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船顶
林知微还是没选去钓鱼, 而是自己在顶层看。
她明显做了个噩梦心情不好,季薄雨从下面拿了点水果给她,她接了, 但依然蔫蔫的。
季薄雨问她怎么样,她说生病了不太舒服,小雨不用多在意她,把季薄雨推下去, 打算自己消化情绪。
齐止给她带着药,她吃完,就又这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福州面朝东海, 辽阔得一望无际。
游艇不知停在海平面哪里, 一眼望去岸边几乎不存在了, 仿佛孤舟飘在茫茫海上。
齐止等鱼,季薄雨就在旁边帮忙捏饵料。
这两人忙活一上午也没钓到鱼, 空军空得连时不时从头顶掠过的飞机看了都自叹弗如。
船上负责教她们钓鱼的水手站旁边儿老半天, 实在看不下去换了自己,刚坐下没十五分钟, 就上来条扁头扁脸的海鱼。
季薄雨看她连上两杆, 严肃地说:“姐姐, 你真的不能再钓了。”
水手不盯杆了, 转头盯她, 像是觉得她很好玩似的,逗她说:“怎么不能钓了?怕我钓满一箱没地方放了?”
季薄雨用没沾过饵料的那只手握着手机,认真地说:“姐姐,我刚查了, 福州这段时间是禁渔期。我怕你钓得太多,我们会犯法的。我是来坐船的, 不是来找海警的。”
水手哈哈大笑,被她哄得心花怒放,放开了杆。
季薄雨嘿嘿一笑,见钓鱼作业停止,就又跑回顶层。
她和齐止说的自己要来钓鱼,本来想和林知微一起,但没想到林知微没法来,就不想一直待在这里,这会儿终于找到个借口溜之大吉,别提多高兴了。
上到顶层,林知微还没有睡醒。
药物让她睡得很沉,即使齐止又和水手聊了一会儿,两个人在下面大笑,也吵不醒她。
顶层上方有遮阳盖板,四面通风,天窗上搭了条梯子可以爬上去放风,但要穿好救生衣和安全绳。
季薄雨很想上顶层看看风景,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去。
她打算等姐姐醒了再一起去看天空。
一股浓浓的香料味从厨师在的船舱飘上来,季薄雨还没坐在林知微身旁几分钟,就又下去了——
她们到了该吃午饭的时间。
午饭本来可以在顶层的沙发吃,现在林知微睡在那,所以季薄雨和齐止留在了下方的甲板吃。
季薄雨尝了一些少得莫名其妙的前菜,直到意面端上来的时候才说:“好险,差点以为自己会被饿死。海上物资很少可以理解,一盘菜一口都不到,我还以为我们的船漏油了要勒紧裤腰带。”
齐止笑得捶桌子,连带着盘子都一震一震,说小雨,你实在是太好玩了。
季薄雨坦然受之。
季薄雨自己吃了个差不多饱之后,开始和齐止聊天。
季薄雨:“齐止姐姐,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齐止:“嗯?”
齐止拿不定她想要问和什么有关,略微犹豫。
季薄雨多说了几句解释:“我来到这之后,姐姐对我太好了,很大方,很慷慨,还很为我着想,姐姐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吗?”
齐止放下叉起的鹅肝:“我不是一直从小就在林家就职,不过我知道她前几年还不是这样,其实像今天这样在外面睡觉才更像她。她经常闪回,就是……flashback,想起以前的记忆,情绪就会很不好,到处去旅游很多时候增加了她的焦虑,但她也没办法和林女士说,因为林女士太想她好了,比林知微自己还要着急。”
季薄雨:“又学到了一个新单词,齐止姐姐,闪回怎么拼?”
齐止说了几个英文字母。
季薄雨拿手机搜了一下这个单词,又放下,不太明白:“为什么去旅游反而增加了焦虑?”
齐止:“就像……看了很多地方,但总觉得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容纳自己,所以会更难过。”
季薄雨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个意思。”
齐止:“所以去旅游那几年她状态也并不是很好,我就是被雇来负责旅游时她的安全的。这两天和你在一起时好得多,还以为昨晚落地她就会休息,没想到还能和你一起去看海。”
季薄雨略微沉默。
她是想和林知微一起出去玩,但没想成为她的负担,也没想让她困扰。
之后还是要和姐姐说一下这件事。
没有必要太照顾她。
林知微只比她大了半年,不是二十年,不用处处想着自己如何,她是个很好的姐姐,不必把自己为数不多的精力再分给她。
季薄雨暗地里皱了下眉头,仰起脸时又是含笑的:“好得多就好,齐止姐姐,我还想问个问题,你如果不方便说,那我就不问了。”
齐止来了点兴趣:“嗯?”
季薄雨:“姐姐她……是不是有女朋友?”
齐止:“……”
齐止脑袋空白了两秒,大脑在这两秒里运转的速度可能超过了超级计算机,cpu在烧化的边缘反复横跳。
怎么回事,在她看来林知微喜欢的就是季薄雨啊,难道季薄雨还不知道?看现在这个情况很明显季薄雨不知道,是不开窍还是季薄雨和她聊天的时候满脸的不想谈?要是不开窍那可能林知微想的是暂时瞒着,不想谈麻烦可就大了,她该怎么说又怎么回?赌一把?
她奶奶只教过她格斗,没教过她怎么应付这样的话题啊!
奶奶姥姥妈妈小姨救命——
齐止关键时刻灵光一闪,说:“我一个保镖也不清楚这事儿,不过她前些年都没谈过,至于这几年谈没谈过,网恋的话我也不太清楚。”
季薄雨回想片刻:“姐姐和我在一起都不怎么玩手机。”
齐止:“她经常在自己屋子里,我们也不经常去,小雨,你要是真想知道怎么不去直接问她?”
季薄雨挠了挠头,很困扰的样子:“不方便问,因为姐姐昨天晚上还在问我情感问题,当时没直接问,现在问好像不太好……”
齐止啊了一声,明白了。
林知微在试探,没想到季薄雨是根纯正的木头,根本听不出她话里有话。
季薄雨这种人,你说什么她听什么,绝对不会想第二层,要是不把话说开地搞暗恋,到死了她都不知道你喜欢她。
齐止选择了最稳妥的建议:“那小雨,之前微微不是和你一起去学校吗,这几天又不怎么去了,你要是真想知道,就让她和你一起上学嘛。”
季薄雨:“我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舒服一点,不敢打扰她。”
齐止心想你们俩可真是撞一块儿去了。
一个自己锁房间里闷想不敢明白着说,一个把另一个放在一边不敢打扰,这何尝不是一种天生一对呢?
不过好就好在其中一个还会打直球,来问了她齐止。
齐止:“小雨,微微对你很好对不对?”
季薄雨点头:“嗯。”
齐止:“小雨,微微和你一起上学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
季薄雨摇头:“没有。”
齐止:“那你去邀请她一起上学,她也不见得会拒绝,对不对?实不相瞒,你没来之前的几个月她都是自己待在房间里,干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和你上学那几天倒是挺高兴的,那时候还是抑郁期呢,她却经常笑。”
季薄雨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认真地答应下来:“好,那我想想办法,让姐姐和我一起去上学。”
齐止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后半顿饭,为了不让季薄雨细想,齐止和她说了很多自己做保镖时的趣事。
下午时可以去潜水,齐止自己去的,季薄雨坐在旁边看。
齐止在水下和彩色珊瑚和鱼群玩了半天,压强压得脑袋有点发昏了才浮上去,头露出水面那一刹那拨开潜水镜,水珠扑通扑通往下掉,刚好看到甲板上坐着的季薄雨。
她正看着顶层的方向,看得很专注。
齐止踩着脚蹼爬上船,问:“小雨,怎么不去潜水,很好玩的。”
季薄雨回头看了她一眼,是坚持着自己说话时和对方对视的习惯,说:“齐止姐姐,我没带泳衣。”
说完,她就又看了过去。
齐止想说其实船上有泳衣,而且是非常紧身的那种,虽然不合身,但把自己的衣服穿在里面也勉强能凑合,不下潜得很深都是可以的。
但走到季薄雨身边,看了看她又转回头去看顶层的样子,还是没说。
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林知微时不时被风吹起来的头发,从沙发后很俏皮地翘起来一些,没有规律,探头探脑,很有趣。
齐止这才知道她在看什么。
其实她觉得……林知微并不是单方面的。
季薄雨更像是不明白,所以不清楚。
不然这频频回望的姿态,实在解释不清。
**
季薄雨等到傍晚,天都快黑了的时候,她们已踏上返程的路时,林知微醒了。
空中夜色如同深渊,无数星星点缀其上。
远处,喧闹的城市浮起灯河。
林知微睁开眼睛,差点以为自己又做了个梦——
因为季薄雨正坐在她身边,看她睁眼,抬手喂给她一颗提子,无籽,贼甜。
季薄雨:“姐姐,你醒啦?”
林知微:“嗯……好甜。”
季薄雨:“姐姐没怎么吃饭,我给你留了好多水果。”
林知微晃晃脑袋坐起身:“抱歉,我今天……没能陪你玩。”
季薄雨不知道她说什么似的,黑眸里舀着一点亮光:“姐姐,我玩了一整天,你却在这里睡觉,该我说对不起才对。不过我不想和姐姐相对而坐说对不起,所以姐姐和我一起上顶层吧,我们看看夜景怎么样?你还头痛吗?如果还是头痛就算了。”
林知微:“不头痛了,走吧。”
季薄雨:“好。”
她们穿上救生衣,戴好安全绳,一前一后爬上顶层的防晒板。
板上还有太阳的余温,坐在上面暖融融的。
而夜风不冷。
很适合聊天的地方。
季薄雨抓着两串提子,递给她一串,说:“姐姐这次做噩梦了吗?”
“嗯……”林知微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做了。”
“什么样的?”季薄雨很感兴趣,又补充说,“我胆子很大的,方曦老师可以给我作证,姐姐尽管说就好了。”
林知微:“梦到我和另一个人一起沉入海底,但看不清那个人的脸,梦里我们一起跳了进去。”
如果这话和心理咨询师说,咨询师会说这是她的自毁倾向,如果这话和林青说,林青会抱住她哭,她知道自己女儿所有的过往,所以心疼她心疼得太过了。
这些回答林知微都不想要。
因此林知微把这句话和季薄雨说。
季薄雨小小地笑了一下,笑出小小的,对称的酒窝,说。
“姐姐,那样也很浪漫。”
第22章 汹涌
林知微从串上拽下提子的动作停住了:“什么叫也?”
季薄雨:“除了跳海这件事, 和姐姐一起吹风也很浪漫。”
她素白的T恤在夜风中被吹得鼓囊,即使穿着救生衣,也像充了气, 其实有些滑稽。
但她说这句话时,眼神却很沉静,映着海色,不掩欣悦。
真是让人喜欢得……
有点讨厌。
这撩人而不自知的模样。
林知微好笑地说:“你知道什么是浪漫吗?”
季薄雨:“我当然知道了, 姐姐,我只是对这些不怎么敏感,但不代表我不知道好不好。浪漫就是——”
她伸出手, 把握紧的拳递到林知微面前:“姐姐猜猜我手里有什么。”
林知微不太确定地把一根手指搭在她手背上:“我……”
季薄雨把手张开:“我手里全是对姐姐的喜欢啊。”
即使知道这是季薄雨对于浪漫的解释, 林知微也难免脑袋空白了一下。
另一个人的手触感细腻, 她稍微抬指,碰到季薄雨手背上的青筋。
青筋被她按得陷下去, 向一旁歪。
林知微没舍得抬起手, 就这么搭住她的手,加大了问题的难度:“你怎么知道我梦里是个浪漫的场景?这么确定?”
季薄雨的答案出乎意料:“姐姐的表情很好。”
林知微:“表情很好?”
