来销毁过痕迹才弃家逃跑。”

    凌霜点头,正欲合上抽屉,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膏药味。

    膏药是很常见的药品,她起先没有在意,直到看到床上的圆柱形草药枕头,她突然有了旁的猜测。

    被子掀开,一股膏药味扑面而来。

    她又从房间出去,重新打开冰箱保鲜层,仔细闻了闻,说:“刘冀很可能患有颈椎病,而且最近发作过。”

    周浔安愣了一下问:“怎么看出来的?”

    凌霜指了指保鲜层说:“他在喝中药,而且在贴膏药。”

    家可以随便搬走,但是医院这种地方搬不了。

    这或许是一个查找方向。

    技术部警员们留下来继续找线索,凌霜拉着周浔安去各家医院查。

    下午的太阳很暖和,凌霜跑来跑去,出了一身汗。

    她把外套丢在车里,又被周浔安拎着跟上。

    凌霜说:“我不冷。”

    “我拿着又不费你什么事,你现在是不冷,一会儿闲下来受凉要感冒、流鼻涕丑死了。”

    凌霜忍不住打趣:“哎!浔小狗,你这样好乖啊。”

    周浔安笑:“要不要亲一下你的小狗?”

    凌霜耸耸肩,道:“忙着呢,没空亲。”

    他追上来,环住她的脖子,凑近,在她脸上浅浅贴了一下,短发毛绒绒的触感,真跟小狗似的。

    凌霜有被他这个动作融化到,心里甜丝丝的。

    “你这样好犯规。”凌霜忍不住伸手去搓他的耳朵。

    “犯规什么?”他在她脖颈里啄里一口,暖融融的气息全部蹭在她衣领里。

    “妨碍公务。”她说。

    “可真会给人扣帽子。”他张嘴在她颈侧咬了一口。

    “别闹!”凌霜一掌把他拍开了。

    他跟上来说,笑得有几分混不吝:“知道了。”

    两人连着跑了几家医院,终于在系统里找到了刘冀的就诊记录。

    刘冀最近一个月,每隔几天就要来医院针灸,凌霜给主治医生和导医台分别留了电话。

    刘冀如果再来,他们能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从医院出去,凌霜给技术部去了一通电话。

    在刘冀家提取到的血液样本是蓝婷婷的,也就是说刘冀的卧室就是案发现场。

    她忍不住喃喃自语起来:“刘冀杀人动机有些奇怪,如果他杀害朱昊是为了替女友报仇,他为什么不直接阻止朱昊杀害女友?蓝婷婷可是死在他家里。”

    周浔安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朱昊是去刘冀家避难的,怎么可能会主动杀刘冀女朋友,除非……”

    凌霜与他对视一眼后,说:“除非是刘冀默许或者鼓励朱昊杀害蓝婷婷。”

    周浔安笑起来,瞳仁亮晶晶的。

    “你干嘛笑?”凌霜侧眉问。

    他轻叹一声,语气柔软:“就是感觉无论重来多少次,我依旧会喜欢你。”

    “因为什么?”凌霜好奇。

    “契合。”他牵住她的手,十指相扣住。

    灵魂的契合感,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再去一趟交警大队,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凌霜说。

    “行,老婆说去哪儿就去哪儿,我没意见。”

    *

    下午四点,凌霜和周浔安到达交警大队。

    这里都是老熟人,他们见到凌霜笑着问:“凌队,又有案子啊?”

    “还是原来的案子,想再看一下。”

    凌霜调取了案发当晚刘冀那辆车的行驶轨迹,那辆车先后两次往返刘冀居住的小区。

    第一趟出门的行驶路径,和蓝婷婷尸块分布的路线基本吻合。

    凌霜指着屏幕说:“这趟是抛尸。”

    周浔安点头。

    第二趟出门是为了杀朱昊。

    凌霜放大屏幕又暂停后,发现两次出门,驾驶室里坐着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第一趟抛尸的是朱昊。”周浔安说。

    凌霜笃定道:“女友在家死亡,刘冀还把车借给凶手抛尸,可见蓝婷婷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

    “当天还在和女朋友亲热,下床就纵容旁人杀害女朋友,这个刘冀可真够无情的。”

    凌霜盯着屏幕,抱臂发问:“他最后一次回家后去了哪里?又是什么时候走的?”

