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在这里的这个星期, 时间因为不够用而变得很快。
他的衣柜里准备了很多她的裙子,每天早上醒来,他都会拿出一条新的裙子给她, 搭配的饰品鞋子一应俱全。
她那从小两件衣服换洗,根本没有审美可言的穿搭, 即使在大学后, 在新环境的耳濡目染下学会很多, 但是她大多数时间都在头发一扎就在实验室和图书馆之间连轴转,也就偶尔周末和假期才能分出精力,她的重心并不在这一块, 因此也只能进步到大方得体这个程度。
她的生活是规矩的、不容出错的,因此穿着也是一条规规矩矩的连衣裙,穿在身上一身清静感的好学生, 见老师见长辈都温和得体的那种裙子。
但是陆辞给她挑的裙子,跟她自己穿的那种规矩的衣服完全搭不上边, 她只在朋友圈里, 别人去度假的照片里见过,漂亮得像盛开的花。
她只能点个赞, 自己完全没有机会这样穿过。
她拎起裙子的时候, 很迟疑地问他:“你确定这个是我能穿的吗?”
“嗯。”
“它、它。”她扯着衣服的领子袖子。
怎么看怎么不好意思穿。
这个领子漏肩, 这个衣服掐着腰, 紧身地贴着腰线, 虽然衣服穿在身上什么都遮住了,但总有一种什么都露在外面的别扭感。
陆辞只是耐心笑着,“试试吧, 不好看再换掉就是了。”
那就,试试吧。
陆辞出去后, 她拎着衣服有些别扭地往身上穿,但是穿的时候,却也有着隐隐的期待,不知道穿上会是什么样子。
衣服穿上以后,好像也没有自己以为地那么不合适,低头看着紧贴的下摆,显得腰好细,从来没有这么明显觉得自己腰细,这个颜色也显得皮肤好白。
虽然从来没有穿过这样的衣服,但是连自己都能感觉到很合适。
他好会选衣服。
只不过,推开门,让陆辞看的时候,还是觉得别扭。
她推开一条门缝探出脑袋,他坐在沙发上,背对着她,低头在整理等会儿出去要带的东西。
她不自在地开口,“我换好了。”
他回头看过来,只看到她夹在门口的一个脑袋。
他失笑着,起身朝她走过来。
她还是躲在门缝里面,仰头求他:“你能不能先闭上眼睛啊。”
他倒是耐心,笑着闭上了眼睛。
她鼓起勇气从门后面出来,走到他面前,小声道:“好了。”
他的眼睛睁开,视线静静地看着她。
她反倒有些别扭,低下头看着裙子,不自信地问道:“好看吗?”
“嗯。”他的声音微低,“很好看。”
他去拉她的手,“过来,头发给你梳一下。”
她被他拉到沙发坐下,才看到他还准备了很多的发饰,连卷发棒都有,齐全得跟她那几个在约会上身经百战的室友有得一拼。
他拿起梳子去梳她的头发,把她那总是扎起一个马尾的头发梳好,用卷发棒卷成合适的弧度,再拿起一部分头发在编了辫子,拿了一朵玫瑰花的发卡别上。
他低头拿过首饰盒里的细链子,蹲下来系在她的脚腕上。
这才抬起头,“好了,去照镜子看看。”
他说话的时候,眼底有微微的笑意。看得她脸皮有点热,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拎着裙子走到全身镜面前。
结果这一眼连她自己都有点呆住。
她很瘦,微微露肩的领口上脖颈纤细,掐腰的衣服显得腰很细,露在外面的皮肤雪白。
下面玫瑰花的裙摆和头发上的花朵相称,走动时会从裙摆的分叉中露出小腿,脚腕上的玫瑰链条盈盈晃动着,脚腕看起来格外纤细。
她像被玫瑰簇拥着,但并没有被喧宾夺主,恰到好处的装点,她才是明媚动人的那朵玫瑰本身。
镜子里出现陆辞。
他走到她的身后,低头帮她整理着头发,神情专注。
但是他个子很高,比年少时更成熟的肩背宽阔,站在她的身后,她整个人忽然间显得更小,像是被笼罩在他的身体里。
以前还没有这么明显的感觉。
他整理好了头发,放下手,然后看向镜子,问她:“满意吗?满意的话,我们就这样出门?”
连听他说话的声音都忽然变得不好意思,很少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像是还没有适应外面的温度和空气。
很漂亮,但是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这样的漂亮。
所以,有点别扭。
她仰头问他,“我……真的要这样出门吗?”
她的眼里已经隐隐写着喜欢,但又因为没有这样穿过而有些不自在,眉眼间不安而犹豫。
有一个瞬间,他觉得她还是多年前被困在南城的女孩,清醒却无奈地向他说着,她的成长经历带给她的,最可怕的不是物质的贫穷,而是精神的贫穷,可能终其一生都会被这样的成长经历拖累,要改变不是一朝一夕。
原来要走出前半生连绵的阴雨,真的要终其一生。
即使已经走出了那座城市,再也不用回去,但是烙印在灵魂里的伤痕,像难以洗脱的烙印,有时候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还被困在里面。
他伸手握在她的肩膀,让她正面镜子,全部都直观地暴露在镜子里面,无法躲避。
他看着她在镜子里的身影和躲闪的眼睛,耐心说道:“没关系,这样很漂亮,这边的海岸很美,这样去海边会很漂亮,我可以给你拍很多好看的照片。”
“而且,这里没有认识你的人,能看到你这样的人只有我,所以不用觉得别扭。”
她向后仰头,脑袋靠到了他的身上,仰着的眼睛再次向他求证:“真的很漂亮吗?”
“嗯。”
“那你、你亲我一下。”
静了一会儿,他很低的一声笑出来,“也就欺负我有点胆子了?”
“……”
她低下头再次看回镜子,心脏跳动不停,有着一种自己没法直面的明媚,但那确实是自己。
她没再躲避,直面着镜子,直到适应了那样的人的确是自己。
像自己从前读过童话时,梦里会幻想过的自己。
依稀记得大学的时候,室友和社团的学姐也会帮她打扮,她的那点穿搭审美也是从这里学来,但也只是让她没那么朴素,把简单的T恤长裤换成裙子,总是扎成马尾的头发梳直披散下来,戴上几个好看的发卡。
即使打扮也仍然是她那一身清净规矩的风格,只是多了几分精致。
有时候就算换上一些很漂亮的裙子,穿上却明显觉得不像是她的衣服,气质明显的违和,完全起不到加分的作用,反而让她被衬托得更不起眼,一眼望过去只能看到漂亮的衣服。
但是现在,明明风格跨度很大却非常契合,整个人都变亮了一般,仿佛她生来就是这样明媚动人。
她又一次仰头,这次是针对他:“你为什么会这些!怎么这么懂!”
他像是故意不说,回沙发上收拾那些还开着的箱子盒子。
她渐渐适应了穿着身上的裙子,又像平常那样,从后面追上来踮起脚去搂住他的脖子,压着他追问:“你到底为什么会!”
