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比赛
季薄雨早起醒来时, 林知微还没醒。
外面鸟雀的声音被阳台的双层夹胶玻璃门削减,不会很尖锐,是那种钝钝的清脆, 一点点把她的困意驱逐出脑海。
她想动一下,腰间立刻一紧。
不知道夜里怎么睡的,林知微正抱着她,左臂被她的腰压着, 右臂放在她腹部上方,两只手拢住她。
这点挣动也没把她惊醒,枕着季薄雨锁骨睡得正沉, 落下来的碎发让季薄雨觉得有点痒。
季薄雨抬起腰, 尽力不让自己压着她。
她坚持了几分钟?
季薄雨也不清楚。
她摸不到自己的手机, 又在做反向的平板支撑,很快坚持不住了, 腰腹发颤, 想躺回床上。
就在她觉得自己卡在力竭的那个点上煎熬时,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林知微把她拉拽回去, 嗓音带着刚起床的哑, 说:“一大早你干什么?这个时候还运动?”
她很快明白了季薄雨在干什么。
林知微坐起身, 被季薄雨压了半夜的那条胳膊不可避免地麻了, 一阵阵地痉挛, 但什么都没说。
季薄雨躺了两秒才缓过神,立刻伸手想去看她的胳膊怎么样了:“压到你了,麻了吗?”
林知微胳膊后撤,不想让她碰到。
但被压了很久, 胳膊也有点不听使唤,还是没躲开。
被季薄雨抓到时, 那点触感从两人接触的地方发麻发痒,其中酸爽滋味赶超跳跳糖十倍,仿佛一道闪电从体表打入,炸穿皮肤脂肪和血管,炸得林知微麻了半边身子,好几秒说不出话。
她好一会儿才说:“……没关系。”
林知微声音更小了点,带着笑。
“毕竟是我想抱着你睡的。”
季薄雨看她没事,先一步下了床,站在地毯上拉她的手,说:“以后还可以一起睡很久,难道每天都要被这么压着?姐姐,为你自己的血液循环着想,还是不要了吧。”
林知微依然坐着和她牵着手,眼神一亮:“你每天都会和我一起睡?”
季薄雨故作苦恼地思考了一会儿,把自己的手从林知微手里拿出来,抵住下巴。
“看你表现?”
季薄雨不是很肯定地说,边说边向盥洗室走。
林知微看着她走向盥洗室的背影,愣了两秒才笑了:“表现?未免太模糊了,评分标准呢?”
屋子里并不很整齐,除开那上千片的拼图和散落的拖鞋,书桌上还有昨晚林知微随手翻开的小说,邱妙津的《鳄鱼手记》,文字像溪水边闪烁的山石。
林知微在扉页上写了标注,作者享年二十六岁,自杀于巴黎,然后把那页折了起来。
再抬头时,季薄雨已穿上自己的拖鞋,越过地上成堆的拼图碎片,也越过书桌,把那本小说合上。
“姐姐想要什么样的标准?”
季薄雨咬着发绳把头发向后耙梳,扎好之后打开门走进去,果然找到了多余的牙杯。
她不慌不忙,站在洗漱台前挤牙膏。
“宽松点的?对我友好点的?”
林知微随口接了一句。
她半扭过身在枕头上摸索了一会儿,从两个枕头的夹缝之间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根头发。
比她的长,也比她的黑。
林知微拈起来,绕戒指一样绕在自己左手无名指,因为发质有点硬硬的,所以总是翘起,她乐此不疲,总是压住。
季薄雨一边刷牙,一边含糊又忙碌地说了什么。
林知微捏着这柔软的指环,靠住同样柔软的床头,享受早晨房间里的闷暖,说:“听不见——”
季薄雨笑得呛咳。
屋子里,到处都充斥着两人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
比赛日的第三日,也是最后一日,天色阴沉。
季薄雨像参加两百米那样穿好号码牌,在曲竹的陪同下一起走进操场,走向一千五百米服务处的遮阳棚下——
在梅雨季节,遮阳棚主要起到遮雨棚的作用。
每一位参加一千五百米的学生都会在这里拿到一个贴着自己信息的手环。
季薄雨在这排了一会儿队,顺利拿到自己的,给曲竹展示。
她转动手腕,上面写了姓名,性别,班级,以及参加的项目,操场跑道是八道,季薄雨被分在第四组。
“这有什么用?”
她走出遮阳棚,问旁边撑伞等着的曲竹。
“比赛结束之后凭这个换你跑完一千五的奖金,千万别弄丢,弄丢可就拿不到钱了,”曲竹说完前半句,似乎觉得自己说的话不太严谨,又补充说,“倒也不是拿不到钱,只是很麻烦,非常麻烦,总之好好保管。”
季薄雨:“两百米怎么不用?”
曲竹:“两百米就那么几秒,一会儿就结束了,用这个不值得吧。我们踢足球总有这个。忘了问了,下午你和林知微来看足球吗?给我们加加油吧?睡着也没事,我让江越带着她睡袋来,睡也要在球场看着我睡。”
她说的江越像个席地就能睡的不可直立的动物一样。
季薄雨没忍住笑:“我会来看,但姐姐没说要不要来。”
曲竹放心了:“你来她就来,加上江越,现在我至少拉了三个观众了。”
季薄雨:“没人看比赛?观众还得靠拉来。”
曲竹:“嗯,没什么人看,其实我本来想去学校门口举个横幅,让大家知道知道的今天下午有场足球赛,但被我队友拦住了。”
季薄雨:“你要是早点说,我就和你一起去举了,要么等我跑完一千五,中午放学我们去?”
曲竹乐了:“还是和你说话舒服,别人只会觉得我在发疯。你真想去啊?为什么?”
季薄雨的思路直接且简单:“没这么干过,想试试。”
曲竹乐呵呵地半搭住她肩,和她一起看雨。
雨真是没什么好看的,尤其这种季节,每天看每天碰到,再喜欢雨的也会心烦,走出门就湿鞋,回到家就带着黑印,又没有紫外线帮忙合成充分的维生素D,抑郁度都高了一个等级。
陆续有人走进操场,伞面花花绿绿,在模糊的雨丝中鲜明透亮。
季薄雨打开手机看时间。
她是第四组,距离比赛开始至少还要一个多小时,打算继续和曲竹闲话。
曲竹斜乜一眼,看到她的屏保:“这猫好看,什么品种的?”
季薄雨:“雀猫。”
曲竹:“叫什么?”
季薄雨:“爪王。”
曲竹:“这么酷?上次来麦当劳怎么没把它带来?看着油光水滑的,养得真好啊。”
在曲竹以为季薄雨会说猫胆小不爱出门的时候,季薄雨声线平直、毫无波动地说:“死了。”
曲竹:“……”
季薄雨继续用这种陈述性的语气说:“没关系,爪王如果知道我和你说起它了,应该会很高兴。”
曲竹:“爪王是怎么死的?”
季薄雨这才笑了笑,说:“活了很久,应该算是寿终正寝。它死得很安静,平时一般不喜欢和我待在一起,那天却趴在我手边趴了一个下午,然后妈妈下班,它又去和妈妈打了个招呼,才走回自己窝里,闭上眼睛,就再也没睁开。”
她很克制,但也是真的很想念那只猫。
曲竹:抱一下?”
季薄雨:“我自己抱过了,不过竹子要是想的话,可以再抱一下。”
曲竹上去和她拥抱了一下,很快松开手。
她四处看了看,想转移话题:“林知微人呢,她怎么没和你一起?”
季薄雨:“姐姐说不放心越越,去找她了。”
曲竹:“那我就跟你待在这,咱们还是挺安全的,毕竟在操场上这么多人看着。”
比赛开始前,升旗台下,有固定的室内场地热身。
季薄雨活动手脚,在曲竹监督下拉伸完毕。
外面不断来人,很多运动鞋进来又离开,与地面摩擦,声响偶尔尖锐。
突然,曲竹问:“那不是梁悠吗?她来干什么。”
季薄雨顺着她的视线方向看过去,。
不远处,昨天她们还看过档案的梁悠走进来。
今天和昨天不同,这次她的头发没有扎起,也没有在上面用很多装饰性的发卡,只是向后扎紧,绑了个低马尾,看着很素净的样子。
热身场地很多凑在一起聊天的人,她形单影只,显得有些孤单。
季薄雨不再压腿,向她走过去。
曲竹拉住她,制止了她的步伐:“你干嘛?”
季薄雨:“邀请她过来啊?自己一个人多无聊,反正咱们也闲着。”
曲竹:“总觉得……其实她也不是很想和别人一起。要不你问一下林知微?”
曲竹话音一出,就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林知微又不是季薄雨的家长,不至于事事都要过问。
季薄雨“啊”了一声。
她倒是没怎么在意这一点——
因为梁悠已经拨开人群,向两人的方向走过去了。
曲竹个子高,体格又好,把季薄雨挡了大半,再加上季薄雨在最角落,没几个人看到她。
场内遍地参赛要穿的号码牌更分神,梁悠刚才在入口处站了几分钟,还被走进的人撞到,对方似乎没注意她,径直向内走了。
她四处扫视了好几分钟,才找到季薄雨的位置,神色从平静转变成不悦,几乎到了发怒的地步,让后者摸不着头脑。
梁悠很快来到季薄雨面前,完全无视了曲竹,怒气冲冲地质问:“你怎么还是来了?”
季薄雨:“我说过我会来,怎么了?”
梁悠:“都和你说了不要来!”
季薄雨:“别和我车轱辘话,听不懂。”
梁悠抿着唇,唇角向下,似乎花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口出恶言的冲动。
季薄雨:“所以呢,你说话只说一半,既不和我解释清楚为什么,又不让我参赛,我怎么听你的?至少给我个让人信服的理由。”
梁悠:“我不是说过他会让你出丑吗!”
季薄雨:“怎么出丑你倒是说啊,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他要干什么?”
这时有老师吹哨,面容还很熟悉。
季薄雨一看,正是她们的体育老师,胸前的钛钢口哨在室内灯下一闪一闪。
“一千五百米第一组集合了!还有谁没来?找不到号码牌的现场拿空白的补一个!不要慌也别着急!别的事也提前和老师说,弃权的现在去裁判位置签名!”
热身的人群中快速走出几个,跟着体育老师前往操场。
曲竹眯着眼向外看:“外面雨下大了,看来今天不太好跑啊。”
季薄雨被她一打岔,也跟着说:“怪不得服务处很多感冒灵颗粒,就是预备给跑完之后喝的吧。”
曲竹:“跑完下来多喝点。这天气还真说不准。”
季薄雨:“嗯。”
梁悠:“我搞不懂!你怎么就是不在意我的话!”
她突然爆发的吼声引得数人向这个角落看来。
有些离她们近的默默走远,以为几人在吵架,想避开。
季薄雨:“我不是不在意你的话,只是比起这些,我更想多拿点钱。”
梁悠:“林知微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她连这点钱都不给你?!”
季薄雨食指竖在唇上,好笑又无语地说:“她的钱又不是我的,没理由平白无故要给我钱啊,而且姐姐已经给我很多了,你不要这么说她。”
梁悠眼睛都红了:“你听她的,却不听我的?”
季薄雨只觉得莫名其妙:“和你解释过好几遍了,我不是听她的,也不是不听你的。只是我们相处总要有个过程,今天是我们第二次说话,你就想让我按你想的来,这也不太现实,对不对?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措施都没做?”
梁悠:“我是真心想帮你的,我不是……”
她说着说着眼睛红了,室内冷白的灯光下,那点红异常明显。
季薄雨还没有几句话就把一个人说哭的经历,想安慰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在一旁等着她哭完,还稍微侧身将她半挡住,阻挡了别人看来的视线。
曲竹和梁悠不熟,梁悠又不主动和她说话,自己打开手机解闷,等两个人说完。
她看手机看了半天,看完视线从手机里转开,发现梁悠还在流眼泪,无奈地说:“能不能别哭了,不知道的以为我们两个打你了呢,尤其是我。”
梁悠:“关你什么事!”
“确实不关我事,毕竟关你的事,你才这么着急,”曲竹收起手机,说,“我想了半天,现在才想明白。”
梁悠抬起头瞪她。
曲竹不躲不避和她对视,按亮了手机。
她在体育部的大群里,先季薄雨一步看到了一千五百米第四组的参赛名单。
第四组,季薄雨的名字后还跟着一个人。
梁悠。
中间没有隔着其她人,说明跑步时,梁悠就在季薄雨隔壁跑道。
想做点什么太容易了,就算她跑不快,被季薄雨套上一圈再次相遇时,也能撞她一下。
雨天地滑,又闷又潮,稍微摔一下都不知道能不能完赛。
“你来不是为了小雨,也不是为了金昱,你是为了你自己吧。我们今天大概都见不到你表哥,因为你就是你表哥派来的。”
“或者说,你就是被他威胁来的?”
梁悠面色惨白。
第42章 实验楼
梁悠做了个出乎曲竹意料的反应。
她第一时间竟然先去看季薄雨, 仿佛季薄雨有多么重要似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季薄雨和她有亲戚关系。
曲竹和附近好奇她们在吵什么的人一一对视,将那些人瞪回去:“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吵架?”