季薄雨收回手去拿水, 两人的肢体接触再度消失:“和做噩梦醒来的样子不一样, 所以我猜……那应该是个很不错的体验。”
林知微留恋地蜷起指节:“嗯。”
林知微第一次向除了心理咨询师之外的人描述梦境的细节。
那是一片晴蓝的海, 浅海处被太阳照得透亮, 和她们今天白天碰见的差不多。
她握住那个人的手, 头下脚上,直直坠落。
她坠入海洋,在海中激起的气泡像一朵温柔的花呵护住她,咕噜咕噜, 引得林知微即使身处坠落也依然平静。
她就在这时转头,看向她身边与她握着手的人。
她的面庞在海中模糊不清, 只知道头发很黑,眼睛很亮,发丝在水中随水波飘摇,和季薄雨一样。
那人笑起来,露出一对尖尖的小虎牙,和季薄雨一样。
这是梦,她们没有呛水。
她们一同沉入海洋母亲的胸怀之中,静静对视。
深沉又柔和的,体谅又理解的……
那视线中蕴含的能量让林知微醒了之后还忘不掉。
抚慰人心到了极点,她起床起得平平静静,头痛完全远去了,仿佛最痛苦的地方被人从最难搞的角落开始轻轻梳理,一只猫被梳顺了毛一般,从头到脚都舒适,都想念。
那里是她的投射,她的欲望,她的潜意识深处。
林知微当然不会字无巨细地描述给季薄雨。
她大概讲了讲那个场景,又将视线放回季薄雨脸上。
季薄雨:“姐姐难得睡了个好觉。”
林知微:“嗯,我……”
就在林知微说这句话时,齐止从踏步梯爬上来,露出个被海风吹得潦草的短发,说:“我们要靠岸停船了,微微,小雨,都下来吧。”
季薄雨:“好。”
林知微一句话被砍了一半,也不好再继续说下去,应了一声:“嗯。”
和上来时一样,她们怎么上来,也就怎么下去了,上去时带着的提子只吃了几个。
林知微拿着这串提子,一颗接一颗地揪,像揪什么生物的脑袋。
季薄雨在旁边看着她突如其来的动作,看了一会儿,笑了。
季薄雨:“姐姐,你在干什么?”
林知微:“我在……发泄。”
季薄雨:“嗯?”
林知微:“就像撕纸、扔枕头、打拳一样,我揪提子也是发泄。”
季薄雨显然没明白:“为什么,姐姐不高兴了吗?”
林知微:“唉,不是……我就是……”
她能怎么说呢。
她今早心情不佳,睡了一整个白天,晚上好不容易有和季薄雨说话的时间了,这船要靠岸,就又下来了。
她实在是郁闷。
季薄雨仍然笑着看她,笑里带着疑惑,让林知微想给她买个问号头饰,一定很合适。
林知微不知道怎么想的,开了个玩笑,说:“我就是,没办法和你在那么浪漫的地方说话了,突然不太高兴。”
可能季薄雨的内核太过稳定,别人的情绪影响不到她,才让林知微那么放心,放心得对季薄雨和盘托出。
在平时她根本不会说。
因为心理咨询师给她的建议根本没有用。
咨询师说说出口会好很多,许多情绪说出来就会消失。
但林知微实际尝试过了,说出口的情绪并不会消失,她和林青说,只能看到林青不擅长地、笨拙承接的样子。
这滋生了她的愧疚。
林青已经为她做了很多,林知微不想让她觉得更加难以承受。
因此她封闭,她自食痛苦。
季薄雨果然笑嘻嘻的,一点也不觉得她在发散负面情绪,说:“那没关系啊,姐姐,我们可以自己造一个,以后还会有很多浪漫的场景。”
林知微不自觉地看向天顶:“可我们买的明天的票返程,之后你要上学,而且你的数学……”
她视线中,头顶方块状灯暖暖亮着,四周垂落下大小高度都不一的圆球形状挂饰,在风中也不会互相碰撞。
这些圆球中间的一片空区顶上有个银圈,圈下坠着长条的铁细空管,被风一吹,互相碰撞,叮叮咚咚的,像种随性的乐器。
无数星花般的灯条绕在四周,将这船舱照得在海风中也温馨,像夜里安谧的港湾。
船顶点缀的无数暖色灯带中,季薄雨手臂相交,比了个叉:“停停停!姐姐,不可以想这么远!那些还没发生呢!”
林知微被迫停下:“那我该想到什么程度?”
季薄雨突然抓住她的手:“只用往前想一点点,比如,我们该下船了!”
林知微惊了一跳,反应过来后硬生生把自己的反应刹下。
季薄雨拉起她,像拉起一只在荒野中迷茫的兽,而她是她耀眼的灯塔,向船下跑。
齐止缀在两人身后,慢悠悠跟着。
她左手提着个大水箱,里面装着水手送给她们的三十斤海鱼。
是的,三十斤,水手忙里偷闲专门为她们钓的,送她们当了下船礼物。
见季薄雨加快脚步拉着林知微从码头向外跑,齐止喊了一嗓子,叮嘱她们:“别跑出我视线范围内!”
季薄雨拉着林知微向前,笑着在波涛声中喊回去,说:“不会!就在海岸线边!”
也不知齐止听到没有。
此时码头人影零星,大家都聚集在沙滩的露天处,四周弥漫着一股烧烤的香料味。
烤得久了,孜然味、辣椒面味和啤酒混合,形成新的香气。
有驻场歌手在唱歌,唱《说爱你》。
“我的怀疑,所有答案因你而明白——”
人群中,一股从海而来的凉风过。
周遭声音在奔跑带起的风中呼啸着向后退,听不太清,风声呼呼,像被堵住了耳朵,也像一个罩子照下来,把她们两人蒙住了。
但又能听见自己和另一个人的呼吸。
以及,她正握着她温暖的手。
林知微被她拉着,在沙滩边深一脚浅一脚,不知什么时候鞋都跑掉一只,直到跑到一个向海面延伸过去的观景台,她却不带着她上去,而是步伐慢下来,走向不断漫上来的海水中。
季薄雨走出两步抓着她,猛然向海中一拉!
林知微被拉得向海浪冲去,上前两步才止住冲势,这么近的距离,她被拉得差一点就要去抱她了。
正在这时,海潮正盛,浪头汹涌着撞向观景台,被观景台的玻璃护栏回挡,卷起比她们还要高的高度,砸向两人!
季薄雨就在这轰鸣声中稳稳抓着她手臂,背对着浪,大笑说:“姐姐!现在还不高兴吗!”
林知微浑身湿透,吃了一嘴咸苦,本来哭笑不得,听到她的话,笑着摇头,自然而然地说。
“没有!”
她浑身湿透,却没有丝毫不高兴。
季薄雨有些得意。
那也是很讨喜的得意,得意得即使头发湿着全贴着脸,也显出一股天真的兴奋来。
“所以才和你说,要高兴!要开心!不要想太多!难过就来找我!我总是很高兴!”
林知微冷静地说:“好。季薄雨,我喜欢你。”
林知微说话声音不大,是怕被季薄雨听了个清楚。
可她说话声音也不小,是怕季薄雨听不见。
她想让她听见自己在冰冷的海水冲刷下不停跳动的心脏声音,几乎震动胸腔。
她甚至想把心脏掏出来让她摸一下,看她听到后,会不会露出不喜欢的神色。
但季薄雨这样的人,即使不喜欢,回应想必也是温柔又有力量的样子。
她不敢,她却又大胆。
她很少喊她的全名。
她很认真。
可她所有的声音都被褪去的海潮掩盖。
海潮后退。
它确实到了退场之时,退去后岸边静悄悄的,像退出这处舞台,也像为舞台上两个主角留下交心的机会。
季薄雨当然也湿透了。
她额发贴着脸,很狼狈,很鲜活,像一条海底游来的属于她的鱼,大声回应说:“姐姐,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啊,浪太大了!”
林知微笑了笑。
她自觉自己笑得一定很无可奈何又满眼喜爱,可能眼底深处还藏着些疯,但还好夜晚那么深沉,季薄雨看不见。
是我的就好了。
我唯一的、明媚的女孩。
但她不能这样。
“什么都没有,小雨听错了吧?我特别开心。”
林知微摇了摇头,声音稳定,什么也听不出来。
季薄雨:“我也开心!”
季薄雨,我说我喜欢你。
喜欢得难以忍受,小心翼翼……
又大胆非常。
第23章 流量
林知微说话时, 狂浪正撞上观景台边角,飞起两米高。
她声音在浪的怀中带了一些回响,像弹向一堵转瞬即逝的墙。
季薄雨……
季薄雨其实听见了。
不仅听见了, 还听得清清楚楚,听到她冷静的语气,听到她说季薄雨,我喜欢你。
季薄雨很高兴, 但高兴中又有一丝不明白。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句喜欢会在海浪中突如其来,放在之前,她会以为林知微说这句话是单纯的喜欢, 就像林青也很喜欢自己一样。
但那么冷静, 那么专注的眼神里, 传达的绝不是这样的喜欢。
或许是直觉,也可能是本能, 她第一次在林知微面前说谎。
她借着海水的掩饰, 大笑着说她没听见。
季薄雨人生中几乎没有说谎的经历,说完之后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只好一直笑。
和林知微牵着手找她的鞋子时在笑, 和齐止一起用顺丰把活鱼寄回杭州时还在笑, 走回房间拿起手机也在笑, 从头到尾嘴角就没下来过, 拿着手机进浴室之后才突然蹲下来,收起笑容,想和曲竹发消息,问问她这又是怎么回事。
但她捏着手机半天, 删删改改,最终还是没打出一个字。
她隐隐有点预感, 而她的预感从不出错。
她不太想和别人说了,这毕竟是她们两个的事。
这样对姐姐来说也不公平。
如果非要问的话,那就回家问问妈妈。
**
落地杭州,迎接她们的又是潮湿雾雨。
从晴空万里的福州回到阴雨连绵的杭州,季薄雨回到熟悉的家,率先去找季怀心。
季怀心正伏案书桌,在忙一套新的UI设计,似乎要做APP。
季薄雨关上门,靠住门板,慢慢滑坐到地上:“妈妈,我有点事想问你,但又不想问你。”
“嗯?”不论多忙,只要季薄雨来找自己,季怀心总会第一时间把注意力分给她,问,“为什么?”
如果林青是处处为孩子着想忧心忡忡的类型,季怀心则是很擅长给孩子留有空间的类型。
就像现在,季薄雨坐在地上,五分裤贴地,可能脏了。
控制欲强的母父会要求孩子从地上坐起来,如果孩子不给出后续行动,指责会继续升级,到最后则会演变成道德问题。
譬如我怎么生了你这个不知干净的东西,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只会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团糟,你以后该怎么办,废物一个,收拾收拾嫁人吧。
骂得可谓杀人诛心。
——毕竟绝大多数婚姻和当奴隶倒也没什么区别。
——昏了头,才自囚。
这些人看似爱孩子,实际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控制欲,让孩子自责,方便以后的管理。
在自己的人生中没有掌控感的家长是一枚不可控且不定时的炸弹,不知何时就会爆开,把孩子炸得粉碎。
孩子唯一能做的、也是必须要做的,就是逃。
不要试图改变任何人,尤其是这样的母父。
季怀心则完全没有这种迹象。
她相信自己的孩子之后会把裤子整理干净,更何况家里洗衣机很多,不至于因这个而和孩子产生争执。
她就是这样很不拘小节、能说出“做事要抓主要矛盾”的妈妈。
季薄雨犹豫了一会儿,说:“我觉得这好像是……很私密的事,牵扯到另一个人,也不知道从哪提起。”
季怀心:“难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季薄雨没有被戳穿的羞涩,也没有被妈妈发现的震惊,而是皱起了眉。
这可是个不常见的反应。
季怀心再次猜测:“有人追你,但你对那个人没什么好感?”
可这也不符合她对自家女儿的了解。
如果季薄雨对另一个人没什么好感,手里那把刀会比任何人都快,把乱麻砍死在萌芽,毫不客气,快刀斩乱麻应如是。
季怀心做出了最后的猜测:“有人喜欢你,你也不清楚你对她是什么感情?”
一直半低着头看地毯花纹的季薄雨这才仰起脸,迷茫散去了一些:“可能……是吧。”
季怀心很高兴,说:“要给你买个蛋糕庆祝一下吗?”
季薄雨:“……?”
季薄雨:“妈,你干嘛。”
季怀心:“这可是你人生头一回,还不让我高兴高兴了?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难得的体验,当然要庆祝了,说不定你还能谈个恋爱呢。”
季薄雨:“你让我补习数学那会儿可不是这么说的……”
季怀心:“我这几天在外面其实也跟着你干妈认识了不少人,妈妈也和你说实话,妈妈以前是有点狭隘了。”
季薄雨后脑靠住门板,适时给出回应:“嗯?”
季怀心:“如果我能再厉害一些,你的选择也会变多。就像你干妈,我要是有她那么有钱,可以把你送出国接受教育。你并不一定是学不好学科,可能是有些学习方式不适合你。妈妈前段时间情绪不好,逼你逼得有点紧了,妈妈和你道歉。小雨,妈妈对不起你。”
季薄雨:“接受你的道歉,我爱你。还有,我在努力学数学了,我相信自己能学好,别给我转学,而且你要是真的那么有钱把我送出国,我就遇不到姐姐了。这样不好。”
季怀心笑着说:“那真不要蛋糕?”
季薄雨提高声音:“妈!八字没一撇呢!”