    “再去查查他家那边的监控。”

    凌霜觉得这个建议不错。

    他们的车停在交警大队外面,步行过去,正好赶上一场日落。

    街道两旁的水杉木郁郁葱葱,满地红光铺陈。

    “夕阳西下。”周浔安不着边际地说了这么一句。

    凌霜没说话,望着那血红色的天空发怔。

    冬天居然也有这样红的太阳,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凌霰死亡的那个下午……

    空气凝滞,残阳似血。

    心里闷闷的,好难过。

    等她回过神,猛然发现一直待在她边上的周浔安不见了。

    她忽然变得紧张又彷徨。

    周浔安不见了,哥哥死了。

    还有这可怕的落日……

    她立在那里有半分钟没缓过神来。

    头顶忽然被人揉过一记,她转身望见周浔安,眼泪差点掉下来。

    “干嘛呢?一副要哭的模样。”

    凌霜不由分说,一把抱住他。

    周浔安愣了愣,笑:“凌队不是要破案么,怎么有空投怀送抱?”

    “你刚刚干嘛去了?”

    “喏,买点吃的。”正说着话,他递过来一个纸质餐盒,“芋泥糖水元宵。”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他也不知道,就觉得她会喜欢吃。

    他的笑容很治愈,引得凌霜心里轻松许多。

    两人靠在车头,一人一口吃着芋泥元宵。

    还是熟悉的味道,糯叽叽的,奶香味很浓。

    凌霜吃了几口,停下来说:“要是这个线索再断掉,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抓到他们。”

    周浔安抬手摸了摸她的眉毛:“愁得都长皱纹了。”

    凌霜问:“你是怎么做到这么轻松的?”

    “我的世界只有你,当然比较轻松。”

    又吃了几口元宵,凌霜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

    “好像有人在盯着我们。”她伸手摸向腰侧找枪。

    周浔安亦警惕抬头看过去,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凌霜一下握住他的手腕:“走了,别吃了。”

    “行,不吃。”他把餐盒盖上问,“咱俩现在算不算患难鸳鸯?”

    凌霜没说话,将他塞进车里,一脚油门轰出去。

    人群里有人停下脚步,冰冷地看向视线中消失的那辆车。

    第100章

    100.

    晚上七点,方氏集团在远洋中心国际办了一场酒会。

    梁佑宁受邀在列。

    她本不想去,但是梁文拓明确表示要带她一起去。

    梁佑宁根本拒绝不了,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梁轶之知道父亲的那点心思,他是想借此机会让妹妹和方简诚再次见面,以此来撮合二人。

    梁轶之冷笑一声,要见面可以,但他的“小玩具”必须在他眼皮底下。

    他把晚上的事情推掉,和梁文拓说:“爸,我也想去了解一下新兴行业,毕竟后面有合作。”

    梁文拓怎么会不清楚自家儿子那点心思?

    他看破不说破:“你去也好,和方家公子熟悉熟悉,以后佑宁嫁给他后,他还要喊你一声哥。”

    梁轶之咬着后槽牙,笑得冰冷:“那是自然,我的妹夫我当然要亲自挑选,佑宁可是我唯一的、最爱的妹妹。”

    梁文拓拍了拍儿子肩膀说:“我先过去和你方叔叔谈事,你和佑宁晚点过来。”

    梁轶之点头。

    因为要出席酒会,梁文拓提前给梁佑宁准备了礼服和化妆师。

    Julien Fournié的露肩款高定湖水绿大摆裙,丝质柔软,面料贴肤,衬托得女孩脖颈细长,柳腰盈盈一握,似童话里走出的森林公主。

    梁轶之抱臂倚在门框上,不动声色地看造型师给她上妆。

    造型师帮她上唇妆时,梁轶之忽然提醒:“口红色号太深了,不符合。”

    “鲜艳的妆容搭配这条高定才明艳……”

    梁佑宁知道梁轶之又要来找茬,为不连累造型师,她在化妆盒里找了支淡粉色的唇膏,说:“用这个吧。”

    “这个颜色可压不住。”造型师换了一支略深的粉色,转身征询梁轶之意见。

    梁轶之勉强同意。

    梁佑宁很适合那种粉色,既显肤色,又让她的嘴唇微微嘟起,非常娇俏可爱。

    梁轶之半眯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嘴唇。要不是这么多人围着她,他会忍不住过来亲她。

    梁佑宁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又不高兴,在镜子里和他对视一眼后,问:“哥哥,这个颜色漂亮吗?”