这话不是和梁悠说的, 她却吓了一跳,抬起手碰到眼底,很快地揩掉自己的眼泪,随后垂下, 紧紧攥在一起,抓住下身百褶裙的裙边,手指不停地搓动, 将它揉成一团, 越来越用力。
从刚才开始就沉默的季薄雨这时才说:“没事, 按他的计划来好了。”
梁悠猛然抬头,眼睛睁大, 微微缩动, 像是不敢相信她说了什么。
季薄雨:“是不是要撞我一下?还是什么?”
梁悠点了一下头,又摇了摇头:“不止。”
季薄雨:“按他说的来就行, 你热身吗?这里让给你吧, 我已经热身结束了。”
梁悠、曲竹:“什么?”
季薄雨和两人眼神接触, 问:“这么看我干什么?”
曲竹指着梁悠:“她都要在比赛里搞你了, 你还说什么‘按他说的来就行’?”
季薄雨:“嗯……可是最主要的问题不是她啊, 是她表哥,她也是被迫的。”
曲竹:“可她是直接原因,她还是会听她表哥的来撞你。”
季薄雨:“她是间接矛盾,实际上对我没有恶意, 不然为什么会来提醒我呢?”
她看向梁悠的方向眨了眨眼:“梁悠,你说是不是?”
曲竹:“……我服了你了, 油盐不进的。”
季薄雨:“让她能交差就好了,没必要为难她。”
曲竹看向梁悠,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不说话?除了说一句不让小雨参赛,别的一点忙也帮不上啊?”
梁悠被她吓得后退半步,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曲竹:“所以呢?你本来是要干什么?”
梁悠:“就……撞她一下……表哥说……表哥说最好让她……好几天起不来床,摔个大的,然后天上无人机拍到,发到校园墙和学校匿名论坛之类的地方……”
曲竹:“……坏了,把无人机给忘了。”
季薄雨打量了两秒梁悠的穿着:“为什么还在穿裙子,你跑一千五也要穿裙子?”
梁悠没搞懂她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着先来这里找找你在不在,没想到你真的在,原本打算去换衣服。”
季薄雨:“换什么,长裤吗?”
梁悠:“短裤。”
季薄雨:“带长裤了吗?”
梁悠:“带了。”
季薄雨:“去换条长裤吧。”
梁悠更茫然了。
季薄雨:“去换衣服吧,我和曲竹在这里等你。”
她不是很理解季薄雨到底在说什么,但很听话,从门口的寄存处拿到自己的包,向这时人还不算太多的临时更衣室走去。
梁悠走后,曲竹问:“为什么一定要让她换个长裤。”
季薄雨:“摔了至少有个缓冲,不会太疼。”
曲竹:“……?”
季薄雨和她对视,眼神在阴云下明亮,平静。
季薄雨:“怎么?”
曲竹:“是我小看你了。”
季薄雨:“毕竟她总会撞我。她要是敢反抗,今天就没有这事了。”
曲竹:“嗯,别把她撞出个好歹来,那小身板……”
季薄雨:“不会,我很有分寸。”
曲竹语出惊人:“你以前是不是被……”霸凌过?
季薄雨:“怎么这么想?”
曲竹:“太熟练了。”
季薄雨:“帮过别人。”
曲竹:“也是,像我一样。”
季薄雨笑了一下,笑得很真切,说:“是,和竹子帮我一样。”
曲竹:“太显眼了,那些人。”
季薄雨看向更衣室的方向:“……嗯。”
那样的人很好找。
她们天生散发着弱者的气息。
并非实质,也谈不上浓淡,但就是一个照面就能让人知道……
这个人很弱。
她的能量,她的眼神,她的姿势,她藏不住的、几乎溢出的懦弱与胆怯。
人本质上是种动物,通过气息判断强弱的方式,在人类社会依然通用。
梁悠很快换好衣服,走了出来。
深蓝色的运动装衬得她更加白净,低马尾,神色又总是诺诺的,显得很乖顺。
除了刚才情绪爆发时的愠怒,其余时间,她恨不得缩进自己的运动服里。
曲竹本能地不喜欢她这样逆来顺受的样子,但最终也没说什么。
季薄雨:“那我们走了。”
梁悠:“走了?什么走了?”
季薄雨:“现在离比赛开始还有一会儿,我们出去走走。”
梁悠眼睛微微睁大,像没料到她是这种反应,也像对她的离开感到惋惜。
实际上,她和季薄雨并不相熟,也没有挽留她的理由,只好看着她和曲竹一起撑伞向外走。
在她们快离开梁悠视野范围时,梁悠快速上前几步,站在热身室的门口向外望。
有人进来撞到她,随口抱怨了句怎么在出入口这挡着啊,立刻收到她恶狠狠的瞪视。
**
曲竹和季薄雨并肩向外走,很快走入无序的人群,将梁悠针尖般的视线抛在身后。
曲竹:“感觉有钱到一种地步之后,人都会变得不正常……”
季薄雨:“什么?”
曲竹:“她表哥那群是傲慢,她是太懦弱了,简直像两个极端。”
季薄雨:“懦弱?你觉得她那样是懦弱吗?”
曲竹大感疑惑:“难道不是?”
季薄雨:“不是说你说的不对,我就是觉得……哪儿不太对。”
曲竹反复想了想,没想出哪里有不对的地方。
季薄雨:“也可能只是我想多了。”
曲竹一向不爱多想:“那我们现在去找林知微和江越?”
人的形成通常都有个过程。
曲竹就是这样。
她觉得自己不爱多想也能这么好好地活到现在,说明在她的生活里,确实不需要想那么多。
这与拖延症大概类似,一开始的拖延可能是偶然,经常的拖延则是拖延症患者想着自己拖延也能把事情做完,那说明这件事本就不需要用那么多时间。
倒无关对错,更多的是选择。
季薄雨会稍微想一下,不过也不会想很多:“要只是撞我一下,那可以叫姐姐和越越回来了,不是大事。我发个消息。”
曲竹:“说不定她们在机房里更舒服,不像你,跑个一千五百米还得淋雨,也不像我,下午踢球还要淋少说三四个小时。”
季薄雨:“你要是发烧了,我们几个拖也把你拖进保健室。”
曲竹把伞往她那边歪了点,说:“……你还是让我躺草坪上吧。走吧别发了,直接过去看看。”
季薄雨:“嗯。”
一路上,季薄雨频繁地看手机,看了至少七八回,说了句:“姐姐没回。”
曲竹:“平时她都秒回?得了吧,就她那懒得回消息的样——”
以前她没少被林知微忽略消息,一问,人家根本不刷手机。
季薄雨点了点头:“嗯,平时都秒回。”
曲竹哑口无言。
学校机房离教学楼比较远,分布在实验楼的一到五层。
她们连着越过两栋楼,才找到位置。
随着逐渐接近,旧式红砖上,爬藤绿意盎然。
季薄雨抬手挡过英伦玫瑰的尖刺,在一片莱奥诺拉和尤金妮的混栽中走入实验楼。
曲竹:“有点不对。”
季薄雨点了点头,放轻脚步。
当然不是太过安静的缘故,这栋实验楼因隔音一向安静。
只是一种……危险将至的感觉。
两人一前一后向前走,季薄雨打头,曲竹在后,走向实验楼主楼的玻璃门。
以往都在门口的保安不见人影。
季薄雨走近。
门口的感应玻璃门缓慢滑开,带来实验楼里一股冷沉的风,这风里混杂着机械零件的味道,隐约还有点机油味。
林知微和江越去的是主控室,在三楼。
危机发生在一瞬间。
先遭袭的是曲竹。
她身量更高也更壮,要制服肯定先选她。
季薄雨踏上楼梯时,她刚刚走到门口保安的工位向下看,想看看下面藏没藏着人。
没想到真有,更没想到藏在里面的人见自己马上被发现,一个跃起抬腿就踢,把保安坐的实木咨询台踢得向曲竹摔过去!
曲竹:“小雨别过来!”
听到响动,季薄雨没有第一时间回头,而是立刻矮身向前扑!
就在她下扑的下一秒,视线盲区里,上一层台阶上一根棒球棍带着劲风,直冲她面门!
如果季薄雨不躲,这一下下去至少也要鼻青脸肿,鼻骨断裂眼眶骨折都不在话下!
季薄雨翻滚起身,险而又险地躲过。
打她的人身量很高,脸带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但仅凭刚才间隙中的一瞥,季薄雨就能判断来人不是那三人中的任何一个,更不是练家子。
对方脚步很虚,见季薄雨躲过之后还有点紧张,立刻向下走了两步。
本来就有身高差距,再加上人站在下方不好发力,季薄雨做完简单的判断,借力两步踏上扶手,看准位置,抬起手臂,硬撼再次袭来的棒球棍!
第43章 没事
她善用腿而非手, 棒球棍还没砸到她胳膊,季薄雨已经在半空中锁住那人脖子,剪刀脚夹紧之后顺势拧旋, 在半空中转了一个弧度。
颈动脉瞬间受压出现的眩晕让来者重重摔落在两个阶梯之间的平台上,一声没出,立刻昏迷过去。
即使季薄雨拿他当垫板,也难免受震吃痛。
她好久没被摔成这样, 从人肉垫子上爬起来之后抬手探向对方脖颈。
还有呼吸。
很好,没死。
季薄雨第一时间去看下面曲竹的战况。
曲竹躲过一记横冲直撞的抱摔,战况有些僵持, 她和刚才缩在登记台的人体型相仿, 就差一个趁手的武器了。
季薄雨夺下躺着的人拿的棒球棍, 过程里踩了对方一脚,看准时机向下扔。
曲竹听见声响, 头也没回, 准确无误地接住之后一个转身,把棒球棍重重夯在对方锁骨左肩那块三角区!
季薄雨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不过这声音对她来说和天籁也差不多。
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见曲竹不再受制, 从被自己撂倒的这人身上摸出一把弹簧刀, 连忙顺着楼梯向上跑。
三楼悄无人声, 不知是不是错觉, 季薄雨连外面的鸟叫声都听不太到了。
今天这场一千五百米长跑,可是给足了她“惊喜”。
并排的教室门向内推才会被打开。
季薄雨放轻脚步挨个巡视过去,基本都是闭着的门。
走到快到走廊尽头,才听见一点含糊的呓语, 断断续续。
最靠里的这间门微微敞开着,有带着雨水的脚印到这里消失, 外来者一进来就瞄准了主控室,是冲着林知微和江越来的。
季薄雨半蹲下来,避开门上的玻璃窗,尽量近得贴在门板上,听两个人的谈话。
门里正在说话的那个,是江越。
“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哈,想干什么?”刻薄的男声怒极反笑,“要不说你蠢呢,整天给季薄雨忙来忙去的,也没见要到一点好处,人当然是领头的,至于你,就是个窝在家里没社交也没生活的死宅,你信不信,只要一毕业,你再也见不到这姓季的了,现在她跟你交朋友,纯粹是初来乍到站不稳脚跟,你还真把这当友谊了?”
江越沉默两秒,似乎是觉得这话太荒谬,说:“那你绑我干什么?我本来就不是她认定的朋友,你还……”
金昱:“她伤了我两个哥们,难不成就这么算了?也不看看老子我是谁,快起来,打开AI软件,把她的脸放进黄.片里,发到学校官网,在上面挂个三天三夜,不然就把你自己的脸放上去。你觉得行我就把你手上绳子解开,不行,呵呵,你只会比我今天对她更惨。”
原来这才是他的计划。
季薄雨有些疑惑。
听声音,今天是金昱带着两个不知道从哪找来的人,专门来绑了江越。
也是,她们四个人里,只有江越对这方面最熟悉。
她们的行踪很好查,因为早上来学校时几个人先在门口聚了一下,才各自去需要去的地方。
金昱在校门口随便放个人,只要不是纯困户,就肯定会发现她们各自去了哪。
那……林知微呢?
江越的声音带着慌乱,说:“我答应你,你能不能先把手里的刀放下……”
“放什么放,干你的活,”金昱这时还不望炫耀,似乎向江越展示了一下,说,“这可是我太爷爷那时候传下来的唐刀,比斩骨刀好用多了,一刀下去能从外皮砍断骨头,所以你给我老实点,别想着逃跑,听见没?”