客厅不大,两步就已经到了沙发,她压着他直接倒在沙发上。
身上漂亮的裙子也没耽误她蛮横地迈开腿,一左一右分开坐到他腿上,他神情有些好笑,还有些无奈:“你穿裙子能不能注意一点啊。”
“谁让你不回答。”
“我没说不回答啊。”
他笑着,把她被大动作带跑的衣服拉下来,“我妈妈在美国的公司就是做的时尚行业,她自己也是设计师,我多少有点了解。”
整理完了她的衣服,他重新抬头看着她。注意到她的神色静下来了,他笑着说道:“没关系,已经过去六七年了,我现在也有了自己的生活,提到她已经不会再那么难过了。”
她还是沉默地伸手抱住他。
他没有抗拒地顺势把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抱在后背的手掌碰到她的长发,她的头发被卷成的漂亮弧度,像一朵明媚盛开的玫瑰花。
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卷发,轻轻绕过手指,又轻轻放下。
脸颊碰到了她脖子上的链条,他用皮肤轻轻地蹭着。
然后下一秒,她放开他,双手握着他的肩膀,眼神却坚毅得像宣誓:“明年毕业,我就过来跟你一起生活。”
他缓慢眨了一下眼睛,反应过来她突然冒出来的话。
他有些失笑,“不用这样,按照你的规划和节奏来就好。”
见她还要张口,他继续说道:“反正,这一生还很长,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一起度过,不管是什么样的方式都会一起度过。”
他拍了拍她的腿,“起来吧,收拾一下出去玩。”
从这一天起,她才知道,他为了她的到来准备的东西远比她以为的要多,光是衣服鞋子配饰就每天不重样,风格也不一样。
去不同的地方玩,给她搭配上相应风格的裙子,这些她从来没有尝试过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居然意外地全都很契合,她像个漂亮的芭比娃娃,穿什么都漂亮。
她坐在镜子面前,看着陆辞在身后给她梳着搭配相应的发型,她说道:“你有没有觉得我像一个洋娃娃?”
“像吗。”他小心地梳着头发,对比着两边辫子的高度,同时提醒她:“不要动。”
她立即老实地一动不动,嘴巴上继续说:“很像啊,每天一睁开眼就被你打扮来打扮去。”
“这样就像洋娃娃吗?”他笑着,“为什么不是公主?”
她眨了下眼,“也是哦。”
他其实还准备了项链,但是都没用上。
她攥着脖子上那条生日礼物,“我不换。”
他神情变得有些无奈,“项链还是你的,只是换一条更适合今天衣服的项链,又不是拿走就不给你了。”
“那我也不换。”
“温雪宁。”
“不要。”她攥着脖子上的项坠,看他的表情像防贼,死死护着自己的宝贝。
他好笑地说:“行,我不抢你的,你小心勒着自己。”
这座南方小镇不大,海岸线曲折,沿着一条陆路就能穿到小镇的另一头,但也因此很安宁,这里的日子都过得很慢。
沿着公路能看到一整片海,他在这里给她拍了很多照片。
她迫不及待地去看,然后当场呆掉。
她每次面对镜头都会有不自然的僵硬,没法像那些拍照好看的人一样自然地摆动作,连比个剪刀手都很生硬。
一旦知道有镜头在拍,整个人就会立即僵硬起来。
所以她拍照一直都不算好看,只有别人的抓拍照片能看,因此她的朋友圈很少发自己的照片,只能发一些花花草草的景物。
但是陆辞给她拍的照片,就像多年前大一在舞台上那短暂不到一分钟的表演,他也敏锐地抓拍到了最美丽的那一帧。
她双眼瞪大,往下翻着照片,“你拍得也太好看了吧。”
连她弯腰去捡个掉到地上的垃圾都拍得宛如俯身捞光,像从电影里截出来的图。
他把她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整理好,说着:“是你本来就好看。”
她把这些照片发了朋友圈,点赞无数。
列表里许多女生来找她要摄影师的联系方式,以为她是专门约了摄影师约片。
室友们则嗅觉敏锐,在室友群里轰炸她,分析道:“我觉得,雪宁肯定不是出去玩还要带摄影师约片的人,而且你看这构图、这光影,重点全都是想方设法把雪宁拍得好看,雪宁拍个照都是随便一拍就完事,哪懂这些,照片都是靠一张脸硬撑着,有这种心思的肯定是摄影师本人,依我看,雪宁是在外面有男人了!!”
“会拍照的男人简直是稀有物种!能拍成这样的简直是稀有中的稀有,你该不会谈了个摄影师吧!而且这水平,还是个很贵的摄影师!”
她想了想陆辞摄影的价格,好像是有一点贵。
但是这个男人,说出来有点太沾花惹草了点,这都大学毕业两年了,还能在四处听到有人打听他后来去了哪里,但是他像人间蒸发,不想再跟国内的一切有牵连。
海边的阳光很足,但是温度不高,傍晚的日落时分,海面会被铺陈的夕阳染成橘红,海岸线连接着天空,像一片倒映的童话世界。
这里有很多人晒日光浴,也有很多人在这里游泳。
每天从海边走过,看着每天都热闹的海岸,她也跃跃欲试,想去海里游泳。
陆辞问她,“你会游?”
“……不会。”她想了想,“套个游泳圈在海里泡一会儿总可以吧。”
“真想游吗?”
“我想就可以游吗?”
“嗯,泳衣我也给你准备了,现在走回去就十几分钟,你想游的话就回去换。”
他的话音才落,她立即说道:“我要游。”
回到家打开衣柜,看到一排泳衣,他还真的准备了,而且什么样的都有,可爱一点的保守一点的性感一点的全都有。
她还没有穿过泳衣,先保守起见,穿了一件从头遮到腿的。
重新回到海边,她抱着游泳圈慢慢走下去,海水走下去有点没有重心,她紧紧拽着陆辞的手,每一步都走得有点紧张,左歪右歪的脚步像只鸭子。
陆辞在旁边攥着她,不停跟她说没关系往前走,她才勉强走进了海水。
再往前里面水就有点深了,水没过他的小腿,他打算放开她,让她自己抱着游泳圈试着站在海里。
她依然怕得不行,手依旧攥得紧紧的,他只好继续牵着她,就在这一片浅水域里沿着海岸走。
直到她在海水里没踩稳,一个踉跄栽倒下去,吓得惊魂失措,但是身上的游泳圈起着作用,她这才阴差阳错地开始不再用双腿走路,而是在海里浮游。
但是陆辞还在走在旁边陪着她,她游得很慢,几乎只是在海水里漂,他在旁边跟她讲着腿怎么用力,手臂怎么用力。
她照做后,惊喜地发现自己也能游一游了,陆辞在旁边慢慢陪着她走。
然后她反应过来,“你会游泳?”
他走在旁边,“会啊。”
“那你为什么不下来跟我一起游。”
“等你游完这一条海岸线,我回去换衣服陪你?”
“好。”
当她从海里出来,跟他一起走回家,然而等他换完泳衣,她死死关着卧室的门,说什么都不准他再出去。
他倒是很听话,乖乖地坐着,语气很无辜地问她:“不是让我陪你一起游泳吗?”
“不行,不游了。”
“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你怎么能穿成这样出门,我、我都还没见过你这样,你出去不就都被别人看到了!”
他低声笑着,“不游就不游,但是你能不能把手放下来跟我说话?”
她双手捂着眼睛,脸涨得通红,从来没有这么红过。
从看到他换了衣服后,她就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没放下来过。
被他这么一说,更是捂得死死的,整张脸像个烧开水的壶,头顶冒着烟,浑身滚烫。
她这样站在他的面前,看不到他笑起来微弯的眼尾。
他故意似的,去握她的胳膊,把她往自己再拉近一点。碰到了他的腿,她一整个被烫到似的往后撤。
他还不依不饶,笑着说:“温雪宁,你只是嘴上是个流氓吗?”
“你、你别碰我。”她死死捂着双眼,扭着胳膊把他的手甩掉,这才感觉心跳自然多了。
“不对,也不只是嘴巴上耍流氓。第一天刚来,明明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给你吹个头发,你的手一直不安分地往我衣服里钻。”他坐着,好看的眼睛笑着,“还以为没几天就会被你吃掉了,原来胆子只有这么一点儿吗?”