    漂亮,漂亮的过分。

    梁轶之心里这么想着,说出的话却带着刺:“打扮给方简诚看?”

    梁佑宁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拨了拨背包上的小金球,嘟囔道:“怎么是给方简诚看,你不是先看到了吗?”

    这句话成功取悦到了梁轶之。

    他在她打扮结束后,大步走进来,牵住了她的手腕。

    “走吧,我的公主妹妹。”

    梁佑宁略松一口气,这么多人在,他难得没有乱发疯,只是礼貌握着她的手腕,不然她真的会社死。

    到了酒会现场,梁文拓找了个理由把儿子支走,又引着梁佑宁去见方简诚。

    “简诚,佑宁回家一直在念你,你们见面多聊聊。”

    方简诚温和一笑,道:“梁伯伯放心,我会照顾好梁小姐。”

    梁佑宁看着眼前的方简诚,男人长相英俊,她却并没多少话要同他说。

    再英俊,也只是一个见了一次面的陌生人。

    方简诚为让她不那么局促,领着她品尝酒会上的小点心。

    梁佑宁吃了一小份柠檬尼可达奶酪,远远看到梁轶之走过来。

    梁佑宁有点怵他,匆匆把纸杯放下,擦干净嘴巴。

    梁轶之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表情有些高深莫测。

    方简诚见了梁轶之,主动上前打招呼。

    “方家请了不少医生过来。”梁轶之和方简诚攀谈起来。

    方简诚有条不紊地开口:“我们正在构建全球范围内的器官移植系统,根据世界卫生组织和联合国人口基金的数据,全球每天有15万人死亡。即便是自然死亡的人,其器官依旧可以供活体使用。”

    梁佑宁不懂这些,听上去,爸爸和方家合作是为了治病救人。

    梁轶之却知道父亲为什么要和方家合作。

    方家可以从明面上拿到全球人体数据库,知道每个人的配型,简而言之,他们知道谁身上有谁需要的器官。

    而梁家可以做方家不能做的事——摘除器官。

    梁家根本不会做什么好事,方家人似乎并不在意。

    梁家是彻头彻尾的坏,而方家人给坏包装成了善。从本质上说,二者并无区别。

    “爸爸找你有事。”说完,梁轶之牵住梁佑宁的手腕要走——

    她礼服上的绿色蝴蝶胸针落到了地上。

    方简诚捡起来还给她。

    梁佑宁接过去说了句:“谢谢。”

    方简诚借此发出邀请:“上次见面,没有来及请梁小姐看电影,一会儿结束,梁小姐要不要去看电影?”

    梁轶之闻言,眼神骤然冷森下来,仿佛淬着毒。

    梁佑宁抿了抿唇说:“今天有些忙,下次吧。”

    方简诚只好悻悻作罢。

    梁轶之一直把梁佑宁拉到二楼空置的房间才松开。

    他模样吓人,语气不悦:“看样子,我不在,你和他聊得很开心。”

    “我只是和他吃了一些奶酪,没怎么和他聊天。”

    梁轶之冷嗤一声:“你很期待和他聊天?”

    “你总是曲解我的意思,我如果想,也不会跟你到这里来。”

    他捏着她的脸,鼻尖凑近在她脖颈里轻嗅,梁佑宁下意识往后躲,被他一把拦住:“躲什么?”

    “你……干嘛……”太近了。

    “检查。”他冷淡吐出两个字,继续贴着她细闻。

    男人灼灼的呼吸贴着脸颊传递过来,有点痒。

    梁佑宁又惊又惧,避无可避。

    他松开她,微温的指尖擦过她的脸颊,冷嗤一声,警告:“梁佑宁,要是让我在你身上闻到别的男人的味道,你就死定了。”