江越似乎连着点了点头,总之季薄雨听见他满意地收起了刀。
那绝对是把很长的唐刀,入鞘时,发出的金石刺入软衬的声响持续了好几秒,不尖锐,但很清晰。
季薄雨慎之又慎,没选择进去,而选了向后退。
她确定短时间内江越只要听话就绝对不会有事,她肯定有办法拖延,自己得想想别的办法。
一寸长一寸强,贸然冲上去夺刀是下下策。
她手里只有一把不到二十厘米的弹簧刀,现在上去没碰到人呢,自己先被砍了,傻子才这时候冲上前。
就在这时,金昱向门口走来,路上嘟嘟囔囔。
“我说怎么屋里有风呢,这两个二货,门都没关……”
“两个没用的东西……走了也不知道关一下……靠……”
季薄雨连忙向旁边的教室快步小跑。
她现在身处的位置,金昱只要疑心重点,稍微从门口探出头,就能看到她。
时间仓促,不够她跑下楼,季薄雨半路改向,靠在和连廊尽头那间主控室相隔一间的教室门上,尽力把自己往里缩,试图让自己和门融为一体。
金昱已经探出了头,那头染成金黄色的短发毛毛躁躁,又冒出来了一点,能看到发根发了黑,再看过来就发现——
她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快如闪电捂住她的嘴,把她拖入不知何时向内打开的门中。
季薄雨瞳孔骤缩,反应过来立刻扭头,压低声音用气音说:“姐姐!”
林知微把食指放在唇上,动作很轻地关门,整个过程几乎没发出声音,见金昱没有怀疑地走过去,才笑着拉住她靠在门上,说:“小声点,他下去了。”
季薄雨点了点头,拿出手机和林知微打字,问刚才是怎么了。
原来林知微和江越不是同时进的实验楼机房。
江越先到——
她得把在楼里的人支开。
林知微给她提供了三种解决方案。
前两种是技术层面的,什么黑个校领导的号发通知,说今天机房维修,人员放假,什么直接黑掉摄像头她们走进去。
第三种则是武力层面的,她打算去整点武器硬闯。
江越走到教学楼,发现根本没那么麻烦……
机房很少有人来,虽然锁上了门,但她们从方曦那搞来了钥匙——几个小家伙也不明白方曦从哪弄来的,她就是有——走进去之后发现实验楼空无一人。
学校运动会这几天,机房甚至不需要人维护。
江越在实验楼前默默无语,和林知微知会一声,先一步走了进去。
林知微到时,江越已经被控制住了。
另外两个,也就是刚才在楼下埋伏季薄雨和曲竹的两个人在走廊巡逻,她默数了一会儿两个人更换方位的时间,趁他们不注意,躲进了这间房间。
她无可避免地弄出了点声响,但两个人却没发现她,反而向楼下摸去,刚好被楼下开门的动静吸引,一起向楼下走。
林知微立刻知道是又有人来了,拿出手机一看,季薄雨给自己发了好几条。
随后就是季薄雨知道的,她和曲竹在楼下遇袭。
季薄雨拿起手机和曲竹发消息。
也不知道她看不看得见。
在季薄雨发的“竹子没事吗?在下面找个地方藏一下,金昱下楼了”消息后面,很快冒出个大拇指。
看来是看得见,也已经解决了。
【没事,好好的,那人被我撂倒了】
这几个人里最能正面和金昱对抗的就是曲竹,金昱有刀,她有棒球棍,怎么也至于落了下风。
【金昱往你那边走了,他有把长刀】
【小事,来一个打一个,我现在强得可怕】
林知微把手从季薄雨脸上拿开,说:“曲竹对上金昱,基本没什么悬念。走吧,我们先去主控室找越越,救完越越她还没来我们就去找她。”
季薄雨下意识点头,点头幅度有点大,嘴唇轻轻碰到林知微离去到了一半的手。
林知微笑眯着眼,拉她站起,去解救江越。
机房主控室连着排开几乎挨到房顶的服务器,江越在最深处的凳子上坐着,被人用手铐和椅子拷在一起,听到有人来时像只应激的兔子。
她扭头看到季薄雨的脸,刻意压下惊惧的眼睛才放松下来。
林知微把她连人带凳子放倒。
季薄雨扶住凳子靠背,让她的脚从靠背上滑脱,虽然还是带着手铐,但至少现在能自由活动了。
江越松了口气,还有些发抖,但比刚才好得多了,说:“你们来得好快。”
季薄雨:“嗯,离我比赛开始至少还要两个小时,就来看看你们,还好来了。”
江越:“没想到会被他盯上。”
林知微:“也不奇怪,几个人里他最睚眦必报。”
季薄雨:“那另外两个呢?他怎么还要找别人帮忙。”
林知微:“李庆胆小怕事,蒋争虽然不怕,但他要走体育特招,上次我用针扎他那件事阴影不小,他怕自己缺个半斤八两的,影响前途,这两个都不跟他混了,金昱还觉得是自己没给人家两肋插刀呢。”
几人稍微聊天的间隙,在一楼的曲竹已经来了,还扔进来一个人,一把长刀。
金昱昏迷着,被打得不轻,脸上红印在季林两人解救江越的这会儿已经迅速肿起,但伤势不重,想必一会儿就会醒来。
“死沉活沉的。”
曲竹抱怨两句,拉来凳子扯到身后,以抵在地上的棒球棍为轴,大马金刀往凳子里一坐,颇像反派发言,说。
“他怎么处理?”
第44章 解决
金昱是被泼醒的。
这潮湿黏热的雨季里, 这么被冷水泼醒按理来讲是件令人凉爽的好事,但关键就在于那冷水实在太冷了,冷得金昱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浑身上下都在发细小的抖。
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没有衣服。
他混沌烧灼的脑海罕见地恢复了两秒清醒,羞耻让他骤然睁大双眼,看向身前的四个人。
这下他彻底醒了。
他不是在机房, 而是在一个空旷的房间,被绑在凳子上。
教室最前方垂下灰色投影幕布,讲台站着一个高个, 麦色皮肤, 正低头摆弄里面的电脑。
三个人站在他近处。
一个穿得很宽松, 懒洋洋地靠住桌子。
这人旁边那个站得很直,正拿着一块抹布擦拭落了点灰尘的桌面——她们牵着手, 前者的手指还一直在后者手心里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那抹布有点眼熟, 金昱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身上的阿玛尼衬衫。
正对着他那个举起手里的东西——
那只白色且弧度圆润的手机没有打开静音模式, 因此按下快门时, 发出清脆、响亮的一声响。
江越退后两步, 像是怕他把自己的手机夺走, 连忙把“罪证”塞进后裤兜, 和身后两人说:“他醒了。”
她说完扭回头,没什么感情地面向金昱,补充说:“这里的门窗全部关上了,不要喊, 一是很吵,二是喊了也没人听见。”
风水轮流转, 刚才是她被金昱绑了,现在是金昱坐在凳子上,□□。
江越:“也别指望你的两个同伙会来救你,他们在隔壁,被我们也扒了衣服,捆成蜈蚣了。”
金昱暗骂一声,仍然在虚张声势:“我后背有个芯片,外面还有我家的保镖,看见我不动肯定会来找我——”
林知微嗤笑一声。
这一声在空荡的室内尤为鲜明,打断了他。
她眼尾细长,垂眼时那种睥睨又鄙夷的神色几乎凝成实质,说:“要来早来了,是你让保镖待在外面不进来的吧?”
林知微上前两步,深有同感地点头:“确实,这事太不光彩了,不好意思让保镖知道你丢了脸来报仇啊。这群人里但凡有一个嘴不严告诉你妈,那你可就惨了。”
金昱空咽一口。
“体育课和同学吵架没吵赢,后来又是在人桌子上划字,又是装摄像头,没想到都没成功,还赔进去两个。要是我我也不乐意,多丢人啊。”林知微笑着拆穿他,补刀说,“现在你更不能让保镖进来了,一群人进来看见你什么都没穿,第二天你们全家上下连干保洁的都知道你这点丢人的破事了。你猜你会不会被议论?”
金昱:“……你们想干什么?”
林知微:“什么干什么,该干的都干完了,跟你学的,拍了你昏迷的视频,ai合成都不用,江越正在往pornhub上传呢。”
金昱猛然从被绑着的凳子上跳起,尼龙扎带绑上的位置立刻泛起红紫,连同凳子前冲两步:“我□□——”
他手脚被绑,当然得了个摔翻在地的结局。
擦完桌子的季薄雨刚好被他冲到近前,略蹲下来,手一矮,用沾满灰尘的衬衫捂住了他的嘴。
她手很稳,力度大得出奇,透过衬衫,传来一种诡异的温热。
季薄雨准确地捏住他下颌骨,说:“想好了再说话。骂谁?”
她和平时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过肩的头发垂下来,给脸面打下一点阴影,中和了颊侧柔软,冷漠得恰到好处,看上去可以随时给金昱一刀。
金昱:“操你妈的婊……”
季薄雨:“肛你爹的公狗,再说一遍,你想说什么?”
在讲台摆弄电脑的曲竹惊讶地抬起头,和林知微看过来的视线对上,做了个口型。
这么会骂?
林知微耸了一下肩,示意自己也不清楚,无声回她,别太羡慕。
曲竹白眼翻她。
金昱脸色涨红,似乎没想到还能这么被骂,一时间没能立刻把嘴里的脏话接上。
季薄雨移开这不成样子的衬衫。
曾经它被放在展示架上笔挺,如今只是个她隔绝讨厌的人口气的破布。
季薄雨:“继续骂,你骂多少我接多少,你们这儿的人骂人只会几个字,在我们那根本不够看的,妈爸都得半夜起来培训,你可以试试骂不骂得过我。要么骂累了我们再开始,要么把这个过程快进了,咱们谈谈。”
金昱:“……把我扶起来。”
季薄雨也爽快,当即把他扶了起来,没想到迎面就是一口唾沫!
她反应快,躲得也快,躲开之后难免沾到唾沫星子,一巴掌毫无迟疑甩了上去!
她打的地方几乎挨近鬓角,打完之后的余震震得金昱脑子嗡嗡作响,好一会儿才甩了一下头——
季薄雨又是一掌!
她这才放下手,掌心已经红了,足以见得用了多大的力。
做完这些,季薄雨静静地说:“越越,拍他,打码别打脸,传到学校官网,微信公众号,微博超话,校园墙。你不是想对我这么干吗,今天我让你体会一下。听不懂人话就算了。”
江越:“好。”
金昱:“等等!”
他这句话是对着江越说的,但江越完全不理会他,金昱这才又转向季薄雨,开始了恳求:“我听!我听!你们说!只要不是特别过分……有点过分也行,我认了!”
季薄雨不理她,看向曲竹。
曲竹这时也差不多摆弄好了,拿起遥控翻页器,竟然做了几页PPT。
林知微在旁边评价说:“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技能。”
曲竹总觉得再跟她多说几句能把自己气出乳腺结节,再次翻了个白眼才去调整笑容,笑得很和煦。
如果金昱看过曲竹踢球,就会知道这是个什么笑容。
赢球在即,势在必得的笑容。
首先跳出来的是一段音频。
那是季怀心给季薄雨的一支录音笔,录下了金昱最近在学校说了的话,听起来没什么特别,只是很多脏话,不干不净,说什么都带妈。
金昱:“你就会这么点——”
季薄雨一把把他的衬衫塞进他嘴里:“听说你妈妈今天拨冗来看你比赛了,下午的篮球,是吗?要不我把这个给她,让她听听,看她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到底是怎么骂娘的。”
金昱一下熄了火:“我……”
曲竹不给他解释的时间,继续翻页。
之后是视频。
这段视频很长,视野比较暗,好像藏在了桌子里。
视频比录音笔记录的东西多得多,录到金昱上课玩手机,开别的同学的黄色玩笑,视野摇动,照到他在课堂上……
季薄雨:“我本来准备把这段传到pornhub,说不定还能赚点钱,也符合网站主题,但还是不如传给你妈妈,你说是吗?”
金昱:“求你了,求你了,这段不行!”
季薄雨:“你自己在课堂上解的裤子,还怕别人看见?”
江越:“不止这些,还有刚才我拍的你的x照和视频,存了私有云,备份刚刚做完了。”
金昱接近全然崩溃,眼眶发红地想向前冲,在地上一拱一拱,像条赤裸凄惨的毛虫。
他额头抵着地,被椅子压着,其余几人看不清他表情。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季薄雨:“简单。”
她走回林知微身边,后者想搂她,被她轻轻挡住手,摇了摇头,示意衣服要换。
林知微只好收回手,离她半步距离,像等饲养员归来的猛兽。
“这些东西我们不会往外传,但前提是你得识趣。”
“一是不能找今天我们在场四个人的麻烦,尤其是江越。”
金昱慌忙点头。
“二是也不能找学校里其她女孩的麻烦,但凡我们发现一次,我们立刻把刚才给你看的所有东西打包附件,传到你妈爸邮箱里。”
林知微补充说:“也不用怀疑我们怎么知道的,你只用知道我们真的知道就行了,不信可以试一下,你前脚做了什么,后脚不会超过十分钟,这些已经在你家人邮箱躺着了。”
季薄雨:“最后一条。”
金昱稍微抬起头。
季薄雨:“你去美国留学。”
金昱神色荒谬。
他本来就要出国留学,这条能有什么用?
季薄雨没有多解释,说:“我说完了,同意就点头,我们把你放了。”
金昱连忙点头。
她转头,看向身后三个女孩,笑了笑,说:“那我们走吧?”
以往她总是一个人,现在回头看到三个一直等待的身影,感觉倒很不错。
四个人一起向教室门口走去。
金昱在身后喊:“等等,你们还没把我放出去!”