被挑衅了,很气。
但真的没有一点办法!
她捂着双眼,整张脸都在发烧。
陆辞抬手去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拿下来,她只反抗了一下,力气又拗不过他。手被拿下来后,眼睛还紧紧闭着。
他好笑地说:“温雪宁,只是泳衣。”
“什么泳衣,哪有衣服,明明只有一条裤子。”
“男生的都是这样。”
“你你你去穿上衣服再跟我说话。”
他只是笑了声,打开衣柜拿了件衬衣穿上。
她听着声音,偷偷摸摸地眼睛睁开一条缝,正好看到他低头还在扣扣子,隐隐可以看见胸口。
她没忍住,多看了几秒。
这一看就看到了他扣完扣子转身过来,她才反应过来,连忙闭上眼睛。但是被他看到了,他重新走回她面前坐下,去拉她的手,“看到了就别装了。”
“……”
她这才睁开眼睛,看着他一身干净白衬衣的样子,从脖颈往下都藏在衬衣的雪白规矩里,一点都看不出来他刚才那一身宽肩窄腰、肌理结实的样子。
衬衣雪白,连带着他仰头看她的眼神都变得很乖,干干净净,“我都没害羞,你怎么这么不好意思。”
他穿成上衣服后看起来无害多了。
她搂着他的脖子抱着他,坐到他腿上,有些委屈地说:“你长得太色了。”
“?”
他不由笑出一声,“我就是长这个样子,怎么就长得色了。”
“像是黄色漫画里那种身体。”
“你还看这个啊?”
“当然了,我室友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我也不能缺课。”
“看个黄色漫画说得这么正经。”
“……”她埋着脸在他肩颈,“反正,反正你不能这样出门。”
说完,她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质问他:“你早就会游泳了,那你岂不是早就这样被别人看过了!”
“教练是男的。”
“还有其他游泳的人!”
“我不喜欢在公共泳池游泳,我自己家有游泳池。”
“……哦。”她这才松口气,低下头继续抱着他。
他问,“还要出去玩吗?”
“不了,正好有点累了。”
“等会儿出去吃还是我在家给你做?”
“在家吃吧,感觉这里的东西都没有我们自己的菜好吃,吃几顿就有点腻了。”她说,“难怪你出个国都学会自己做饭了。”
他笑起来,“嗯。”
她还是低头抱着他,不再说什么话,只是安静地抱着都能待上很久。
外面的日落越来越沉了,房间里的光线也越来越暗,连同她抱在怀里的人都变得像模糊的影子。
房间里寂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她低着头,做贼似的,轻轻放下手,捏着他的衬衣边角,往上提。
“温雪宁。”他的声音就在耳边。
她没停,把衣角拉上去,直到露出皮肤。
她低着头睁大眼睛,又往上提一点,看清楚他的腹肌,没忍住,又伸出手指摸了摸。她低着头,像掩耳盗铃,看不到他就假装他不存在,愈发往上。
直到被他抓住手,语气无奈地说:“你再往上都要到我胸口了,我要不还是脱掉?”
她见好就收,放下他的衣服,重新搂回他,在他脸上亲一下。
他有些无奈地捏了捏她的脸。
于是从这一天起,只要是在家里坐在一起,她有事没事地就去拉他的衣服看一眼。
对于她这样有贼心但胆子又不多的行为,他也只是静静低眼看着她像探险似的一次次试探着更大胆的行为。
最后一颗扣子解开。
她坐在他的腿上,低头看得很仔细,像在搞研究。
皮肤上甚至还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又热又轻地扫过。
她的发丝掉落下来,发梢拂过,很痒。
他伸手把她的发丝撩开,结果触动了她高度紧张的神经,她顿时整个人如惊弓之鸟似的弹起来坐直。
发丝也从他的手里滑落。
他反而有些怔地笑起来,“怎么这么紧张,我又没有不让你看。”
她把他的衣服合上,向前抱住他,埋进他的肩膀里,“不看了,今天先看到这里。”
他低笑着,摸摸她的头发,“行,慢慢来,反正,我以后都是你的。”
小镇上有一家中餐馆,店主是一对华人夫妻。
这里不大,彼此认识。
在买水果回去的路上碰到他们,阿姨跟他打招呼的时候看到了她,表情有几分意外,“女朋友?”
他的手被她牵着,粘腻的汗水也不放手。
他嗯了一声,眼尾有浅浅的弧度。
她低头挑着水果,才听到别人在跟他说话。抬起头时,看到阿姨的表情有些欣慰,“你可算不是一个人了,挺好。”
小镇的中心广场有一座教堂,教堂的尖顶如同刺穿山峦,连接天空,教堂脚下的街道人来人往。
听闻这样高耸的尖顶是因为可以接近天堂,让上帝聆听他们的祷告。
他们每天看完日落回家的路上,都会经过广场中央的这座教堂,成群的鸽子迎着日落飞翔,教堂前的喷泉映着城堡般梦幻的模样。
她走得很累,直接趴到他的背上让他背着回家。
就是在这里,弄丢了脖子上的项坠。
链条断裂的时候,她正虔诚祷告着,以后的每一天都要这样。
第62章.
项坠丢了以后, 她沿着回去的路找到天黑也没有找到。
她其实也大概知道,找回来的几率很少,可能是掉进海里了, 也可能是被别人捡走了,这边的盗窃严重, 能找回来的概率很小。
回去的路上, 她的心情很难过, 陆辞说了很多话都没有用。
说再给她买一个新的,她也摇头。
成对的东西一旦丢了一个,就算买新的, 也总有一只是落单的。
直到陆辞把项链戴到她的脖子上,她低头看到项坠,看到一模一样的项坠, 她以为失而复得。
才高兴一下,注意到这个项坠比她的那个大一号, 才意识到不是失而复得。
她抬头看到陆辞空荡荡的脖子。
他把他的那一个给她了。
她想摘下来还给他。
但是他扣好项链的扣子, 把项坠拨正,而后看着她说道:“没关系, 如果你是舍不得这个意义, 把我的给你也是一样的意义, 一样寓意着我属于你。”
她吸了吸鼻子, 伸手去抱他, 他熟练地把她抱进怀里,摸摸她的头发。
但是一周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她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
又要见不到他了。
抱着他的手恨不能粘在他的身上, 除了他在洗澡,基本上寸步不离。他吹完头发出来, 看到她眼巴巴趴在门口,他无奈笑着把她抱起来,抱回卧室放下。
他才坐下,她就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腿上坐下来。
他被勒得呛了一下,“温雪宁,你动作能小心一点吗?”
这样说的时候,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感觉到她的安静,他说道:“没关系,不会很久都见不到,等我手头的几个拍摄忙完,我就回北城看你,以后每个月都留出几天回去,好不好?”
他的身上有着刚洗完的干净的淡香。
她蹭了蹭他的脖子,忽然有些不习惯他空荡荡的脖子,他的手掌仍然轻轻揉着她的头发。
她的难过这才少了一点,闷闷地抬起头,“亲我。”
他眼睫密长,微微笑起来时,双眸乌黑像漾着星河。
他的手掌轻轻捧起她的脸,低头贴上她的嘴唇。
感觉到她的难过少了些,他才慢慢睁开眼睛离开。他手指拂过她耳边的头发,指腹轻轻地擦着她的皮肤。
他才洗完澡,身上好香,混着温热的体温,有着让人沉迷的温度。
她没再那么难过了,低头看着他的衣服下摆,手又往里面钻。摸到他的皮肤,她抬头看他一眼,他仍然神情耐心,低垂的眼睫下眼眸柔黑,安静地看着她,任由她所有的行为,她低下头继续。
经过几天越来越大胆的试探,她的举动也越来越熟练自然了,没多一会儿就把他的衣服都撩到了领口,看着他因为呼吸而起伏的胸口,肌理结实,皮肤细腻。
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随着她的手划过腰线,向下停在了腹部。其实她的每一下触碰都很敏感,触觉牵动的神经很敏锐。
她是跨坐在他的腿上。
他伸出手后也只是停下来,放到她的大腿上,有些压抑地微微用力握着,抑制着自己越来越敏锐的触觉,呼吸却沉重得藏不住。
但是面前这个坐在他身上,低着头一门心思都在对他探索的人,好像还不太了解,她的举动有多么难耐的折磨。
他抑制着,终于等到她放开手。
然后是她抬起头,眨巴着眼睛,说了句前所未有大胆的话:“我还能再往下看看吗?”
