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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亲

    窗外的雨依然落着。

    季薄雨靠紧沙发, 后背出了一层粘腻的热汗。

    她不自觉地抿紧了唇,看向靠近的林知微,有些不好意思, 也有些无措,说:“姐姐……这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林知微:“不是小雨先答应我的吗?”

    她不再靠近,维持着这么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刚刚好大概四五十厘米。

    那是人与人之间不会被冒犯的社交距离。

    季薄雨:“我……”

    她我了一个字就我不下去了, 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手都不知道放哪。

    那只手不断向后,直到抓住沙发靠背的衬布, 抓紧, 揪得那一块地方有些变形, 但依然揪。

    林知微这时完全看不出犯病的样子,她正常时, 就像她们刚刚相遇的那几天, 温柔得体,彬彬有礼, 像一头悄无声息入侵她人界限的野兽。

    更何况另一人如此迟钝。

    “你不是在想怎么谈吗?如果要开始的话, 那肯定要先……”

    林知微声音轻轻的, 放低了。

    “亲密接触?”

    除了她们, 这里没有别人了。

    季薄雨耳边, 另一个人的声音慢慢化开,墨蕴在水中似的,一圈一圈,在耳鼓打转。

    她这时才耳根烫热地烧起来, 像个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了个女朋友的新人类,后知后觉, 火烧火燎,整个人从耳朵红到脸,连脖颈也泛起连带的浅粉色,听明白了。

    林知微忍不住笑,等她想明白,也看她难得羞郝的模样。

    季薄雨就这么一直看着她,许久才反应过来,但那些红却还没走,仿佛停在身体中不愿褪去的潮汐,仍给她留下了浅粉的底色。

    她的眼睛略微睁大,和别人据理力争时那双毫无波动的眼睛泛起难掩的波澜。

    于是林知微知道……

    大概就是现在了。

    她不再问,手撑住沙发垫子,向前倾身。

    更近的距离让季薄雨下意识后仰。

    这是无法消解的本能,但现实世界总有物质可以阻挡。

    比如沙发靠背。

    她已经和靠背拮抗,陷进去比平时靠着沙发更深的距离。

    这坐深一百的沙发像张小床,林知微半跪着,季薄雨退不走。

    旁边作为装饰的芭蕉叶伸过来一片叶子,叶片被王妈擦得一粒灰尘也没有,挡住了叶下的两个人。

    芭蕉叶翠绿,带着叶片独有的,离得很近才闻到的绿香。

    季薄雨后仰时,闻到了一点。

    好软。

    第一反应就是好软。

    非常柔软的触感,随后感觉到另一人轻拂的呼吸近距离打在唇周。

    离得太近了,两颗饱含青春的心跳在不同的身体里震颤,同频。

    微错的鼻尖。

    一人睫羽发着抖闭上了眼,一人垂眸想记住另一人所有的反应。

    还有雨声。

    淋淋漓漓,淅淅沥沥……

    仿佛此处是唯一的堡垒,而她们正在其中。

    这吻不深,不重,浅尝辄止,留下些与正在下的雨相近的湿意。

    那湿意甚至都只有一点——

    因为林知微完全没用力,也没往里。

    她撑起身,离她远了些,这时才克制地吸了口气,像往常一样呼吸。

    她甚至怕自己呼吸声重了,会惊到她。

    季薄雨随之睁开了眼,刚巧半撑在她身前的人递出手,微微蜷着,以手背指节贴住了她的脸。

    季薄雨一动不敢动,被她贴着,感觉自己整个口腔的肉都不听话地想颤抖,而她身为暴君,将之一一镇压。

    半晌,林知微的声音散入四周空气,带着笑。

    “你脸好烫。”

    **

    季薄雨一个下午没从房间出来。

    反观想通的林知微,今日在宅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王妈来三楼收拾屋子时,还看见她正靠着桌子戴着头戴式耳机,手里的笔一转一转。

    王妈敲门进来,林知微没有出声阻止,就是能进的意思,她们相处了这么多年,这些已经不需要多话。

    她像往常一样拿起静电鸡毛掸子给林知微屋子里掸灰,看到她竟然没在做题,而是在画画,就是成果不太好。

    这可是林知微。

    清醒的时候需要点困住脑袋的东西思考的林知微,书架上全是解析数论的林知微。

    王妈看着画上有鼻子有眼但就是不像人的人,说了句:“微微,怎么突然开始画画了?”

    林知微摘下耳机,心情很好,说:“哦,我就是……想把心里想的画下来,但是画不好。”

    以往她说自己做不好的时候从不是这种表情。

    那是种更深的苛责,更深的愤怒。

    林知微一向如此。

    她看似懒散,实则内在的超我与自我难以分离,总是苛责,总是收紧,所有的事在她这里都有标准,就像她每件东西都在相应位置的房间,从不混乱。

    后来吃了药,事情再也无法如她的意。

    抑郁期她没有力气,躁狂期又太过暴力。

    她想平衡,但被精神病院的医生说,就像是两条鲨鱼争着要吃你,而你在纠结哪一条鲨鱼的牙齿更白,又要以什么姿势葬身鱼腹。

    林知微对此不置可否,也就这么过了这几年。

    如今却变了。

    这变化当然是好变化,连王妈都能感受得出来,简直是好到出奇。

    王妈满头疑问,也满心欢喜地出去了。

    她和这家人一起的时间太长,自己早早丧夫,一个人生活后几乎是她们的另一个家人,把林知微与其说是当女儿看待,更像是当孙女看待。

    这样的林知微,就像突然从别人那里得来了一种生机。

    **

    季薄雨今天是第二十次出神了。

    每次出神她都会给自己记录,如今旁边记录的地方已经画上了二十条杠,昭示着记录着慌乱的内心。

    在客厅里,林知微当然不是只说了一句话就走了。

    她说了很多。

    “你睁开眼。看看我。”

    季薄雨就睁开眼,撞进她那片雾绿的颜色中去。

    在一片暗色雨云之中,林知微靠着沙发,靠在她身旁侧着身,低声和她聊天。

    “感觉好吗?”

    似乎暗色给人遮挡,也让人安全,季薄雨在这之中慢慢放松,也松开了变形的沙发垫。

    她张嘴,还是没能阻止自己打了个磕巴,说:“这、这还要问一下吗?”

    林知微垂着眼,眼神在她把自己揪红的指尖中逡巡了会儿,伸进去一根手指,把季薄雨绞拧在一起的两只手分开。

    分开之后,她没把自己的手拿走,就那么放在那。

    季薄雨没怎么关注。

    有了前面的吻做铺垫,这种程度的肌肤接触已经不会引起她太大的反应。

    其实林知微提起时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她只是想和她亲密接触,但不知道季薄雨会不会很不适,所以选了个更不好接受的吻。

    假如她索吻被拒绝,那刚好退而求其次,去牵季薄雨的手。

    那是个更好达到目的的要求。

    “当然了,”林知微自然极了,说,“我至少要知道你的感受……怎么样?”

    季薄雨给出了个她难以想象的答案。

    “好……简单。”

    林知微:“?”

    季薄雨:“就是……就只是亲了一下吗?”

    林知微怔怔地看她两秒,突然笑起来,说:“小雨会更复杂的吗?”

    季薄雨回想起她那时几乎像捡到宝的表情,感觉自己应该是说错了什么话。

    或者说不是说错,而是……给出了林知微想象不到的东西。

    但她又不觉得这样表达感情是个错误,而且如果喜欢的话,就应该更真诚地待人才对。

    她不觉得表达自己的感情是羞耻。

    季薄雨深吸一口气,拿起这张只写了几道选择题的卷子,准备继续。

    门口突然响起敲门声。

    季薄雨:“请进。”

    拧开门把手的果然是林知微。

    她穿着件凉而薄的墨色丝绸睡衣,在灯光下有水纹般的色泽,走路时,像有光鱼在上面游。

    “在干什么。”

    季薄雨:“……我在做卷子。姐姐。”

    季薄雨答得慢了两秒。

    明明之前也是这么喊,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个词有了点不一样的含义。

    林知微在她书桌旁站定,离她两步远,问:“这椅子我能坐吗?”

    季薄雨:“当然了,姐姐你坐。”

    她有点疑惑,看向她,用眼神表达了。

    以前都不会问,直接坐过来,为什么现在却问了?

    林知微简洁地说:“不一样。”

    季薄雨:“哪里不一样?”

    林知微神色放松,在椅子上坐下,说:“以前又不是培养感情的关系。现在再坐当然要征得你同意。”

    她像往常要辅导她作业一样,手肘一撑,把胳膊当杆靠住了,慵懒松散地歪着脑袋,发丝随便拂到脑后,一双眼含笑时眼尾弯着,把眼前人当成唯一需要在意的东西,就这么看她。

    季薄雨写了两道题,在她的视线下头皮发麻,写了一会儿,鼻尖就冒了汗。

    她注意力乱转,根本不知道该放在身前卷子上还是林知微身上。

    林知微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又这么懒洋洋的大猫一样趴靠在她身边,真的想让人摸一下她的头发。

    季薄雨悄悄看过去一眼。

    林知微眼睛微微闭着——

    季薄雨正在做的这几道题都没什么难度,她对季薄雨很放心,正偷闲。

    就在季薄雨看来第三次的时候,林知微忽然睁眼,一下对上她的目光,把她给捉住了。

    季薄雨一下捏紧了笔。

    林知微视线稍微下掠,看见了。

    “这么紧张?”

    她笑着,像头逮住奔逃爱侣的狮子,伸出手贴了一下季薄雨的鼻尖,湿热湿热。

    “你都冒汗了。”

    自从那个亲吻之后,她就不喊小雨了。

    像是和之前的身份做个切割,也像是在追求,所以不想再模糊概念。

    季薄雨被她逮个正着,捕捉了一会儿自己的情绪,说。

    “姐姐。”

    “嗯?”

    “我想……摸你的头发。”

    第32章 摸

    林知微坐直身体:“你确定吗?”

    季薄雨:“嗯?”

    林知微:“中午我亲了你一下, 你在房间里躲了我一个下午。”

    季薄雨:“我,我不是……”

    林知微好奇宝宝状:“那是什么?”

    季薄雨放下了手里那根白色按动笔,说:“我就是……”

    林知微继续问:“就是什么?”

    季薄雨被她接连两个问题问得想离她远一点, 下意识按住桌子借力,坐着的椅子却一沉。

    林知微语气带笑,不知道怎么做到的,捞住她不让她走:“跑什么?”

    她是真的心情很好。

    季薄雨低头看向自己被绊住的地方。

    林知微双腿伸在她凳子下, 脚交叠起来绕过转椅下方的不锈钢杆,现在她想挪动椅子都没办法,对方脚踝一勾, 直接把她缠住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 林知微总喜欢把腿放在她椅子下面, 而她早已习惯。

    季薄雨看了看,又看了看, 看不够似的, 这下像是找到了个适合自己的地缝,看下去不肯出来了。

    好半晌, 她才说。

    “姐姐, 我想了一个下午, 就是不知道怎么和……”

    林知微学会了抢答:“不知道怎么和我说话, 觉得有点变了?”

    季薄雨神色踌躇:“嗯。”

    说让林知微不要害怕的是她, 如今真的犹豫的也是她。

    林知微:“那完了。”

    季薄雨:“啊?”

    林知微:“你已经甩不掉我了,季薄雨,以前说得那么好听,从今天起我会像个胶水怪一样粘在你身上, 放心吧,以后你都不用叫我和你一起上学, 我自己会跟着的。我在你身上开自动跟随。”

    季薄雨失语片刻,一下笑了。

    林知微:“小雨。”

    这时,她才重启这个以往被季薄雨习以为常的称呼。

    季薄雨:“姐姐。”

    林知微:“一下午没怎么叫你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不想让你觉得熟悉。”

    季薄雨:“为什么。”

    林知微:“别用看姐姐的眼神看我,用看女朋友的眼神看我。”

    季薄雨和她对视。

    她当然知道林知微在说什么。

    林知微在说……别把她当成只是比她年纪大的姐姐,而把她当恋人。

    这时,林知微又补充说:“以后可以再用。”

    季薄雨:“什么时候?”

    林知微:“你很喜欢我的时候。”

    季薄雨:“什么时候才算很喜欢你的时候?”