属于季薄雨的背影挥了挥手:“往左边爬点,有把剪刀,裤子给你留着,自己找找吧。”
**
走出去很久,曲竹问:“出国留学有什么好?怎么还得规定一下国家?”
季薄雨:“不禁枪啊。”
曲竹还是没懂。
林知微的解释轻飘飘的:“没别的,就是想让他体会一下大街上随便一个女人都能掏出把枪毙了他是什么感受,人还是爱惜生命的好。”
绵柔的雨水中,她们一起走向操场。
第45章 金繁
走出一段距离, 曲竹还是没想明白。
“为什么要拿他妈威胁他啊?他那种满嘴脏话的,也不像尊重他老妈……”
季薄雨:“之前前面几个人聊天听她们说过,金昱妈妈是统计局二把, 一把手要往上走了,正忙着晋升。这时候最不能出事,更何况他儿子这时候爆出x照。”
“从这点上反推,”林知微接口说, “他厌女一是大环境使然,二是他妈妈性格很强硬,他其实讨厌妈妈, 但又不敢反抗, 而且最怕妈妈, 这种人要么对内自我攻击,要么对外攻击, 显然他是后者。找到源头才能解决问题。”
江越:“怪不得立刻就求饶了。”
曲竹:“好没道理。”
江越:“为什么这么说。”
曲竹:“男的强硬只会被夸手腕铁血, 什么快刀斩乱麻,女的就是你强势, 你夫家怕你, 这么强势的女人不好嫁, 连孩子都会恨上她, 而且听我妈说金昱他爸是入赘。”
季薄雨:“性染色体基因缺陷导致的。”
她们讨论着, 季薄雨想起梁悠,说:“姐姐,我去找一下梁悠。”
林知微立刻知道她在想什么。
季薄雨是想和梁悠说这件事已经了结了,没必要再在跑道上对她下手。
季薄雨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人, 相反犟种一个,让梁悠去换长裤就是因为季薄雨会撞回去——即使梁悠和她报了信, 但还是坚持要在跑道上撞她,那她就会反击,她理解梁悠的选择,但也会做出相应的反应——梁悠到时候免不了受伤,穿长裤也照样会摔。
林知微拉住她胳膊,摇了摇头说:“你别去。”
剩下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为什么?”
林知微:“就是感觉不太好……直觉。”
江越没怎么当回事——
她和林知微其实不是很熟,也是最近才重新联系的,不知道她一感觉不好就是真的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曲竹则皱起了眉:“你也觉得她有点问题?”
林知微:“什么叫也?”
曲竹:“我也有点这感觉。”
林知微:“那算了,和你感觉一致的时候都是我感觉出问题的时候。”
曲竹:“小雨你别拦着我,今天我非跟她同归与——”
林知微扒住季薄雨的肩膀摇头晃脑:“我好害怕啊——”
季薄雨站在中间,认真地问:“不行,竹子,能和姐姐同归于尽的人是我。”
曲竹:“受不了了,你语文作文都怎么写的!林知微,你能不能看着她点!”
季薄雨点满了防御:“写作文什么时候会用到同归于尽?我以前的学校写作文都是写八股文,抄点名人名言,学点一段三论……”
曲竹:“怎么不继续说了?”
季薄雨表情空白:“……忘干净了,就记得这几个字了。”
林知微笑得想死,从背后低下头,鼻梁埋在她肩上,一抖一抖。
在操场音响中,她们走入操场,三个人站在场边,一个人走上跑道。
出乎意料的是,梁悠没有来。
季薄雨问了身旁另一个跑道的女孩,对方说没见过梁悠,更不认识,她们就没再多说话。
跑到最后嗓子有点发沙,呼吸时空气像吞了不合喉管的食物,却硬要往里咽。
还是太久没长跑了,不适应。
季薄雨跑过终点,又走了一段路才停下来。
林知微举着长柄黑伞,递给她自己的毛巾。
季薄雨接过黑白条纹毛巾,突然想起她们刚认识时林知微说过的话。
她脸上因为运动的红还没消下去,把脸埋进自己喜欢的人的毛巾里,声音闷闷的,说:“姐姐,你之前还让我带着东西来跑道上救你,结果你……根本不上跑道。”
林知微:“其实我是该上的,因为每次女生报的项目都比男生多,女男人数也差不多,我报个项目,数量上基本稳赢他们,但你来了之后报了两项,等于把我那份也报上了,所以……”
季薄雨鼓了鼓脸,把毛巾折了折,沾了汗的那一面折起来,自己拿在手里,不递给她了。
林知微伸手去接没接到,放轻声音跟着她往外走:“生气了?”
她们身后,想跟着一起离开的江越被曲竹拉住,摇了摇头,说你还是跟着我走吧。
其实季薄雨没生气。
只是这样被别人跟在身后向前走的体验很新鲜。
另一个人放轻声音,说小雨,你怎么不理我了。小雨,走慢点,别走太远,一会儿还公布成绩呢,你不在意了?也是,跑完就有钱,颁奖在明天,真没别的事了……下午有曲竹的比赛,咱们什么时候来?要不下半场快结束了再来吧?来了就行,来几秒无所谓……
林知微很少碎碎念。
一旦开始碎碎念起来,就显得异常可爱。
她不让家长觉得负担。
她在外的形象一直是要么冷静要么疯狂的。
她不稳定。
她像一片在风中打转的、发脆的枯叶,如今却有一只手伸出来,抓住了她,小心翼翼合拢在掌心。
季薄雨听到她还在说话,现在她说话不用在意自己在别人那里是什么形象,也不必管会不会被挑剔,她是个完整的人,即使生病也还是,就算这么嘟嘟囔囔也还是。
这段感情让林知微觉得安全。
她的姐姐这时才和她撒娇,说,刚才怎么不把毛巾给我?
季薄雨说,全是我的汗。
她说完,手里一紧,那条毛巾已经被林知微看准时机夺走,在脸上示威一般贴了一下,还嗅了两下,说,这有什么?
她笑得很狡黠,那点狡黠很快回落下去,如退去的潮汐,露出点静谧的温柔来。
她说,小雨,我们回家吧?
季薄雨说,好。
回家。
一个月前,季薄雨看到季怀心凝重的脸色时,从未想到自己的家会是一间三层别墅。
即使只是暂住,也像个幻梦一样。
还有眼前这个……说要和自己一起回家的人。
**
运动会的颁奖典礼也很无聊。
可能程序一多就是会很无聊,她们在小雨里参加了开幕式,也在小雨里参加了闭幕式,季薄雨拿到两块牌,一个是二百米的银牌,另一个是一千五百米的参赛奖。
从雨里走进室内,身上粘腻依然不减,像被牛舌头舔过。
下午当然去看了曲竹的比赛。
路过体育馆的室内篮球场时,季林二人在那里坐了会儿,见到了金昱的妈妈。
那远看就知道是个很优秀的人,短发过耳,身姿挺拔,神色总是淡淡的,后靠观众席椅背,看向下方球场,一动不动。
金昱本来在热身,看到她们两个就坐在自己妈后面,脸都白了,身为小前锋,连丢三个两分球,根本切不到框下。
没一会儿,教练吹哨暂停,把金昱换掉,换其它人。
他坐了冷板凳也不安生,控制不住往这边瞟。
她们安安静静看球,反倒是金昱妈妈半扭过身子,先和她们搭了话。
“小同学,你们是金昱的同学吗?看他总往这边看。”
季薄雨:“嗯,看到了就来看两眼,您贵姓?”
这女士说:“免贵姓金,金繁,繁华的繁。”
季薄雨:“金阿姨好,我也和妈妈姓,真巧。”
金繁:“是吗?那真好,我儿子姓金其实讨了巧,因为我和我丈夫都姓金,你呢?”
季薄雨:“我爸不姓这个。”
金繁:“那你妈妈很厉害啊。”
她以为季薄雨会说确实是因为妈妈很厉害,没想到季薄雨说……
“没有吧,不管妈妈厉害还是不厉害,妈妈生的,当然要和妈妈姓,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为什么妈妈只有很强才能拿到冠姓的权力呢?男的从来不会被说你太弱了,孩子不该跟你姓,该跟妈妈姓。即使他们虐待儿童,家暴,犯罪,也从来没人这么说。”
金繁怔住了。
季薄雨见她不说话,小小声和林知微耳语:“姐姐,我没有说错话吧?”
林知微摇头:“没有,一个字也没错。”
金繁笑起来,去问林知微:“你呢,小同学?”
林知微没有回答问题。
其实这有些失礼,但她看向季薄雨,季薄雨立刻知道了她想让自己说什么,接话说:“金阿姨,这是我女朋友。”
金繁惊讶了一下,接着不失风度地笑起来,说:“年轻人就是好,比我们能接受更多的东西。”
她微微垂下眉,说:“有时候我也在想,要是以前有人跟我说,女孩也能喜欢女孩,是不是就……”
话头在这里截断,不知后面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尾音。
她不说了,也就停下了。
金繁很快调整情绪,说:“你们对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季薄雨:“打算?”
金繁:“嗯,比如去哪里上大学?去哪里生活,又去哪里结婚?加拿大还是很友好的。如果你们感情很好,到了结婚年龄,在那边可以结婚。我遇到过的一些女同性恋孩子们对这件事很有执念。”
季薄雨认真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想了一会儿。
在她想的这一会儿,林知微就坐在她身旁,不催促也不追赶,神色专注地看她眼里细微的变动。
那变动里不会让她觉得忐忑,只是让她很想知道点什么……
她偶尔真的会想,自己为什么不是季薄雨肚子里的蛔虫。
当然,也只是偶尔。
季薄雨看向场外坐立不安的金昱,说:“金阿姨,你问的好远。”
金繁似乎也有些好奇她们的感情状态,兴致勃勃地看向她,说:“毕竟我第一次见到你们这样敢直接告诉我的情侣,好奇心实在有点重,如果让你觉得不适了,我提前给你们道个歉。”
她说着抱歉,其实眼里全是藏不住的好奇,很纯粹。
这好奇里没有恶意,让林知微有点想笑,又觉得今天来这里碰到她,也是个小惊喜。
季薄雨收回视线,说:“阿姨,如果我现在和你说我们三年后会怎么样,五年后又会怎么样,我自己也不会信,因为我连今天晚饭吃什么都还不知道呢。”
她笑了笑,看向这话里另外一个参与者。
“但我能告诉你的是……”
“我和姐姐还有很久的以后。”
“之后这段路,我们会一起走的。”
第46章 球赛
金繁和两个女孩聊了一会儿, 半是羡慕半是感叹地说:“你要是我的女儿就好了。”
季薄雨认真地反驳说:“阿姨,这个不可以。”
金繁也不生气,说:“为什么呢?”
季薄雨:“如果我是您的女儿, 今天我就不会是这个性格,也不一定讨您喜欢了。”
金繁笑起来。
她的笑和季怀心、林青都不同。
里面不止有长辈的关爱,更有些欣赏。
就像看到一个很聪明的后辈,也像看到一个未来会很得力的助手。
等笑熄了, 金繁说:“你们今天来这里,不是来给金昱加油的吧?”
季薄雨:“嗯,我们和他有些麻烦, 来吓吓他。”
金繁:“是他的错, 对不对?”
季薄雨说了句俏皮话:“嗯。其实按社交礼节, 我应该说是我的错,我们半斤八两, 但真的不是我的错, 他主动招惹我的。”
金繁和场边偷瞄此处的金昱对上视线,偏过头避开了他, 问季薄雨:“可以和我讲讲具体过程吗?”
季薄雨:“金阿姨, 已经过去了, 没有必要再提, 你问我, 为什么不去问问他呢?我似乎不该受到这样的质问。”
金繁只好说:“真抱歉,我工作繁忙,没时间教导他,不知道什么时候, 他已经变成这样了……是我的错。”
季薄雨轻轻握住她的手,只是一下, 很快收回:“阿姨,不要怪罪自己。”
金繁:“嗯?”