季怀心摆出投降的姿势,在桌子上趴下来,视线向下,看着自己靠住门抱住膝盖的女儿,放轻声音说:“小雨,如果有人真的向你展露了自己的感情,你也不觉得讨厌,那就试一试吧。这么好的年纪谈一场恋爱,以后想起来都是难得的回忆。”
她说完,又补充说:“你也该去尝试了,我在别的地方教了你很多,恋爱还是要你自己谈,这没人能帮你。”
季薄雨罕见地表现出了一点不确定,而且对这个问题考虑了很远:“妈妈,如果最后结局不好怎么办?我不想到了后面两个人都不高兴,我想都开开心心的,要是收场得很难看,我怕两个人都会难过。”
季怀心诧异地说:“你竟然会想这么远?”
季薄雨从地上坐起来,跑向床边,举起一个抱枕砸她妈妈。
季怀心靠住赫曼米勒笑得前仰后合,接住她的枕头攻击,说:“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实在是没忍住……没忍住……逗你太好玩了……”
季薄雨收起佯装的怒意,说:“别逗我了,妈妈,给我点建议。”
季怀心沉吟了会儿,才说:“小雨,感情这个东西很常变。就像我之前和你说过,人的关系不会一直保持不变,这个道理也适用于恋爱。要么更好了,要么变淡了,不会说我们永远维持在一个维度上。可能有些朋友之间会这样,但这样的也很少。”
季薄雨:“嗯。”
季怀心:“不用太去拒绝,顺其自然就好,适当的时候甚至可以迎合。你的体验是最重要、也是第一位的,我也和你说过,体验谁也夺不走,名利都可能被人从中作梗,但体验不会。”
季薄雨:“所以呢?”
季怀心:“所以如果那个人已经重要到让你来问我的地步,那试一试也无妨。我的宝宝,那个人对你肯定也很重要。”
季薄雨把这几句翻来覆去地想,最后点了点头。
“谢谢妈妈,我去给你倒点枸杞水。”
“好。”
八分满的玻璃杯被放在桌上,里面枸杞浮动,渐渐沉底,冒着热气。
季怀心拿起一旁的框架眼镜戴上,迟迟没有工作,而是继续看热气上升,喃喃自语。
“之前都没什么迹象,是谁呢……”
“难不成是微微?”
**
新一周的周一,江越上早上第一节课的脸色像死了三天的尸体。
她昨天熬夜打了游戏,昏昏欲睡,也真的睡了,被老师连着砸了两个粉笔头也没砸醒。
林知微这天还是没来,曲竹继续心安理得地霸占她的座位,拽了拽季薄雨的袖子让她看江越。
季薄雨差点没忍住笑,回过神来又把视线投向黑板,小声说:“别闹了,听课。”
曲竹肘着下巴点头,看似是在听课,实际上听没听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下了课,季薄雨拿出手机搜数学视频,被曲竹看见,疑惑地问:“小雨,你怎么在用流量,学校里有wifi,全校覆盖的。”
季薄雨:“收费吗?”
曲竹:“免费啊,这还要钱那咱的学费都干什么吃的。”
季薄雨关上数据流量连上学校的校园网,下了个移动的APP。
曲竹本来要去找江越,偶然往她这看来一眼,奇道:“下这个干嘛。”
季薄雨:“我手机的套餐只有八块,这几天一直在用流量,没想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欠费了,我记得能找客服……”
她指尖在屏幕上跳跃几下,点进去,用本机号码登录。
季薄雨刹住了话音。
登录之后,APP自动转到了首页,而首页上最醒目的位置写着两个项目。
话费余额,流量余额。
本月话费余额9987元,本月流量余额297.3G。
林知微骗她的。
她根本没给她办八块的保号套餐。
而是往这个不知道在她家住多久、也不知何时离开的妹妹手机卡里,充了一万块。
第24章 一天
季薄雨坐在位置上攥着手机, 手心不知为何出了一点汗。
她盯着上面的数字反反复复看了很久,手指动了动,把页面向下拉——
她像是怀疑这是bug似的, 刷新了一下。
数字岿然不动。
这不是bug,是真的。
可能是想着季薄雨不会在意话费多少,也可能是赌季薄雨不会专门去查,林知微没有和她提过。
季薄雨握着手机的手有点发抖。
一万块。
这可是一万块。
不是, 谁会一次给自己的手机充一万块的话费啊?
她点开林知微的聊天框,抖着手打字,不知道打了多少个感叹号, 打完了又删掉, 删删改改, 一直在输入中。
季薄雨编辑了一整个课间也没编辑完,纠结得很。
对面那个却不像她, 简洁迅速, 一个白色气泡框弹了过来。
【干嘛呢,怎么一直输入中】
季薄雨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我在输入中!】
林知微回复得很快。
【想给你发消息, 点进来就看见你在输入中, 可我等了十分钟也没等到你发来消息, 难道微信坏了?】
季薄雨毫不犹豫甩锅软件:【嗯, 它坏了】
林知微:【哈哈】
文字实在太受限制, 季薄雨几乎能想象她此刻的表情,眼睛稍微眯起一点,嘴唇张开,靠从喉腔出来的气流笑出气音, 带着点无奈。
林知微:【所以呢,小雨找我有什么事?】
上课了, 季薄雨抬头看了一眼,是生物课。
她的生物成绩很不错,满分一百能拿九十,放下心和林知微继续聊天。
季薄雨甩出运营商软件的截图,打字:【姐姐,你自己看】
林知微:【……】
林知微:【别放在心上,我应该是充错了吧……我看看……我买电话卡那天给自己也交了话费,可能误交到你的号码上了,反正也没办法退,你就用着呗】
季薄雨:【姐姐,说谎的人找不到女朋友】
林知微:【我错了!】
季薄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林知微:【反正也要用很久,就收着吧,小雨,我想给你,这真不算什么,你要习惯】
季薄雨不再打字,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
她和林知微的家庭不一样,确实有差异,所以即使是送礼物,林知微送的东西也显得财大气粗起来。
一直全数收着肯定不是好事,那她该怎么回礼呢?
季薄雨想了又想,很久才回复说:【姐姐,谢谢你,我今天放学回去给你带礼物】
林知微:【嗯?是什么】
季薄雨:【姐姐期待一下】
林知微:【好】
季薄雨:【姐姐今天来学校吗】
林知微:【不来,作息有点颠倒,过两天吧】
季薄雨:【我想姐姐和我一起上学】
家里,正端着柠檬水喝的林知微险些呛到。
林青坐在她身边,忙去抚平她的背,责怪地说:“干嘛呢,看着看着手机这么激动。”
林知微:“没……”
她摇了摇头,放下柠檬水从沙发里起身,说:“妈,我明天之后正常上学,早上让齐姐多等我一会儿,可能会起晚,但我会去。”
“好,”林青答应完才反应过来,问,“小雨让你跟她一起上学?”
林知微:“嗯。”
林青故意调侃她:“出息,一句想和你一起上学,看你乐成什么样了。”
林知微:“我笑了吗?我没有啊。再说了,我不该乐?”
林青像在看自己即将要奔向她人的财产:“该乐,该乐,白天乐够了晚上好睡觉。”
嘴角是没翘。
但人高兴的时候,肌肉放松,每一处都在细微地发生变化。
就像现在,林知微即使没笑,也让面对她的林青一阵如沐春风之感。
林知微:“你给我选两件明天去学校穿的衣服?”
林青沉默了:“这么着急?”
林知微哈哈大笑,自己上了楼,边上楼边说:“不用你,看把你吓的,人我自己追。”
她走之后,林青才嘟囔了两句。
“我那是吓的吗……我那是高兴的……从你确诊之后到现在,妈哪见过你这么有行动力的时候……”
**
当天下午,林知微准时在门口等到了季薄雨和季薄雨的礼物。
傍晚雨停了,没有令人心烦的雨点,只是潮湿闷热。
天边,火烧云颜色艳丽,如一道血色的旌旗。
季薄雨捏刹下车,推着车子向别墅门口走,隔着门和坐在门口的林知微对上视线。
林知微坐着的那把藤椅原本在庭院里侧,被她搬到正对门口,显然是拿来等季薄雨的。
她应当在这里坐很久了,眼神里流露着一股无所事事的期待。
看见季薄雨看她,这人展颜笑了一下,从椅子上起来。
她穿着和在福州那两天差不多的T恤短裤,走过来给季薄雨打开门。
季薄雨抓着车把手等她,不由自主想起那几日在海边的经历。
如果林知微真的喜欢自己,那之前夜里一起睡时她说的那个人,应该就是自己了吧?
海边那次抓着她的手也可以解释了……
季薄雨是迟钝,但不意味着意识到之后依然迟钝。
她再去回忆,不需要怎么思考就能判断出来,那时握住她的手……
林知微几近情不自禁。
“怎么不动,在想什么。”
季薄雨被一个响指带回神:“姐姐今天怎么在门口?”
林知微收起手,说:“我在等我的礼物。”
季薄雨毫不含糊:“在我书包里!姐姐,吃过晚饭给你看。”
林知微:“好。”
晚饭两个炒菜,米饭。
王妈秉持着喝汤就单独喝汤、最多也就把汤和稀粥搭配在一起、不喝汤时则单纯只有饭,饭前半小时不喝水,饭后半小时也不喝水的养生理念,以吃饭前后喝多了水会稀释胆汁、影响消化为科学指向,年近半百也没有任何胃病,比小年轻的胃还要好。
林知微被她用这样的方法养了两年,胃比之前舒服多了。
今晚吃饭却有点不一样。
林知微比之前吃得快,还明显快了很多,被王妈说了好几次。
“微微,吃慢点,吃慢点,后面又没有鬼在追,要嚼够三十次!”
季薄雨越听越想笑,差点呛到,脑袋快埋进饭碗里。
林知微又咽下一口米饭,斜睨了埋头吃饭的季薄雨一眼,说:“今天有事,我着急。”
王妈:“那也不能吃这么快啊,你这么吃,胃还不知道你饱了你就饱了。这样不行的。”
作为家里最关心饮食结构的人类,王妈苦口婆心,自己都没顾上吃几口,一顿饭全在说林知微。
林知微别无她法,只好放慢速度。
她再去看,季薄雨还是在闷头笑,不知道有什么好笑。
王妈说完她,又开始扫射:“你看看小雨吃得多好,细嚼慢咽的,你平时也不这样啊,什么事这么着急?”
季薄雨夹菜的动作停住了。
这样的话其实最好不要多说,尤其是有两个孩子及以上的家庭。
可能方便了管理,但那是孩子,孩子不该被管理。
更不该像王妈这句话一样,让她们觉得自己在和对方攀比。
林知微筷子一伸,把一块清炒芦笋从她筷子下抢过来,把她前面半句忽略了:“就,一点小事,不信你问小雨。”
被抢了菜季薄雨也不生气,重新夹了一块切成菱形的芦笋,帮腔说:“嗯,王阿姨,我和姐姐一会儿一起写作业,而且我吃饭也快,和姐姐差不多的。”
她稍微补充,就消解了先前王妈话里的不对劲。
王妈絮絮叨叨:“学习是重要,但是健康也重要呀,下次不能这样了,知不知道?搞坏了胃,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哭也没地方哭。”
林知微、季薄雨:“嗯。”
林青在旁边看得胆颤心惊。
王妈在家里这么多年,有个唯一的缺点就是话太多了,而林知微不高兴时最不耐烦听这些。
林青有好几次想制止她再说,不仅是为了林知微,更是为了王妈。
如果在以前,她真怕林知微不高兴抓起盘子给别人一下。
躁狂期的林知微做出这种事一点都不奇怪,甚至可以说是家常便饭。
可今天看,林知微神色没什么不对,反而耐心听完了。
林青嘴唇开合几次,最终也没能用到,继续吃自己的饭。
到底什么事竟然能让微微心情这么好,都不介意别人多话了?
**
好不容易吃完饭,林知微拉着季薄雨向上走,边走边说:“我吃的,最漫长的,一顿饭。”
季薄雨无声笑了一会儿,又去看楼梯转角的古董挂钟:“今天才吃了二十多分钟,平时都要半个多小时呢。”
林知微回头,眯起眼:“小雨,你再说一遍?你猜我是因为谁这么心急?”
季薄雨默默低下头,笑得根本收不回去。
她像关不住阀门似的一直笑,拉着她的人也被感染,一起扬起唇角。
两人一起向林知微的屋子走去。
季薄雨拿着自己的书包,刚刚放在桌子上,林知微的视线便跟了过去,说:“到底是什么?”