    林知微:“我会知道的。”

    季薄雨:“嗯……”

    林知微:“那我走了?题能自己做吧。”

    她撑起身,毫不留恋的样子。

    季薄雨:“等一等。”

    林知微看着潇洒,其实季薄雨一开口,她就立刻转了回去。

    季薄雨被她的动作逗笑,这时才慢慢找到一点实感,说:“姐姐,你答应我的,还没兑现。”

    林知微:“嗯?”

    她眼睛一眯,另一个人的手已经放在了她脸侧。

    她以为季薄雨会摸头顶,但她却摸了她侧脸的头发。

    像在摸她的脸。

    林知微的短发发端扎到她,麻麻痒痒,她难免揉动一下,看到林知微倏然抬起眼。

    季薄雨语气很定,心也是,看着她说:“姐姐,你稍微等一等我。”

    林知微放慢语速:“嗯?”

    她总能让林知微在最短的时间镇定下来,满心安神,想将她抱入怀中。

    林知微的视线已经落在了她的肩头。

    好想抱一下。

    季薄雨的眼睛在灯下专注而明亮,说:“姐姐,我的喜欢可能不如你的多,但也有,你可能要等一等我。”

    林知微回视她:“等到什么时候?”

    季薄雨收回手,说:“下一次……我会主动的。”

    林知微脚踩游魂般出了门。

    她在身后听到门板合上的声音,顺着门板滑坐下来,手捂住下半张脸,不知道在脸红什么,脸红得出乎意料。

    怎么能这么可爱呢,说下一次要主动点。

    门内,季薄雨关上门之后立刻蹲了下来,把脸挤在膝盖之间。

    这么说会不会显得很不庄重……但都谈恋爱了,应该没关系吧?姐姐也没有露出讨厌的表情……应该没搞砸……今天过得太漫长了,亲了一下,还摸到了姐姐的头发……

    膝盖比她脸的温度低一点,很快也被暖热了。

    隔着一道门板,两个人许久才各自缓过神。

    **

    夜里,接近十点。

    这一天的含金量还在持续上升。

    季薄雨打开阳台,走向林知微的屋子。

    姐姐还亮着灯,肯定还没睡。

    她不像林知微那样不打一声招呼就进去,而是敲了敲阳台门。

    但林知微没听见。

    季薄雨看到她戴着耳机,想必听不到声音,自己打开门走了进去。

    阳台门滑动时滑轨的响声和震动立刻让林知微有些警觉,她抬起头看见人,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一下笑了,笑得眼尾那点咖色小鱼尾巴一般翘起。

    季薄雨本想往里走,被她笑得停在原地。

    林知微没过来迎接她,而是坐在椅子里等她过来,摘下耳机说:“怎么不走了?”

    季薄雨在心里想。

    没什么。

    就是被你笑得……突然心动了一下。

    ——季薄雨身体很健康,不会怀疑自己是否是窦性心律不齐。

    季薄雨:“就是……来看一下,姐姐,我们礼尚往来。”

    林知微惊讶地说:“这么快就开始主动了吗?”

    季薄雨没像她想的那样会反驳,也没生气,而是认真地说:“你确定要把它用在这里吗?姐姐,我说的主动不是这个。”

    林知微一下没了声音。

    那她可以认为……

    那是另一个吻吗?

    除了第一天看房间时来过,其余时间季薄雨还真没怎么来。

    这间和她房间架构大致相同的屋子处处都是林知微的气息,是她乱中有序的巢穴。

    床上干净得一丝不苟,这是屋子里最干净的地方——

    其实单看床也看不出什么,因为上面全是黑色,黑枕头黑被子黑色床笠,都拉平抚顺到最整齐,黑漆漆的,人躺在上面,想必会像被墨色吞入。

    书桌上堆着一堆书本,季薄雨看不出都是什么,有些是她不认识的英文,甚至还有法语,桌前坐着她的姐姐。

    季薄雨看完了,说:“那姐姐,我走了。”

    林知微没反应过来,连忙叫住她:“这就走了?”

    季薄雨:“这就走了,我回去了。”

    林知微:“那你来干什么?”

    季薄雨没听明白:“就是来看看你?”

    林知微特意强调:“不是想和我一起睡,也不是邀请我去你那里睡,只是来看我一眼?”

    季薄雨点了点头,点第二下时笑了一下,笑得很隐晦。

    她总算知道妈妈为什么逗自己了。

    逗林知微真的很有趣。

    林知微还在确认:“确定不是来和我一起睡觉的?”

    季薄雨:“姐姐,那我走了。第一天愉快。”

    林知微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什么第一天?”

    季薄雨本来也就没走进来几步,就这么后退着退出了她的房间,神色狡黠,边退边说。

    “我们谈恋爱的第一天……?”

    林知微噌的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你别走!”

    季薄雨不仅走了,还走得很快。

    她关上自己那边的阳台门,眼疾手快按下不锈钢卡扣,即使隔着玻璃也听见跑来的林知微棘手又响亮地啧了一声。

    林知微手握成拳砸阳台门,砸得玻璃门咣咣响,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心痒过,咬牙说:“只撩不售后,管杀不管埋,季薄雨我记住你了!”

    季薄雨在玻璃的另一侧哈哈大笑。

    她笑得露出虎牙,笑得直不起腰,笑得蹲下来锤地毯,额头抵住玻璃门,笑得门和她一起发抖。

    等她笑够了抬起头,被等她笑完的林知微捉住时机,隔着玻璃点点她脑袋:“你等着。”

    季薄雨故意把口型做得很夸张:“嗯,我等着。”

    林知微抱起双臂,在阳台门外坐了下来。

    两人再次对视。

    这初遇情愫的眼神一旦对上,就又是停不下的凝望,林知微看着那双眼睛,看着看着自己也就消了气,还很想笑。

    可能遇到对的感情就会变小,变可爱,变得让她想起无忧无虑的小时候。

    她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时似乎变成了动物,变得本能,变得原始,变得想和她打闹,靠近,亲吻,一起融化,一起消磨曾经让她觉得折磨的时光。

    阳台外,林丛于夜晚皆为黑色剪影,不时摇动,轻晃。

    林知微后背是暗,身前脸面却都被季薄雨房间的灯光照亮。

    她额头抵住玻璃,贴着玻璃门说:“晚安,睡得早点。”

    玻璃门的另一边,季薄雨身处一片暖洋洋的光河,浑身衣料边缘泛起灯色的暖黄,笑眼弯弯,也贴上去。

    “晚安,睡得好点,我的姐姐。”

    第33章 手

    其实学生的生活很简单, 尤其像季薄雨这样习惯了普通高中作息的学生。

    起床,洗漱,吃饭, 上学。

    她像往常一样打开门,却被吓了一跳。

    林知微不知道站在她门口多久了,也不出声敲门,就这么靠在墙边等, 眼睫垂着睡着了,季薄雨开门也没吵醒她,看起来有点……

    可怜。

    季薄雨走近她, 不知道是该拍她一下还是碰碰她。

    既然已经是在谈恋爱的关系, 那应该可以摸吧……

    别人都是怎么谈恋爱的?

    她指腹刚碰到林知微的脸, 就听到闭着眼的人喟叹一声:“我等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骗到你来摸我, 就只是碰我一下吗?这样叫不醒我的。”

    季薄雨指尖一抖。

    林知微误以为她要收回手, 抬起自己的手握住了她指尖,握得季薄雨有点痛。

    林知微神色带着点无赖, 说:“要收回去?我不让。”

    季薄雨又轻轻挣了一下, 这下更坐实了林知微的猜想。

    她闭了两下眼, 有点用力, 是在压下自己的情绪, 防止上脸。

    怎么她都这么说了,季薄雨还是要收回手?

    到底是哪里她说的不对,还是她这样异于常人的贪婪就是不会、也不该被满足?

    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

    季薄雨及时出声,打断了她的想法:“姐姐, 你不用这么抓我,我不会把手收走的。”

    林知微:“……什么?”

    季薄雨:“我说, 你好像很喜欢我碰你。”

    林知微:“啊……嗯。”

    季薄雨显得有些困扰,说:“姐姐,我也不知道碰你多久才足够,你看五分钟可以吗?一会儿还得吃饭。”

    她说着拿出手机,上面的屏保还是林知微,打开计时器,拇指悬空在开始的按键上。

    做完这些,季薄雨再次看向她,说:“姐姐,如果可以,你点一下头就好了。”

    这实在是个稳妥又不需付出代价的蜜糖罐子,林知微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点的头,只知道季薄雨的手按了下去。

    昨天只是摸了摸头发,那时她唯一的感觉是脸侧很暖,双方都不怎么敢动弹,今天则直接接触到了脸。

    季薄雨不怎么熟悉流程,也不知道该摸哪里,指尖转了转,擦过林知微的脸颊。

    触感实在太好了,像摸温热的玉一样,但又很软,让她想起她们确认关系时那个简易的吻,慢慢脸红耳热起来。

    林知微拢住了她的手背,说。

    “手,打开一点。”

    季薄雨依言照做,立刻觉得林知微按紧了她的手,按到她手背的骨节,把下半张脸半是眷恋半是珍惜地埋了进去。

    她神色间还带着点难以置信,但又快速沉浸在这出乎意料的抉择之中,鼻尖卡在她虎口后刻意放轻了呼吸,像是怕吓到她,也像是怕自己太过激动,会引起季薄雨的反感。

    另一个人柔软的唇压在她手心,不时轻微向前,像一连串轻柔细碎的吻。

    动作总能传递情绪,季薄雨又不是傻子,慢慢地感觉出一点什么。

    好像很珍惜,但又充满了毁灭欲,想抓住,却又舍不得,非常复杂。

    这样的感情,她长到这么大头一次体会。

    五分钟过去,计时器的闹铃响起时,两个人都觉得这时间有点短了。

    季薄雨收回手,掌心呼气成水,一片湿潮。

    林知微想给她擦干净,被季薄雨手臂后撤,躲过了她。

    林知微:“不让?我只是想……”

    季薄雨绕到她身后推着她往楼下走,笑着说:“姐姐,不脏,我着急和你一起吃饭,下去吧下去吧。”

    和你一起这四个字很好地安抚了林知微,她被推着,半是无奈半是被哄好,就这么半推半就地下去了。

    季薄雨一只手实实地推着她的背,另一只刚刚摸过她脸的手指尖向前推着她,和她一起向楼下走去。

    在她看,在意埋在她手里呼吸时带来的水汽完全没有必要,洗一下就好了。

    不必太关注细枝末节。

    喜欢你的人从不会觉得你不好。

    如果这一点水雾都要担心对方不喜欢,那这个恋爱也谈得太没有安全感了。

    她会让姐姐觉得和她在一起很安全的。

    她擅长这个。

    **

    这次坐车去学校,和以往一样季薄雨在右,林知微在左。

    但完全是不同的氛围。

    季薄雨下意识放空大脑,听车辆行驶时车窗外的风声,记下每一个红绿灯,不用怎么思考,只要观察,记住。

    她经常做这种事,就像清理房间一样,大脑也需要清理,而放空是个很好的清理方式,可以把很多无聊的想法从脑子里扔出去,和多晒太阳一个道理。

    她手也像往常一样垂在身侧,突然一重,是林知微伸手,有点重地刮了她一下。

    季薄雨转头。

    林知微把她的注意吸引到自己身上,刮她的那根手指也不走了,扣住她左手尾指,晃了晃她。

    季薄雨眼神疑惑。

    林知微也不解释,就这么扣着她。

    有了早上那五分钟,她似乎对季薄雨多了一点确信,确信自己不会被排斥,也不会被讨厌,而只会被接纳。

    这样前所未有的体验让她总想贴着她,在车上坐了几分钟,季薄雨全然放空,她却耐不住性子了,总想和季薄雨缠在一起,贴住,贴紧。

    这学是非得上吗?如果不上学,这会儿她可以和季薄雨待在家里,只是坐在沙发上也很好,想靠着她,也想去抚摸她,她的脸她的手她的腰……

    但那样就太快了,更何况季薄雨是真的要上学。

    她要是条蛇就好了,盘卷缠绕着,可以从锁骨向上绕过她的脖颈……

    林知微及时叫停了自己的幻想。

    刚好此刻停车,地下车库陆陆续续有学生向地上走去,林知微却没有动。

    季薄雨想像前几天那样从右侧车门下车,却忘记了林知微还抓着她。

    被手指尖传来的大力绊住时,她不受控地向林知微那边歪去,要不是被林知微半扶住,季薄雨险些栽倒进她怀里。

    季薄雨重回坐垫,就又去回头看她的姐姐,也看自己被她扣紧的手指,眼神更疑惑了。

    拉着她不让走,是要干什么?