季薄雨:“假如您是男的,大家只会说您事业有成。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在您这个年纪做到这个职位的,您很厉害,没人能家庭事业两全。”
金繁好一会儿才说:“我真的很喜欢你,可……贸然认你是干女儿更是我逾矩,这样吧,我想想别的办法补偿你……”
季薄雨不明白这有什么逾矩的,茫然地看着她。
金繁:“虽然你不告诉我你们怎么回事,但他肯定伤害到了你,我怕你一看见我就回想起……”
季薄雨:“金阿姨,你搞错了,他没有伤害到我。”
金繁:“可……”
季薄雨:“我不是受害者。只是个遇到了麻烦、因此反击的普通同学,现在麻烦解决了,他是他,我是我,您是您,就这么简单。您和我说话,我也不会总想着您是金昱的妈妈,而是把您当作一位对我散发善意的长辈。您也不用给我什么,更不用教训金昱,那样他会恨我的,我只是想让他怕我,但恨就不好了,那样容易极端。”
金繁就又笑,笑里明晃晃写着想多养个女儿六个大字,说:“好。”
季薄雨没在这里待到比赛结束,半途就和林知微一起离开了。
她们还忙着去看曲竹的足球赛。
和金繁解释过后,金繁也很想去看一看,奈何她今天还带着个拖油瓶,半坐起来的身体迟疑两秒,还是坐了回去。
季薄雨:“金阿姨,那下次有球赛我再告诉您,您要是有时间,稍微来看一眼就行。”
金繁笑意盈盈,说:“我会多联系你的。”
她这个年纪,竟然不是说的我等你消息,而是说我会多联系你的。
姿态放得太低了。
让与她共事的下属听了,肯定会惊一大跳。
季薄雨:“金阿姨,那再见,我和姐姐走了,今天遇到你很高兴。”
金繁:“再见,遇到你我也很高兴。”
季薄雨和她挥挥手,拉起旁边那个总要黏在自己身上似的没骨头的人。
后者被她拉起来也没个正形,伸出双手搂住她的肩,贴她也蹭她。
两人一前一后从观众席走下台阶,踩着地垫走出室内体育馆。
因为一个靠着一个,重心随时在变,球鞋无可避免地与地垫摩擦出声响。
影子也粘在一处。
金繁注视着她们走远。
季薄雨看起来只是个平常的女孩,说话却很有意思。
有些话听起来天真可爱,有些话却直至本质。
活得简单又明白,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
足球比赛下半场结束时,在场的姑娘们几乎变成了泥人。
比分胶着,平局,进入加时赛。
曲竹满头大汗,拧开瓶盖听教练说话,和旁边的队友一一击掌。
听完战术,她们绕成一个圆圈,肩膀攀着肩膀,手臂交叉,叠成一个不可分割的圆,在场中大喊“加油加油加油!”,同时松开手。
这个圆顿时解散,化作一个个走向不同方位的球员。
曲竹踢飞几节断草,走向场中属于自己的位置。
前些天她还在说这是脚感极佳的真草草坪,今天在上面摔了不止三回,后背球衣沾了成片的泥,再也不说了。
队友笑她说,怎么能讨厌小草?要给小草道歉。
道歉,道什么歉,我还没让草给我道歉呢。
曲竹又踢一脚。
赢了再道歉。
她余光一晃,看到这时才姗姗来迟的两尊大佛,没好气地伸长胳膊,指向她们。
怎么现在才来!
马上都加时赛了!两个祖宗奶奶!
被指的林知微不痛不痒,季薄雨倒是很新鲜。
她双手举高,手肘向内弯,指尖碰到脑袋,给曲竹比了个大大的爱心。
曲竹好笑地收回手,继续了这场比赛。
比赛并不美观。
这是常年运动的结实身体之间的碰撞,明明足球只是个成年人随手就能抛起的轻球,在她们腿脚的传递之间却能发出砰然声响,像撞上巨石,射向球门的力道像是把门框砸歪。
奔跑,所有人都在奔跑。
无人停下,即使满头热汗快糊上眼睛也不停——
都太专注,也太认真了。
她们看好球路,看准之后立刻去看周围的队友。
平日里默契的训练让她们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迅速在背后做了几个手势之后,所有人同时回防救球。
局势像八卦图里一黑一白旋转的两边,一方的攻击反而会变成自己的陷落,另一方的防守反而会变成得天独厚的诱饵。
可能这就是团队协作运动的魅力。
一场球能踢好,从不是一个人的功劳,而是所有人共同的托举,尤其是女线的球员,常常谦虚。
季薄雨看得两眼放光,说:“好有意思。”
林知微坐在她身边的座位,靠近看台,被前后的音浪吵得不堪其扰,半闭着眼说:“嗯,有意思。”
季薄雨:“姐姐,很无聊吗?不然我们回去吧?”
林知微这才睁开眼,逗她说:“不要曲竹了?”
季薄雨:“不是不要了,竹子有很多队友,赢了之后我不在也只是抱怨我两句,但姐姐不一样啊。”
林知微来了兴趣,不再揉自己泛疼的额角:“我怎么不一样?”
季薄雨:“姐姐只有我一个了。不管怎么说,姐姐在我这里都是第一位的。”
林知微屈起指节,扣住她一根手指:“别在这里说这么可爱的话。”
让我很想亲你却亲不到。
季薄雨手掌一翻,也学着她屈起手指,这下她们的手指像两个榫卯结构,紧密地扣合。
季薄雨:“姐姐,你是最爱夸我可爱的人。”
林知微:“嗯?”
“妈妈一般会说我聪明勇敢坚强……”她的回忆略微停顿,小声说出最后一个形容词,“生气的时候会说我是个纯正的犟种。”
林知微笑得发抖。
季薄雨和她手扣着手,很好玩似的,轻轻与她一起摇晃。
季薄雨:“在学校,别人总说我像个木头。”
林知微想,她一定不喜欢这个称呼。
季薄雨:“但姐姐不一样,姐姐总说我很可爱。”
林知微:“我说的都是真的。”
季薄雨轻轻抬起眼睛。
她这双眼睛大多数时间都很平稳,像夏季井下清凉的潭水,偶有树叶掉下来,泛起一些久而未见的涟漪,复又平静。
尤其这样看人时。
林知微不自觉柔和了语气,说:“其实不无聊,因为和你一起,就是有点吵。”
季薄雨看向草坪:“是不是快结束了。”
林知微:“大概。”
不知道是应了她这句话还是怎么,季薄雨说完后没过五分钟,这场比赛胜负已定。
曲竹在的队伍获胜了。
附近电视台特意调来的解说员在广播里欢呼,季薄雨才想起来,之前曲竹和自己说过,有什么事可以和她说。
那时季薄雨的想法是在广播站和金昱对峙,把录下来关于他骂人的话在篮球领奖后全校公放,让来看他比赛的家长认出那是他,所以曲竹说,有事找她,她有广播站的朋友,可以帮忙。
但后来,就像她和金繁说的那样,她选了现在的方式。
如果在以前,季薄雨大概会和对方互殴一顿,然后双方被叫家长。
季怀心明面上撸起袖子和对方家长据理力争——明明是你家孩子欺负在先,怎么敢招惹不敢承担后果,你还想打我?小雨!拿着我手机录视频!看我今天不讹你个十万八万的,打啊!
在班主任办公室季怀心给足季薄雨面子,晚上回到家坐在沙发上像尊石佛,看看季薄雨,又看看眼前的垫子,眼皮一垂。
季薄雨就知道,这是让自己跪在垫子上把发生的所有事说出来的意思。
她就会去倒一杯茶给自己母上,一五一十都说出来。
不知何时,她没有以前那么顽固了。
季薄雨收起回忆,重回四周热烈的讨论声里。
观众席欢呼如同浪涌,短时间内一波接着一波,没有停歇的时刻。
这欢呼送给胜者,也送给同样执着的第二名。
这场比赛的观众不像曲竹说得那样少,少到还要她力所能及地拉来观众。
很多人一生都没有踏进过足球场看一场女子足球,如果真有机会,一定要去现场看,看了就知道,不仅缓解眼疲劳,还有些说不清的魅力。
那是足球运动独有的魅力。
这偌大的赛场中,喘息、流汗,为目标累了倦了也继续跑,摔了倒了也爬起来的……
鲜活的生命。
季薄雨拉着林知微走下观众席,向场边休整换鞋穿外套的足球队走去,给曲竹道贺。
曲竹满身是汗,明明累得双手撑着膝盖喘息,看见季薄雨来连退三步,说:“别碰我,脏脏脏脏脏。”
季薄雨只好收回手,没看到她身后林知微满意的眼神。
她们打了胜仗,欢笑着要去更衣室洗澡换衣服。
这时,方才的输家队长带队来,大家还互相拥抱了。
对手的队伍来自隔壁学校,以往和曲竹在的校队对上,胜率五五开,而且她们赢得多一些。
对方拍拍曲竹后面的湿泥,一点不带介意的,攀谈起来。
“可以啊,没想到今天这么猛,我们队倒不是输在战术,更多输在意志力了,佩服。”
“这几个月拼死拼活地练了吧?”
“只努力了一点点,就指甲盖那么点。”
“再谦虚下去那就不叫谦虚了,叫不知好歹,别逼我揍你。”
“你还有力气吗?腿都在发抖呢。”
“您还好意思说我?姐姐,您藏在背后的胳膊都红成那样了,看看那摔的——来来来,小五,云南白药气雾剂给她喷两下!”
“我——”
“你什么你,死鸭子嘴硬!按住她!”
她们被教练喝止了玩闹,只好哄笑着互相调侃,小幅度地打嘴仗,休息下来没几分钟,心率还比较高,不敢狂喝水,只能捏着瓶子一口一口。
嘴唇干裂。
那点翘起的皮离开身体的欲望太强,被水润湿,又再度翘起,最终被牙齿咬入。
有几分钟,升旗台下,聚集起来休息的她们几乎是静默的。
观众一波一波向外走,闲聊晚饭吃什么,今天不知道是不是知道有球赛,下半场没怎么下雨。
她们的目光在头顶天花板的阴影下闪着亮,互相听身边人的呼吸。
不知谁起的头。
“走了。”
“以后常来。”
“手机不是摆设,想我了就打给我。”
“你就不能打给我?”
“两个拧巴女人还撞上了,就没听过主动才有故事吗?”
那两个刚在争吵的人同时说:“关你什么事!”
插嘴的女孩连忙遁逃,碎碎念说,活该谈不了恋爱,浑身上下除了牙就嘴最硬。
季薄雨和林知微藏在更角落点的角落。
她们不是足球队的,刚才另外一个学校的人来了之后,就被挤出跑道,挤到升旗台下遮阳的空地。
这处角落干净无人,灰尘也很少。
林知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胳膊放在了她腰间,从后面轻轻搂着她。
她们接触的地方轻微发着热。
身后的人似乎还有些困倦,垂下头,轻轻蹭她的耳朵。
季薄雨目光直视前方,没这么被人从身后抱过,有些想躲,却又强行将自己钉在原地。
她听见她说。
“球赛看完了,被我拐回家吧?”
第47章 幸福
红灯闪烁, 变成绿色。
季薄雨捏紧刹车,看旁边花坛里爬出来的蚯蚓看得目不转睛,没发现这点变化, 在斑马线前迟迟不走。
她身后,趴在车把上的林知微推了两下车铃。
季薄雨连忙松手,继续向前骑行,连忙说:“看入迷了——”
林知微骑到和她并排, 笑着说:“其实我也不太想喊你,但我们后面还有人,下次找个没人的地方我们再看。”
季薄雨:“好。”
后半段路程, 林知微一直在她身后骑行, 保持着两三步远的距离。
她们一前一后在家门口刹车。
平时, 自行车骑到家直接放在门口两人就进屋了,今天却没有。
季薄雨双手离开车把手, 看向那个空置多时的秋千, 说:“姐姐,我们去坐秋千吧?”
傍晚定时有佣人清扫这里, 秋千漆成原木色的钢铁支架上放着防雨淋的爱心灯, 一直延伸到后面那棵五米多高的桂花树上。
如果秋天和姐姐坐在这里, 晃荡着秋千吹着风, 桂花的甜香和落了一身的金色小花, 想想都是个舒适的场景。
林知微:“在想什么?不是说过去?”
可能也是今天和金繁聊天的缘故,季薄雨说:“我在想和姐姐一起度过的秋天。”
林知微愣神之际,季薄雨已经向秋千走了过去。
她在秋千上坐下,双手抓稳身旁的麻绳, 坐稳。
这秋千为了模仿出氛围感做到了极致,实际上里面是硬硬的钢铁铰链, 握在手里很有分量。
坐在凳子上,腿碰不到地面。
林知微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没有任何征兆地推了她一下!
季薄雨短短地尖叫了一声!
其实那不是尖叫,更像是一句话说出口,只说了最开头的一个字,剩下的都因骤然变动的重心和高度落差而消失。
林知微后撤几步,等季薄雨被秋千扬回来,推第二次,笑着说:“好玩吗?!”
季薄雨:“姐姐——我怎么觉得——”
林知微加力再次向前推,说:“觉得什么?!”
季薄雨恨不得把自己焊死在秋千凳上,喊道:“感觉不是我玩秋千,是你在玩我啊!”
林知微哈哈大笑:“你才发现!”
她们至少玩了一刻钟,林知微才放慢速度,慢悠悠地推秋千。
季薄雨感觉自己已经粘在了秋千凳上。
她被晃得出了点汗,小声谴责她:“姐姐你太坏了……”
林知微乐不可支,靠住秋千的外框架,笑出两排干净整齐的牙齿。
季薄雨慢慢止停自己,刚想从秋千上下来,门口一响。
是下班的林青回来了。
林青的声音由远及近:“闺女们,玩什么呢?”
林知微摸摸手臂上竖起的汗毛:“妈,能不这么说话吗?你看不出来我和小雨在玩秋千吗?”
林青走到两人对角处的矮桌前坐下,小小地抱怨说:“我也没想到你们变熟变得这么快嘛。”
她们刚说了几句,风尘仆仆的季怀心也从外面回来了。
她喜上眉梢,一看就是有好事,也走向矮桌,在配套的矮凳上坐下,就在林青身边。
林青招呼王妈搬点食材来,晚上不用多准备,几个人一起穿穿串,吃个烧烤。
季怀心坐下,取下头顶帽子:“今天都挺高兴的?”