季薄雨不再嬉笑,从书包里拿出几张纸,几张画。
林知微看着她按顺序拿起来,给自己讲解。
上面可爱的Q版小人,林知微之前见过,是季薄雨画的自己。
“第一张,这是早上吃的饭,王妈做的虾仁滑蛋,超好吃。”
黑头发小人举着筷子,盘子里是飞起的虾仁和蛋。
“第二张,这是上午前两节数学课,”
黑发小人埋头苦算。
“第三张,这是第三节生物课。”
黑发小人举着手机,从手机旁冒出一个气泡框,框里画着一只小猫。
那时候她正在和林知微聊天,所以把林知微也画上了。
“第四张,这是最后一节课和午休时间。”
黑发小人躺在床上,旁边有个输液架,看起来是保健室,她在方曦那里休息了一中午。
“第五张,这是下午的音乐课。”
黑发小人嘴巴张成o形,两只手交握在一起,闭着眼唱歌。
音符却被她画的很尖锐、很破碎,看来唱得不太好。
“第六张,这是语文课。”
黑发小人头顶一团黑线,黑线后面写了字,又被黑线遮住。
林知微辨认了一下,那是古诗词,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应该是今天背的。
“第七张,影视鉴赏,我们看了小马宝莉,这是sparkle!”
黑发小人旁边,画着一匹简单涂了颜色的小马。
林知微茫然地看她说完,问:“小雨,我不懂,这是……”
季薄雨举着这张纸,笑着说:“姐姐,我给你看我的一天。”
你说你害怕我会因为你想知道我的事讨厌你。
没有的,姐姐。
我从来不讨厌。
所以我主动告诉你我身边发生的一切。
更好的是,如果你能和我一起经历,那就太好了。
季薄雨再次问:“姐姐,微信里你没回我,我就再问一次,姐姐之后可以和我一起上学吗?”
林知微愣愣地说:“每天?”
季薄雨就又笑起来,笑得真诚无比,让人生不起一丝拒绝:“嗯,每天。”
第25章 床底
这样的要求谁能拒绝?
反正林知微拒绝不了, 满口都是答应。
她当天就决定第二天按时起床,结果晚上失眠到凌晨两点。
林知微揉着额角从床上坐起来,看了一眼褪黑素, 还是没吃。
她再次看向阳台。
今日与上一次不同,夜里仍在下雨。
她推开阳台门,迎面一股柔和的风雨。
林知微从屋中拿起一把黑色长柄伞,穿上拖鞋, 踩水走入阳台。
一回生二回熟,第一次来,林知微打开季薄雨的阳台门时, 还生怕她会惊醒。
前两日在福州一起住酒店, 她夜里刻意尝试了发出一些声响, 而季薄雨纹丝不动,睡眠质量好得让人嫉妒。
——于是如今的林知微知道, 她这样打开她阳台门的推拉声, 完全不会将她吵醒。
她把那把黑伞斜着放在地面,拖鞋也留在了外面, 不将一滴雨水带入房间, 自己光着脚走进了季薄雨的房间。
虽说可以收伞, 但她人已经进来, 不想再多发出一些可能会暴露自己的声响。
林知微关上阳台门, 在门边站住,轻轻吸了一口气。
季薄雨的房间带着季薄雨自己的味道。
虽说家里的洗涤剂都是清爽的柑橘味,但林知微就是能从这些柑橘味中闻出一些不一样。
比如王妈,她整日劳作, 身上是一种复合的菜类香味,有时蒜味较为突出, 有时姜味较为突出,有时海鲜味较为突出,和柑橘混在一起,有些不伦不类。
而林青,她的妈妈,身上柑橘的味道很淡,她身上更多的是一些昂贵衣料的味道,是织物与香水混合的味道。
至于季怀心,她不经常见到,仅有的几次见到也是相隔很远,与她错身而过时是外面潮湿雨水的气味,有些寒凉,可能因为她总是骑着电动车往外面跑——
因为常常出门,林青给两个孩子置办了自行车,她也要给季怀心置办一辆车,季怀心死活没要。
倒不是季怀心推脱,一是养车烧油都要钱,二是也没那个黄金时间养车,她就做主买了一辆小电驴,每天推着车放在小区免费的充电桩那儿充电。
林青到了这儿才高兴起来,因为这免费的充电桩服务全涵盖在物业费里了,八块一平,之前她不用,现在季怀心来这用上了,平白多出一种薅羊毛的快乐。
季薄雨和她们都不一样。
此时此刻,这间屋子里全是季薄雨的味道,带着点暖,又像在鼓动,和着她清浅的呼吸一般,即使刚才林知微进来时外面风雨稍微涌入了些,也没被打散。
非常独特的,富含生命力的味道。
林知微没什么迟疑,胆子比上次来时大多了,在季薄雨的床前坐下,靠住床沿。
窗边有个圆圆的地毯,上面是一只跳跃的黑猫,这地毯本来被王妈布置在书桌下,想来季薄雨很喜欢,把它移到了床边,刚好方便了半夜闯入的林知微。
林知微做完这一切,在黑暗里闭上眼,听季薄雨的呼吸。
——这么大动干戈地悄然入室,她只是为了听对方的呼吸。令人匪夷所思。
季薄雨呼吸很稳,一呼一吸自带韵律,像好听的白噪音,驱散她的胡思乱想。
可能白天又要上课又要给她带画,再加上骑自行车上下学,回到家之后学了两个小时的数学,复习了会儿其他学科,外加一小时固定的锻炼时间,她的一天满满当当,睡得很沉。
林知微还是没忍住,扭头看她。
季薄雨仰躺着,睡容恬静。
她到底是怎么长的,能长成这样冰雪聪明的样子?
不知道要想多久才能想出来这样的法子,能想到把一天当成日记画下来,而且画给她看,还画得那么可爱。
那几张画已经被林知微收在了自己书架中的收纳夹里,覆上了膜——
林知微停止了思考。
因为季薄雨皱了皱眉,明显是要醒了。
她醒的过程很快,眼皮抖动两下,眼看着就要睁开眼睛,看到林知微了!
林知微一个下趴爬进了床底!
还好床架高,床底的空间也富裕,林知微在下面趴着,尽全力收敛呼吸,听见季薄雨坐起来,似乎揉了两下眼睛,才双脚落地。
她轻轻“嗯?”了一声。
林知微有两秒完全没明白她在疑惑什么,看见被自己带到床底的拖鞋,才骤然明白过来!
她爬进床底的动作太快,把季薄雨的拖鞋扫进床底了!
林知微不自觉地去咬自己的指甲,额上细细密密渗出一层汗,仿佛所有的热气都向床底聚集,而林知微呼不出去。
趁季薄雨向床尾走的时候,她连忙把她的拖鞋推出床底,推到床头柜旁边,赌一把季薄雨刚醒还不怎么清醒,以求自己不被发现。
半夜进别人的房间还就坐在地毯上,即使两人现在关系很好,她的行为也太过惊悚和变态了。
别发现我别发现我别发现我……
果不其然,季薄雨在地毯上走了一圈,扭头看见拖鞋挤在床头柜,语气含糊地说。
“怎么在这……”
她丝毫没有怀疑,看样子也不记得自己睡前把拖鞋放在了哪里,穿上拖鞋向卫生间走去。
她回来的很快,不怎么在意地踢掉拖鞋,把其中一只踢进了床底。
林知微小心翼翼,再次把这只拖鞋推了出去。
她知道季薄雨大概不会再醒第二次,但今晚实在……
林知微卡了一下壳。
可能刚才的经历太过紧张,这时一下放松,一股绵软的甜意袭来——
她开始犯困了。
其实床底有黑猫地毯垫着,再加上仆人经常打扫,完全不脏。
林知微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是被鸡鸣吵醒的。
隔壁邻居没开养鸡场,但是在家里养了一只五彩斑斓的山鸡,每天早上准时打鸣。
现在应该刚刚五点。
她听了一会儿季薄雨的动静,把自己从床底下挪出来,虽然只睡了几个小时,但睡得很好。
——就是有点腰疼。
临走前,她和还在睡的季薄雨打了招呼。
“早安,小雨。”
季薄雨似乎听到了些,发出一声含混的咕哝。
林知微把这当作是应答,心情很好地打开阳台门,穿上满是夜中雨水的拖鞋,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自己房间阳台门站定的那一刻,林青正好敲门进来,见她拿着伞正在外面甩拖鞋里积洼的雨水,傻了。
林知微一抬头,隔着玻璃看见她崩塌的表情。
林青:“……”
林知微:“……”
两人相顾无言。
林知微先移开了目光。
她把拖鞋里的水甩得差不多,走进屋子里关上阳台门。
她在覆盖全屋的地毯里走了两步,姿态很从容,把脚底的湿凉也沾掉。
林青目瞪口呆了至少十五分钟,才问:“林知微,你从哪回来的?”
林知微躺回自己被窝里,打算再闭目养神一会儿:“你说呢。”
林青:“不是,你这样……你怎么能……小雨知道吗?还是小雨同意了?”
林知微:“不知道,也没同意。”
林青又呆住了。
好一会儿,她才恢复神智似的又问:“你没做什么吧?”
林知微觉得很好笑,但想起自己之前每一次发病时都是她来收拾残局,又笑不出来了,说:“没,什么都没做。”
林青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说:“对不起微微,妈妈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怀疑你,我就是……”
可能昨天季薄雨给自己的礼物实在让林知微心情大好,她许久没有和别人解释的耐心,今日竟然有了。
她说。
“没关系,我知道你只是担心病,但爱的是我。”
林青眼圈有些红:“嗯。
林知微:“我只是睡不着,听到小雨的呼吸会舒服一些,所以去她房间了。”
林青变成现在这样患得患失的模样,也有自己的“功劳”。
林知微知道得很清楚。
但她以前被病所困,只偶尔和她解释一次也是为了安抚她,这还是头一次,林知微没有觉得向妈妈解释这些很累,她只是觉得……
她只是觉得妈妈应该知道。
林青神色明显好了很多,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林知微:“妈,你来干什么。”
林青这才把手里拿着的东西递出来:“你那张副卡,银行卡网银绑的是我的电话,看你这几天花钱,我想着应该是和小雨一起玩要花,就再给你一张,密码是你生日,这张限额大点。”
林知微也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她没说什么重话——她以前情绪崩溃时曾经和林青互相指责。
那段记忆太糟糕了,她再也不想回忆,还好现在不会重蹈覆辙。
林知微:“谢谢妈妈。”
林青:“那我出去了。”
林知微:“妈妈,好好休息,这次的躁狂期我会好好度过的,你别担心。”
林青冲她一笑,眼圈泛红,说:“嗯。”
林知微开了个玩笑:“妈,说好的给我兜底,坚强点,不要哭。”
林青也点了点头,快步离开。
她怕再说下去,自己的眼泪就止不住了。
以往很长一段时间内,林知微都避免做出承诺。
因为她没有精力去完成,哪怕是今天把穿过的衣服放进脏衣篮里,但只有完成了才能建立自信,像个带着诅咒的死循环。
现在她这样躺在床上,眼神清明地说自己会好好度过的样子,林青许久没有见到过。
林青先前也知道,自己这样会让林知微感到负担,就尽量避开她。
她只是……她太怀念自己那个健康的孩子了。
这样的感情,外人实在无可指摘。
第26章 别跑
季薄雨早上醒来时有些奇怪。
房间里一股清新的味道, 但她先前并没有在屋子里闻见过。
她在房间里站着,没有像先前几天一样打开阳台门,而是好半天才抬腿, 四处走着嗅了嗅。
她转了转,没找到味道的来源。
外面有人敲门。
季薄雨拿起书桌上的书闻了一下,不是这个味道,就又放下, 说:“请进。”
林知微正站在门外,白色的家居服柔软地在她手肘处堆叠起来。
她靠住门框,额头也靠上去, 慵懒地含着点笑, 似乎心情很好, 问:“小雨,怎么了, 在找什么?该吃饭了。”
季薄雨挠了挠头, 说:“没,就是屋子里有股味道, 我在闻是从哪里来的……”
林知微:“什么味道?我怎么闻不见?”
季薄雨就又嗅了嗅, 还抬起自己的手腕, 稍微闻了一下。
这一闻, 站在门口的林知微一僵。
昨天她睡不着时涂了点安神的草木精油, 季薄雨说的不会是……
季薄雨已经走到了床下,正要蹲下去闻那块黑猫地毯时,被林知微拉住了胳膊。
季薄雨:“怎么了,姐姐。”
林知微面带微笑实则满头大汗说:“小雨, 我以后就和你一起正常上学了,有什么要带的吗?你帮我看一下好不好?地上脏, 就不闻了吧?”
季薄雨一点也没起疑心:“嗯!”