    齐止还在,所以她没有问出口,但她可以猜测。

    季薄雨向林知微那边挪了挪。

    是让她过去的意思?

    林知微这才打开车门下车,下车的过程中手指依然扣着她的一节指节。

    待她站定,两人交连的手臂抬起来,像一座小桥,意思是让她从左侧车门下车。

    因为不想松开她,所以林知微拉着她,不让她从右侧车门下。

    季薄雨疑惑了半天,其实就这么简单。

    季薄雨愣了一会儿才接受这简单的事实,又茫然又很心动,还带着点——啊,原来姐姐一整个路上都在想这些啊——的好笑。

    她从林知微那边的左侧车门下了车,被她撑了一下,从悍马上跳下来。

    一下车林知微就松开了手,像是这时才想起避嫌。

    但这样的避嫌……

    在周围一群手挽着手向外走的女孩子们之间反而很明显。

    季薄雨看到她的手张开又收紧,像是懊恼松手松得太快了,明明还可以牵着她直到走进班的,怎么就直接松开了手?实在失策。

    更何况这校园这么大,谁会在意两个牵着手的女孩呢?

    现在可好,还要找个新的借口去牵季薄雨。

    落在她身后半步的季薄雨头一次看懂了她的情绪波动,也看懂了她的苦恼,很好笑,也真的笑了。

    好可爱。

    外面潮湿雨季带来交错的轮胎痕迹,也带来阴云浮动。

    地下车库建在地下更是暗沉,常年亮灯。

    季薄雨踩过车辙印,直接扣住了她的手。

    林知微一惊,偏头看向她。

    季薄雨猜自己一定笑得很灿烂,因为林知微的眼神实在喜欢。

    “姐姐,走吧?又是新的一天。”

    像是从未经历,有些不敢相信;也像是潮湿的雨季总算迎来太阳,而且这太阳还停留在林知微头顶,如同一个小型的奇迹,让她不可置信地迟疑。

    这迟疑与拒绝完全无关。

    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话音笃定。

    “嗯。”

    第34章 咬

    原来今天已经到了运动会开始的日子。

    学生们游走在校园里, 有时间来的家长也入了校。

    出了车库就是一栋高中部教学楼,门口有张桌子,桌子后坐着一个老师, 老师身旁是几摞未拆封的衣物,走近了看,她面前牌子上写着免费发放透明雨衣。

    雨仍未停,但下得不大, 只是丝丝柔润的白丝落地,柔软得像被蛛网拂了面。

    近日入夏更深,雾气蒸腾。

    季薄雨和林知微各自拿了一件穿好, 季薄雨拉起兜帽调整帽檐, 旁边的林知微已经穿好了, 伸手过来,把她的发丝向后拂, 别在耳后。

    林知微:“报了什么项目?”

    季薄雨:“200米短跑和1500米长跑。”

    林知微:“今天?”

    季薄雨:“200米明天, 1500米后天。”

    说话的过程中,两人顺着地上标识向里走, 先去操场参加开幕式。

    操场跑道上坐满了人, 参加开幕式的场地早已根据班级人数放好了凳子。

    季薄雨和林知微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把雨水擦干净, 坐下。

    林知微:“怎么了, 你好像有点惊讶。”

    季薄雨:“我还以为那几个男的还没死心……比如把我们的凳子拿走什么的。”

    曲竹和江越坐在她们两个前面,听到这话,曲竹扭过头,说:“不是没这个可能, 这两天小心点,学校里不怎么审查来的是谁, 会有校外的进来。”

    江越也扭过来,小声说:“那个摄像头我研究过了,不会上传云端,里面有个存储卡存储录像,他们还不知道你把那东西贴在金昱抽屉里了。”

    季薄雨:“也差不多该取出来了……”

    曲竹得意扬眉,把什么东西塞进季薄雨手里:“看看,想的周到吧。”

    季薄雨高高兴兴接过来:“谢谢竹子!”

    林知微这时才插了句话:“嗯,周到。”

    曲竹扬眉挑衅,目光里写满了可惜不是你干的。

    她倒不是喜欢季薄雨,也不是嫉妒林知微,就单纯闲的。

    这家伙每天的运动量如果不达标,满身的精力无处发泄,总爱四处撩闲。

    林知微以前和她是同班同学那会儿还会和她拌上两句嘴,如今已在next level,悠然一抬手,拍了拍季薄雨,说:“手给我。”

    季薄雨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被她握住,十指相扣,在曲竹面前晃了晃。

    季薄雨在林知微手背上画了个问号,问她刚才向曲竹展示自己的手是做什么。

    下着雨,两个人都没把手机拿出来。

    林知微靠过来一点,当着曲竹的面低声说:“我就是想炫耀。”

    她们的雨帽贴在一起,雨帽下的脑袋也紧挨着,传递着另一个人的分量,和一点温度。

    季薄雨又笑,笑眯着眼点头:“好的,我随时配合。”

    曲竹翻个白眼扭了回去,孤家寡人小小地破了个防,接过江越递来的手柄,结果一看游戏,还要和江越一起打分手厨房,overcooked,总是烧糊。

    谈了恋爱之后嚣张得成何体统。

    她化悲愤为动力哐哐切菜洗盘子,打了一会儿竟然渐有起色,和江越连着三星,开小车解锁地图。

    过了会儿,沉默的江越拉了拉她,小心翼翼地说。

    “你轻点,要把手柄按碎了。”

    曲竹全权把这当作夸奖——她最喜欢别人夸她力气大了。

    季薄雨围观全程,笑得抱着肚子弯腰,但一只手在林知微手里,只有一条胳膊能用。

    林知微也含着点笑,把目光投向落雨的前方。

    很快,开幕式开始。

    即使是私立学校,也逃不过冗长的运动会开幕式。

    先是学生运动代表发言,然后是开幕式固定的氛围节目,武术街舞等等,最后是台上坐成一排的领导、校董依次讲话。

    大家都坐在这片雨里,各自穿着透明雨衣,被天一视同仁。

    说起来,竟然也不怎么影响活动。

    这里生活的人都很习惯了梅雨季节的到来,没什么大惊小怪,季薄雨反而很新奇地左看看右看看,看到周围陌生鲜活的、在雨中朦胧的脸。

    季薄雨看了一会儿,把视线移到身后的草坪,问:“竹子,足球不是要在操场踢吗,现在都湿了,这怎么办啊?”

    曲竹:“正常踢,雨天我们也正常训练,比这雨大得多的时候都有,今天下的不算什么,也就有点滑,可能会多摔几下。”

    季薄雨:“好厉害……”

    林知微在旁边听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听出一点危机感。

    她这几年生病都没怎么锻炼,现在和白斩鸡也没什么差别,平时在家又尽量不和人接触,不怎么在意,回想季薄雨来到现在,总觉得季薄雨更喜欢有力量感一些的。

    季薄雨还在和曲竹谈怎么调整饮食结构,吃更多的优质蛋白,被曲竹推荐了几种海鱼,还有某些牌子的牛肉,正在加购物车,林知微已经看着自己的手,掐了下去。

    曲竹没在意到林知微的情感变化,江越则还在认真打游戏,只有季薄雨觉得……

    身边的温度似乎比刚才低了两度。

    她困惑地拧起眉,自己刚才应该没说什么错话才对,姐姐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这时领导讲话,天母作美,雨势更小。

    季薄雨不再和曲竹聊了,拿出手机打开绿泡泡,给林知微发消息。

    季薄雨:【姐姐,怎么啦?】

    说着,还晃了晃一直和她握着的那只手。

    林知微没有拿出手机回复。

    她看着季薄雨,又在想有的没的了。

    如果让季薄雨知道她在想什么,大概又会说她想得太多。

    林知微只是在想,如果每一次自己情绪变化都要季薄雨来安慰,那她到底是谈了个恋爱还是在找抚慰犬?她不能这样……

    季薄雨看着她神色不对,一再沉落,举手叫来后面站着的班主任,和班主任说林知微不太舒服。

    班主任知道林知微的情况——她在这里工作五年了,曾经带过林知微一段——点了点头放行。

    季薄雨拉起林知微,一路走一路找,找到个没人的房间,把林知微塞进去,反锁了门。

    这里似乎是行政的办公室,不知道办公的人去了那里,玻璃杯里正腾起烟雾。

    那是一杯热茶。

    林知微很瘦,当然不是那种营养不良的瘦,她的家庭条件和营养状态都很不错,不会呈现出那样的状态。

    她的瘦是那种……穿衣服显得很有筋骨的瘦。

    季薄雨没怎么安慰过人,但她知道自己不高兴时妈妈是怎么安慰自己的。

    她手向后,拉下林知微的雨帽,沾了点湿凉的手放在她温热后颈,把林知微的注意力一下拉了回来。

    季薄雨:“姐姐,在想什么?现在能说吗?”

    林知微没辙地说:“我……说出来觉得没意思,不说我自己又折腾不明白,小雨,我甚至在想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季薄雨笑起来,说:“后面的就不许说了,姐姐,不好的感觉要尽快忘掉,不要强调。再说了,你觉得我不喜欢你吗?看我的眼。”

    林知微抬眸,撞入她眼眸里。

    她们总是对视,却总是不够,尤其季薄雨又通透如一面镜子,深黑的虹膜映出林知微小小的身影。

    林知微不再说话,乖乖向前靠了一些,把侧脸伏在季薄雨肩膀上,闻到她雨帽上雨水的气味。

    “我太多事了,又很麻烦,”她在季薄雨看不到的地方痛苦地闭上眼,说,“我总会想……你值得一个更健康的人。我好会退缩,是不是?我也不想……”

    季薄雨静静听着,听完,说:“姐姐,想退缩的人不会说自己要退缩,退缩都是默默的,就像疼痛实验里,大喊疼的人比不喊疼的人坚持得更久一点,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如果你想放开我,怎么会这么烦恼呢?直接离开我就好了。”

    她声音轻轻的,像看到个来到自己家的很可爱又很大的猫科动物,正纠结着向自己诉说一些甜蜜的烦恼。

    比如怕饲养员不喜欢自己啦,比如怕自己耽误饲养员去喂别的动物啦。

    可饲养员也只有她一个猫科动物,没有别的。

    季薄雨怎么会觉得这样的林知微很麻烦呢?

    她只会觉得喜欢,实在很可爱,想听她说所有的想法。

    姐姐的思路真是让她无法理解,但她会听完的。

    林知微:“可你就不会这样。我们认识不到一个月,这种状况已经出现两次了。我不想让你每次都过来照顾我的情绪,这样的自己……我觉得很讨厌。”

    季薄雨问:“那姐姐觉得怎样才不讨厌?”

    林知微:“和你正常地……高高兴兴地……在一起。”

    季薄雨又问:“一点摩擦也没有,一点逃避也没有,整天除了阳光就是阳光那种吗?还是姐姐不相信我,觉得我没法处理这些?”

    说完的下一秒,林知微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出现了偏差。

    当然不可能。

    两个不同的人相处,怎么可能一点摩擦也没有,一点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问题都没有呢?

    林知微声音低低的,道了歉:“对不起。”

    季薄雨:“姐姐,你看看我。”

    林知微从她肩膀抬起头。

    那里被她暖热了一些,此刻她离开,雨衣不保温,迅速凉了下去。

    季薄雨:“所以你刚才想了什么才会这样?”

    林知微说出来也觉得荒谬,咬牙捋顺自己的思路:“在想你是不是喜欢……结实点的,又想你是不是更喜欢健康的,最后觉得我……我很麻烦,还很有病,有点……反正就……”

    季薄雨认真听完,没想到她就是在纠结这些,笑得好凶。

    她笑得停不下来,笑得眼里的神色让林知微脸红了个透,有点生气,却又很喜欢。

    仿佛这在她看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因为季薄雨从来很明确自己的感情,如果她喜欢结实点的,为什么不去喜欢曲竹呢?怎么会这么想?