季薄雨:“一千五百米,奖金一千五百块!”
季怀心笑呵呵地说:“这么厉害,刚成年就能自己赚钱了。”
林知微拍了一下季薄雨的肩。
季薄雨和她对视一眼,给她让位。
秋千坐一个人仍有空位,两个人坐在一起难免有点挤,更何况这是在双方家长面前。
林青都有点不敢向她们这边看,林知微却还能手臂向后,面不改色和季薄雨在身后牵着手,那是两个大人的视线盲区。
季怀心没有多问,和林青一起说起最近的工作来。
她不做美甲店,最近打算做一款小程序,不过还只是想法。
目前的打算是把女性从业者聚集起来,按工种分类,比如电工,水工,汽修工,电脑维修工,接用户的单,页面不会展示她们的照片和性别,只写从业经验和用户好评率,实名认证的女性用户才能下单,要接入公安系统……
林青听着都觉得头大,说:“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活。”
季怀心不是很在乎这点:“现在去哪找容易的活儿?”
林青是真的在为季怀心着想,又问:“而且这么个平台,有时候得去别人家里,工人会不会有人身安全隐患?”
季怀心:“我也想过了,但做什么没有安全隐患,难道就不做了?把市场让给报价虚高的男人吗?学了两三天就算出师那种?电脑城清灰换个硅脂要你八十,实际上自己拆开螺丝拔下电池,换上涂好顶多也就一个多小时,成本只用一个几块钱的螺丝刀和一点硅脂,拧螺丝根本不用学。”
林青哑然。
她以前真碰上过这样的,也是八十,但是是十几年的八十,贵到天上去了。
季怀心:“女工人去别人家里时都会带工具,常备锤子或者电锯。程序可以定时发送提醒,比如半个小时发一次,多少秒内需要工人验证指纹或者面容。如果有工人没及时验证,就把这个工人这次□□定为高危,平台客服立刻向公安机关报警,或者让附近的工人一起去看看,或者以后有别的好建议再继续优化。而且这东西你不做,就会被别人抢去市场。市场在那些人手里只会越来越烂。不能因为出门有可能被车撞死就不出门了。”
季怀心又想了想,说:“下单的时候要让用户填电话和地址,就像打出租填地址一样,不然不出单。实名认证再加上真实地址,风险就会小很多。假如某个地址是个废弃工厂,工人们可以互相标记;假如是用自己女性长辈的身份证号骗人,那就提前打电话确认……”
她说着说着,继续了自己的头脑风暴,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风风火火地打字。
林青看着她,又看着把烤网和炉子搬到外面的佣人,叹了口气和王妈说自己这位旧友:“从小一起上学的时候就这样,一旦想起什么,专注得能把身边人全都忘了。”
王妈笑眯眯地在烤网旁摆好铁串签,让那边在秋千上挤挤挨挨不愿意离开的两个小家伙过来:“来了,别腻歪了,看看你们,好的跟什么似的。”
这时天色已暗,林知微听见这话,贴在季薄雨耳边笑。
她笑得轻轻的,气流都在季薄雨耳尖散开,柔柔软软地缭绕着。
“说我们好得跟什么似的呢。”
季薄雨不和她偷偷牵手了,而是拿手捏住自己发红的耳朵,假装在揉。
“姐姐,你故意的。”
“那当然了……你跑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我去穿串儿!”
佣人放下固体酒精,烤网旁立刻来了两个新人。
她们在食材旁边坐下,把大葱、彩椒、腌好的肉串在一起,腿挨着腿,手时不时还碰到一起,每次肌肤接触,都会抬起头相视一笑,接着同时看向两个家长有没有在注意她们。
季怀心写着写着施展不开,又找王妈要了几张A4纸,还有一个台灯。
林青在她旁边坐着和王妈聊天,聊她和季怀心的学生时代,那是两个人都还年轻时,一边慢悠悠地把玉米粒串在一起。
季薄雨认真地听,恰到好处地递两句话头。
这片柔光笼罩的地方,就是这样闲适温柔的景象。
很快,呲啦一声。
“姐姐,别发呆,焦了,焦了!冒黑烟了!”
“什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蘑菇背面本来就是这个颜色吧?我尝一口……哕!”
“微微吐了!王妈!给微微拿瓶水来!”
“我写完方案了,还是多和人聊聊的好,有灵感,嗯?微微怎么了?”
**
晚上,吃得饱饱的两人各自回房洗漱。
季薄雨走出浴室门时,林知微已经坐在了她的床上,直接省去了先前询问的过程,大摇大摆地霸占了她床铺最中间的位置。
仿佛在说,既然我们都是恋爱关系了,那我坐这里天经地义。
季薄雨走向她,说:“姐姐。”
季薄雨一开始认识林知微时,姐姐两个字都咬字咬得很清楚,后面一个字不是轻声,而是二声。
但现在她喊得很平常了,只是个示意自己看到她的小称谓,平常得随口而出,仿佛和林知微一起生活了很久,叫她一下吸引她的注意,也告诉她,自己来了。
林知微仰头看她,伸出手,怔怔地说:“小雨,我没想到我们能这么顺利,真的。”
她从未想过能和一个人没有摩擦,没有争执,没有偏见,没有互相指摘地共同生活。
如今的一切和一个月前比都像个梦一样。
这两天和季薄雨睡在一起,她早晨醒来看到她躺在身边,第一件事就是摸她的头发,生怕这一切只是她的一场巨大的幻觉。
但这是真的。
这竟然是真的。
以往的林知微从不会把幸福这个词放在自己身上。
她连正常都是种奢望。
但现在如果让她用一个词来形容自己最近的生活,那她真的只能想到这一个词。
她真的……
她最近真的非常幸福。
季薄雨站在床边,把自己的双手递过去,被另一个人紧紧握着,听她没什么逻辑的低语。
她的姐姐想什么说什么,不用担心另一个人不听,或者厌烦,或者无奈,她说我喜欢你,真的,季薄雨说我也是,她说你太好了,我像做梦一样,季薄雨好笑地说我是真的,然后掐了她一下。
林知微被掐疼了,从突如其来的感情之海中浮出水面,听见季薄雨的声音。
“姐姐,抬头看看我。”
季薄雨跪在她身前,生涩地矮下身,和林知微相同的清新沐浴露味道互相缠绕,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说。
“不止梅雨季,我们会一起经历很多个春夏秋冬的。”
第48章 补习
外面雨下大了。
阳台门没有关, 一股股水汽涌进来,因入了夜,微微发凉。
林知微手里力道紧了紧, 和她面对面坐在床上,放低了声音。
林知微:“小雨。”
季薄雨很喜欢她这样和自己说话。
林知微普通话很好,几乎不怎么说方言,平时轻轻慢慢, 不很用力,每个字又能说得很清楚。
季薄雨则是说话语速稍微快一些的类型,曲竹也是。
林知微喊了一句她的名字, 不再言语, 把视线放在旁边米白色的被子上。
季薄雨拉着她倒在上面, 扑通一声。
季薄雨:“姐姐刚才在想什么,说给我听听吧。”
林知微和她枕在一个枕头上, 说:“没意思的一些胡思乱想, 说出来怕影响你睡觉,不说了吧。”
季薄雨盯着她, 但不是眼睛, 而是稍微向下一点的位置:“姐姐, 你牙缝里有刚才吃的生菜菜叶。”
林知微刷一下抬起手, 捂住嘴向后退, 退到一半,被季薄雨抓住。
抓住她的人笑得很灿烂,说:“姐姐,我骗你的。”
林知微停下动作, 去捏她的鼻尖。
季薄雨笑嘻嘻地被她捏住,鼻子囔囔的, 声音也囔囔的,像感冒了:“姐姐,你牙上有菜叶又怎么了,我又不会因为一个菜叶就不喜欢你了?”
林知微:“如果是更大的问题呢。”
季薄雨:“什么更大的问题。”
林知微:“假如,我是说假如,犯罪那种。”
季薄雨:“罪犯不也有人爱吗?不然怎么会有包庇罪?”
林知微:“……嗯。”
季薄雨:“不喜欢你的怎么都会不喜欢你的。”
林知微:“我只是觉得……爱有代价。今天听你和金繁阿姨那么说,我很惶恐。”
她说惶恐。
她成长过程中,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在价值交换的世界里。
考得好了,行为乖了,才能看到妈爸稍微好一点的笑脸,得到母父少见的好意。
大多数时间她们都在争吵,一个骂,一个哭,有时还会动手,抓起刚从拍卖会买来的唐三彩摔个粉碎,扎进路过的扫地机器人。
不过和那些黑化的剧情不一样的是,林青也在成长。
所以后来,林青发现自己的不妥之后,她改掉了。
林青改掉了,以往那种环境也离林知微远去。
而林青给出自己力所能及的东西,钱,房子,林知微必须全盘接受她的爱,还有爱里掺杂的补偿,才能稍微打消她的疑虑。
生活仍在继续,却像罩了一层不实的纱网,林知微不知如何自处。
她和咨询师说过,咨询师说,你要从过去里走出来,我们慢慢来。
林知微只是不知道怎么走出来。
无数过去形成了现在的她,而过去充满争吵与交换。
她今天听到季薄雨那么肯定地和金繁说,当时不觉得,过了之后才像返潮的水,一遍又一遍地想,在烧烤时想,在吐掉烤焦的蘑菇时也想。
我这么幸福是可以的吗?
我这么和人走下去,是没问题的吗?
林知微说这些时,季薄雨一直看着她。
她有深黑的美丽虹膜,灯下映亮一些,在眼球中反射出亮光。
季薄雨:“林知微。”
她很少叫林知微的大名,上一次这么叫,还是林知微把她连人带凳抱起来。
季薄雨:“待在原地什么都不做就挺好的,现在就挺好的,我喜欢的不是你嘴里那个完美无缺的你自己,我只是喜欢一个叫林知微的人,那个人现在就在我面前,因为很喜欢我,所以诚惶诚恐。姐姐,你只是太在乎了。”
林知微:“可你就不会像我一样。”
季薄雨:“我当然不会像你一样,不然我就是你了。”
林知微笑起来。
季薄雨:“姐姐,有些控制不住的想法,让她流过去就好了。”
林知微:“怎么流过去?我一天不知道会产生多少这种想法,控制不住的,除非吃药。”
季薄雨:“把自己想成海里的一根管道就好了,像喇叭花根部的那种管道,让水从一端进去,从另一端流出来,看你的念头几分钟。”
林知微听着有些耳熟:“咨询师好像和我提过。”
季薄雨:“姐姐试过吗?”
她也是今天刚在网上刷到的,不知道有没有用。
但试一试总没有什么坏处。
这方法十分温和,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伤害。
只要看着自己的念头,让它流过就好了。
首先判断这个念头属于什么类别,悲伤,难过,痛苦,愤怒,是关于回忆,还是关于担忧的未来,还是拼凑而成的幻觉?
最后一项就不在范围之中了。
林知微:“试过吧,很快抛到脑后了。让你担心了。”
季薄雨:“这是什么话,我想多了解一点,这样也能帮到你。”
林知微:“我好像总是要有人看着才能继续下去,咨询师也说过,我太需要关注了。”
季薄雨不解地说:“关注又不是什么很宝贵的东西?姐姐想要我可以每天看着姐姐。”
林知微只想叹息:“但关注对我来说很重要。”
季薄雨:“那今天再试一次,我看着你。”
林知微:“我要看自己的念头多久?”
季薄雨:“第一次尝试的话,十秒就够了。”
季薄雨话音刚落,林知微的呼吸就急促了起来。
季薄雨:“姐姐,你在想什么?”
林知微:“这也要告诉你吗?”
季薄雨笑着说:“检验一下你的学习成果。”
林知微:“在想梁悠会给你带来什么幺蛾子,在想金昱还会不会来恶心你,在想金繁……在想你和她说的话,有点害怕,又有点酸,其实我应该高兴的,对不对?但我现在高兴不起来。刚吃过药,感受不到很多积极的情绪。很多我脑海里的事都没发生,但就是占据了我的脑海,我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什么。”
季薄雨:“那姐姐,你可能……习惯看着自己的情绪了。”
林知微:“嗯?”
季薄雨:“先判断一下。痛苦的情绪可以看着,高兴的情绪要去体会,妈妈和我说人快乐的时间很短暂,所以快乐的时候一定要很快乐,才能和难过的部分相互抵消。你总是看着,就把高兴的那一部分也放过去了。”
林知微:“怎么才能判断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季薄雨:“没有很高兴的话,那就是不高兴。”
说话时,她们就这么相对靠着枕头,在床上闲谈。
季薄雨伸出两只手的食指,点在林知微嘴角:“姐姐,而且你可以自己让自己高兴,笑就好了,很简单的,笑得多了身体知道你在高兴,自然就会高兴起来了。”
林知微被她这句逗笑,真的扬起嘴角:“哪里来的歪理。”
季薄雨不以为耻:“季薄雨牌歪理。”
林知微笑得弧度更大了点。
季薄雨突然和她说这些,肯定不是巧合。
她最近应该是看了点讲精神疾病或者是心理方面的书,才突然有了这样的对话。
林知微怎么会不如她的意。
季薄雨的手指随着她嘴角向上,这么看她笑了一会儿,眼睛亮晶晶的。
等林知微笑完了,她说姐姐,这样笑就很好,身体会分泌足够的多巴胺的,你不要不相信。
林知微说你就骗我吧,拉起被子挡住冷气,把两个人一起埋进蚕丝被下,下巴枕着季薄雨的头顶,放低声音说,睡觉!