季薄雨的小脑瓜里还想不到那么复杂,更别说能想到是林知微在她床底的地毯上睡了大半夜,才留下这一点旖旎的余味。
……像个标记。
靠近林知微时,一丝熟悉的味道一晃而过,季薄雨下意识说:“姐姐,和你身上的味道很像。”
林知微:“是吗?可能昨晚补习数学,我身上的精油味蹭到你身上了吧?”
季薄雨:“也是。”
眼看着自己过了关,林知微松了口气。
上学之后,林知微才发现,一整天坐在位置上对她来说并不容易。
躁狂期在慢慢消退,她又开始陷入精力不济的境地中,上课时总是犯困。
季薄雨注意到了,在又一次林知微打盹时伸手过去,捏了一下她的下巴尖。
林知微当即瞪大了眼睛,对季薄雨突如其来的动作很不适应。
更准确地来说,林知微根本没被人这么捏过。
季薄雨把自己的课本推向她。
【姐姐,防止你犯困,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做了】
林知微:【不会,其实掐一下我的手更好】
季薄雨点了点头。
她上课变得更认真了,可能是担负着要叫醒睡着的林知微的任务,让她觉得自己要对她负责。
一上午下来,季薄雨也累得够呛,中午吃过饭后,两人双双躺在方曦的保健室里聊天。
方曦拿着学校办的校内报纸刊物过来,轻轻抽了一下睡在更靠门口那张床上的季薄雨,玩笑说:“你们两个今天怎么都这么蔫,干嘛去了?没上课啊?”
林知微:“就是上课了,才犯困……”
季薄雨跟着说:“就是上课了,才阻止姐姐犯困……”
方曦要被她俩笑死了。
她自己笑了好一会儿,再一抬头发现,两个人一起睡着了。
方曦给她们拉了拉薄被,看着她们困倦的睡颜,情不自禁,又笑了一下。
**
下午时,林知微的情况更加严重了。
一旦陷入负面情绪,就像龙卷风的开始。
她握着一根签字笔,无意识地在笔记本上画圈,画出来的东西奇形怪状,没有规则,一团乱麻似的,又像怪物纠缠的利爪。
她侧着肩膀不让季薄雨看见,等到下课的时候,就又收起来,心里在想什么随着被藏起来的笔记本一起无影无踪。
她以为自己能好好上学,但学校里学生交谈的声音,老师言语间流露出的谆谆教导,亦或者季薄雨和同学的谈话,都变成扎人的碎片涌入她的脑海。
过多的信息让她很不适。
季薄雨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
她想找她说话,但下课时找林知微林知微要睡觉,上课时将写的纸条推向林知微,她看了一眼,只写了五个字:
小雨,对不起。
季薄雨看着对不起这三个字,知道她又控制不了自己的病了。
季薄雨说了句没关系,在这节下课时给两个人请了假。
她背好书包,把林知微今天带来的笔和本子从她手中抢走,塞进自己的双肩包里,拉着略微挣扎一下但没挣扎成功的林知微向外走,给齐止打电话。
“齐止姐姐,你能来接我们吗?姐姐不太舒服,我觉得她还是回家比较好。”
林知微不知道自己该说拒绝还是沉默。
她最终选了沉默。
不仅是因为她已经没有力气说太多了,还因为她其实不太想拒绝——在这种时候,很少有人会在她身边,还拉着她的手。
在车库等车的过程中,季薄雨一直握着林知微的手。
抓得紧紧的,抓得她甚至有一点痛。
其实这个年纪,季薄雨对心理疾病了解得也不是很多。
她不明白为什么人会变化那么大,但她明白人也有节律,而世界则是人的潮汐,可能其她人被潮汐影响得很小,而林知微被潮汐影响得太大了。
一旦潮汐变化,她也会立刻跟着变化,变化得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林知微手心凉得像块冰一样,明明外面高温蒸腾。
即使季薄雨拉着她走进地下车库,这里安静多了,也没有见她体温回暖。
季薄雨左手握着她的右手,轻声叫她的名字。
季薄雨:“姐姐,听得见我说话吗?”
林知微:“……嗯。”
季薄雨:“姐姐,现在是和之前台风天那次一样吗?”
林知微摇了摇头,声音含在唇间:“还要糟。”
似乎开口说话对她来说都变成了一道难题。
季薄雨:“姐姐,睡一会儿会好点吗?要不要我陪你?”
林知微这会儿看起来不像猫了,她更像一株想要把自己埋起来的蘑菇。
她摇了摇头。
季薄雨:“姐姐,可我很想陪着你,这样也不行吗?”
听见这话,林知微摇头的动作更大了点。
她神色纠结地看着她,最终还是没有同意,说:“小雨,不要,我怕我……伤到你。”
季薄雨:“不会的,姐姐不会伤到我。我……”
林知微:“别说了。”
林知微还想说什么,但克制地停了下来。
别说了,小雨,连生我养我的妈妈都会在我生病时怕我,更何况你呢?
我不会怪你,但求你别再想着在我生病时靠近我了……
我怕我真的再也不想放开你。
我喜欢你,我不是想困住你,更不想用我的情绪要挟你。
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推开你,免得我伤害到你。
季薄雨被她冷淡的声音惊了一下,从来没有被她用这样的语气止停两人间的谈话,握着她手的力道些许松了。
但她仍然没有放开。
林知微咬住嘴唇,在心里不断地回想刚才那一刻她的表情。
那时她第一次那么呆愣,林知微心想。
自己的脸色一定非常,非常,不好看。
齐止到得很快。
两人坐上悍马后座,左右各一边,空间宽敞得根本碰不到,林知微看准时机,上车时把刚才牵在一起的手分开。
她不敢去看季薄雨,路程中,手汗在皮质后座留下一团湿痕。
**
林知微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吃药。
季薄雨看着她吃完了药,也吃了些饭,目送她上楼,没有跟过去。
林青也一样满眼担忧,在吃完饭的这一会儿,忍不住和季怀心开口。
林青:“老季,微微这次情况这么差,大概是我的错……”
季怀心不明所以:“嗯?怎么能是你的错。”
林青:“我今天早上……我给了她一张卡……她是不是觉得我多管她了……”
季怀心:“不是吧,微微不像这种类型的孩子,肯定是你的肢体语言给她什么信息,让她不舒服了。”
林青:“我……”
季怀心:“我不说别的,就看你这几天对我做的。你比我着急我还没工作,急着给我找铺面,这件事我特别感谢你,但我能感觉到,你是被着急、或者说焦虑驱使着做这件事,不然你心里不舒服。就像微微花了点钱,你就立刻害怕她没钱花,给她卡。”
林青茫然地看她。
季怀心:“你不能这样,你是妈妈,不然让孩子感受到你的心慌,你的焦虑。久而久之,你这样的情绪会让孩子生病的。”
林青:“可我……已经尽量在控制了,我做的还不够吗?”
季怀心冷静地说:“你做了很多,只是这个家病的不止微微一个人。你要不也去看看心理医生?你回想一下,自己多久没单独一个人去放松或者锻炼了?你每次出门,都是为了微微对不对?完全不是为了自己?就像我来你家一样,你为了我的事忙前忙后,这几天我的事走上正轨了,你开始躺在家里刷手机了。林青,你怎么能没有自己的生活?”
林青:“我……”
林青哑口无言。
**
林知微半夜时醒来。
她胸腔狂跳,药物让她体温微微升高,出了一身的汗。
她不受控地想起季薄雨,虽然她昏沉,虽然她也痛苦,可她刚才从床上清醒之后想起季薄雨,血管冲击脑颅时整个人都在震。
她喜欢她,她不想自己像白天时那样对她,她不想到处找借口了……
她该去道歉的……
就算她不舒服也该去道歉……
林知微昏昏沉沉,甚至没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季薄雨的房间里。
季薄雨原本在睡着。
她睡得很浅,因为现在刚刚晚上,而她刚刚睡着,还不到十一点,而吃了药的林知微搞混了时间。
她很快从浅眠中醒来,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她听到阳台门的声音。
是有人走了进来。
季薄雨闭着眼躺了一会儿,克制住不让自己眼珠乱转,已经握住了枕头下的一支雕刻刀——她今天心血来潮想要学一下,带上床打算吸取一下雕刻之神的神力,没想到现在能派上用场,难道是小偷?还是……
季薄雨思绪停滞。
这味道好熟悉。
她脸上一痒,被另一人摸到。
来人身上的气味很熟悉,也很亲近,上午,她正和季薄雨坐在一起,季薄雨不可能分辨不出。
是林知微。
是姐姐。
她听见林知微的声音。
“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小雨,对不起……”
林知微似乎哭了,有一颗眼泪掉在她手指尖,随后又是一滴,接着一滴,湿湿软软,只是接触到,似乎就能从中感觉到主人的可怜。
季薄雨半蹙起眉,松开了握住雕刻刀的手,睁开了眼睛。
“姐姐?”
林知微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大猫,立刻后退半步,简直像弹跳了一下,双手抱住自己的头。
她想跑。
季薄雨:“姐姐,你别跑!”
林知微听话地站住了。
她手心颤抖,放下抱着头的动作,也压下自己逃走的欲望。
季薄雨:“姐姐,你总是半夜来我屋,是不是?我今天在我床边闻到的味道,就是你的。”
林知微不敢回答。
她几乎能预见她下一句会表达多少对自己的厌恶和恶心,她全盘接受……
不,她接受不了,她可能会做的更过分,对不起,对不起,即使这样她依然希望对方喜欢自己,她太卑鄙……
突然,她听见季薄雨的声音。
她一点也不介意。
她轻快地补充说。
“姐姐,来和我一起睡。地上凉,冰脚。”
林知微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只是跟随自己的念头走。
她的脑子在听见季薄雨声音的那一刹那就没有精力去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了,她就像听到一声天籁的恶魔,不受控制地走向光明之地,即使那会将她焚灭。
她躺了过去。
季薄雨抬手撑起被子,让她进来,等她躺好。
她们在这清朗的月色之下对视。
季薄雨看着她刚流过泪的眼睛,认真地问了一句话。
林知微以为自己听错了。
季薄雨神色认真,又重复了一遍。
“姐姐,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27章 拉勾
季薄雨:“姐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没在幻听,幻觉也不会像我这么说话。”
林知微哽了一下。
她确实以为自己还身处幻觉, 手在被子里已经向手臂伸了过去,如果季薄雨再晚说一秒,她就要掐自己了。
季薄雨伸出手,擦她眼角的眼泪。
林知微眼里仍含着半汪眼泪。
眼泪不知何时就在那里了, 林知微并不见怪,因一到犯病时就会如此,她泪流满面地醒来也是常态, 被季薄雨摸上卧蚕时, 她还是不适应地眯了一下眼。
刚才没有流完的眼泪囤积在眼周, 眼窝盛得满满当当,被季薄雨用温热的指腹这么一擦蹭, 再也不想待在原地似的, 一颗接一颗,滚落下来。
季薄雨擦得很认真, 也很专注, 仿佛那不是林知微的眼泪, 而是自己最珍爱的作品。
慢慢的, 轻轻的, 力道不变,从眼中向眼尾擦过去。
她不断用这样重复的动作把她安抚下来。
在这样的动作里,林知微僵硬的脸面才渐渐柔和,回到现实一般, 听到窗外细碎的声音。
是各种各样的虫鸣。
咕咕,铃铃, 呜——
还有半夜遛狗的人,带着的那条狗狗鼻子嗅来嗅去,喷出粗重的鼻息。
她摸到现实。
她终于从自己的幻觉中落了地。
季薄雨:“姐姐好点了吗?”
林知微点了点头,凌乱的短发摩擦枕头,闷声说了个嗯。
她向下缩了缩,被子几乎盖住她大半张脸,这让她觉得安全,也说明她没有要再走的念头。
季薄雨反手摸到床头总控开关,把自己屋里的灯打开了。
骤然亮堂的环境让林知微不太适应,她半眯着眼,再度向下缩了缩。
季薄雨:“姐姐,你要睡了吗?”