说完,空气凝固了。
她攒了点勇气,“我就看一看,明天回去就要好长一段时间看不到你了。”
空气还是凝固的。
她也就是贼心一时起来了,这一会儿的沉默,她立即就没胆子了,其实她也就那么一点冲动。
她正要打退堂鼓。
他呼吸重的,人却泄气脱力似的低下来,下巴很轻地抵在她的肩膀上。
她一时分不清,他这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的意思。
她没敢轻举妄动。
肩膀上是他的呼吸,拂过脖子的皮肤,好热。
然后听到他声音有些哑,语气却轻得像呢喃,“温雪宁。”
她连忙答应,“嗯嗯,在。”
他停顿一会儿。
抵在她肩膀的声音说道:“你这样,是要对我负责的。”
他这样说得怎么这么委屈,显得她像个走前揩把油就跑的渣男。她立即抱住他,“我当然负责。”
他没说话。
她想了想,说道:“那你跟我一起回去吧,领个证,你再回来。”
“……”
他语气更委屈了,“你这样算什么,求婚吗?”
在床上这种时候说,好像是有点没仪式感。
更像鬼话连篇只为了哄骗到手的渣男了。
那该怎么办呢。
她眨巴着眼睛想办法,问道:“那等你下次回北城找我,我给你提前布置一个摆满玫瑰和红床单的婚床,你再给我看?”
“…………”
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等到他说话。
倒是等到了脖子上被咬的一口。
很轻,也不算疼,就是感觉自己更像渣男了,临走前为了哄骗到手什么鬼话都能说的那种渣男。
他真的好纯,也特别传统。可是想到有关他的种种,一时也分不清是他太纯,还是他太没安全感。
虽然被咬了,但是她摸摸陆辞的头发安抚一下,示意自己不是那种吃完就跑的渣男。
然后等到他闷着声低低地问:“你想怎么看。”
这问题把她给问住了。
她也没看过啊,这个还能怎么看。
他问,“我脱下来吗?”
她立即道:“可以吗?”
“……”他低声道:“嗯。”
几分钟后,她乖乖地闭着眼睛,等到他说“好了”,她才睁开眼睛。
卧室的灯被他关了,只留了一盏光线比较浅的睡眠灯,不至于那么强烈直接地暴露在她面前。
他已经坐回床头靠着枕头,盖着被子,从腰往下都在被子里。
虽然睡眠灯的光线很浅,但是氤氲的一团光线里,仍然可以清晰看到他从耳根蔓延到锁骨,都是薄薄的粉色。
露在外面的肌肉也格外紧实地绷着。
去牵她的手,也热得不正常。
看她的眼神却乌黑,像湿漉漉的雨水。
她过来坐到他的面前,还能感觉到他的手掌紧张,仰着看她的眼睛却乌黑,一副什么都能接受的样子。
于是她没忍住,先低头去亲亲他。
他闭上眼睛,嘴唇很柔软,微微仰着头迎合她,抬起的手不由握住她的胳膊。然后他的手就再也没有放开过,握着她的胳膊像要抓住自己唯一的支点,支撑着他看着她慢慢掀开被子,他再也没有私密可言地全都暴露在她面前。
在她盯了很久,试探着想伸出指尖时。
他牵着她的手放上来,呼吸粗重着去吻她,力气变得有点重,眼睫却不安地颤动着。
在她掌心收紧后,他的吻也试着探出舌尖,握着她胳膊的那只手把她拉得离自己更近,他没再靠着身后的枕头,身体坐正前倾之后,比她高大的身量几乎变为压着她接吻。
这是第一次这样接吻,比起从前哪怕是贴合很久也只是嘴唇相贴的吻,他从来都是一副乖顺且无害的样子,就像在一起的那天说的那样,接受她,适应她,他一步一步都是被她引导着去跟上她的亲昵。
其实他的力气比她大很多,比她高大的体量也轻而易举就能困住她。
习惯了欺负他,习惯了他总是没脾气的纵容,这是第一次感觉他的侵略,接吻让人喘不过气。
当他喘着气放开她,低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带着她的手却更用力地握紧。
他难受得声音哑得很厉害,“温雪宁,你要帮我。”
她胡乱地嗯嗯着,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跟着他。
然后又听到他说,哑着的声音,语气却有点难过,“你不能再喜欢别人了。”
他轻轻咬了下她的肩膀。
抬头朝她看过来,“以后只能喜欢我一个人。”
她连连点头,“当然当然。”
点头的大动作连带到了手,惹得他呼吸变重,“你别这么用力。”
“对不起对不起。”
“亲亲我。”
她低头在他湿润的嘴唇上飞快亲一下。
蜻蜓点水的吻根本没有让他的神情有一点缓解,他又倾身过来压着她亲下来,漫长又窒息的接吻,一直缠着她到手都酸了才放过她。
他放开了她的手,手臂却穿过她的腰后把她抱得很紧。
他背脊弯躬,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压下来抱着她,低头的吻轻轻落在她耳后,然后是脸颊、脖子,一下又一下,在他宽阔的身体里,她几乎全都陷进他的怀抱里面。
最后一下落在嘴唇,然后静静看着她的眼睛,他低垂的眼睫细密,浅浅地笑着,脸颊有很浅的梨涡。
好像很多年前,她想抱住的那个年少爱笑的神明。
但他剥落了一身外壳,只有一身的柔和,看她的眼神很害怕失去。
他在第二天送她到了机场,一个星期的短暂相逢就这样结束了,她在这里丢掉了自己的项坠,脖子上挂着的变为他的那一条。
本以为下个月很快就能见到他。
但是他的工作有变,一场大型的活动持续了很久,对方也是合作过很多次的大杂志社,没法挪出时间。
九月开学后,她也忙得晕头转向,秋招在这学期陆续开始,她又要赶论文,又要忙着秋招,每天睡觉时间都很少。
于是原本说的见面不仅没有实现,忙碌和交错的时差下,连聊天都不够频繁,断断续续无法连接上的聊天,一个话题要两三天才能说完,只能各自交代着最近的生活,聊天聊得像发送邮件。
十二月底,经过笔试面试重重考核,她终于拿到了offer,这学期忙碌的事情总算有一桩可以放下了。
北城的风雪落下来,是凛冽的隆冬。
看着聊天记录里,三天前才回过自己的消息,她站在街头,冷得有些僵硬,她发着信息问他最近的安排忙不忙,她有短暂几天的时间,可以飞过去见他。
距离八月过去,已经很久了,夏天都已经结束很久了。
有车停在她的面前。
车窗降下来。
她没注意,直到听到李斯舟的声音叫她,“温雪宁?”
“要回学校吗?”他在车窗里问她,“顺路送你回去吧。”
她正打算打车回去,居然这么巧碰到熟人。
她感激地坐上来,车里的暖气顿时让人舒服多了,北城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
李斯舟闲聊似的,问着她最近的情况,“你师兄说你最近很忙,我都没敢来打扰你。”
她有些怔,“你有事找我吗?”