    林知微被她笑得自己也觉得自己脑回路异常,看她笑得差不多了,才问:“笑什么?”

    季薄雨摇摇头,还在笑,笑得一句话断了好几次,还是想笑:“你好可爱,我还以为……”

    林知微:“以为什么?”

    季薄雨:“你以前那么直接地告诉我你喜欢女孩,我还以为你经验很丰富……”

    林知微面部表情一片空白:“……季薄雨你想什么呢,我是头一次谈恋爱。”

    季薄雨笑得发抖,顺着她向下滑,马上要蹲在地上了,还不忘说:“我知道,我知道……就是,就是太好笑了……”

    林知微磨了磨牙齿,把仍然往下滑的季薄雨拉起来。

    季薄雨被她拽起来时笑意还没散,笑得脸有点红,苹果肌鼓起来,看到林知微靠近,丝毫没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

    一点刺痛,一点震惊。

    季薄雨猛然捂住自己的脸,不再笑了,脸却比刚才笑起来还要红。

    林知微咬了一口她的脸。

    第35章 情书

    年轻女孩们就没几个服输的, 这是年轻人的天性。

    十几岁的孩子们,说两句话她不呛你,已经可以算得上脾气好了。

    季薄雨被咬了, 过了当时难以置信的两秒,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愤还没过去,抬手就去抓她姐姐的肩膀。

    林知微身体向后一错,竟然躲过了她突如其来的一抓, 第一念头是自己反射神经竟然还活着,甚至挺好用。

    季薄雨也有点惊讶。

    ——因为她练过。

    上小学时妈妈工作忙,老爱把她放在长她八九岁的姐姐家里。

    那个姐姐是练跆拳道的, 有事没事就爱教季薄雨学点拳脚解闷儿。

    还说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体可是在最中间, C位,当然最重要了, 作业有什么好写的, 来来来给我一腿,上踢!很好很好, 挺有天赋, 我教你剪刀脚怎么样?

    就因为这个, 季薄雨没少受皮外伤, 鼻青脸肿是常事。

    可能这也造就她坚韧的性格。

    后面大了点, 学的也多了,再加上教她的姐姐也是个不藏私的实诚人,还是挨踢。

    跆拳道馆地下,铺的用来防止小朋友摔伤的海绵垫上, 总留下季薄雨的牙印。

    后来她学聪明了,被踢翻时一个前趴侧滚翻, 再也没磕到自己的牙——开玩笑,再磕下去她那两个门牙都要开始松动了。

    季薄雨为了保护自己的牙根,有段时间苹果都不怎么吃,季怀心还挺纳闷儿。

    季薄雨学会了滚翻,那姐还挺不乐意。

    当然了,是开玩笑的口吻。

    她连连摇头,说季薄雨你怎么回事儿,你那牙印印上的海绵垫我刚收集到第六个,怎么不再多磕一下让我集齐七个,说不定还能召唤牙仙呢?

    季薄雨全把她说的话当耳旁风。

    什么牙印海绵垫,不清楚,不知道,没见过。

    是谁啊,反正不是我。

    跆拳道以腿法为主,手法只作辅助,和林知微学的崇尚攻击的泰拳不一样。

    季薄雨一下不成,反而被林知微反制了手,轻轻歪向外侧。

    林知微稍微一拧,季薄雨还没感觉到疼就撤回了手,说:“没事吧?我下意识……”

    季薄雨简直是意外加惊喜:“姐姐,你练过啊!”

    林知微不大好意思,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

    她一向对这种直白又真诚的夸奖很不适应,点了点头。

    “也是,姐姐没练过才奇怪,”季薄雨眼神发亮,说:“那我们以后经常锻炼吧!刚好快暑假了!不是之前在健身房里那种,那种太难坚持了,我是说能互相练练那种!”

    林知微头皮发麻:“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而且还得让你和我一起,想想就觉得很……”

    季薄雨连连摇头,像只看到肉骨头的小狗:“不麻烦不麻烦,我会每天喊你的!姐姐不想来也好找借口,说自己被我打疼不想来了就好,我就不会一直拉着姐姐了,别觉得有负担!”

    林知微简直啼笑皆非。

    她都这么说了,再拒绝下去,林知微简直不知好歹。

    再加上她也觉得自己再这样拒绝下去,和以前的自己就没什么区别了。

    人总不能一直停在原地打转。

    她固然有双相情感障碍,但其中肯定也有自己的逃避。

    她想尝试着……克服一点逃避。

    季薄雨高兴的神色尤其有感染力,林知微在这目光里顺利点了头,再也没抵触,说:“好。”

    季薄雨一把抱住她,亲亲热热地贴她的脸。

    就在林知微放松警惕的下一秒,她离季薄雨近的左脸立刻一疼——

    季薄雨趁林知微不注意,竟然咬了回来!

    “疼!”

    林知微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自己脸上肯定有个牙印。

    季薄雨收嘴后退,想跑:“刚才你咬我我也疼!”

    林知微一抓抓住她小臂:“我咬你有你咬我这么大力气吗?你再说一遍?再说了,你敢说我刚才咬你不是因为喜欢你?”

    季薄雨被她控住,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说:“我咬姐姐也是喜欢!”

    喜欢?可能有那么点吧,但更多的还是想咬回来。

    林知微还不知道她,上前两步把她逼到教师办公桌的桌边,扫开鼠标和键盘,两手像两道藩篱,把季薄雨困在了里面。

    她哼笑一声:“那你别咬脸,咬别的地方。”

    季薄雨被困也不气馁,兴致勃勃地问:“哪里?”

    林知微下巴一点,点向自己的锁骨。

    季薄雨一下子卡了壳。

    林知微噙着笑等她。

    初遇时觉得季薄雨很安静,后来觉得她很正经很固执,像块小木头似的,现在才知道那都是假象。

    其实真实的季薄雨性格很顽皮,甚至带着点儿小坏,和乖巧不说十万八千里,那也是南辕北辙。

    看她现在眼珠子乱转,就是又在想怎么逃跑了。

    林知微向前半步,这下几乎是贴着她,把她挤着困着拢进名为林知微的牢笼里,说:“怎么,想跑?刚才咬我怎么不跑?”

    季薄雨总算从头顶冒出一个亮亮的小灯泡:“我……我以后再咬……先欠着!”

    招惹了林知微还想全身而退?天底下压根儿没有这样的道理。

    林知微:“不行,你……”

    正在这时,门外卡拉一声,两声,是有老师带着钥匙,从外面打开了门。

    事情发生的太快,季薄雨只来得及把林知微往前一推,抓住鼠标把它拖回原先的位置。

    老师开门看见两个学生,懵了:“你们两个学生怎么在这?”

    林知微率先加入瞎话大军:“老师,方曦老师那边在期末之前要核对学生名单,让我们来拿表,没想到刚才刮风门合上,不知道锁怎么回事,把我们反锁在里面了。”

    “是吗,真奇怪。”行政处的老师没多怀疑,想了想林知微的话,好像还真有这事儿,说。“哦,是有名单没送去,我给你找找,等会儿啊。”

    季薄雨这时才从后面走过来,用指尖碰了碰林知微的手腕,示意她回头看。

    刚才被林知微扫开了鼠标键盘已经归回原位,整齐得像是从没人来过。

    季薄雨等林知微拿上名单,和她出了行政的门才松了口气。

    向旁边看去,林知微也看了过来,和她相视一笑。

    “姐姐,我们把这表给方老师吧。”

    “嗯,顺便找她要点膏药。”

    “要膏药做什么?”

    “贴我的脸,你咬得那么狠,估计青了。”

    “我根本就没用力!而且明明是你先咬我的!”

    “我让你咬回来,你也没咬啊。”

    “你……!”

    两人拌着嘴走远。

    一刻钟后,正对着行政楼的花坛里,石楠后,冒出一个留有栗色长发的人。

    那人头发长得几乎盖住了整张脸,不辨女男,显得很阴沉。

    手里还拿着相机。

    此刻屏幕未熄,让鸟儿看到了上面的内容。

    是并肩走在一起的季薄雨和林知微。

    *

    第二天的女子两百米跑,基本没怎么费季薄雨的事儿。

    她在细雨里把号码牌用曲别针别在胸前,走上跑道,踩住蹲式助跑器。

    发令枪响后,她整个人像一道离弦的箭,顷刻冲了出去。

    在终点线等着的曲竹看愣了:“不是,这腿脚,看不出来啊。我要还是足球队队长,高低把她薅来我们这踢球。看那腿上的肌肉,线条这么好,经常练吧?”

    她说着给了旁边站着的林知微一手肘:“你家的小朋友,你怎么也不给透个底?你这人太不行了。”

    “透什么底,”林知微原本想翻白眼,但你家的小朋友这个称呼又让她心情很好,就只是瞥了曲竹一眼,“拜托,我也刚知道。”

    两人聊天这一会儿时间,两百米的比赛已经结束了。

    季薄雨从裁判那听到成绩,高高兴兴,率先等在终点线的班主任击掌。

    28秒22,拿了个第二名,奖金有五千块,班主任也能拿到点,算在绩效里。

    第一名是个体育特招生,跑进了恐怖的24秒,听说体育成绩太惊人,已经要被国家队收编了,留在这读书是因为想挂个名,输给她不冤。

    季薄雨跑完下来一头热汗,挨个和林知微曲竹江越击掌。

    今天她只有这一场比赛,1500米在明天,身上淋了一头的雨水。

    季薄雨草草擦了擦汗,想和林知微提早离开操场,半路却被人拦住。

    对方校服短裙小皮鞋整整齐齐,在操场门口的拐角处站着,看肩头被雨水浸湿的暗色,站了有一会儿了。

    她全身上下最显眼的是那一头茂密的栗色长发,前发用无数发卡固定,一根也不遮挡面庞,上面还有各类亮闪闪的装饰,樱桃蝴蝶结、镂空金属星星夹之类。

    后发则蓬松柔软,被服帖地安置在后脑,让人第一眼注意到她上半身,她的脸。

    那张脸干干净净,很秀气。

    这人手里拿着一封有桃心的信封,把季薄雨拦住了,好像还在犹豫要不要给,咬得下唇有些发白。

    季薄雨指指自己,茫然地说:“我?”

    对方有点紧张,点了点头。

    林知微礼貌地向后退了两步,留给季薄雨和她说话的时间,不过倒也没退多远。

    应该会拒绝?一定会拒绝吧?她得相信小雨……她得……

    她还是没忍住,紧盯过去。

    季薄雨被她拉着又向前走了好几步,这下离林知微至少有五六米,才停下。

    她没见过这阵仗,茫然地收下情书,茫然地在秀气女生的示意下打开,拿出三折情书,看向里面的内容。

    情书粉红,字也用了深粉色,短短几句话,内容却完全与情感无关。

    【我是金昱的表妹,我叫梁悠,你明天别跑一千五百米了吧?他会让你出丑的,你别去】

    季薄雨把信纸折好,放回信封,说:“奖金很多呢,为什么不去?”

    梁悠有点着急:“我把钱给你。不就是一千五百块吗?我给你了,你就别去了吧?”

    季薄雨想了想,说:“就算你把钱给了我,我也还是会去啊。你看,你给我一千五百块,跑完一千五百米也有一千五百块的参赛奖励,再加上今天两百米的五千块,这样我两天能赚八千块,放在古代叫日进斗金。我很穷,很需要钱。”

    梁悠:“我是为了你好才来提醒你的!”

    季薄雨:“我知道,谢谢你。”

    她笑起来,笑得没有丝毫畏惧:“他想让我出丑,难道我就不想让他出丑?这么多天三番五次来烦我,明天之后,我让他再也不敢招惹我。”

    “你这么怕他,还愿意给我通风报信,谢谢你,但是让我不跑一千五,不可能。”

    季薄雨把情书尽量恢复成梁悠递给自己之前的形状,神色平静,不躲不闪。

    细雨绵柔如丝,落在她头顶。

    “我要做什么事,不会因为多了个烦人的苍蝇烦我,我就不去了。你请回吧,再次谢谢你。”

    第36章 抱

    季薄雨拿着情书走回林知微身边。

    林知微很关注这场告白的答案, 立刻问:“拒绝了?”