季薄雨向她那边侧了侧身,手横过两人上方,落下时极其轻柔,像在海水里触摸无毒的水母。
她的手落在了林知微腰后。
前面几天她们一起睡就真的只是一起睡觉,分开的,一张两米乘两米的被子中间凹下去一段,两边各自被她们撑得鼓起。
今晚,她们抱成一团,相拥而眠。
**
学校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
数学有了肉眼可见的提升之后,季薄雨这段时间爱上了数学题,拿着一本厚实的五三,从早到晚画画写写,上面批注了很多自己才能看懂的部分。
曲竹有一次借过来,完全看不明白她写的都是些什么,遂作罢。
曲竹大失所望:“看你整天看,我还以为是什么秘籍。”
季薄雨:“一本最普通的学习资料,能是什么?题型很常见,刷一刷提高熟练度的,你也可以买一本写一写。”
曲竹指着书上一处:“这画个猫头是什么意思。”
季薄雨:“姐姐给我讲过的意思。”
曲竹手一松,书啪一声从她手里滑脱。
她本人从林知微的座位站起身:“今天我坐你旁边五分钟就足够了,臣告退。”
季薄雨故意使坏:“下节课我坐你旁边。”
曲竹:“千万别来!狗粮喂一点就够了,别把狗撑死。要注重可持续发展,懂不懂啊你。”
季薄雨微微正色:“说点认真的,你的数学怎么样了?”
曲竹:“还能怎么样,还是那样呗。”
季薄雨:“最近没什么比赛了吧?”
曲竹:“我想踢,也得有球给我踢啊,运动会的球还是我求妈妈告奶奶才得来的。”
季薄雨:“那咱们一起学数学吧?周末我可以去你家。”
曲竹:“还是我去你们家吧,学数学还得看林知微,蹭一下她的光。”
季薄雨:“姐姐可能还没睡醒。”
曲竹:“你只管把我带过去,别的不用管。”
宛如幽灵的江越从两人身后飘出来:“好像听到有人在说我坏话……”
曲竹吓了一跳,连忙说:“不是嫌弃你的意思,但我真听不懂你怎么讲的,你说话就像数学答案,从这个公式可得结果,但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得的。”
她说你们家,让季薄雨会心一笑。
她真的交到了很好的朋友,不把她转学来寄住在别人家里的事情放在心上。
周五晚上放学后,五点出头,齐止载着三个高中生,抵达那栋季薄雨和林知微最近一直住着的别墅。
林知微刚刚睡醒,从床上起来打开门,隔着三层楼听见了王妈招呼几个人的声音。
她从楼梯探出头,刚好和从一楼向上看的季薄雨对上视线。
林知微:“?”
季薄雨:“!”
第49章 路途
王妈端水过来。
女孩们脱了鞋聚集在季薄雨的房间, 搬来一张圆桌放在中间的地毯上,凑在一起写作业。
曲竹向后一躺,整个倒在黑猫地毯上。
“今天抵达这里,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季薄雨翻过一页书,在崭新的一页写题目思路:“竹子别玩了,拿出你踢球百分之一的精力你就能做完了。”
曲竹手不撑地,单靠腰力就自己挺了起来, 像做了个不需要手的仰卧起坐,唉声叹气道:“这么难怎么写啊……”
林知微也拿了一本在写,曲竹凑过去一看, 微积分, 酸酸地说:“这么早就开始预习大学课程了?”
林知微看卡皮巴拉似的看了她一眼:“只是拿来放松。”
曲竹:“?”
林知微:“很早之前就看过了, 今天只是……”
曲竹把手指关节捏得咔咔响:“在我骂你之前把下一句收回去。”
林知微拉了一下在写题的季薄雨的袖子,说:“你看她。”
曲竹眼睛一瞪:“我还没告你状呢, 你先告我了, 小雨你看她,恶人一个。”
季薄雨眼神在两个人之间转动片刻, 没有选择调解, 而是把林知微按在自己衣角的手指拿起来, 放易碎的艺术品一样放在桌子上, 默默加入了在一旁吃薯格的江越。
靠着床尾江越给她让了让位置, 隐有得意,无声说还是我这好吧。
林知微和曲竹又拌了几句嘴,最终还是给她讲起了题,三角函数。
“cos30是多少?”
“额……”
“连cos30你都不记得多少, 平时到底怎么做题的?二分之根三,写。”
好在这位讲题时虽然会嘲讽人, 但也是真教。
至于曲竹,她也不是在意这种事的人。
没一点抗压能力的人搞不好运动。
“物理作业几张啊?”
“五张。”
“这么多?”
“嗯,平时不就这么多吗。”
“从来没做过,不好意思,我的。”
翻书写字的沙沙声中,间或夹杂着些讨论,声音都轻轻的,连咀嚼薯格的江越都把声音放小了,自己找了张湿巾擦擦手,也加入写作业的大军来。
曲竹想起什么,问:“林知微,你怎么那么喜欢学习?”
林知微:“没啊,我不喜欢学习。”
曲竹:“那还把成绩学得这么好。”
林知微:“方便。”
曲竹:“什么方便?”
季薄雨顺畅地接过话头:“成绩好了在这里会很方便。更好的大学,更好的学校,更好的资源,不需要太多关系。”
林知微:“嗯,出国也很方便,有的学校用国内高考成绩就能进了。”
曲竹:“说到这我想问啊,你们都想过没,大学毕业了都干什么。我还挺迷茫的。”
江越竟然是第一个说的:“电脑维修。闲了就打打游戏。”
曲竹:“这么朴实啊。我还以为你要去硅谷……”
江越:“别的不知道,我主要是想给女人修电脑,开个店或者上门。”
曲竹:“……”
季薄雨夸赞说:“好远大的志向,我喜欢。”
江越点点头,头顶翘起的呆毛一晃一晃:“小雨你呢?”
季薄雨:“我想学神经科学。”
林知微:“为什么?”
季薄雨:“我姥姥是阿兹海默症,到了最后都不记得我了……我想以后科技发展了,这种病也能治就好了。”
曲竹的关注点很歪:“原来你们北方人真的都叫姥姥啊。”
季薄雨:“嗯。外婆加个外字不好听,搞得姥姥像个外人一样,我不喜欢。”
曲竹:“姥姥有点……口语吧?”
她们这一般不这么叫,叫起来有点陌生,也有些不习惯。
季薄雨:“大家都叫就没什么口语不口语了,妈妈的妈妈怎么也不该叫外婆,清朝皇帝你叫他一声外王试试?女性亲属都是外什么表什么,男的却是齐聚一堂的堂……”
江越又开始吃,忙中抽闲说:“宗法制现在也还活得好好的。”
林知微:“宗法观念越强的地方越落后。”
曲竹:“好深刻,我该说点什么。”
季薄雨:“你可以去当个健身教练,大家也很需要女教练。再加上你练得很好,很有说服力。”
曲竹:“可我这是踢球踢出来的,不是只有健身。算不算欺骗?”
季薄雨:“这有什么,每次怀疑自己的时候就去健身房前面领两张宣传册,挺着大肚腩的男的都可以教,为什么你不能教?”
曲竹笑得很真心:“季薄雨,我是真喜欢你啊。”
林知微在刚才的过程中一直在翻书,听曲竹说到这里,停下指尖,撩起眼皮。
曲竹:“和你在一起特别自信,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挺自信的。你在以前的学校肯定有很多朋友吧?”
季薄雨:“?”
曲竹:“?”
季薄雨:“一个都没有。”
曲竹:“……???”
季薄雨语调平平,在说一件很不新鲜的陈年旧事:“大家都很忙啊。每天除了做题就是做题,早上六点十五跑操,所有人都在举着单词本在背单词,好像看一下太阳都是奢侈,而且问别人问题,别人会不太耐烦。吃个饭要靠抢,跑的慢点去晚了就没有了,课间十分钟厕所一排队就全没有了,每个人都怨气很重。基本没什么心情交朋友。以前的学校像监狱一样。”
她说着说着消了音。
这会儿说这些是不是不太好?但也已经说出来了。
她不是为了让人心疼才说的。
季薄雨眉头一动。
是林知微悄悄从桌子底下握住了她指尖,挨个捏揉,捏得指尖血液循环加快,发热,泛了点红,又轻柔地揉她手背凸出的指骨。
曲竹还在说小可怜,那种地方真不是人待的,那哪是把人当人啊,简直是把人当牲畜管,没事,现在你在这了,高三我们好好玩。
江越接过话茬,说高三了还好好玩,小雨要考个好大学的,你别撺掇她。
也不知道她从哪学来的撺掇这个词,明明这边不怎么这么说。
曲竹嘿了一声。她和任何人都能拌起嘴来,熟得很快,拿起一根笔敲江越的脑门。
“劳逸结合懂不懂,就像你,整天盯着你那电脑屏幕,迟早近视。”
江越攥住圆管笔身:“你说晚了,我已经近视了。”
王妈端来一盘应季水果,颜色鲜艳,以为她们吵起来了,走到近处才发现不是,笑呵呵地说,都考个好大学啊。
曲竹:“我也想。”
江越:“嗯,我会的。”
季薄雨:“谢谢王阿姨。”
林知微:“曲竹要是想考,得从现在开始一天学至少十个小时。”
曲竹抄起手边卷子砸她!
林知微抱着季薄雨歪倒在地毯上,头一低,躲过了鸽子翅膀般纷飞的卷子,抬起头第一件事就是略她两下。
“林知微你等着,我非考个五六百分的!”
林知微挑挑眉。
“我等着,请羞辱我。”
季薄雨把自己从林知微胳膊里扒拉出来:“开始吧。”
曲竹:“什么开始吧?”
季薄雨:“一天学十个小时啊,现在已经六点了,学到九点也才三个小时,开始吧。”
曲竹:“……认识你们真是我的福报。”
余下三人异口同声:“没错。”
曲竹:“……”
**
补习结束,曲竹和江越收拾书包。
来时不到六点,走时刚过九点。
曲江两人挥别季林,曲竹坐在后车坐上,说:“越越,感觉我话说大了。”
江越:“怎么了,学了三个小时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所以挫败了?”
“岂止是挫败,简直快到了要放弃的地步,”曲竹恍恍惚惚地说,“怪不得有人喜欢当鸵鸟,喜欢被蒙在鼓里……好想回到三个小时前我一无所知的样子……知道自己这么多没学我是真的只剩害怕了……”
江越:“慢慢来,还有一年呢。”
曲竹看向车窗外向后不断滚动的绿化带和路灯,不知道在想什么。
曲竹和江越的家离市中心近一些,越向内走,周围模糊的喧闹声越响,而车厢内安静开车的三人则更安静。
许久,安静的车厢才响起曲竹带着点迷茫的声音。
“除了运动,我还是第一次有别的目标,挺怕自己做不好的,我是真不擅长学习。”
江越在看最近的IT资讯,手指在屏幕上来回滑动,时不时点进去,没有抬头,安慰她说。
“运动也不是一开始就会的,不都得学吗。”
曲竹:“今天下午我想了特别久,即使不好好学我以后生活也不会差到哪去,为什么非要和一道三角函数死磕呢。”
江越放下手机:“可能是个人就要有点目标吧。”
曲竹神色茫然。
江越:“知道上半年为什么你找我说话我不理你吗?”
曲竹:“为什么?”
江越:“不打球之后每天在座位上发呆,和前后左右说点没意思的玩笑,看到你就像看到个壳子,没什么干劲,看得我很烦。”
曲竹呆了呆:“没看出来,你还挺mean的……”
江越脸上扬上点笑意:“是啊,我很刻薄的,又很胆小,不知道那天怎么敢的,把刀借给季薄雨了。”
曲竹:“可惜那天我没在。请假去医院做康复去了。”
江越:“曲竹,认识你挺好的。其实运动会结束那天你也就想好了吧,她俩没跟着你过去,我跟上了,你和你队友说了什么我也听见了。”
她转过头,削尖的短发从侧颊落下来,像把锋利的刀。
“要不是再也没法踢球,你不会和所有人告别。休养了一年再踢一场球,和以前再也不一样了,对吗。”
曲竹把手放在自己左边大腿上,拇指中指扩出个距离:“韧带三度损伤,其实这边都木了,有的地方长好了也钝钝的,没以前灵敏了。”
“醒了就是在医院里,病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我都没有下床,一直在做手术,一开始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下床,后来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后来知道能走了,康复中心我是最年轻那个。”
曲竹闭上眼,流露出难得一见的痛苦。这在她身上太过罕见。
“反正……反正确定自己身体素质跟不上了……不能再高强度踢球了,但我也不想过得……”
她说不下去了。
江越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选择了沉默着陪伴她,把手放在她肩头,没再拿开。
主驾一直听两人谈话的齐止看向后视镜,笑了。
前面红灯,她本该直行,却变了左转的车道。
“你叫曲竹?”