“嗯,其实,有件事一直想让你帮忙。”
难得李斯舟居然有事让她帮忙,她连忙道:“没关系,能帮得上我一定帮。”
他笑起来,“我就是不太确定你能不能帮得上。”
“……”
说话好直接的一个人。
“不过,现在好像能确定了。”
前方是红灯,车停下来。
车窗外,风雪凛冽。
他笑着问:“你现在有时间吗?有关的事,想跟你谈谈。”
第63章.
临近晚饭时间了, 李斯舟先带她去吃个饭。
顶楼的落地玻璃窗看下去,整座城市如同棋盘,纵横交错, 一条条横亘的街道轻而易举地将命运分割成一块又一块,从高出往下看, 反而有种命运不由人的无力感。
不知道为什么, 从坐下开始, 隐隐觉得李斯舟要跟她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让她有一种难以说明的不安。
他倒是没有开门见山,点菜问着她口味,然后寒暄似的问着她这学期是不是很忙。
“男朋友呢?岂不是也没什么时间陪。”他笑着说。
这半年确实, 各自忙碌,连好好聊次天都没有。
她点点头,说起来有些歉疚, “他最近几个月也很忙,再加上时差, 好几天才能回上几句。”
“也不担心他撒谎吗?”
李斯舟只是笑着的语气, 像句不经意的玩笑话。
不过从大学到现在认识几年,又因为师兄师姐跟他认识, 平时一起吃饭没少来往, 听着倒也像是寻常认识的人之间的调侃。
就像师兄师姐也经常玩笑问她, 这么久不见面也不怕人变心了。
她以为李斯舟也是这个意思, 于是摇摇头, “他不会的,我相信他。”
李斯舟有些怔,而后笑了起来, “你倒是对他很信任。”
“挺好的。”他这样说。
没等她深究这句话的更深意义,他没再说这个, 转而说他的事:“有关心理学的资料,你还在看吗?”
她大概也猜到,李斯舟找她也是这件事,因为除此以外,李斯舟各方面的成就都轮不到她来帮忙。
她点头,“嗯。”
“你找到办法了吗?”
李斯舟问。
她沉思了会儿,说道:“嗯,只是,可能需要很多的时间。”
她回忆着自己看过的资料,说道:“我看的很多研究里,有着这一方面问题的人,许多都是后天环境形成,几乎都与从小的成长环境有关系,与最亲近的人脱不开关系,由于在亲密关系中受到了太多的伤害,对亲密关系的渴望就变成了恐惧。其实他们潜意识里是渴望与世界创建联系,甚至比平常人都更渴望得到关爱,但是对爱的渴望得到的全都是伤害,于是渴望全都变成了防御。”
“但是,我对他过去的事不太清楚,他说他对自己童年的很多事都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大概。这或许也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不愉快的记忆会被优先遗忘,就像人体遭到病菌侵袭的时候会发烧,是身体的自我保护,他的情感缺失,其实也是一种身体的自我防御,或许是因为活得太痛苦,身体不再让他感受到感情。”
她思考着,“我不太清楚他是在哪一种关系中受到伤害,不过,人在幼年时亲密的人无非是亲人、朋友,或者老师、其他长辈,任何一个在年幼时依赖的人。”
“所以,需要很多的时间。”李斯舟重复着她开口说的话。
她点头。
因为需要很多的爱。
很多很多的爱。
虽然不明白根源,但是情感上受到的伤害,也只有通过良好的感情来矫正。要有很多的耐心,要有很多的爱。
很多很多的爱。
她从前不明白陆辞为什么宁愿推开她,因为他深知他的心脏像一个无底洞,需要源源不断的、坚定不移的爱。
从幼年开始,缺失的所有关爱,在年复一年的干涸中如同枯萎的河床,需要的水源并非一点一滴能够缓解,水流一旦停断就会前功尽弃。
对于付出的那一方来说,无疑是无穷无尽的疲惫。
李斯舟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不会觉得累吗?”
她摇头,说着最开始的那句话,“我相信他。”
“可是他会怀疑你,会否定你,即使你竭尽全力地付出,也会被不断地怀疑和否认,这种人的自我已经被破坏掉了,极度没有安全感,哪怕你剖出一颗心也会怀疑你别有目的。”李斯舟冷静地说着弊端,“再加上情感缺失,你被他的缺陷折磨痛苦的时候,他甚至无法理解你,冷眼旁观看着你陷入痛苦,没有感情地说出很冷漠的话,让你的痛苦加倍。”
“没关系,我相信他。”
李斯舟还想说什么,她笑起来,说道:“我说的我相信他,不是我相信他不会这样,我知道他其实一直以来都很痛苦,怀疑、否定、消极,这一切都在缠绕着他,可能和我待在一起的每一分钟,他都仍然在否定着自己,也否定着我,认为自己不值得被这样对待,想要把我推得远远的。”
“但是他没有。”
“我让他相信我,我知道其实对于他那颗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心脏来说,我并没有多少说服力,但是他还是选择了相信,他的心脏不相信,但是他选择相信。”
“所以真正辛苦的人,并不是我,真正在和这些对抗的人是他,他在很努力地斩掉那些拼命喊着让他撤退的荆棘向我靠近,所以,我一定要相信他,我不能让他走到了尽头还是一个人。”
这次,李斯舟长久的沉默下去。
身侧的玻璃窗外,是北城入冬的大雪,雪已经渐渐大了起来,灰蒙蒙的天,鹅毛般的飘雪。
整个世界都在冰天雪地的灰暗中。
很久后,他无声地笑了下,“怪不得。”
她还不太明白李斯舟的意思,李斯舟笑着说道:“你想救的那个人,很幸运。”
“那你呢?你想救的那个人,找到办法了吗?”她记得当初李斯舟借给她书的时候说过,他也有一个想救的人。
他的眼底已经有了笑意,“我以前不太确定,但是现在知道了,我想救的那个人,也很幸运。”
她尝试着问,“是亲人吗?”
“嗯,我弟弟。”
——李衡西。她忽然就想起来了这个名字。
一眼扫过的名字,明明是与她无关的人,但是莫名就记住了。
她说道:“你对你弟弟很好。”
但是李斯舟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是吗。”
她怔了下,“不是吗,你不是一直在想办法救他吗?”
“与其说是拯救,不如说是因为愧疚。”在她怔愣的眼中,李斯舟微笑着慢慢说,“因为我也是害我弟弟变成这样的凶手。”
“亲人、朋友、老师、长辈,任何一个在年幼时依赖的人——”他复述着她前面分析的话,而后说:“如果,是以上所有人呢?以上的所有关系,都在伤害他呢?”