不知道是太困了,还是在季薄雨身边很安心,林知微上一刻还记得自己想回答她的问题,下一刻已经失去意识,睡了过去。
爆发的情绪被人抚平,她立刻被浓重的困意俘获。
季薄雨看着她呼吸变得平稳,也愣了愣。
姐姐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但姐姐好像睡得很好。
姐姐太累了。
那就明早起来再问吧。
**
清晨七点,季薄雨醒得十分准时,而林知微还在睡。
她掀开被子下床,房间里的空调似乎有点冷,林知微完全缩在被子卷里,蜷缩成一团,看起来甚至有点可怜。
季薄雨看她没有要醒的迹象,把空调打高两度,先去洗漱。
洗漱完出来,刚好看见林知微醒了。
她懵懵的,顶着一头在被子里睡成一团的乱发——可能与她夜晚总是缩着有关——不安分地四处乱翘。
季薄雨房间里有镜子,但她不怎么照,就都收起来了,林知微也就看不见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她发呆的过程很短,很快眼神清明,看向季薄雨。
季薄雨抬起手,又放下,一时间竟然没敢过去:“……嗨?姐姐,早。”
林知微:“嗯。早。”
季薄雨还是走向了她。
有些事还是问清楚好。
问题不要隔夜,不然就像蒸笼般的热夏里那一碗满满当当的隔夜饭一样,会在两人的关系里变得酸臭,会馊。
季薄雨还没开口,林知微先开口,说:“小雨,你昨天问的那句。”
季薄雨:“嗯?”
林知微:“我的回答是嗯,真的。”
季薄雨本来打算自己问,结果被林知微抢占了先机,小小地懊恼了一下,又很快恢复正常。
因为林知微还在继续往下说。
林知微:“你也看到了,小雨,我生病状态很差,我本来没想让你知道。”
季薄雨:“可姐姐喜欢我却不告诉我,我被蒙在鼓里,难道就会很高兴吗?”
林知微:“我不是说这个,小雨,我不是……故意想瞒着你。”
季薄雨在床边坐下,不解地问:“那姐姐要说什么。”
林知微:“我是说……小雨,我是真的生病,这次的反应更严重了,我可能还是适合回去住院。就算我喜欢你,我也不想让你知道,我只会变成你的困扰,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你的负担。”
季薄雨不明白她的思路怎么拐到了这里:“喜欢我怎么会变成我的负担?姐姐,我也很喜欢你啊,你会觉得我是负担吗?”
林知微想笑,但睡了一夜的脸有点僵,笑得有点难看。
季薄雨的问话轻轻的:“姐姐,到底怎么了,你和我说说吧,好吗?”
林知微揩掉自己眼角的笑泪,说:“小雨,你说的喜欢和我说的喜欢不一样。”
生病之后,她连泪腺也变得更敏感了。
季薄雨:“哪里不一样?”
林知微:“我说的喜欢是想亲你的那种喜欢,你喜欢我,可你会想亲我吗?”
季薄雨:“我……”
她我了半天,还是没能我出什么,脸慢慢红了。
林知微笑着看她,像是想把她这个样子刻在自己眼底:“小雨,把昨晚忘了吧,抱歉,我今天半夜来……是想给你道歉,昨天我状态太差了,没想到最后变成这个样子。你看,我昨天不仅对你很冷淡,还半夜从自己的阳台翻到了你的阳台,我自己都没料到自己会是这个样子。
“我不想这样,更不想伤到你。你还把我当姐姐,我还把你当妹妹,我们以后正常交流就好了,你放心,只要你需要,我还会给你辅导数学,这我从一开始就答应你了。”
说到后面,她逐渐低落。
季薄雨没有打断她,听她仿佛自绝一般说完这段话,也看见她手指都攥得泛白。
姐姐一定在想些不好的事,不然不至于要用这种让自己疼痛的方式克制情绪。
在林知微掀开被子准备下床的时候,季薄雨说:“姐姐,你不能这么说话。”
林知微停住了:“为什么不能?”
季薄雨:“你说今天来我的房间是想给我道歉,那之前呢?黑猫地毯上的味道是哪里来的?假如这是做题,你不能忽视条件。姐姐难道要说之前几次来这里也是带着这样的心情?不是吧?”
林知微:“我那是……”
她没法说。
她能说什么呢?
说她是情不自禁,还是入室盗窃?
季薄雨:“而且姐姐,我又没说不能接受?”
林知微更懵了:“不能接受什么?”
季薄雨:“你说想亲我,我没有说自己不能接受。”
林知微顷刻哑然。
季薄雨总是像现在这样直指本质,刚才林知微说了那么多,她只抓住了一个重点。
林知微喜欢她喜欢到想亲她。
那应该就是恋人间的喜欢吧?
“怪不得姐姐之前总是问我喜欢的人之类的事……嗯,我之前的确没喜欢的人,但是不尝试怎么知道我不会喜欢上姐姐?”季薄雨向前回忆,“而且姐姐,我的感情虽然还没到和你一样的地步,但我也很喜欢姐姐,我会努力的。”
她把喜欢说得像数学公式,努力就能做出来,努力就能喜欢上别人一样,还说自己会努力的,显得有些滑稽,但语气又很认真。
林知微从来没见过这么强悍而直白的思路,整个呆住了。
这是个早晨和之前无数个早晨一样,也不一样。
因为她们在床上一个半坐,一个盘腿坐着,在很认真地聊喜欢。
季薄雨:“姐姐好像不相信我能喜欢上你?”
林知微:“不是……我是说……”
季薄雨:“什么?”
林知微心一横,再加上季薄雨也就坐在自己眼前,很快地靠近,又很快地回来。
季薄雨呆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林知微是亲了一下她的脸。
那柔软的唇亲到她脸侧同样柔软的绒毛,留下一点湿软,像小猫亲了一棵属于它的植物。
林知微仔细观察她的反应,看她一直愣着,落寞地说:“看,你对我做什么都没有反应,我也知道你可能不是……总之你当我没说吧,我们以后——”
“停,姐姐,你不要再说了,我还没说话呢,你怎么就给我定性了,姐姐,我没说讨厌。”季薄雨消化了一会儿这个吻,见她思维仍在滑坡,连忙打断她,苦恼地连声说,“而且我从小到大除了妈妈没有被别人亲过脸,所以呆住了,这不是说我不喜欢你,只是我没反应过来。姐姐,你至少要给人一点反应的时间吧?”
她平时总是没什么神经似的,想不出别人话里的深意,现在真的开始在乎林知微了,每一句话都有对应的回应,还回应得圆满又滴水不漏。
她从来不是愚蠢,只是知道得很少,如果有新的定义进入她的世界,她总是需要先消化一番。
就像现在,这来自另一个人的喜欢。
林知微拒绝了两三次都不成,也不再说拒绝了,而是又沉默。
可这沉默也不是像之前那样令人窒息的沉默,而是带着点……
带着点活气。
她死寂的心仿佛一座死火山,在季薄雨的话里慢慢活了,炽热的岩浆在内里流淌又滚动,蒸腾着惊人的温度,发红发亮,翻了无数个圈,着急向地幔挤去。
如果没听错的话,季薄雨是知道她的状况,也愿意继续和她建立关系的人。
唯一一个。
季薄雨这时才反应过来那个吻微微矮下身歪头,从更低一些的视角仰视她,像是想看出她心里每一处跳跃的情绪和思路。
那双黑亮黑亮的眼睛里含着探究,也含着宽容。
一丁点拒绝都没有。
季薄雨:“姐姐,我是慢半拍,但我不是傻子。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喜欢我,我也对你很有好感,都这样的情况了,为什么你还要跑呢?难道接下来不该是我们开始互相了解然后恋爱吗……”
季薄雨想了想,又说:“我想错了?还是姐姐还有什么顾虑?”
林知微此时的心态几近破罐子破摔。
反正也说了这么多,今天干脆全都说出来,免得以后还有疙瘩,还有祸患。
这样彻底翻开底牌又袒露真心的时刻不多,今天应当就是其中一个。
林知微:“我顾虑很多,我不希望自己伤害你,我的病是真的病,小雨,你别小瞧它。”
她谈起自己的病时,神色总是痛苦。
林知微低下头,脸侧凌乱的发交叉着缠在一起,落下来。
季薄雨:“姐姐,你说我小瞧它,可你别太高看它。你总说生病,生病,提起它好几次了,你很害怕。可太害怕的时候,人的判断力会出现偏差。现在这种情况,你怎么能确定你现在的决定是准确的?”
季薄雨干脆躺了下来,隔着被子靠住林知微的腿。
这下变成她仰面躺在床上,向上看林知微的姿势。
她说。
“姐姐,虽然我没谈过恋爱,更没有和双相情感障碍谈过恋爱,但我知道你说的话是两件事情。想和我谈恋爱是一件事情,怕谈恋爱之后伤到我是另一件事情。”
季薄雨抬起手臂,举起五根手指,看手指关节间的褶皱。
“姐姐你还没和我谈恋爱,已经开始怕谈了恋爱之后伤到我了,这叫因噎废食。而且我们都没谈恋爱,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被你伤到呢?假如我就是那个不介意的人,姐姐,你错过了之后一定会难过很久,你会哭的。”
林知微垂眸看她。
季薄雨不再看自己的手,转而和她对视,看到她眼里闪着的光。
这样可真不好。
没怎么安慰几句,她就又要哭了。
季薄雨:“姐姐,所以听我的吧,我们试试看。”
她把手伸向她:“拉勾?”
林知微看着举在半空的手,看了许久。
她迟迟没有答应。
第28章 想想
季薄雨等了很久, 也没能等到林知微点头。
她的眼神在天花板转啊转,转啊转,直到王妈来敲门, 还是没能等到姐姐的回答。
她收起了手,有点难过,但也只是一点点。
季薄雨主动问:“姐姐,这个问题是不是很难啊?”
林知微:“你再让我……考虑考虑……”
季薄雨紧随其后, 但语气却并不让人觉得逼迫:“那姐姐要考虑多久?如果可以的话,给我一个具体的时间吧?”
林知微愣住了。
自从局面进入现在的情况,她就反应不过来似的, 总是愣住。
她没料到自己的剖白换来的是温柔的承接。
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
患病这些年, 她把自己越活越狭窄了。
季薄雨仍看着她, 等她在等待中感到一点安全,一点稳定, 然后醒转过来。
林知微:“再这么等我……你就迟到了。”
季薄雨:“没关系, 偶尔迟到一次也是很好的体验……啊,好像开学第一周体验过很多次了。”
林知微笑了笑, 没再说话, 思考季薄雨的提议。
季薄雨总是这样。
她高兴, 她快乐, 她简单。
她最透明也最清澈, 她最直接也最温和。
这世间发生的一切都不会过多地影响到她的内核,她将之全部当成体验。
她的家庭很普通,当然不富裕,但也不算贫穷, 只是和林知微相比,和她上的这所私立学校的同学相比, 确实少了许多。
可她也从不为自己的家境烦恼,更不觉得自己的困境为难。
她天生就知道自己是人生的主人似的,把自己当成这世界的主体。
她不为任何歧视让步。
她看见别人,也看见自己。
她不害怕,也不恐惧。
她就这么直面自己的人生。
论经济条件她不富有又怎么样?论精神厚度与韧性,她却比大多数人都要厉害,像亲手给自己筑起一座坚固厚实的堡垒,其外一段绵延的城墙。
林知微在她无声的鼓励里放开了指甲,不再让它们互相倾轧,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想好……可能要一星期?”
季薄雨特意想了一下,给出一个自己在思考的表现,说:“太久啦——”
林知微:“五天呢?”
季薄雨:“五天也有点久,四天好不好?刚好是这周末了,周末的两天我们可以慢慢谈。”
林知微:“……我真的不知道,小雨,我很久没做出承诺了。”
季薄雨看着她不自禁发抖的手,说:“那姐姐,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你觉得舒服了就好,如果周末那天你心情很好,我们就聊一聊,怎么样?”
林知微怎么会说不好呢。
这样温和的、不逼迫的力量,她只是坐在林知微身旁,就让她满心舒适。
林知微:“好。”
季薄雨:“姐姐今天和我一起上学吗?昨晚睡得怎么样?”
林知微:“嗯。睡得还不错,可以去。”
季薄雨:“好。”
季薄雨得到确切的回应,高高兴兴,自己下楼去。
她本想等林知微一起,但林知微头发睡得四处乱翘,怎么压都压不下去,打算回屋找夹板收拾一下再去,先一步把她推出了门。
季薄雨有点不满,只有一点,嚷嚷说:“姐姐,你进我房间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林知微被她缠得没有办法,求饶似的在衣柜里找夹板,说:“以后你随便进,这样总行?”
季薄雨无声笑起来,说:“姐姐,我会常来的。”
林知微耳根烧红,半天才应了一句嗯。
另一个人已经走下楼,听不见了。
**
早晨,季薄雨在餐桌前和大人们一起吃饭。
桌子是张大理石桌,绕坐十几个人不是问题,崭新亮堂,季薄雨很喜欢,有时候还会趴在这里写作业。
林知微收拾好下楼,几人已经吃完,王妈也把菜全部收走,给林知微留下的则单独装入了保温木桶饭盒。
季薄雨拎着沉甸甸的木盒,在楼下等她,顺便用饭盒锻炼臂力。
季怀心也要出门,路过她时笑问:“怎么在哼歌?今天有什么高兴事?”