    季薄雨手放在她手腕上搭住她,先去缓解她的焦虑,看她神色好了点, 才摇摇头说:“不是告白,谈不上拒绝不拒绝的。姐姐,我们回家吧,回家我让你看看。”

    林知微没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 疑惑地被她带着走了。

    走到这条围绕操场的宽阔四车道尽头,季薄雨扭头看去。

    此时她和梁悠之间至少有一百米,已经看不清楚她的面容与神情, 只能看到她倔强地杵在那里, 再加上头发上发卡实在很多, 远远看过去,脑袋上像顶了一棵布满装饰的圣诞树。

    季薄雨收回视线。

    林知微就在季薄雨身边站着, 也看向那边, 心里一股没来由的熟悉。

    就像遇见一个同样患病的病友,她知道那是同类, 但不会主动靠近。

    因为她深知对方和自己一样危险。

    **

    回家路上, 林知微在车里拆了那封信。

    她看了看信上的内容, 写得确实没什么问题, 只是个简单的提醒。

    林知微:“要是她这么害怕, 为什么还会给你情书?”

    季薄雨不疑有她:“可能她只能想到这种方式接近我了?”

    “表妹,”林知微向前回想,“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前座的齐止减速转弯,问:“我去查。”

    林知微:“嗯。”

    林知微收好情书一抬头, 从后视镜看到季薄雨眼睛亮亮的,一下子笑了, 说:“怎么这么看着我?”

    季薄雨:“刚才的对话有点帅,像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情节。”

    林知微笑着揉她的头发。

    到家之后,这三层别墅周围一片安静,晌午,雨中气温更高。

    屋里的新风空调一片沁凉。

    季薄雨把那封看似情书实则通风报信的纸张放在了书包里,在适宜的温度中一路背着,哼着不知道什么歌向自己屋子走去。

    林知微从另一侧车门下来,缀在她身后,脚步轻得根本听不怎么见。

    季薄雨关上自己屋的门,把尼龙材质的书包带子攥在手里,正打算转身向书桌走,仍然没发现林知微已经跟在她身后跟了进来。

    两百米的比赛在上午,今天只决出一个名次,颁奖日放在了最后一天,因此结束之后,到家不到十二点,还没到吃午饭的时间。

    季薄雨想趁这会儿梳理一下磁场专题,结果一个转身,被从她身后走出来的林知微按在了门上。

    季薄雨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她跟了过来。

    她反射性向后一靠,结结实实靠住门板,手里一松,将书包摔在脚边。

    两个人身高没差很多,季薄雨一米七三,林知微一米七九。

    这样的身高差,季薄雨稍微一侧头,就能碰上林知微的鼻尖。

    林知微偏过脸,露出自己被季薄雨咬的那半边,意思是这事儿还没完。

    其实季薄雨咬那一口没留下什么牙印,现在再去看,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屋内没开灯,雨季又总是一片阴沉的暗色。

    两人相对站着,靠在门边,被屋内安静的暗沉包裹,像进入一个安静隐秘的巢穴,而这巢穴中只有她们两人。

    季薄雨小声说:“姐姐,你……”

    林知微微微倾身,靠住她的肩膀,轻轻笑起来:“我很记仇是不是?”

    看似离得很近,实际上两人接触的地方只有季薄雨的肩与林知微额头那一点。

    另一个人额前的碎发刘海挠在上面,隔着轻薄的校服内衬,痒痒的。

    她笑起来,震动便随着这点微小的接触传递过去。

    这种接触感觉很好,季薄雨声音放轻,笑意里带着点别人察觉不到的纵容,说:“姐姐,我是说,你好像个走到没人的地方等我奖励的……小猫。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的?”

    她把手放在林知微肩头,向上走到她脖颈,指尖绕住一点她些微长长的尾发,逗小猫尾巴似的来回拨弄。

    林知微深深叹了口气。

    季薄雨:“怎么了?”

    林知微:“可以抱你吗?”

    在这种事上,她实在很有礼貌。

    可以抱你吗?

    可以吻你吗?

    可以和你做点别的更……过分的吗?

    季薄雨接受良好地点了点头。

    就在她点头的下一秒,腰间一紧。

    另一个人温热的手臂像抱住什么珍贵的宝物,但这宝物体积有点大,不知道该往哪里藏,于是只好浑身都贴上去抱紧,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这么紧的拥抱……季薄雨并不习惯。

    但恋爱应该要习惯对方的存在吧?

    于是她慢慢放松下来,原本有些僵硬的身体随着她的调整逐渐柔软,和另一人的身体贴合得更紧,几乎能描摹对方身躯每一处的线条。

    林知微明显感觉到了,更深地往她肩膀深处埋了埋,声音甜蜜又苦恼:“你怎么能这样呢……”

    这其实是又心动又可爱的场景。

    季薄雨从来没被人这么抱着,近乎撒娇般的埋怨,被她抱着的那点紧张过去之后,只觉得……原来林知微还有这样的一面。

    先前没谈恋爱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来一丁点,其实她是个粘人又没安全感的人。

    季薄雨被这温热的鼻息弄得有点痒,略微扬起下巴,随后又贴向她。

    “我怎么样?”

    林知微嗫嚅片刻,说:“能说吗?我怕说出来吓到你……”

    季薄雨轻轻拉拽一下她的尾发。

    那是个俏皮的同意。

    林知微:“好想把你吃掉……”

    但她也就只说了这么一点。

    就像冰山露出水面的部分只是一角,林知微说的话也是,更多的,就都在冰冷滚烫交织的海水中涌动。

    好想把你吃掉,吃掉就全是我的了,和我融为一体,完全是我的……

    肉,血,胃,心脏,眼睛……

    最漂亮的想必就是眼睛,安吻的冷静的,坚定的泛着笑的……

    但不可以。

    这是季薄雨,是回应了她喜欢的人。

    她一边难以自持地与自己疯狂的欲望拉扯,一边埋头在季薄雨脖颈,手臂越收越紧,抱得季薄雨有点痛。

    “姐姐?姐姐,听得到我说话吗?”季薄雨被箍得有点呼吸不畅了,才轻轻把手放在她小臂上,说,“我有点呼吸不过来……”

    即使这样,她也只是说自己呼吸不过来,而不是说林知微勒得她太疼了。

    林知微骤然从自己的幻觉中醒转,连退两步,紧张地吞咽了一下。

    林知微:“我不是故意……对不起,我……”

    季薄雨:“姐姐,还好啦,不是很疼。”

    林知微语速很快:“我还是别这么太靠近你,要不然以后你拒绝我吧,不行,这样让你很有负担……我以后注意不多和你……”

    季薄雨顺着她的思路,有点呆愣的样子,说:“那怎么办,我和姐姐谈了恋爱,姐姐反而要离我三米远吗?”

    林知微也停住了。

    季薄雨:“姐姐,你又不是总会这样,再说了,就算像刚刚那样,我也没怎么样不是吗?”

    她稍微打开双手,做出一个迎接的姿势,笑着说:“一开始是摸头发,后来是勾我的手,今天我们还互相咬了一下,现在进阶到拥抱了,其实很好啊,像在进阶关卡?”

    季薄雨:“我们再试一下,好不好,就再试一下?”

    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林知微的主动,但也没等到她的退缩。

    这应该就是……还能继续商量商量的意思?

    季薄雨想明白了,抬手打开了灯。

    霎时灯光大亮。

    “姐姐,不用担心我会走,也不用担心你这么逃避我会伤心,我是说,我想不到那么多的,我只看你怎么做。”

    季薄雨走向她,步伐很稳。

    两百米冲刺留下的疲乏余韵在这具健康的身体里几乎找不太到,更多能看到的,是个稳定干净的灵魂。

    “你抱了我一下,怕我疼,所以放开了我,这是对我好。你不敢再来抱我,怕伤到我,这也是对我好。我知道有些想法你很难控制,但你怎么不问问我觉不觉得可怕?”

    季薄雨把一根手指伸进林知微蜷握的拳中,让她回神。

    “我真的不怕。而且姐姐,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口欲期?”

    自始至终呆立的林知微总算有了一些反应,点了一下头。

    口欲期是说一岁以内的婴儿的主要活动是口腔活动,通过口腔活动获得安全感。

    叫,咬,啃,舔。

    林知微舌头倦怠,声音连着也含糊,说:“但那是……说小孩的。”

    正常的林知微不是这样的。

    或者说她天性里其实带着点侵略性,带着点大猫一样懒洋洋的,自成一派的懒散。

    只有发病,或者难以自控的时候,她才退缩。

    退缩是她下意识的反应,在精神疾病的折磨下几乎成为她的非条件反射,因此在确认关系后短短的几天内,她无数次做出这样的行为——

    她把季薄雨向外推。

    她觉得自己的欲望和行为……控制不住。

    但这样的退缩不是她的本意,再加上这种退缩也是无法自控的表现,反而加剧了她的痛苦。

    季薄雨:“人不都是从小孩长大的吗?有的人表达喜欢,就是喜欢咬一下啃一口,姐姐不也是?我没觉得很奇怪啊。而且你只是很想抱我。”

    她就站在她一步外,这次再度手肘打开,是个等着拥抱的姿势。

    季薄雨:“真的,姐姐,你试一下,再抱我一次。”

    林知微:“我……”

    季薄雨:“你不会搞砸。”

    林知微:“你怎么能确定我——”

    季薄雨这次短促而快地打断了她。

    “因为你拥抱的对象是我。你的搞砸在我这都不叫搞砸。”

    璀璨的吊灯下,她听见季薄雨又说。

    “姐姐,自己走过来抱我。”

    姐姐。

    别再退缩。

    第37章 约法三章

    在等待途中, 季薄雨没放过林知微的任何一个反应。

    她先是抬起了手。

    可能从抱紧一个人到空空垂着的确有许多落差,手比她先感到空虚,想抓紧什么东西, 但很快在林知微独裁的统治下靠回校服裤子侧边,来回碾磨那处整齐的缝线。

    然后是脚。

    进屋之后两人都换了拖鞋,是季薄雨刚来那天就见过的鲨鱼头拖鞋,天蓝色, 头顶鲨鱼鳍,露出两排鲨鱼牙,凶得很可爱。

    鲨鱼拖鞋动了动, 向季薄雨走过来。

    被抱住时, 季薄雨轻轻吸了口气。

    林知微身上总有些木质香味, 那来自于她常常抹的安神草木精油,最近味道淡了点, 可能因为确认关系之后, 她比之前睡得更好了,也就减少了对精油的依赖。

    却提高了对季薄雨的依赖。

    她抱着她, 周围寂静沉默, 没有其她人在。

    季薄雨半拥住她, 自己向前, 让林知微随自己一步一步后退, 走向书桌找物理资料——

    她还惦记着磁场专题的复习。

    她把林知微安置在书桌前的桌椅上,立刻被粘人地拉住了手腕。

    季薄雨回握住她的手,说我要拿书包,姐姐, 和我一起吧。

    于是刚才慢慢把林知微带到椅子上的行为全数作废,季薄雨拉着她, 又返回门边拿起自己的双肩包。

    中间,林知微踢倒了床边的垃圾桶。

    垃圾桶里没什么垃圾,吐出两个演草的纸团。

    季薄雨感受到她的停顿,什么都没有说,返程时带路绕开了垃圾桶,顺脚将其中一个挡路的纸团踢了回去。

    但她不是曲竹,这一脚自然也没什么准头,纸团在地毯上反而飞得更远,飞到了原木床头柜,给纸团乏味的一生横添不羁的一笔。

    林知微笑了一下。

    季薄雨就知道,她的姐姐又回来了。

    放在之前,这么快的调节速度几乎难以想象。

    林知微哪一次发病不是靠加药昏睡过去,硬生生熬过,再迎来下一个痛苦之时?