她忽然说不出话来,即使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这一刻也觉得辛苦。
她记得上一次李斯舟提起他和弟弟的幼年,那时候就感觉到他们的成长很压抑,但是她以为,起码他们兄弟关系不错,也算可以相互扶持。
但如果连哥哥也不是依赖的人。
她有点不忍心想下去。
包间里忽然就这么静了下来。
李斯舟看向了窗外,灰色的天空,大雪纷纷。
“我跟我弟弟,其实是同父异母,我的妈妈在我出生的时候就难产去世了,后来我父亲在国外工作的期间,有了新的爱人,也由此有了我的弟弟。”
“我比他大六岁,在这六年里,我没有妈妈的关爱和庇护,一个人顶着父亲的光环和压力,父亲也忙得没什么时间,每次见面都是督促我的学习成绩,我在这样孤立无援的环境里,一个人过了六年,然后他出现了。”
“他有一个很漂亮的妈妈,他妈妈是很有名的设计师,生活很浪漫,思想也很自由,会教他弹琴,也会陪他玩篮球,会在他考到好成绩的时候给他买花。他妈妈其实对我也很好,每次给他什么东西,也会给我,从继母的角色来说,她是一个很合格的继母,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母爱,也沾着他的光感受到了。”
“但是,也许我在这六年的孤立无援里早就已经先一步扭曲了,我说不上来是嫉妒他,还是感到不平衡,因为他拥有我没有的东西。我们的父亲很严格,对我们的要求都很严格,可是他的妈妈会保护他,让他别那么累,他想出去打球玩,他的妈妈会帮他瞒着,父亲如果知道他出去玩了很生气,他妈妈会为了他跟父亲吵架,然后带着他出去玩。我很不平衡地想着,如果我妈妈也在,那我的前六年是不是也不用过得那么痛苦。”
“于是,我开始欺负他。”
窗外是漫天飘飞的大雪。
很轻的一句话,他的语气很轻。
她的心脏却有一刻的心颤。
“我把我遭受的一切都投注在他身上,他由于有妈妈的保护而没有遭受的那一部分,我全都让他感受了一遍。我深知哪些话最伤自尊心,哪些表情最能刺痛一个人,那些我从小遭受经历的话语,我比谁都了解。他做什么我都骂他没用,哪怕做得再好也教训他做得不够好,我不说恶毒的话,我摆着长辈的姿态,一副为他好的语气,于是他感觉不到恶意,并且对我的否定深信不疑,他的乐观、自信,属于自我的那一部分,一点一点被摧毁,他开始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开始自我否定。”
“他很懂事,很礼貌,很乖,被我骂了还会说对不起,哥哥不要生气,我会努力做好。他真的好笨,我明明在欺负他,他还对我笑。他的长相更像他的妈妈,笑起来很纯粹,也很明亮,他每一次还是相信我,把他妈妈准备的零食拿给我。虽然成长环境很严苛,父亲和亲人、老师对我们的要求很严格,但是他妈妈在身边,他总归是笑容比较多。”
“但是后来,他的妈妈回了国外,失去了妈妈的保护以后,他也开始和我一样孤立无援,他开始变得很孤僻不爱说话,别的人欺负他他也不说话,嘲笑他笨,有那么聪明的爸爸也才考第三名,但是这些没有人知道,他从来不跟家里的人说这些。”
说到这里,李斯舟哀凉地笑了笑,“不过,说也没有用,家里的人只会觉得别人说得对,不仅不会宽慰你,还会进一步说更多大道理让你好好学习,不要丢你父亲的脸。或许他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没有对任何人说,包括我,我也不是一个让他信赖的哥哥。”
“我是在有一天去小学部看见他被欺负才知道,但是他那时候的表情很……怎么说呢,像是个陌生人,在听与自己无关的事,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在被好几个人围着嘲笑和辱骂的时候连情绪都没有,平静得有点毛骨悚然。”
“我把那些欺负他的人推开时,他看到了我,对着我特别乖的笑,但是特别平静,他说哥哥你怎么来了,是来这边有事吗。就好像,没有人在欺负他,他没有痛苦、生气、无助,看到了我,很平常地打招呼问候。”
“我觉得不对劲,跟父亲说了这件事,父亲带着他去了医院,我不知道医生是怎么跟父亲沟通的,只知道再发展下去或许会变成自闭症或者阳光型抑郁症。我想到了他妈妈,那时候把他送去他妈妈那边也许比较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没有让他去美国,而是送回了父亲的家乡。”
“父亲虽然在乎他的健康,但是东亚家庭似乎都逃不过这样的悲剧。”李斯舟轻笑一声,“一方面希望你过得好,一方面又希望你达到要求,所以还是让他像普通学生一样上学、中考、高考,希望他换个城市能过得轻松点,但是好转后还是要好好学习。”
“不过后来我才知道,父亲没有把他送去他妈妈那边,而是把他送回老家的城市,除了这个原因外,还因为他们已经离婚了,他妈妈走前说的是要回美国处理公司的事,原来那时候他们是离婚了,怕他伤心才没有告诉他,他的妈妈没有要他。”
“他就这样,活在妈妈的爱的泡影里,靠着这个谎言编织的保护壳一直到长大,但是他妈妈早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或许那才是真正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她不受控制地猛然站起来。
桌上的茶水晃荡着跳了出来,在桌面上洒下一滩水渍,而后顺着桌沿滴滴答答流淌下来。
李斯舟的目光从窗外的大雪转回来,看向她。
对于她失态的举动,没有一点意外的波动,平静地与她对视,等待着她的质问。
她撑在桌子上的手掌用力到疼痛,然而这一刻,一个字都没法说出来。
就在面前的答案,不敢去确认。
李斯舟静静地望着她,静静地等待。
然后终于等到她咬着唇让自己冷静下来一点,开口的声音还是带着一丝颤抖,她艰难地问:“李院士的家乡是……?”
“南城。”
他的回答,干脆利落。
望着她的表情,缓慢宣判,“我弟弟,你认识。”
她低下头,想挤一个得体的笑容,可是眼皮褶皱在一起,挤出一个难看的脸,“李衡西?”
她想笑,“我不认识李衡西。”
“啊,是我的来电显示吗?”他提到她知道这个名字的原因,望着她的眼睛说道:“李衡西是他初中以前的名字,我和他一起长大,叫这个名字叫习惯了,他早已经改了名字,离开北城以后,他叫陆辞。”
“陆是他妈妈的姓氏,辞是辞别的辞。”
第64章.
“你要带我来的地方, 就是这里?”
她抬头看着溪谷别墅的玻璃窗外,纷纷大雪还在下着。
庭院里的一草一木都已经铺上了一层白,像她第一次在这里见到陆辞的那个冬天, 大雪在窗外纷飞,是个压着漆黑的冬天。
李斯舟把笔记本电脑挪到她面前, “你知道密码吗?”