她换好鞋推门出去,外面清新的晨光照得人眯起了眼,树叶叶端滴落的雨水味道异常清新。
最近下雨实在太多,难得一次晴日。
她的孩子在她身后站着,笑着说:“嗯,是件好事。妈妈,一路平安。”
季怀心于是也放心地说。
“好,我走了,晚上见。”
林青在一旁看着,像是在学她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也像是从来没见过,所以有些惊讶,也有些艳羡。
季怀心回头看了林青一眼,刚好和她对上眼,但没说什么,只是冲她笑笑,用口型说了个拜拜。
林青有些自惭形秽。
一开始季怀心来暂住,林青有种近乎施舍的快感。
那快感藏得很深,藏着见不得人的碎念,今日被光一照,才被光从阴暗的角落抓了出来似的,无处可躲,让她挣扎而愧疚。
她不该如此。
事实上,被施舍……不,季怀心不会把这当成施舍,应当说被恩惠,让季怀心住在这里,被恩惠的是她自己才对。
这么多年不见,林青当然有些变化。
她被怪异的日子熏久了,有时也忘了洗洗自己的心。
而季怀心一如往日。
**
林知微的早饭在来的路上吃的。
吃完后,车厢又是一片安静。
但和昨天回来时那种单方面的屏蔽不同,那是一种很放心的安静。
她们各自发呆或者休息,季薄雨靠着车窗看窗外——
她从来不觉得这么看很厌烦,仿佛路上多了一根草都更开心,偶尔看到一只燕子,拉拉林知微的袖子。
“姐姐,看,燕子,深蓝色的尾巴,好美。”
林知微却没在看燕子,而是在看她。
看她的眼睛,看她弧度优美的鼻梁,看她下颌明朗的转折,想。
嗯,好美。
早上抵达班级时已近上课,班里一阵模糊的交谈声。
什么都听不清,但不会停。
季薄雨快林知微几步提早进了教室,看见曲竹还在林知微座位上坐着,连忙把她从林知微座位上揪了起来,一连串地说:“我姐姐来了!竹子你快起来!”
曲竹磨蹭着站起身,靠住桌子没走,和她聊天:“啊?我又不能跟你坐一块儿了?不是,咱俩解题思路是最像的,没你带着我这几天都没做出来几道题,都是做到一半就卡壳了,不知道怎么往下想,这可让我怎么办啊……”
林知微站在她身后,个子和她差不多高:“该先问问我的意见吧?”
曲竹:“学神来了,唉,我也是死马当活马医——”
季薄雨:“你说谁是死马!”
曲竹哈哈笑起来,被季薄雨拿起数学课本赶走了。
季薄雨这才松了口气,说:“姐姐,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说完,她又觉得不对,找补说:“不是说姐姐没她跟我亲近的意思。”
林知微笑了笑,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看神色并不介意,说:“没事。”
季薄雨这才放心。
季薄雨看见她坐下时眉头皱了一下。
季薄雨:“姐姐,怎么了?”
林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上面有……曲竹的体温。不太舒服。”
季薄雨:“那我以后不让她来了。”
林知微从桌膛里拿出自己的课本,猜到她要说什么:“然后换成以后你去找她?”
季薄雨惊讶地说:“姐姐,你会读心还是会算命?以后我算命就找你好了,以前在地毯上算命,算命人总说我乌云遮日,神神叨叨的,把我气个半死。”
林知微:“就……猜到了,你很好猜。”
林知微又心想,算命的倒也说对了一半。
季薄雨与乌云完全不沾边,但确实是太阳。
她有个适合江南的名字,实际上性格与雨没有关系,而是更像太阳似的明亮又热烈——
是什么就是什么,出太阳就是出太阳,没有太阳就是没有,看一眼天,也就知道了太阳的心情,普照万物,也照耀一个名叫林知微的人。
季薄雨打开自己的作业。
第一天上学时学校发的其实有平板,但季薄雨没要,一个是用平板写作业看多了伤眼睛,另一个是她不要的话学校可以把平板的钱按照市价折现给学生。
作业昨天都写完了,还有些不会的也搜题搜到了答案。
她打算在上课前看看是怎么解的,整理一下思路,然后把思考的行程写在旁边。
她真是个很好学的学生。
这种方法是林知微教她的,整理错题和写不会的题时都能用。
林知微没有让她单纯地把题目和答案抄上,把详细的答案写在上面也还不够。
只有把自己思维卡壳的地方写在旁边,多加提醒,并且有意识地把自己向这方面靠拢,注意到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发生了卡顿,下次才有应对之策,这样才算大概够了。
解题没解出来,很多时候是思路的问题。
不然每次看到一类题,每次都在同一个思考的回路卡顿,思考不下去,那不管是谁,心态都会崩坏。
林知微对题目很有一套,对考试也很有一套。
考场上既要心态也要思维,怎么思考很关键,在考场下就要开始专门训练。
很多老师会强调题很重要,每天做许多题,实际上做题的人也很重要,甚至说更重要,做题做到最后,不止是和知识周旋,更是和自己思维上的弱点博弈。
很多人说自己前面遇到难题,觉得这张卷子难度太大,后面的题就做不下去了,这就是个很常见的心态问题,这叫逃避。
逃避得多了,则会应激,最后演变成PTSD。
应试教育注重做题,却看不到孩子们更该锻炼、更该学习的地方。
给她们点余地,给她们点能感到安全的地方,才能更有弹性,也更有韧劲。
别总是逼迫、总是催促,一味打压、责怪、驯服,又说她为什么无法适应社会。
社会何时给过她这样的土壤?
**
不过林知微虽然对题目很有一套,对季薄雨却完全没有一套呢。
写完了思路,这会儿还是没上课,季薄雨就又去看她的姐姐。
林知微正在演草。
她实在长得很赏心悦目,手在演算用的A4纸动个不停,写完一行很快写下一行,胸有成竹,思路清晰且快。
完全看不出实际上是很凶残又很脆弱的样子。
季薄雨手撑着下巴看她,不知为何一个人可以把这两样结合得很好。
她看着看着,林知微拿起一张A4纸,把自己的脸挡住了。
季薄雨把纸拿下来,林知微就又举起一张。
直到这个动作重复了三次,她才不再举了,求饶似的说:“小雨,你要把我盯穿了。”
第29章 同学
季薄雨刚想说什么, 上课铃再响。
她其实想问什么才算盯穿,她只是像往常一样看了一会儿姐姐。
但这节是数学课,数学老师又是一进门就进入正题的类型, 她的注意力很快被数学老师吸引,最终没有追着她问。
在林知微的帮助下,现在的季薄雨跟上数学老师的课堂已经不怎么费力了。
偶尔被提起来回答问题,虽然不能全解出来, 但说上一半已不是问题。不像以前在原来的学校,被数学老师点起来,她总是沉默。
再加上私立学校, 每个班级人数没有公立学校那么多, 最多也就四十多个人, 上课时老师能照顾到的学生也更多,给予学生的回应也更多。
——和以往季薄雨在原来学校总是碰见的疲累老师不同, 这里的老师精神状态都要更好一些。
再下课时, 季薄雨已把盯穿这个问题忘掉了,而更在意另一个问题。
季薄雨:“姐姐, 果然人还是有钱过得更好啊, 我以后也要努力赚钱。”
林知微:“嗯?那你想做什么工作赚钱?”
季薄雨:“没想好, 但一定是能赚钱的工作。”
林知微:“那有想去的地方吗?”
季薄雨又摇了摇头。
季薄雨:“姐姐喜欢哪里?”
林知微:“嗯……妈妈给我买了个岛, 我喜欢那个地方, 天气晴朗的时候……海边像果冻一样,水纹很漂亮。”
林知微以前不和别人聊这些。
聊起这些,不比她好的人会觉得她在炫富,比她好的人会觉得这算什么, 然后开始攀比。
林青以前在的圈子里,形形色色徒有闪亮皮囊的人太多, 许多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林青却难以自拔。
到了林知微彻底发病,家庭一团乱麻,林青才和那些断绝了个七七八八。
那时她才彻底明白什么叫浮华不过过眼云烟。真的有事了,这些云烟也就真像云烟,消散得干干净净。
林青那时才触及其本质。
云烟本就一阵一阵的,过了这一阵,就再也撞不见了。
她翻遍电话簿,打出的电话要么拒接,要么接了之后哭诉自己家里也有很多事,帮不了。
而和季怀心联系……
她不敢。
当时……是林青先不和季怀心联系的。
这段过往季薄雨当然不知道,季薄雨也当然和那些人不同。
她不会炫富,也不会攀比,更不会觉得自己被看不起来,而是好奇地问:“那天在福州坐游艇,我在海里看到好多鱼,姐姐的岛上也会有吗?”
她不像那些被金钱熏臭了的人,把那些人与她相比都是一种侮辱。
林知微:“有,还会有很多,鲨鱼最多,经常在涨潮时的晚上来到岸边,还有趴在鲨鱼鱼翅上被带着游的印头鱼。”
季薄雨:“印头鱼?”
林知微:“嗯,脑袋圆圆的,很滑溜。”
季薄雨的思路特别清奇:“好懒的鱼,那把它们从鲨鱼身上拽下来它们还会游吗?”
林知微:“我也不知道……”
季薄雨:“好想试试。”
她说完,从文具盒里拿出一个便签本,在上面写上什么。
林知微有些困,但她强迫自己不能这么困,就又掐了一下自己,去看季薄雨写什么。
季薄雨写的……像是个人生计划。
前面写着……
和妈妈一起去无锡看花海。
和妈妈一起去土耳其喂猫咪。
她的计划里,不仅写上了地点,写上了要去做什么,还写了要一起去的、重要的人。
现在这重要的人多了一个。
——和姐姐一起去岛上,拔印头鱼。
后面加了个括号。
(如果可以的话)
**
中午午休,林知微戴着保健室里的深蓝色颈枕,随便找了个借口溜了出来,蹲在学校樟树下。
她以前有些坏习惯,比如抽烟,但很快就戒了。
因为精神病院不许,而负责贩烟的男烟贩子有一次挑衅了她,被林知微打了个半死,胳膊每逢佳节必发抖,再也没法灵活地藏烟卖烟。整个病院的老烟枪为此哀嚎了许久。
自此以后他见到林知微就躲,抑郁症也很快好了,忙不迭办理了出院。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她焦虑着,那些坏习惯便雨后春笋地想刺破地面,扎穿出来。想把她拉回那个她熟悉的渊薮。
“要吗。”
身后一个人递了根没点燃的新烟出来,掐在眼身中间,避开了滤嘴。
她皮肤麦色,手掌很粗糙,是整日运动的结果。
林知微抬眉,看到了个熟悉的人。
曲竹。
曲竹没有见外地在她身边蹲下来,也一样靠住樟树,避开了潮湿的泥土。
树上仍有残留的雨水,雨季太过丰润,叶脉留存了它的样子。
即使现在是个晴日,被曲竹一靠,也落了点雨。
曲竹不多寒暄:“之前有一次小雨问我有人给她送了礼物,我猜是你才来的,不是她漏了底,你也不用怀疑她。”
林知微头上淋了点湿,把烟接了过来,没点。
曲竹想起季薄雨问自己关于那个手机的问题,说:“还南方见面要给小辈见面礼,你可真能编。”
林知微翻了个白眼。
曲竹以为她是缺少条件,又递出个火红色的打火机:“打火机要么。”
林知微把烟捏在手里转,让自己指尖沾上一点淡淡的烟草味,没有接:“不了,不抽。”
曲竹没觉得尴尬,把打火机收了起来,说:“看你们最近有点儿不一样,来问问怎么了。”
林知微沉默着。
曲竹:“我什么人你不知道?有想说的就说吧。”
林知微这才笑了:“留一级也没学很好啊,老同学。”
曲竹半点儿不带脸红的,说:“啧,你也不看我适合学习吗。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在球场上奔跑。”
原来她们曾经是同学。
林知微:“你那点脑子,全用在理解球场战术上了。”
曲竹:“我那叫物尽其用。”
林知微笑了笑。
曲竹再次回到刚才的话题,摆明了不让林知微岔开:“怎么,她没同意?”
林知微摇头:“是我没同意。”
摇头时,她的碎发在颈枕上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曲竹这下是真惊讶了:“怎么能是你不同意?”
林知微:“我这样,我怎么答应。我又不像人家正常人,我还病着呢。”
曲竹:“就这?”