    “我没有……”她缩在那里小声说。

    他凑近,长睫贴着她的皮肤,鼻尖紧挨着她的鼻尖轻轻触碰,暧昧又色气。

    梁佑宁根本禁不住这些撩拨,她别开视线不敢看他。

    “这个口红的色号确实适合你。”他无厘头地说了这么一句,用拇指指腹碾开她的唇瓣。

    潮湿的触感引得他眉梢一动,他掰住她的下巴,近乎痴迷地吻她。

    她胸腔里的氧气消耗殆尽,他才松开她,舔着唇浪荡地笑起来,那模样又坏又无耻。

    梁佑宁看到他嘴上的口红,猜测自己口红也花了,一把推开他,捂着嘴从房间跑出去。

    一楼的大厅里,梁文拓正在和方正平说话,他抬头看到养女提着裙子从房间里出来,而她身后跟着他那漫不经心又满面笑容的儿子。

    方正平的目光也移到了楼上:“令郎和令嫒感情真好,到哪里都是在一起,我听简诚说,昨天相亲都是哥哥陪着一起去的。”

    梁文拓也配合着微笑:“他们俩一起长大的,哥哥疼妹妹,总是舍不得放手。”

    方正平似笑非笑道:“小时候亲近点是没问题的,这么大了,还不放手,有点不太合适。”

    “正在引导。”梁文拓看向楼上慌张逃跑的梁佑宁,眼神变得幽暗难测。

    梁文拓和方正平又聊了几句,转身把梁轶之叫去了休息室。

    休息室里只有父子二人,梁文拓坐在沙发上,阴沉着脸,手里的雪茄烟缭绕。

    梁轶之虽然喊他爸爸,却从未在他身上体会过父爱,梁文拓身上永远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

    “您有事?”梁轶之走近询问。

    梁文拓抬起眼皮,淡淡道:“你不该喜欢佑宁。”

    那一瞬间,梁轶之突然读懂了父亲眼中的深意。

    他想到幼年时期,死掉的小母象,鲜血淋漓,如在昨日。

    梁轶之笑了一声,交叠长腿在梁文拓身旁坐下,顺手摸了一支雪茄含进嘴里:“玩玩而已,谁喜欢她啊?干巴巴,全身上下没四两肉。”

    “我正准备给你找个女朋友。”梁文拓慢条斯理开口。

    梁轶之手里动作一顿,他摸过打火机,点燃手里的烟,淡笑道:“行,您要是愿意帮忙,我当然乐意配合,您可千万记得给我找个胖一点的,像梁佑宁这种瘦巴巴的我可不要。”

    梁文拓瞳仁漆黑,似深不见底的潭水,半晌又笑起来:“女人如衣服,你不要过分沉迷,不然会害了自己。”

    梁轶之吐了口烟,笑:“那是当然。”

    父子俩静默地抽着烟,梁佑宁敲门闯了进来。她刚刚吃东西时,不小心把红酒洒在了裙摆上。

    绿色的高定裙,看上去像是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衣服怎么了?”梁文拓皱眉问。

    梁佑宁鼓着腮帮子,小声抱怨:“洒了点酒。”

    梁文拓说:“这身衣服别穿了,上外面重新买一件。”

    梁佑宁点头说:“行。”

    “你带佑宁去处理。”梁文拓抿了口烟,叮嘱梁轶之,“记得让老六安排点人跟过去保护,最近不太平,别出什么叉子。”

    梁轶之点头。

    半个小时后,凌霜在回队路上,接到赵小光打来的电话:“老大,有群众发现刘冀在延湖商场出没。”

    凌霜拧眉道:“我马上过去,你多带几个人,全部便衣,十分钟后延湖商场集合。”

    周浔安见凌霜神色紧张,问:“怎么了?”

    “刘冀有消息了。”凌霜说。

    他懒洋洋笑起来:“还挺快,我以为要等老中医给我打电话呢,早点抓到他早点回家睡觉。”

    凌霜心里有些打鼓,这事恐怕没有想的这样简单,刘冀不是个善茬。

    她有些担忧地看了周浔安一眼,说:“你还是别去了吧。”

    周浔安眉毛跳起来,反问:“凭什么啊?要是换做老古板,你也会这么要求他么?”

    应该不会,她心里对他这重人格的保护欲更强一些,而且他身上还有伤在。

    凌霜思考片刻后说:“你去也行,待在车里别下来。”

    “你的意思是我碍事呗?”周浔安忽然有点不高兴。

    凌霜只好哄他:“我是怕你有危险,你毕竟不是警察……”

    “凌小霜,你觉得我会对你不管不顾?”