她当然知道。
——这是陆辞的笔记本电脑, 她认识。
在夏天的那个星期, 他的手机电脑平板,所有设备的密码,对她都不是秘密。
李斯舟看着她说道:“我想给你看的东西, 就在这里。”
她不太明白。
但她还是输入了密码,打开了电脑。电脑桌面的文件夹还是那些,跟她夏天在陆辞的家里看到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 她也没怎么动他的电脑,即使是想看他的照片, 也是陆辞给她看什么她就看什么。
虽然偶尔欺负他, 但她没有过分的侵入他的私人领域,给他慢慢接受她的过程。
而后看着李斯舟打开一个文件夹。
随着照片打开, 她看到整个文件夹里都是自己的照片。
然后在下一秒认出来这些照片——
“还记得我是怎么跟你认识的吗?我开车路过, 溅起的雨水弄脏了你的裙子。”李斯舟看着屏幕里的照片, 说道:“其实在那天之前, 我在衡西的电脑里, 先见过了你的照片,所以我认出了你。”
“在看到你的照片时,我很意外, 可以说是震惊的程度。”
“他的世界很孤僻,全都是孤独的宇宙、戈壁、荒原, 或者是城市,但是没有人。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也没有自己,甚至连飞鸟、鱼群这些都没有,没有任何的生命。”
“那是我第一次在他的世界里看到生命,而且是个女生。”
“见到你的照片后,我一直在想你是什么样的人,你的照片很漂亮,但我不认为这可以判定出什么,因为他身边漂亮的女孩子并不少,但是没有谁能够走近他。你给我的第一印象很温和,很安静,倒是和他的内心很像,但是这些也不足以让我明白为什么。如果他是个寻常的人,有一颗正常跳动的心脏,或许这些足够让他心动了,但是他不是。”
“我对我的弟弟一直心怀愧疚,我研究了很久心理学,但是我没有办法救他,我连自救都无能为力,对他亏欠的弥补也杯水车薪。直到那天发现,他的照片里有一个人。”
“所以在那天路过时认出了你,我故意溅湿了你的裙子,借此认识你,后来你读研,我也借着跟你师兄师姐的关系一次次地了解你。”
李斯舟笑起来,“这几年的接触,我发现你的温吞内敛只是表面,但实际上整个人很拼命,认真做起事来什么都拦不住你,果断又直接。”
“或许,对于内心脆弱的人来说,坚定和勇气就是最致命的吸引力。你的表面有着他向往的安静和包容,内心却是他最缺乏的坚强,所以你是唯一可以走进他的世界的人,你一旦出现,就注定是会吸引到他的那个人。”
“只是我不太确定,他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喜欢他的人很多,但是很多喜欢浮于表面,我不能确定你能不能成为愿意拉住他的那个人。”
李斯舟抬头,从屏幕的照片看向别墅,他环顾着这里,回忆着说:“你们大四毕业那年,我让你帮我送东西到这里的那天,你应该在这里见到他了吧?他没打算再回到国内,跟谁都断了联系,想要在毕业后就在异国他乡孤独过一生,他那段时间一直待在这里,等到毕业就把自己放逐。”
“但我不认为,这是对他来说最好的结果,因为我和他是一样的人,我知道,逃离只是因为失望,因为每一次渴望都是失望,所以才不再抱有希望。但是没有得到过完整的爱的人,比任何人都渴望得到爱。”
“那天我赌了一把,让你来这儿,你应该在这里见到了他。”
“然后,我赌对了。”
玻璃窗外是漫天大雪,纷纷扬扬。
李斯舟的目光重新看向她,他笑了下,“你是唯一走进了他的世界的人,或许,你真的是唯一可以拉住他的那个人。”
外面的大雪还在下着,铺天盖地的白。
风雪被阻挡在外,脚下踩过的绒毯每一步都有种失重感。
走上楼梯的每一步,她都处于一种失重感。
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李斯舟最后向她说的话——
“但是他现在过得不太好。”
“他这段时间很少跟你联系,跟你说的是工作很忙?”
“他骗你的。”
“他不在欧洲。”
“他在这里。”
“一个多月前就在这里了。”
“他的眼睛受伤了,由于场地的安全问题,搭建的玻璃灯轰塌,破碎的玻璃渣砸伤了他的眼睛,他当场近乎失明,只有微弱的光感。”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治疗,现在视觉已经恢复了,从失明到能模糊的看清东西,再到看东西有雾,现在已经能够看清东西,但是看东西还是有重影,对光也很敏感,必须要戴着特制的眼镜,看电子屏幕也只能看一小会儿,否则眼睛会刺痛,偶尔会蒙雾,所以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房间里,连灯都不开,手机也很少看。”
“简单来说,如果不能恢复的话,他可能没法再正常摄影了。好不容易走出了困住自己的过去,开始好好做自己,但是以后可能都没法再做了,因此他从受伤以来就变得很消沉。”
“不过目前来看,再经过一段长时间的治疗和养护,应该是可以完全恢复,你不用太担心。”
“他不让我告诉你,我觉得,他或许是又一次消极了下去,但是又没有很决绝地像以前那样逃避,今天在听到你说的那些话时,我才明白了为什么。”
“有一个玻璃星球的吊坠,是你的东西吗?他一直捏在手上。”
“我担心他再这样下去,就算眼睛治好了,人也会抑郁,所以,我来找你了。”
“拜托了,温雪宁。他不能没有你。”
二楼的房间到了。
她记得这一间。
大一那年的寒假,因着同学的生日在这里留宿的那一晚,她住的就是这个房间。第二天早上下了雪,她在这个房间的窗户边拍了下雪的照片给陆辞。
李斯舟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应答。
他习以为常地直接开了门,对着房间里面的背影说道:“衡西,我这段时间有个会议,下午就要过去了,你自己好好吃饭,按时上药,记得按时间去复诊,不过阿姨都会提醒你的,你注意休息。”
房间里没声音,连光线都微弱,厚重的窗帘遮住了所有的光线,没有开灯,灰暗沉沉。
只有窗帘的缝隙露着一丝微弱的光,可以看到被子里躺着一个沉默的背影。
李斯舟说完就收回了视线,低头看向她时,拍了拍她的肩膀。
用唇形无声地说——
拜托你了。
而后离开了。
外面的大雪还在下着,窗帘的那一条缝隙里,依稀可以看见外面的风雪簌簌,一片雪白。
房间里躺着的人很久都没有动静,让人分不清他是不是醒着,她就这样站在门口看了很久。
光线昏暗的房间里,除了一个背影的轮廓,什么都没法看清。
眼前晃过的,是五六年前,大一的那个暑假,他们坐在摄影社的活动室里,没有开灯,也是这样的昏暗。
他一张又一张地放映着,给她看着他拍摄的照片。
然后来到了五四节那次舞台,她第一次正式的舞台表演,他却因为要跟着导师出去考察,只拜托了别人帮她拍照。
那天在活动室看照片的时候才知道,演出时他还是来了,他说是因为那几天发烧就没跟着去,只不过因为已经拜托了别人给她拍照,他就没再给她拍,她也的确只在他的文件夹里看到其他节目的照片,没有一张她的单独的照片。
她在那天感到失落,原来他们真的只是很普通的朋友。
她问他她跳舞好看吗,他说很漂亮,下一句却是以后你会被越来越多的人看见。
在李斯舟打开文件夹的照片后,她的瞳孔倏然睁大,因为满满一个文件夹里,几十张照片,全都是她的那一次演出。
她在台上,他在她看不到的台下。
每一个镜头的定格,他都拍了下来。
今年夏天见面时,亲吻他之前,他说,或许你对我来说,比我自己能够感觉到的还要重要。
他记得她随口一说的生日,他说有关你的事,我很多都不明白为什么,只知道我想这样做。
他对自己缺失的爱意感到内疚,被她抱住却欲言又止。
他想说的话会是什么。
是我很不好,我不值得。
还是,别丢下我。
她让自己平静了很多,才能慢慢朝着他走过去。
他躺着一动不动,很像多年前在班主任家的沙发上,沉默的背脊,无动于衷。
到了他的面前,才看见他是闭着眼睛,或许是睡着了吧。
李斯舟说的眼镜放在床头,或许是因为房间里没有开灯也没有光线,他因此没有戴着。
他瘦了很多。
下颌更加锋利,轮廓冷峻。
露在被子外的手指上,系着一根绳链。她轻轻把被子拨开,顺着绳链拽出来,看到那个玻璃的星球,她的眼睛有一瞬间想要掉下泪来。
她丢失的那个挂坠,原来真的在他这里。
他在那天捡到了。
他没有睡着,碰到他的挂坠后,他被惊动睁开了眼睛。他模糊的视线有几秒钟漫长的对焦,然后看清楚了是她,他沉默的神情变为错愕。
漫长的僵滞后,他慌忙地撑着身体坐起来。
伸出的手是下意识想要去碰她,但是又在下一刻想要缩回,他的神情是犹疑和沉默。
在他的手放下去之前,她已经伸手紧紧抱住他。
可以在这时感觉到他身体的绷直和僵硬,他没有来得及放下去的手停在半空。他好像又变回了当初那个,不敢被拥抱,想要推开她的人,身体里是一缕破败的灵魂,充满了对自己的厌弃,想要被放逐,想要后退。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抗拒地试图推开她,只垂头无能为力地被她抱着。
她抱得用力,可以感觉到他清瘦的骨骼。
很久后,他终于伸手握住她的胳膊,长久没有说过话的嗓子沙哑,“疼。”
她这才松开了他,他张着唇,望着她像是想要说什么。
只是还不等他说话,她低头捧着他的脸亲了下去。
不像从前那样温柔的嘴唇相贴,在亲下去的同时就钻进他的唇腔,蛮横又强势地捧着他的脸接吻。
他的呼吸难受,握着她的手指也无力,迎着她的唇舌却顺从。
在她终于放开他以后,他仰头看着她的眼神湿漉漉,嘴唇染满湿润的红。
他的脸颊还被捧在她的手心里。
他这样乖顺地看着她,而后再次闭上眼睛,微微仰头去亲她。
抓着她的手心变得用力。
亲吻结束后,他的额头抵在她的身上,背脊清瘦弯躬,声音很哑地说着:“……对不起。”
她摸着他的头发,吸了吸鼻子,“不要说对不起,不要怕我责怪你。我不是教过你,要说很想我。”
他伸手环住她,靠在她的怀抱里。
“我很想你。”
“每一天都很想你。”
第65章.