    她们坐在书桌前,在潮湿的雨季里,静静地各做各的。

    一个做题,另一个看着。

    偶尔,这安静的屋子里,埋头书本的那个抬起头问了个问题。

    另一个伸手过去翻了两页,点在辅导资料的某一个知识点上,神色揶揄,示意她,你又把这个忘了。

    问问题的那个就会苦恼地拧起眉,在这里画个星号。

    饭点到。

    王妈在外面敲三下门,说了句开饭了,放下手。

    两人站起身,原本从书桌走到房门都在牵着手,打开门之后,默契地同时松开,仿佛很不熟的样子。

    可能也不是故意想瞒住。

    有人更好奇妈妈什么时候能发现。

    有人则是单纯觉得……

    很有趣。

    这方才亲密无间,出门又有意避开的场面。

    **

    吃过饭,林知微正常回自己房间。

    难以抑制的情绪从脑海中穿过之后,她想起即使两人在尝试着互相接触,尝试着谈恋爱,也要给对方留点距离,不要一直粘着她。

    她不想季薄雨觉得窒息。

    季薄雨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有事要和她说,于是跟着去了姐姐的房间,说:“姐姐,找个笔记本给我。”

    林知微在书架上翻了翻,拿出一本没有笔记的新皮革笔记本,递给季薄雨。

    她像在自己屋似的轻车熟路地坐下,说:“姐姐,我们约法三章。”

    林知微:“嗯?”

    季薄雨:“这个约法三章要两个人讨论之后一起定下来,我先说我想的,你再说你想的。姐姐,我知道你除了说想吃掉我,还有很多别的想法,我们聊一下。”

    林知微笑容有点僵:“你真的要听?全部?所有?”

    季薄雨:“那当然了。”

    林知微站起来走了两步,走到门口把门反锁了。

    反锁的过程中,她一直看着季薄雨。

    后者纹丝不动,不觉得她这种行为有丝毫问题。

    “姐姐,我约法三章的第一条是,以后不可以逃避我。即使你当时觉得那样可能伤害到我了,也不要立刻逃离现场。更不要像今天这样,本来你想抱我一下的,但是后来又不敢了。”

    季薄雨补充说。

    “姐姐,今天这是第三次。我记得很清楚,第一次是你说喜欢我被我发现,所以想逃避,第二次是你觉得我更应该和健康的人在一起,所以把我推开,第三次就是今天,怕伤到我,如果还有第四次……”

    林知微坐在她身旁,其实有些忐忑。

    她怕季薄雨会说,如果还有第三次,那我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吧。

    季薄雨顺畅地说完了下半句:“就罚姐姐带我去你的岛上抓印头鱼。”

    这怎么能算是惩罚呢?

    林知微控制不住地露出个笑。

    季薄雨:“好了,我说完了,姐姐,该你了。”

    林知微垂着眸,好一会儿才说。

    “你真的要听?确定吗?”

    季薄雨不解地回视她:“当然了,我要听。姐姐又不是洪水猛兽。”

    林知微:“好。”

    季薄雨靠在椅子上,小臂搭住扶手向后靠住靠背,舒服得眯起眼睛。

    林知微眸色变深,没去看季薄雨。

    “在福州那两天你完全不知道什么叫避讳我,总在我面前换衣服,双手抓着衣角往头顶拉,能看到腰窝,你知道我当时都在想什么吗?”

    季薄雨一下子睁开了眼。

    “我想在你腰后面留个吻痕。”

    林知微一下一下掀开指甲旁的倒刺,给自己一点疼痛,不至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穿得太宽松了,睡得又沉,如果留个吻痕别人肯定也看不见。房间里又没什么镜子,也不经常照,发现的时候可能吻痕都消了,或者就剩那么一点,以你的思路,直接就会觉得是被虫咬了。或者你根本发现不了,从头到尾,都不知道。”

    “但这样还不够。”

    季薄雨震惊里带着茫然。

    “因为你不知道,但我很想让你知道,想得不得了。”

    林知微抬起头,看向她躲闪的眼眸。

    “当然不会咬你咬得很疼,我是喜欢不断地咬的类型,你后腰又很敏感。今天在操场,你自己用曲别针戴上前面的号码,我给你后背别上号码牌,你知道吗,明明我没怎么碰到你,你却躲了好几次。可能你自己都没怎么觉得。”

    季薄雨头脑一片空白。

    林知微还在说。

    她说得让她想找个地方埋进去,比如床板之间,压着她挤着她,让她听不见,或者去地下那个游泳池,跳进水里……

    逃避果然无耻又好用,现在想逃避的不是林知微,而是她季薄雨了。

    她可完全没料到是这个走向,她还以为约法三章就像自己那样……

    林知微冷静地、条分缕析地说完了最后一句。

    “我想让你意识清醒地知道,我在吻你的后腰。”

    第38章 计划

    季薄雨完全凝滞了。

    她靠住椅背, 身体完全静止,只有大脑还在运转,但也一卡一卡的, 像快要死机。

    而让她陷入凝滞的人适当给她一些缓冲余地之后,彬彬有礼地问:“还有很多。你确定还要继续听吗?”

    季薄雨空咽一下,没说让还是不让,只是问:“为什么这是约法三章的内容?”

    林知微:“你和我约法三章是为了什么?”

    季薄雨:“为了……为了我们之后更好地……恋爱……?”

    林知微一手扶肘, 另一只手抵住下巴,做了个稍微垂头思考的动作。

    两三秒之后,她重新抬头, 无辜地说:“我不是都按你说的做了吗?是你让我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但我说了之后, 你明显接受不了。”

    季薄雨脚尖点地,椅子随着她的动作向后退去, 她抓住桌子稳了稳自己和身下的椅子, 补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

    林知微就笑着等她下一句, 仿佛身后有一条无形的尾巴, 在空中甩来甩去。

    季薄雨:“我就是……第一次听到, 有点震惊。我还以为……是别的想吃了我呢……比如手……眼睛……之类的……”

    林知微神色意外:“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你猜的很对。”

    季薄雨:“……”

    林知微视线向下, 审视片刻两人的距离。

    她们原本各自坐在两张靠背椅子上,中间相隔不到十厘米,她腿稍微向前一点,就能碰到季薄雨的膝盖。

    但刚才季薄雨一退, 她们就远了。

    其实没远多少,几十厘米而已。

    在几天前, 这种距离对她们来说还刚刚好。

    也就是在这几天,林知微堪称处心积虑地拉近了她们的距离。

    季薄雨反应得太慢……太慢了。

    她得被逼迫一下,才能对她更多地敞开。

    放在之前,林知微会放过她的。

    但今天不行。

    她想知道季薄雨能接受的最远端在哪里。

    **

    季薄雨半张着嘴,唇内含着一点水光。

    她像是还在思考措辞,想自己怎么才能给林知微一个让她满意的答案。

    林知微一点也不着急。

    下一刻,季薄雨从椅子上站起来。

    她站起来得太过突然、也太快了,这靠背椅被她撞得弹向背后,可能腿部肌肉这会儿才感受到两百米冲刺的疼痛,突然腿软了一下。

    季薄雨下意识向前扑过去,如果不是林知微连忙伸手撑住她,差点给她姐姐行了个大礼。

    林知微带笑的声音从她头顶传过来。

    “怎么了?要给我表演一下五体投地?”

    季薄雨连忙借力撑起自己,小腿肌肉在不自觉地发颤:“闪了一下,明明跑完拉伸了……我就是想去倒杯水……”

    林知微:“去床上吧?”

    季薄雨瞪大了眼。

    这会儿倒是反应快了,林知微好笑地说:“我给你按按腿,筋膜刀我还是知道怎么用的,可能没完全放松就着急回来,受凉了吧。”

    季薄雨:“好。”

    她在家总是短裤,根本不需要换衣服,就这么快步走到床上,在床上趴下去,一眼也不敢回看,等林知微去拿筋膜刀。

    姐姐走时把阳台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可能是怕她憋死吧……

    季薄雨不着边际地想。

    外面活跃的水分子成群结队,扑入滞闷而暖的室内,让季薄雨的思维活跃起来。

    这间房间装修几乎都是暗色,她趴在一床暗色的被褥之间,好像误入动物的洞穴,而她毫无防备,正躺在这洞穴的正中央,等待洞穴的主人归来。

    那种安神的精油香味即使再洗,也还是不可避免地残留在林知微全黑的枕头、靠近头一侧的被子上。

    现在季薄雨趴在这里,呼吸之间都是草木精油味,但又不浓,似乎在林知微的身体上停留之后,变得熨帖,变得淡了,也变得安静。

    仔细去嗅,仿佛刚才那些只是个清浅的幻觉。

    季薄雨趴着趴着,脸不知道为什么,慢慢红了。

    她动了动,更深地埋进自己肩膀。

    耳侧,一点头发落下来,露出她同样发红的耳尖。

    **

    林知微回来得有点慢,还带着两杯橙汁。

    家里除了酒就是水,会有点气泡饮料,但林知微不喝。那些只是调酒时的陪衬。

    季薄雨把橙汁接过来喝了一口,说:“姐姐,开始吧,我做好准备了。”

    林知微嗯了一声,筋膜刀贴上她的腿,温热的。

    季薄雨:“姐姐,怎么是热的?”

    林知微:“怕你紧张,去厨房烤了一下。”

    她说完这句就闭了嘴,给季薄雨用筋膜刀刮腿时竟然是很沉默的。不太像她。

    季薄雨咬牙埋头在林知微的枕头上,不一会儿就开始出汗,腿部肌肉紧绷,又被筋膜刀强硬地推开。

    所有的抵抗全数溃散,或许她根本没抵抗也说不定,为了让林知微轻松点,她已经很努力地放松了。

    一点细碎的闷哼全堵在被子里。

    林知微刮着刮着有点想笑,拉了一下她耳边的被子,说:“别把自己闷死了,想叫就叫,我知道疼。”

    季薄雨仍然在回忆先前的两百米:“还是太久没跑了……以前不会这样……”

    林知微:“我分散一点你的注意力怎么样?”

    季薄雨:“嗯?”

    林知微放下了刀。

    其实放松流程已进入尾声,之后按摩一下就好。

    季薄雨后背一凉,是T恤被人向上推了推,一小截发了点汗的微热后腰被从阳台门闯入的细风吹过,起了点鸡皮疙瘩。

    她很快就没有心情在意这些了。

    因为林知微还是达成了目的。

    比起吻,鼻息先至。

    季薄雨后腰一痒,反射性想转身,已经被林知微力道很大地先一步按住,低头下来。

    并不疼,因为林知微没咬她。

    也不像她说得那样停留了很久,更没有留下吻痕,因为只是轻轻吻了一下。

    这吻来得快走的也快,季薄雨还没反应过来时,林知微已经拉着她T恤的下摆,遮住了她的腰。

    季薄雨不知道作何反应,干脆埋头装死。

    林知微没想到自己能得逞,说:“别不理我嘛。”

    季薄雨好一会儿才说:“……理你。”

    林知微:“不是约法三章吗?剩下的两条呢?”

    季薄雨:“想不起来了……”

    林知微:“那下次吧。”

    林知微戳了戳她。

    季薄雨本来像条死鱼一样躺着,被她戳到立刻弹了一下,看过来一眼。

    她眼神软绵绵的,带着点亲密的控诉。

    季薄雨嘟嘟囔囔,还在因为自己的计划被打乱而不高兴:“不约法了,我再想想……”

    林知微笑了笑,心情极好,抚摸她柔顺的头发。

    季薄雨的头发看上去顺滑,摸起来却硬硬的,是细硬的发质,像她本人一样。

    “把曲竹和江越叫来吧,我们做个计划。”林知微提议说。

    季薄雨:“这个时间?”

    林知微:“下午两点,没什么不好的?”

    季薄雨本想说她们会不会正在睡午觉,接着想起来,曲竹大概已经睡醒了在训练,江越更大的可能则是在打游戏……

    季薄雨:“我去问问,如果不行也没什么。姐姐,我不怕。”

    林知微:“我知道。”

    她笑了笑,笑容很温柔。

    如果这笑被曲竹看见,她肯定会起一群鸡皮疙瘩。

    这笑可完全不友善,相反很冰冷,是想把谁置于死地的那种笑。

    季薄雨给四个人拉了个微信群,把剩下两个艾特出来。

    “有点事想找你们商量一下,竹子,在训练吗?越越呢?打游戏?”

    曲竹回得很快:“下午不训练,我们休养生息明天准备踢一场好球呢。找个地方出来吧。”

    江越倒是那个回得更晚的人,打了一长串:“这把结束,十几分钟。等我把那个在开放麦骂女的不会玩游戏的公的弄死在决赛圈。有薯条和可乐我在哪都行,地址发我。”

    曲竹发来三个大拇指。

    季薄雨也跟了三个。

    林知微发了一排。

    林知微放下手机,下巴放在季薄雨肩膀看她的聊天界面,提议说:“去麦当劳吧,不远就有一家,这个点应该没什么人,工作日。”

    季薄雨:“好。”

    林知微:“腕上来我屋和我一起睡吧,好不好?”