    “听话。”凌霜放软声音哄小朋友。

    “不要。”他干脆拒绝。

    “那这样,我要是平安回来,带你去领结婚证。”

    周浔安眼睛立刻亮起来,这个诱惑有点大。凌霜和他领证,就没法和老古板再领证了,这肯定能把老古板活活气死。

    正好,他偷用他草莓味套的仇还没报呢!

    周浔安清了清嗓子问:“你说真的?”

    “嗯。”凌霜郑重其事地点头。

    他撇撇嘴说:“那好吧,我一会儿在车里伺机而动。”

    *

    梁轶之兄妹二人,已经在延湖商场逛了好一会儿了。

    梁佑宁身上的礼服,换成了短版的棉服和长裤。

    两人路过一家婚纱店,梁佑宁禁不住在橱窗外边停下脚步。

    “这婚纱真好看。”即便她从小到大穿过无数好看的纱裙,还是喜欢这种洁白无瑕的婚纱。

    梁轶之问:“你要结婚的话,喜欢什么样的婚纱?”

    梁佑宁指尖在玻璃上点了两下:“就这样的,有曳地的裙摆,我要在雨天结婚,让它沾满清莱的雨水。”

    梁轶之因为这句话罕见地笑出了声。

    大概是她形容得太美好了,他带入了自己。

    清莱的雨水,他也很喜欢。

    “进去试试?”他忽然说

    梁佑宁收回视线,敛起笑意,说:“下回吧。”

    哪有和自己哥哥一起去试婚纱的?

    梁轶之没有勉强,梁佑宁注定成不了他的新娘。

    因为,梁文拓不允许。

    “走吧,回去了。”梁轶之淡淡开口。

    梁佑宁没有过分贪恋,和他并肩下楼。

    城市里的光线太亮了,梁佑宁一抬眼,看到马路上停着一辆车,副驾驶里坐着的人,她认识——是改头换面后的周浔安。

    周浔安在这里,警察很可能也在这里。

    她下意识觉得梁轶之有危险。

    他说过,他如果被警察抓住就会被枪毙。

    她不想他死。

    梁佑宁侧身挽上梁轶之的手臂,甜甜道:“哥哥,我们还是去试试那件婚纱吧。”

    梁轶之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刚刚不是说不试?”

    “可是现在想试。”梁佑宁。

    女孩的笑容纯洁无瑕,似清莱夏天盛放的栀子。

    梁轶之瞳仁震颤着,觉得喉头微微发痒,像是掉进了蝴蝶编织的温柔陷阱。

    倘若那蝴蝶说,你现在要死,他也会义无反顾地扎进去。

    梁佑宁穿上那件婚纱,白色确实是世界上最纯洁的颜色。

    梁轶之的视线几乎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穿上婚纱的她,像是莫奈花园里的那朵睡莲。

    他的心成了托举睡莲的水面,每一阵风过后,水波荡漾,涟漪四起……

    对他来说,那是一种非常少见的柔软情绪。

    梁轶之陷落在那无尽的漩涡中,久久无法自拔。

    商场里很大,打电话的群众说见过刘冀,但现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们只好分头去找,凌霜带两名便衣往东,赵小光带两名便衣往西。

    梁轶之和梁佑宁试婚纱时,六子的人一直在外面望风。发现不对劲,他立刻给梁轶之打电话:“有警察来了。”

    一旁的梁佑宁听到这句,拎起裙摆,一把将梁轶之推进试衣间。

    狭窄的试衣间让一切变得暧昧。

    梁轶之猜到她拉他进来是要保护他,轻笑一声,问:“怕我死啊?”

    梁佑宁没说话。

    梁轶之抬手,含情脉脉地摩挲着她的头发,展现出从未有过的温柔,他与她鼻尖相贴,呼气在她脸上。

    梁佑宁偏头要躲,被他捏住下巴上的软肉。

    “我又不是第一次亲你,你在怕什么?”

    “怕天打雷劈。”她说。

    “劈也先劈我,你怕什么?”他一点点吻下来,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带了些缱绻的柔软,梁佑宁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回应。

    就在这时,凌霜在外面敲响了门。

    梁轶之松开怀里的女孩,眼神如浸寒冰。

    他不动声色地把手插进口袋。

    梁佑宁记得那里面有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