曲竹:“嗯。”
齐止:“我有个学武的朋友和你差不多,也是受伤之后中途改行了,后来去卖川味小炒,现在每天爆满,我稍微去晚点儿都排不上队。你俩饿吗,我带你们去吃啊?”
江越:“不是说爆满吗?”
齐止:“那怎么说也得有我的份儿啊,走吧。她炒得可好吃了,回锅肉一绝。”
见曲竹不说话,齐止笑着又说:“你就跟小时候的她似的,我带你去见见。走到死胡同才更要多见人,不然转不出来。”
绿灯亮。
齐止一脚油门,车拐出这个夜晚九点也人流熙攘的中河大转盘。
曲竹说好。
**
这一拐,拐出了点问题。
前方路段拥堵,车辆鸣笛此起彼伏。
曲竹对外面没什么兴趣,江越按下车窗,探头看远处发生了什么。
一些大声的吵嚷顺风传入几人耳朵,夹杂着路怒男司机的辱骂。
入夜,下起小雨了。
江越皱了皱眉,又皱了皱眉:“曲竹你来看看,前面那人好眼熟?我有点近视,看不太清楚。”
“嗯?眼熟?你这么宅,眼熟的人也没几个吧,”曲竹依言探头过来,“我看看……”
齐止:“你们认识的人?看样子出车祸了,正在清理路段等120来呢。”
“靠北。”
曲竹爆了句粗口,说。
“路中间躺着的那是梁悠吧?”
第50章 车祸
曲竹和江越下车, 从两行车流之间的夹缝中穿过,避开后视镜,走向事故发生地。
江越在细雨里说:“我们过去是要干什么, 救人吗?就算跟着上了救护车,也没法给她签字啊。”
曲竹没打伞,自己在前面走得很快:“看见了就帮一把,今天本来不走这条路, 太巧了这也。”
江越举着伞在夜雨里飘摇:“……唉,我本来准备回家打游戏的。”
曲竹:“你都跟上来了,来都来了。”
江越:“那我给学姐……林知微发个消息。”
曲竹:“要打赌吗, 我赌她俩看到你的消息一定会来。”
江越狐疑道:“真的假的, 我不信, 赌了。五十。”
曲竹:“成交。”
夜里很暗,雨丝在车灯照耀下丝丝发亮, 像透明的线, 带来一股夜的凉意。
不远处的人一身灰白色的睡裙,半趴半伏着倒在地上, 一个人就是一整团昏暗, 看不分明。
周围人不知道她怎么了, 又怕骤然挪动她会出问题, 她就这么一直趴着。
地上应该没有血, 没闻到血腥味,她看起来没什么外伤。
两人抵达事故现场,和旁边值守的交警说明了情况。
女警:“你们是她的同学?太好了,她身上什么身份证件都没有, 穿着睡衣就出来了,拖鞋都掉了一只, 我们正在查她的情况。”
曲竹和女警对梁悠的身份信息,江越则举着伞走向梁悠。
旁边站岗的男警看她过来,莫名其妙拦了她一下:“别碰她,救护车还有两分钟就到了。”
江越:“我没有聋。”
男警脑子转了一圈才意识到她在怼自己:“你怎么说话的?现在的女学生……”
他嘴被江越手中的长柄黑伞略一遮挡,黑伞晃过半圈,这才知道江越是去干什么。
她离梁悠一步远,伞身歪斜,站在逆风处,用身体和伞给她挡了雨。
男警哑口无言。
采集信息的女警过来时,救护车也到了,她略一扬手,喊人说:“新来的,走了。信息科回消息了,这两位学生提供的信息都正确。确认身份之后就是联系家属,我去医院,你回所里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男警:“老师,我也想去。”
女警:“以后这种事你见得多了,不缺今天这一次。还有,让你看着就只是看着,连给人打个伞都不知道,回去好好反思反思。下着雨,你有帽子不怕淋雨,群众怕,更何况被撞的群众?”
男警被训得讷讷的。
“是,是,是。”
跟过来的曲竹问女警:“警长,撞她的人呢?”
女警:“肇事逃逸,我们调了监控,车往西走了。”
曲竹:“怎么会在这里被撞?还是穿着睡衣,她家离这不远吗……”
女警:“具体信息我无权和你们说,不过你们如果有想到的消息,欢迎告诉我。”
曲竹:“嗯。”
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近,前方车流已开始缓慢挪动。
随行医护检查了梁悠的体征,确定没有皮外伤,将人放上担架向最近的第三人民医院驶去。
女警:“我上去了,你们要是想跟着,就开车跟上来。”
救护车太挤,只能容纳一个人,即使想让曲竹和江越一起上来也不行。
几人一前一后。
三甲医院即使到了晚上也灯火通明,叽叽喳喳,嗡嗡鸣鸣。
有人在哭,不知道为什么。
急诊接到人,看没有外伤还不醒,把那些鬼哭狼嚎自己很疼的放下,先去看梁悠。
女警看到她们的眼神就知道可能有问题了,从同事那拿到家人的联系方式,挨个给她们打电话。
第一通打给妈妈,没通。
第二通打给爸爸,也没通。
第三通电话才通了,打的是梁悠的姨妈。
如果季薄雨在这里,就知道那声音是金繁。
“警官,伤得严重吗?”
“不清楚,医院还在检测,不过很有可能是内出血,你们家长要做好准备。”
“好的,我马上来。”
曲竹和江越留在医院里,齐止则把两人放下之后折返——
林知微给她打了个电话,她们要来。
在急诊走廊里随便找了个地方站好,曲竹拿出手机打开收款码,举到江越面前。
江越好笑地看她得意洋洋的样子:“给,我给还不行吗,五十,发了。”
曲竹:“就跟你说了,她俩肯定会来的。”
江越:“你们一个二个怎么都这么好心。”
她很快给自己找到合理的理由:“也是,有我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在,才能衬托一下你们,从这个角度看,我是个很符合人设的npc。”
曲竹确认钱到账了,抱起双臂靠住墙:“能不能别整天想着给自己立个冷酷无情的人设?我就没见过刻薄的人看人雨天倒在地上还去给人撑伞的,你省省吧,做人论迹不论心。”
江越:“唉,我真的好讨厌你。怎么和谁在一起都只能看到优点。”
曲竹又露出那种胜券在握的笑容:“抱歉啊,天生的。”
江越:“这样容易被骗。”
曲竹:“那你多关注我一下,就当自己是我随身的反诈APP了。”
江越:“想得美。”
急诊室依然冰冷,但曲竹靠着的那块地方被她的体温沾染,慢慢暖热了。
**
季薄雨抵达时,曲竹江越已经知道了梁悠的CT结果,脾脏破裂,颅内靠近左颅顶的地方有个很小的出血点。
听医生说是压迫了迷走神经导致的昏迷,至于剩下一些更专业的术语,曲竹就完全听不懂了,只知道颅内出血风险很大,医生用了药止血,正在密切观察。
而梁悠本人一会儿还要做手术修复脾脏,想必几个小时后出来,也是躺进ICU的命。
季薄雨和林知微牵着手到两人面前,互换了一下现在知道的消息,刚好看见金繁向这边走。
金繁看见几人也很诧异,先问季薄雨说:“小季同学,怎么哪里都有你?”
语气并不是怪罪,反而带了点笑,季薄雨就也稍微笑着向她介绍曲竹和江越:“今天下午我们一起学习,学习结束她们回家路上碰到的,也是赶巧了。”
金繁:“嗯,我助理在办住院手续,一会儿过来,小悠怎么样?”
江越和她解释了现状,最后总结说:“还在做手术。”
助理赶到金繁身边,低声和她耳语几句。
金繁稍一抬眉,这层手术室的电梯门打开,院领导走出来迎接她。
那是个拿着一堆报告和片子的中年男人,秃顶了,头顶在医院冷白的灯光下发光发亮,像个灯泡,见金繁看过来,神色明显很紧张。
金繁和他寒暄。
她根本不认识这人是谁,对他所有的了解只限于助理刚才说的名姓和简单背景。
应该是医院新提拔上来的主任吧,她不清楚。
听来人说,神经外科和神经内科的专家已经组织了专门的会诊,还诸多保证说您侄女不会出事的,院内有经验丰富的专家医师,这是她的片子,这么小的出血点,目前两个多小时了完全没有继续扩散的现象,诸如此类云云。
这领导走后,金繁才和一边看着她的女孩们说:“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季薄雨:“您刚来没多久,他怎么就知道了。”
金繁笑着说:“在我这个位置上久了,多的是各种人考虑你的需求,你走到哪,这群人都诚惶诚恐地想服侍你。助理给梁悠办手续用的是我的卡,他当然知道了。”
季薄雨:“好现实。”
金繁:“嗯。而且今天就算我不来,他也会和我助理这么说,就为了给我留下个好印象。”
季薄雨神色茫然。
金繁:“怎么了,不适应吗?”
季薄雨:“不是,我就是想……怎么才能做到您这个位置。”
金繁笑了笑:“有点艰难,但绝非不可能。我经常和小刘这么说,要多参与,要学会,才能从内而外把它击碎。就像刚才来的这个人,他肯定有求于我,但我给不给他脸色,不会因为今天这件事而动摇。”
小刘就是她的助理。
平时她不会这么好为人师,但今天看到她们,忍不住想多说一些。
这个地方,女人只有更多地参与社会生活才能有一席之地。
多一个是多,两个也是多。
如果多到半数,那一切都会不一样。
女摄影师,女司机,女制片,女导演,女维修工,女脱口秀演员……
只有在行业里发出声音,才能和无处不在的偏见和打压对抗。
不然南丁格尔女士会被他们偷成男人,不然月经会被他们说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然第一个用白话文写作的女士林衡哲会被默认成先生,不然教科书上根本不会写新文化运动还有穆小姐和费小姐。
不然所有女人的杰出成就,他们都要想方设法找出背后的男人,并把这些归功于他。
或者干脆点,直接将其抹除。
他们从不记录。
更不要妄想这个性别会主动记录。
世界需要女人,需要无时无刻不在抗争的女人,需要无数参与社会生活、创造社会价值的女人。
要发出声音,要让所有装聋作哑试图将其掩埋的人知道这个性别的痛苦。
只要不改变,那就一直、一直、不停地说。
如果做到露丝·巴德·金斯伯格那样的位置,一句最简单的不同意,都是莫大的力量。
金繁略微回神,问女孩们:“你们都要在这里等吗?梁悠是我的侄女,我在这里陪她,你们明天还有课要上吧?”
季薄雨:“金阿姨,今天星期五啊。”
金繁一拍脑门:“看我给忙的,忘了,忘了。不过还是要多谢你们。”
小刘忙前忙后,把几人带到上面一层楼的VIP房间。
里面有让五六个人躺下也不会挤的沙发,一张橡木圆矮桌。
齐止走进来,把说好的川味小炒放在桌面上,暂时没法在店里吃,但她还记得自己做出的承诺,所以打包了外卖。
曲竹打开盒子,里面足足七个菜,荤素都有,带着一股麻辣鲜香的四川味道。
季薄雨夹起一块腰肝合炒:“这是不是该给梁悠吃啊?”
江越迟迟不动筷子:“咱们在这吃饭,一会儿梁悠进了病房,伤口被辣味刺激了怎么办?”
金繁笑她可爱:“没发现这里不仅没有病床,还没有血氧仪,心率检测仪吗?这不是个病房,一开始就是待客用的。她做完手术之后需要静养,你们吃完了就回去吧,想看她的话,醒了我通知你们,到时候你们再来。车祸之后不知道多久才会醒来,等消息也很煎熬,你们早点回吧。”
季薄雨:“那您就在这看着吗?”
金繁:“毕竟是我的侄女,我当然要陪着,你们就不用了。”
等人走了,金繁才坐在这仍余川菜味的休息室里,嘴里含住那半句怎么也不肯吐出来。
是我唯一的妹妹的小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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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是这么说,真的把几个孩子送走,再度走回手术室门前时,还是黯然。
但在孩子们面前,她一点也不表露。
金繁听到脚步声,扭头和女警对上视线。
金繁:“警官,有眉目了吗?”
女警:“还在追,不过您得有个心理准备。”
金繁:“是我儿子?”
女警:“不是。”
金繁:“……是梁悠妈妈。”
女警:“嗯。”
她有些好奇,还是多问了一句:“您猜的好准,为什么不猜是爸爸?”
如果她这时打开手机就会发现,信息科同事发来的梁悠的家庭信息,父亲那一栏写的是已故。
金繁笑得很薄:“她妈撞死的她爸。我在火葬场看着烧的,烧完骨灰用快递盒一装,扔化粪池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