    季薄雨翻了个身,躺在床上,不怎么熟练地去抱她的脖颈。

    林知微更低地俯身,方便她抱住,这下两个人凑得更近。

    她和季薄雨额头贴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

    季薄雨向下挪了一些,把自己调整得更舒服,双手在林知微颈后交叉,十根手指互相碾了两下:“为什么不是姐姐来我这里?”

    林知微垂下眼睫:“我在你房间睡过了,但你还没在我的房间睡呢,来吧。”

    她声音放轻,这样俯下身,细碎轻软的发落在脸颊,像她浑然天成的诱饵,又因为是短发,带着点愿者上钩的意味,就这么等季薄雨自投罗网。

    季薄雨抓住了盲点:“你在我房间睡了?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你睡在哪里了?”

    林知微可疑地沉默两秒。

    季薄雨手伸向她腰去挠她的痒痒肉,另一个人立刻蜷缩着倒下来,一边笑一边求饶,说就是你起夜没找到拖鞋那天,我知道错了!别挠我,痒啊……!

    她脸埋在季薄雨脸侧的枕头里,忙乱地防她的手,抓住她钳制住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确认季薄雨不会再作乱,才安心地埋进季薄雨脸侧的枕头。

    季薄雨把脸转过脸,看到她闪烁着笑泪的眼睛。

    她等林知微笑够,抓住自己的手没那么用力了,才说。

    “姐姐,以后不要偷偷睡在床下面了,很凉。”

    林知微注视着她,轻声说:“还好,其实不怎么冷,地毯很暖和。”

    季薄雨:“但我很担心你,所以以后别这样了。”

    林知微怔了怔,很快笑起来,说:“好,都听你的。”

    “那走吧,我们出发?”

    “好,都听你的。”

    “刚才亲我腰的时候怎么不听我的?”

    “有些事不行。”

    “……”

    第39章 店里

    下午三点的麦当劳零零散散, 只有两三个人。

    季薄雨和林知微在自助点餐机上选好小食和饮料,找到一个围拢成圆形近似于卡座的空间坐下,等曲竹和江越来。

    林知微盯着手机打字, 结束了一段对话之后放下手机,对这东西一点瘾都没有。

    先到的当然是曲竹。

    她一身薄荷绿色的运动外套,面料上有防水涂层,在细雨中没有打伞, 进了第一个门后看身后没人,先抖了半分钟帽子和外套上的水。

    抖完了水,曲竹一抬眼, 看见季薄雨正对着自己的手机摄像头。

    曲竹推门进来, 走到桌子近前才说:“拍什么?”

    季薄雨:“拍你抖水, 传给你?好好玩,像狗甩水。”

    “夸我夸得跟骂我一样, 得亏我知道你就是这种说话风格, ”曲竹在两人对面落座,说, “你还真心大, 一点也不担心明天啊?来的路上林知微和我说了。不怕?”

    季薄雨不明白这怎么就像骂人了, 狗多可爱啊。

    不过她没在这问题上纠结太久, 因为忙着回答曲竹的问题:“不值得费那么多心思, 不过出来聊聊天很好,所以把你们叫出来了。”

    “挺好的,”曲竹伸直双腿,说, “小雨,你当初为什么没去学体育?你这样心大的适合学体育。”

    季薄雨:“学了, 后来改了,妈妈说知识也很重要,基本的教育每个人都要学。”

    曲竹后仰在座位上,闭着眼闻空气中炸物的味道:“妈妈说得对,就是孩子得遭罪。今天我就不吃了,吃这个我容易上火。”

    季薄雨笑得差点没点上分享视频。

    这时小食上来了,林知微大致扫了一眼,拈起一块麦乐鸡嚼。

    当季薄雨和别人在一起聊天时,她的存在感几乎消失了,仿佛只要她在季薄雨身边就好,至于以什么形式存在,根本不重要。

    曲竹有意拉她下水:“哎,小雨,你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林知微用餐巾纸擦蹭掉手上油腻,抬起眼。

    分明的上目线会让不熟悉她的人以为她很凶,至于曲竹这样和她很熟的,早就习惯了她的恐吓。

    季薄雨看看林知微,又看看曲竹,用问题回答了问题:“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曲竹:“同留一级的老同学。”

    季薄雨:“怪不得……总觉得你们其实有点熟悉。”

    曲竹:“我说完了,现在轮到你了。”

    季薄雨再次和林知微对视,目光探寻,似乎在询问她的意见。

    林知微并不介意,说:“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季薄雨:“就,恋爱关系。”

    肉眼可见,林知微笑容更大了。

    曲竹本想做个鄙视的表情,刚好这时江越进来,拿着一把一看就很大的长柄黑伞,还背着包,她便忙着挥手招呼江越,说:“快来越越,这里!”

    江越在曲竹旁边坐下,找了个座椅之间的空隙放好伞,先去拆薯条盒子,又拿起可乐把吸管插进去,猛吸一大口。

    在座其她三位显然对她的游戏战绩十分关心,异口同声问。

    “赢了吗?”

    江越难得有点小骄傲,吐出一口带着可乐气泡的气:“当然了!叫我来做什么?”

    季薄雨简单给两个人总结一下今天上午和梁悠遇见的情况,互通消息。

    曲竹首先发出质疑:“她这人说话靠谱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个人?要是假消息只是为了跑一千五之前搞你心态怎么办?就像我钉鞋里总能发现刀片,现在我打开更衣室柜子,换鞋之前第一件事就是检查鞋底。”

    季薄雨回忆一下梁悠当时的焦急:“感觉……当时她那么焦急……那种……总之不像是假的。”

    曲竹看向林知微:“你觉得呢?”

    林知微摇摇头:“我离得太远了,没怎么看见。”

    江越把自己的双肩包打开,拿出一台电脑,说:“查查就知道了。”

    季薄雨好奇地凑过脑袋。

    林知微凑到她上方。

    曲竹则凑到江越的另一边。

    麦当劳里正在忙活的服务员给外卖小妹装袋时偶然往这边瞥来一眼,被几个凑在一起的女孩脑袋逗得笑了一下。

    江越首先调出了梁悠在校园内网的个人档案。

    个人档案主要记录了梁悠的基本信息,例如成绩、参赛经历、兴趣爱好,连家庭情况都有——

    这种学校,家庭情况会在网内记录得相当详细。

    她成绩很普通,及格以上,远远不到优秀。

    参加过几个没什么名气的赛事,是那种参赛就能拿奖的比赛。

    兴趣爱好则更普通,简单的跑步、阅读,是个人都能这么写。

    在这所拼妈又拼爸的学校,她普通得甚至不如体育特招生。

    季薄雨:“这应该不是每个人都有权限看的吧?”

    江越:“黑了校园网。我们技术工种是这样的。”

    季薄雨默默竖了个大拇指。

    林知微在一旁出声:“只有她的成绩还不够,我想看她成绩在每次大考的全校排名。”

    江越在键盘上敲了两下,等屏幕前的加载框读条:“嗯……好,最近两年的。”

    成绩列表密密麻麻,在这台十六寸的笔记本上罗列,直到这会儿,才稍微有了疑点。

    梁悠的成绩在一群人里横纵对比,出现了些不普通的怪异之处。

    她的成绩……几乎每次都挨着全校平均分,上下分差不到两分,排名基本没有浮动。

    如果说她很差,但她也到了平均分,可说她很好,又远远不够,真是神奇。

    林知微言之凿凿:“一定是个聪明人。”

    曲竹:“不是,这结论怎么得出来的,就看了几眼成绩单啊?”

    林知微:“她很会藏,藏得让别人都觉得她很普通。次次考试成绩都压着平均分,我都做不到。你们说呢?”

    江越看向林知微:“嗯……有这种可能,要不再交叉对比下别的?”

    林知微:“如果她那么能藏,那我们从剩下的东西里也看不出多少东西了。”

    曲竹:“有脑子的人真恐怖。小雨你说是不是?”

    季薄雨看了会儿屏幕,被曲竹带进话题,反射性看向林知微。

    林知微歪了一下头,用眼神说,看我干什么?

    季薄雨用唇形说:看看有脑子的。

    林知微笑了一下,伸手过来,勾她的手指。

    季薄雨把她的手指握在手心里,扬起唇。

    果然如林知微所说,江越后面又查阅了她的家庭情况档案,只说是金昱一个表亲,具体的没有。

    季薄雨:“那就不提她了,虽然目的可能不纯,但我能确定的是她来提醒我了,也算帮了我。我们讨论一下明天吧。”

    曲竹:“她说明天你会出丑,能怎么出丑?你又不像我在校队里那样有统一的更衣室,也不住校,东西都自己带的,想做手脚也很难,至少跑鞋里不会有刀片,衣服里不会有针。”

    江越:“你们踢个足球这么多东西要防啊?”

    曲竹:“干什么都得防,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打游戏还有挂呢。而且防的不是队友,因为队友都想你踢好球,好多是看学校女足队不爽想整你的疯子。”

    江越:“我写了个程序,遇见挂自动判定,能给对面的挂植入病毒,自从那以后打游戏再也没遇见子弹半路拐弯了。以后等我老了打不动游戏,我就把这程序卖了,赚点钱跑路。”

    曲竹:“这东西很赚钱?”

    江越:“当然了,认真打游戏的最恨挂。”

    林知微突然出声,把话题拉回来:“可不可能在跑道上做问题?”

    江越:“难道要把跑道划烂?那跑道进水,大家都别跑步了。明天还是雨天。”

    曲竹:“最后掐表掐多了?”

    季薄雨:“那么多人看着,应该不会。”

    季薄雨又想了想,说:“可能是在……路上,随便喷我一下,一个防狼喷雾就能让人眼睛肿两天。”

    曲竹:“真喷雾不好买,自己泡点辣椒和芥末混合的水更实在。”

    季薄雨:“所以最可能的还是路上,或者干脆找人不让我参加比赛了。”

    林知微:“……嗯。”

    季薄雨又想到什么,说:“还有可能是想公开羞辱我?操场不是有块大屏吗?可能会拍到什么,录下什么,或者剪辑我们的话去投屏。”

    江越:“那明天我去学校机房,出问题了我立刻拔电源,就不会有投放大屏的担忧了。”

    季薄雨:“?”

    江越:“?”

    季薄雨:“这么……朴素?”

    江越看用不到电脑了,把电脑合上,说:“对啊,没电应万变。真正的斗争都很朴素,什么攻击学校防火墙,直接没电没网不就行了,看他还怎么投屏。学校有两台备用发电机,但打开也得一时半会儿的,到时候都被停电吸引注意,就没人在意你了。”

    季薄雨呆滞地鼓起了掌。

    之前她以为自己很刚了,没想到她的朋友们更是。

    江越说完,拿起一旁的薯条仓鼠似的咔嚓咔嚓,等曲竹和林知微的反应。

    曲竹手按在江越肩上,稀奇地说:“平时看不出来啊,天才。”

    江越还在吃薯条,没把她的手打掉,说:“我从未否认过自己是个天才。”

    曲竹:“那怎么不教我数学题。”

    江越:“折寿。”

    曲竹:“?”

    江越:“?”

    曲竹笑得温柔:“给你三秒重新思考措辞。”

    江越看了看曲竹常年锻炼的体型,又看了看自己整天不见光的小细胳膊,明智又不带谄媚地说:“我是说……这手!这手!你看我这手,整天打游戏,腱鞘炎鼠标手的,写个字都手疼,不爱写数学。”

    曲竹更温柔了:“以后数学课我会经常流窜去你座位的,不用你写字,说话就行,毕竟老拆散她们两个我也过意不去。吃,继续吃,不够姐继续给你买。”

    江越塞嘴里塞了一半的刚出炉薯条都不香了,牙痒痒地又点了两块薯饼。

    林知微打断两个活宝,说:“要是发到校园墙呢?你怎么办?”

    江越:“那就回到起点,我去把校园墙的账号给盗了。”

    林知微:“能做干净吗?”