曲竹站起来,顺带拉了她胳膊一把,说:“跟我走。”
林知微被她拉着走得太急,鞋头铲了花园里一点泥土:“干什么?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好心。”
曲竹:“能不好心吗?不把你们两个撮合到一块儿,我问点数学题都心惊胆颤的,你们俩不在一起,最着急的是姐姐我。”
林知微抽回自己的手,慢吞吞跟上她:“所以去哪?”
曲竹:“回保健室,我问你两个问题。”
林知微:“小点声,小雨还在睡。”
曲竹:“放心,放心。”
曲竹没从正门走,而是带着林知微绕到保健室后门的小路。
这里是学校最边缘,全是围墙,再往后面就是绵延的山了。
为了保证学生安全,学校立起三米高的细拦网,无法攀登。
曲竹:“以前我可爱来这了。”
林知微再次揭短:“嗯,试了好多次都没爬上去。”
曲竹:“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懂不懂?我这叫能坚持。”
林知微没接她的话,问:“上次伤了之后,你还能踢球吗?”
曲竹这才顿了顿,说:“说实话,害怕。现在别人铲我,我第一反应就是害怕,但害怕又怎么样?害怕还要踢,你不能因为自己害怕就错失了给队友制造机会,就错过攻球时机。那怎么行?体育不就是这样吗。”
林知微好久才说:“你比我好多了,我还是害怕。”
她在说她的病。
曲竹:“看你回来上学我还以为你好多了,没想到还是这半死不活的样。”
林知微:“说你该说的,少废话。”
曲竹:“抬头。”
从她们站着的地方往前五六米的地方,就是保健室后门的窗户。
那里放着一张床。
季薄雨躺在那里,睡得正香。
曲竹:“现在想象一下,假如现在她不再和你说话,你会是什么反应。”
林知微捏紧了烟嘴。
柔软的过滤棉在她手里很快形变,被手指掐着,难以回弹。
曲竹:“然后再想想,假如现在她死了,你又是什么反应?”
林知微猛地回头盯住她。
曲竹举起双手投降,连忙证明自己的清白:“假设,只是假设。”
过滤棉仍在林知微手里。
曲竹看着原本滑溜整洁的滤嘴。
在林知微手里,她很快将其碾烂,扎碎,拿不住,一整个烟身掉在未干的潮湿地面。
曲竹:“别搞错了,林知微。”
林知微发着抖,就这么注视着保健室里安静的脸。
“没法脱离的是你,”曲竹的语气像一台滴滴作响的冰冷机器,“不是她需要你,是你需要她,而且喜欢她喜欢到没她不行的地步了。你怕伤害她?不如先想想怎么解决这些吧,现在的你能承受她稍微离开你一点吗?”
她们这些搞运动的不运动时,真是冷静敏锐得可怕。
林知微从自己混乱狂妄的幻想里拔出来,脸色铁青。
曲竹看目的达到,退后两步,声音逐渐远去。
“就这还得想半天?真不知道你那题都是怎么做的。”
林知微反呛。
“走快点吧,不然不及格的卷子很快就追上你了。一百五十分,九十分才及格,您有六十吗?”
曲竹踉跄半步,朝她竖了个大拇指,随后转了180度,彻底不见踪影。
第30章 吻
时间很快来到周末。
上个周末出去玩了, 这个周末当然要在家写作业,再加上家里设施完备,季薄雨写作业写烦了, 跑到地下一层冰蓝色的游泳池旁边坐下,卷起裤腿把小腿放进去,泡脚。
冰凉的水覆盖感官,驱散做题的烦躁。
她看着泳池舒舒服服发呆了一会儿, 拿起手机。
浏览器的搜索框里还残留着她先前的搜索。
【牛顿第二定律的临界与极值】
【费马点】
【拐点现象的应用,一定数量的运动积累到一定程度引起的某种物理转折……】
最后一个问题太长,浏览器搜索框的历史记录没能完全显示。
季薄雨这次没有搜这些。
她打了几个字, 又删掉, 删删改改到最后, 写。
什么是喜欢?
搜索引擎给出的回答很公式:喜欢可以很多样,也可以有很多种, 比如仰慕, 依恋,怜爱, 欣赏……
仰慕。
不是。
姐姐是很厉害, 这是客观的, 但季薄雨没有那种把她当偶像、当目标的仰慕之情, 或者只有一点, 不多。把一个人看得比自己过高不是好事,容易被蒙蔽,她一般也不会这样。
依恋……
季薄雨拧起眉头。
这个和妈妈说比较合适,绝对不是和姐姐。
怜爱。
又可怜又喜欢吗?
平时把怜爱两个字放在一起还不觉得, 但分开想……听起来有点奇怪……
欣赏。
嗯,这个有, 但又不止这些。
到底该怎么说呢?
非要说的话,季薄雨的状态更像是……
想靠近她。
林知微之前没和她生活过,自然不知道,季薄雨其实不是个粘人的人,也不是个会整天去找别人的人。
至少在之前,和别人上学这件事从来没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她擅长一个人处理事情,没有人帮忙也能解决得很好,有人帮忙则是锦上添花。
就像以前她自己上学。
季薄雨会在每天上学之前和楼下卖鸡蛋饼的奶奶打招呼,会和正要拿斩骨刀庖丁解猪的阿姨说早安,晚上骑自行车回来,又会再次遇到她们在小区公园里闲逛,和她们聊两句再回家,有时帮奶奶带点面,有时帮阿姨带点葱蒜。
如果发生什么事,她们会第一时间打给季怀心。
可那些都不像现在。
不像现在这样……她头一次有很想接近一个人的体验。
至少林知微是头一个。
她有点着急,不过倒也知道自己为什么着急。
她怕林知微觉得……
她明白得太晚了。
季薄雨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也知道恋爱需要时机。
她怕错过时机,她们对彼此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所以她先来确认自己的感觉。
她看完,觉得某度某科写的没什么精彩之处,把手机关掉,百无聊赖地四处转动视线。
正巧这时,林知微从上面楼梯向下走,步伐懒散,拖鞋底同楼梯碰撞,啪嗒啪嗒的,是独属她的韵律。
林知微边走边问:“小雨,你在下面吗?”
季薄雨仰头看向楼梯,这一眼看到了她走动时绷紧又放松的脚踝,不敢多看,又去看游泳池,倒还记得应答,说:“姐姐,我在。”
林知微:“我下来找你。”
季薄雨:“嗯。”
林知微出现时没空着手,而是带了个果盘,里面装着几个桃子,旁边还有两包湿纸巾。
林知微在她身边坐下,也盘起腿,放下果盘,拿起一个桃子递给她:“泡水不冷?”
季薄雨接过来,一口咬下去,充盈的清甜汁水溢满口腔:“不会,很舒服的,刚好天气热。”
林知微:“嗯。”
她嗯了一声,两人之间就又陷入沉默。
好一会儿,林知微才说:“小雨,我本来没想让你发现的,对不起。”
到现在了,她还在道歉。
季薄雨茫然地说:“姐姐,为什么要道歉?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林知微:“我没想让你……现在就知道。我知道你想认真学习,现在却还要分心想这件事,感觉有点……影响你了。”
她说话时季薄雨一直在吃桃。
软桃,不脆,全是汁水,吃得很快。
季薄雨笑了笑,笑她为此道歉:“怎么会呢,姐姐,这是我愿意想,如果我很讨厌一个人,那个人和我说喜欢,我只会觉得对方疯了。而且姐姐,虽然我很重视学习,但生活里只有学习也不好,这怎么会是你影响我呢?该说有你之后我的生活更丰富了才对。”
林知微压了一下嘴角,没压住。
季薄雨:“姐姐,你别害怕。”
她看向波光粼粼的游泳池。
在灯光下,它安静,微微晃动,里面清澈无比,蓝青色的水让见者为之心神一振。
季薄雨:“我是说……说出来之后不要害怕,姐姐,我又不吃人。”
林知微就又笑了一下,神色很无奈:“我也控制不了。”
季薄雨:“你害怕,其实我也会害怕。”
她看起来一向想的又少思维又很拐弯,林知微听到她说自己害怕,其实有些惊讶。
季薄雨:“姐姐,我的同学经常会说我的思路会比别人慢半拍,如果只有一个人说,我不会在意,但很多人说,可能我就是想的比别人要少,我不想让姐姐觉得我不重视你。我真的有点害怕。”
即使她复述从别人嘴里听来的负面评价,也不会一字一句全部描述下来,她只是说可能。
她不从别人那里找自己,只是从别人那里照一照镜子。
林知微听完,有些想笑,说:“我怎么会这么想你。”
季薄雨:“那姐姐,你也不要这样想我,这几天姐姐考虑得怎么样了?”
林知微:“你呢?”
季薄雨:“我最近在想……恋爱要怎么谈啊?”
林知微:“已经开始想怎么谈了吗?这么快?”
季薄雨:“这有什么关系,总觉得姐姐最终还是会答应我的,我不担心。就算姐姐不答应我,以姐姐的想法肯定是觉得我太小了,那我还是不用担心,我按时长大就好了,人总会长大的。如果到了那时候还不行,那我……”
她说不下去了,也有些局促。
季薄雨想了又想,说:“那我就再问姐姐一次,到时候答案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眼里映着水池中一点蓝光,说完,又笑着看向她。
林知微心里像突然陷进去一块儿,软软的塌了,一直从心尖塌到心脏最深处,像一块外壳被融化的酒心巧克力,甜蜜地流淌出一些软软绵绵的汁液。
林知微:“嗯。我想得差不多了。”
季薄雨:“那姐姐打算什么时候给我答复?”
林知微:“明天。”
**
周日当天,季薄雨起了个大早。
作业昨天做得差不多了,林知微像往常那样辅导了她。
和一开始几乎每一道题都要她讲的场景不同,现在季薄雨连着做好几题才会出现卡壳的情况。
她正常吃了早饭,没看到林知微,问王妈,王妈说她还在睡。
季薄雨直到中午才等到林知微醒来,她醒来之后从三楼向下走着找吃的,季薄雨正在一楼沙发,坐着看外面淋漓的小雨。
听到脚步声,她仰起头,看到林知微,喊了一声:“姐姐。”
如今和她第一次来这栋房子的情形很像,那时候季薄雨也是在一楼,只不过那时她站着,而林知微刚刚醒来,从三楼向下走。
她们互不认识,不知道短短一段时间,竟然能走到现在的状况里。
季薄雨:“姐姐,王阿姨说给你留的饭在餐桌旁边,记得吃。”
林知微看着她,似乎睡得还不错,眼珠很黑,很有神。
她很快移开目光,说:“嗯,吃完饭我们说。大人呢?”
季薄雨:“妈妈出去忙工作的事,干妈好像去打网球了,她说她好久没有自己放松,打完网球还要去养生馆按摩。”
林知微拉开椅子在桌边坐下:“按摩你想去吗?”
季薄雨:“我喜欢泡温泉,这里有吗?”
林知微拿起调羹:“好像有吧?不清楚,没想着出去泡过。”
季薄雨:“很舒服的,我经常去我们那里泡,泡完出来吃个自助,还能在沙发里窝着一起聊聊天,睡会儿再走。”
林知微弯起嘴角,说:“好,那以后带我去试试。”
季薄雨:“嗯。”
她应答完才察觉出这句话下面的一点潜台词。
姐姐会想以后了。
明明她之前从不说以后。
林知微吃饭很安静,只有一丁点碗碟碰撞和咀嚼的声音,和窗外打在叶片上的雨声一起,让季薄雨听着听着……有点想睡觉。
她也确实没怎么推辞,靠着舒适柔软的沙发背,就这么睡了过去。
再醒来,林知微正坐在她身旁,手里拿着一本杂志正在看,分明的指节搭住书页,偶尔抬指,翻过一页。
季薄雨眨了两下眼,眨去小憩的迷茫,凑头过去看她手里的杂志:“人直不富,港直不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见她醒了,林知微特意歪曲了意思逗她,胡编乱造地说:“直的女人不富,直的港口不深。”
季薄雨:“?”
林知微笑死了:“来和我一起弯。”
季薄雨又想了想,说:“我应该就是弯的吧……一直对男的没什么兴趣,也喜欢不起来。”
林知微:“以前也是?”
季薄雨:“嗯,学生物之后看性染色体男的比女的少了那么一大块,他们就是少了一大块基因啊,感觉像是人类的残次品……”
林知微笑得更厉害了。
季薄雨两条眉毛纠缠在一起,说:“姐姐,你不要笑,说好的回答问题呢。”
林知微笑够了,才说:“好。”
季薄雨和她对视。
这两双同样明亮又同样真诚的眼眸凑在一起,下意识向对方靠近。
林知微用一个问题代替了回答。
“可以吻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