    江越点点头:“绝对干净。”

    曲竹:“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场地。”

    季薄雨:“好。”

    江越:“没什么问题。”

    林知微:“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讨论完毕,曲竹戴好兜帽向外走,她队友找她,说是要微调战术,走得挺急。

    江越则在这里吃完了薯条和薯饼。

    林知微和季薄雨一起等她吃完,后者给江越递了一板健胃消食片。

    江越接过来,说了句谢谢,拿起自己的大黑伞,走了。

    在外人看来,她总是一股活人微死之感,但这次的事,发挥最大作用的却是她。

    季薄雨:“姐姐,江越以前是干什么的?”

    林知微:“学校和清华、中科大有个合作的图灵助学项目,只派了三个人过去交流,其中一个就是江越。”

    季薄雨:“另外两个呢?”

    林知微特意停顿一下,好一会儿才说:“另外两个的妈爸资助了这个项目。”

    季薄雨乐不可支,自然地去挽她的胳膊,走向外面雨中。

    林知微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走出好几步,才适应这亲昵的动作。

    路人行色匆匆,看到也不会大惊小怪,只当她们是一对感情很好的朋友。

    **

    几人走后。

    麦当劳的360度无死角摄像头拍下了坐她们对角的一个人。

    那人满头的栗色头发几乎遮住整张脸,从头到尾只点了一杯雪碧。

    她放下用来挡脸的餐盘垫纸——垫纸似乎和某个游戏联名了,花花绿绿的。

    这人黑色运动套装,鞋也是一片黑色,她并不认识垫纸上印刷的角色,也毫不关心其中的活动内容,随手把垫纸抓成一团,伸手去摸盛雪碧的圆杯。

    冒着水珠的杯壁被她一握,形成她指印形状的水渍。

    傍晚将近,到了饭点,几个笑嘻嘻的男中学生进店。

    他们本想找个角落的位置,看到她坐在那,不约而同避开了她,眼神还频频投过来,明显在议论。

    “好像贞子……”

    “你们不觉得她身边那氛围很恐怖吗?”

    “别说了,当心半夜爬你床啊。”

    她攥紧手,指甲深深嵌进攥至颤抖的掌心,扫码点了三杯可乐。

    可乐端上来后,她把上面的塑料盖挨个拆下,拿起来。

    麦当劳玻璃透明。

    路过的路人被声响吸引,转头看到里面有个头发长到遮脸的女生,正把可乐向那几个中学生身上泼。

    她泼完拔腿就跑,跑得飞快,几个男生抓也没抓住。

    她冲出玻璃门,撞到驻足看热闹的人,不道歉也不抬头,在一片暗雨中迅速消失了。

    第40章 不想听谢谢

    晚上, 这栋三层别墅灯火通明。

    季薄雨结束了一天的行程,洗过澡向外走。

    在以前她不会洗得那么勤,但南下到杭州, 梅雨季节的粘腻和潮湿会让人本能地想洗澡,洗掉皮肤上莫名其妙的沾黏,也稍微转换一下心情。

    她在床沿坐下,目光投向外面昏暗的夜色。

    外面起了点风, 雨被风打斜,落在地上的声音会和没有波折的落地有轻微不同。

    手机叮咚一声。

    【还不来?在忙什么?】

    季薄雨给林知微的备注是个小猫的emoji。

    【就来了】

    她下床去穿拖鞋。

    不像上次一样没进来两步就走,这次她抱着自己的鹅绒枕头, 来到林知微房间, 站定了看她。

    为了迎接她的到来, 阳台门提前打开了,让她顺利入内。

    屋内另一个人正在拼拼图。

    那一整个拼图似乎是名家画作, 线条寥寥, 黑白色,看上去至少有两千片, 不知道最后会拼出什么场景。

    林知微身上那条米白色直筒睡裙在身前窝折出无数个褶皱, 她本人正坐在全屋通铺的同色地毯上, 右手拿着一个在季薄雨看起来都差不多的拼图木片, 放在一个令季薄雨茫然的位置——

    她感觉那些都差不多。

    季薄雨合上阳台门, 在她对面盘腿坐下,没有出声打断她的状态,看她拼完左手掌心里那一叠。

    林知微放好最后一片,说:“来了。”

    季薄雨:“嗯。”

    拼完这一部分, 她手底下的拼图已有了个边框的雏形,数千片木片在中央堆成了小山, 剩下要做的就是向里面填充内容,可能要花好几天,多了大概一个星期,是个消遣,林知微比较喜欢。

    季薄雨:“姐姐,不拼了吗?”

    林知微:“你都抱着枕头来了,也到了睡觉时间。”

    从她的语气里不难推测,以前她不会停下,直到拼图拼好。

    季薄雨:“那以前呢,以前就会拼完再睡?”

    “嗯,”林知微没有隐瞒,而且知道她下一句想问什么,说,“以前会一直拼,拼到困到能睡着。花时间在这上面可以分散我的注意力。”

    季薄雨:“躁狂期的时候?”

    “对,不过和你在一起之后好了点,这几天我减了药,舒服多了,”她稍稍放慢语速,“而且等你等得有点焦虑,总得找点事做。”

    季薄雨怕她误会自己不来:“我刚刚在做作业,做完作业洗了个澡立刻就来了,下次我再快点。”

    林知微安心地笑一下,说:“不着急。做的哪个学科?数学还是……”

    她说的那么直白,季薄雨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说:“物理。几种运动的题,平抛斜抛。”

    林知微:“顺利吗?”

    季薄雨:“有点磕绊,不过写完了,还没对答案,想明天再看。”

    林知微从地毯上站起,把那堆没拼完的拼图就那么放在那儿,绕过它向床上走:“那睡觉吧?明天还要比赛。”

    季薄雨:“好。”

    季薄雨抱着枕头,也站起来。

    她想把自己的枕头放在林知微旁边,以为还要过去推一下对方放在正中央的枕头,没想到那枕头已经待在了床的另一侧。

    季薄雨把自己的枕头放下:“姐姐,谢谢你。”

    林知微从另外一边上床,在自己这边躺好:“谢我什么?”

    季薄雨也靠住枕头,和她对视:“来之前我有点……担心,怕我们关系不好。”

    其实她稍微替换了主语。

    因为担心的不是季薄雨,而是季怀心。

    **

    季薄雨把爪王葬在了小区里一棵大柳树底下。

    经常有老年人坐在柳树拂动的叶子下聊天,尤其春天。

    还会有人端着一盘蚊香过来,在柳树下打麻将,下围棋,抽烟的男人则会被大家集体骂走,自己想得肺癌别人还想活呢,二手烟比一手危害还大,滚呐。

    爪王要是听到了,应该会很感兴趣。

    它还活着时虽然对人类很不耐烦,但对人类说话很感兴趣,总是和季薄雨一家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竖起耳朵观察她们的表情。

    所以季薄雨想着,把它埋在这里吧,这样它就能经常听见人说话了。

    她自己也经常和爪王说话。

    一个深春流淌的傍晚,她从作息时间比监狱还要严格的普高下了下午课,有四十分钟时间吃晚饭,接着就要忙着去上剩下的四节晚自习。

    仰头向上望,天气非常好。

    白云高广,万里清透。

    河北空气质量一般,偶尔还很差,重化工地方的通病,再加上地处二三级阶梯之间被太行山挡着,污染吹到这儿翻不过山,扩散不出去,秋冬雾霾更是重,能见度低得可怜。

    冬天晚上,人站在红绿灯这头,望不见那头是红是绿。路上开车的比走路的还害怕,开得慢得堪比龟爬,生怕撞着谁了自己全责。后来地图软件上显示红绿灯秒数了,司机们才减少了这种恐慌。

    当地人自嘲有句话,叫论雾霾还是得河北的地道,那一下车吸口气就不一样,就是从这儿来的。

    近几年稍微好了点,算是改善,不过也没达到能和南方碰一碰的地步,所以这样的天气,住这儿的都很高兴,可能也挺珍惜,都想在外面走走,街上的人会变多。

    ——看看公园里老太太老头儿的数量就知道了。

    季薄雨忙里偷闲,在卖鸡蛋饼的奶奶那买了个加肠不加咸菜的鸡蛋饼,坐在柳树下埋爪王的位置上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那只去了猫星的小猫聊天,空着没拿饼的那只手还虚虚放在身侧,仿佛在摸爪王的脑袋。

    “爪王,学习好难啊。我今天下午对着数学卷子发呆那会儿一直在想,要是能瞬移到这棵树下面就好了,既能和你说话,还能看看风景。”

    爪王没理她,也没法理她。

    她也还是继续说。

    正好这时候,季怀心骑着电动车下班回来。

    她在这一单元楼下停好车,季薄雨感觉她似乎神色不太好,很亲近的人才能感受到的那种。

    季怀心一一和柳树下聊天的人寒暄,随后脚步不停,穿过她们,走到季薄雨旁边。

    季薄雨正靠着柳树粗糙的皮表。

    柳树身后有些开裂,是顽劣的幼童拿刀划的,有点硌她的背。

    她向一旁挪动,让出点位置,仿佛校服裤上的一片黄土不存在,注视着季怀心向自己走来。

    季怀心没管身上干净笔挺的西裤,走近后一屁股坐在她旁边。

    她平时特别宝贝这条裤子,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

    季怀心:“小雨。”

    季怀心不在季薄雨面前叹气,季薄雨只能从季怀心满脸的愁云里感觉到一点,问:“妈,怎么了?”

    季怀心摆了摆手,暂时不想提。

    季薄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把自己吃了一半的鸡蛋饼递给妈妈:“妈,你吃点。”

    季怀心接过来,狠狠咬了两口,全部咽下去,觉得自己有点力气了,才说:“小雨,咱们可能得搬家了,具体的等妈妈安排好就和你解释。”

    季薄雨看向高远无云的天边。

    橙红浮动,雾蓝色云很快就会将太阳全数吞噬,天色从清透到发暗,不过十几分钟。

    她嗯了一声,没有多问。

    那时候季怀心再次联系上林青,也有点没底。

    但林青电话里语气太好了,再加上季怀心并不打算在她家中常住,只是说需要三个月作为中转。

    林青财大气粗,满口答应。

    季怀心挂了电话,有点高兴,又有点担心。

    因为季薄雨上了高中,一个好朋友都没有。

    这在季薄雨看来很正常,没有朋友是人生的常态,再加上班里大部分忙于学习,小部分忙于恋爱,更小一部分忙于打发时间,上课睡觉,以及被老师赶出门外。

    她总是淡淡的,对人没什么兴趣一样,像个不喜欢人却还要每天和人相处的外星人。

    再加上季薄雨还有“前科”。

    她有为了帮别人而在学校里和别人打架的情况——

    她帮的那个人到最后也没和她说句谢谢。

    季怀心当然不好说这是她的错,毕竟也是季薄雨好心。

    再加上季薄雨如果不认同季怀心的观点,她不反驳也不生气,只是看着她,乌黑的眼睛又倔又犟,也不知道和谁学的。

    最后这位妈妈只好软化了语气,让她好好掂量掂量,先评估双方武力再动手,不能做的事别做,非要做就万分小心地做。

    也不知道季薄雨听没听进去。

    谁知道呢。

    季薄雨那时就处于这种“虽然自己不是个刺头,但也绝不好欺负”的状态。

    因此说要和林青和林青家的孩子一起住,季怀心生怕季薄雨和对方相处得不好。

    季薄雨枕住枕头时,想起这段回忆。

    她来这里只有十几天,如今回想起那段回忆却觉得很远了。

    因为在这的这么久,她和林知微之间真的发生了好多事,填满了这段刚来新地方的不安。

    林知微自然地接上:“现在呢,还担心吗?”

    季薄雨摇摇头,有几根头发挂住了睫毛也不在意:“没有了。多亏了姐姐,谢谢姐姐。”

    林知微指尖一勾,把她的头发勾下去,说:“不想听谢谢。”

    季薄雨茫然了一会儿。

    在她茫然的这片刻,林知微稍稍向她的方向蹭了蹭,枕在两个枕头之间的缝隙,略微仰望她一点。

    她关掉灯,只留下床头还亮着,那双蕴着点希冀的眼睛靠近了,像在等一个注定会得到的礼物。

    一片暖暗的颜色中,季薄雨轻轻地说。

    “喜欢你。”

    看吧。

    她果然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