她假装已经不认识那个挂件了, 从他手上拿过挂件,问他:“这个是什么?”
他还不知道,这个挂件本来就是想要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所以她一副不记得的样子, 他也没有感到意外,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挂件, 已经过去了五六年, 她自然也没有了印象。
他解释说:“是大一的时候从你书包上掉下来的东西, 我捡到了。”
“是吗?”她装作不记得了,说道:“我怎么没有印象。”
“可能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时间久了就忘了。”
他说话的时候, 微微仰头看着她。
他的轮廓比之前清瘦了许多,眼睛因为受了伤而变得脆弱,闪烁着难受的光, 因此看她的眼神也变得破碎。
像是被丢弃。
她有些难受,忍着泪, 问他:“不重要的东西你也留着?”
“……嗯。”
“还留这么多年啊?”
“嗯。”
“怎么还做小偷, 我丢了东西也不还给我,自己私藏了。”
他抱着她的手臂收紧, 脸颊直接埋进她的怀抱里。
他这样抱着她, 力气不大, 他声音低低地说:“反正, 你也说不是重要的东西, 我留着又不会怎么样。”
他抱着她不放手,好像有点不讲理。
但只这样了几秒钟,还是有些歉疚, 解释道:“我以为只是一个小挂件,而且看起来不是特别贵, 以为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我就留下了……我想留下你的东西。”
然后,他的语气变得有点难过,“我都没有一件关于你的东西。”
“可是,它很重要。”
这话说完后,感觉到他变得有些僵硬,大概是真的感到歉疚了,他抬起头,要说对不起。
她顺势捧着他抬起来的脸,眼眶在这个时候变得很酸胀。
她忍着眼泪,对着他笑:“它是我准备的生日礼物,但是我没有送出去。”
他闻言也似乎明白过了什么,目光有一刻闪烁,她忍着难过笑着说下去,“它本来就是要送给你的东西。”
他回忆起了从前的种种,去握她的手,望着她说道:“我当时……在国外的郊区,我,手机没有信号,我不想过生日,所以每年生日都是这样自己躲着过去,谁都找不到我,谁的消息都没收到。”
她说没关系,“其实我当时没有收到你的回复,也大概猜得到。你至少基本的礼貌会有,不回复的话应该是真的没看到,就像高三消失的那半年。所以我也没有怪你,只是后来你回来了,我也一直没有机会送给你,开学后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再送生日礼物也没什么意义了,我就没有再给你了。”
“对不起。”他的声音很轻,望着她的眼神也很轻,“我当时想着,还是和你保持正常的距离,怕自己影响你,耽误你——”
他的脸被她捏住了。
他的话也因此戛然而止。
望着她片刻后,低低的一个字,“疼。”
她明明根本就没用力。
哪里那么容易就疼。
她这样捏着他的脸问:“你暑假送我回宿舍的那天,应该是想告诉我出国交换的事吧?”
他被捏着脸,很老实,“嗯。”
“不告诉我。”
他张了张口。
跟上面的理由一样,但是想到自己的脸还被捏在她的手里,再说一遍的话,可能又要被捏。
他闭了嘴。
她还不依不饶,“怎么不说了。”
他直接向前抱住她,“疼。”
“怎么会疼,我根本没舍得用力好不好。”
“就是疼。”
“陆辞,你怎么撒娇啊。”
他也干脆耍赖了,抱着她说:“我没有。”
她忍着笑,摸着他的头发。
然后轻轻捏着他的耳朵,说道:“以后,不能再逃避我了,知道吗?想见我就告诉我。”
“我怎么逃避。”他抱着她,在她的怀抱里闷声说:“我人都是你的了。”
“?”她问,“你什么时候是我的人了。”
“你亲过抱过也摸过了。”
“这就算是我的人了?”
他的耳根有点红,“这还不算吗?”
“不算。”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
他的红从耳根都蔓延下去了。
她还不依不饶地催问,“你怎么不问我哪样才算。”
“我才不问。”
“你问嘛。”
“我不要。”
“快问。”
“……”
他小声问:“怎么样才算。”
问完就被她压着亲下去,他坐在床边,下一秒就是她坐到他的腿上来,她亲得用力又深入,亲得让人喘不过气。
手还往他腰下钻。
他没多久就呼吸沉重,浑身紧绷,连脖颈上都绷着血脉。
他难耐地去握她的手腕,呼吸难受地看着她说:“现在不行……我这里没有套。”
他的神情都已经布满情.欲,呼吸是难耐的高温,看她的眼神是忍耐再忍耐,语气却湿漉漉的委屈。
她没忍住笑,亲了亲他,“干嘛,我只是想摸一摸。”
他怔了一下,看她不像是玩笑话。
可她前面的话的意思,明明……不是这个。
他去咬她的嘴唇,看她的眼神也变得幽怨,还带着褪不下去的情.欲。
最后她丢掉了粘腻的纸,他穿着身上被她弄得乱七八糟的衣服。
他乖乖低头一粒粒扣着扣子的样子,怎么真的有一种被她吃干抹净了的感觉。
丢了纸团,她坐回他的身边抱住他。
他扣完扣子,放下手,低垂的眼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明明是安静地四目相对,谁都没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只对视几秒钟,眼底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她伸手去戳他的梨涡,他笑起来怎么那么好看。
很久很久以前,还不懂什么是喜欢的懵懂时,只是一次又一次在走廊恍然一眼看到他走过。
他有着其他同龄男生都不一样的美好,他经过的时候,好像阳光真的会穿过云层照亮泥泞的缝隙。
在那个青涩懵懂的十几岁,还来不及分辨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心动,她就已经和别的女生一样,听到他的名字会回头,他走过的时候,会下意识整理自己额前的头发。
听到他的声音从隔壁传来,笔尖停顿在纸上洇开的那一团墨,成了她和其他人一样的证据。
起初,她并没有想得到他。
她只是把他当做照亮她苦涩黑夜的月光,他在遥远的天际,照亮她的沟壑嶙峋,让她有勇气和希望继续前行。
等到毕业结束,他只是留在青春里那个可以频频回望的一笔,她的路还会继续前行。
可是后来,月光救了她的命运。
如果遇见对的人只需要一个瞬间,而他已经成为了那个瞬间。
她放下手,望着他笑着的眼睛,忽然问:“陆辞,你信命吗?”
闻言,他有些怔,看她的目光却柔和。
“我原本是不信的,因为我的一生都在努力摆脱我的命运。但是你抓住我的那天,我开始信了。”
她笑着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一直不怎么熟,同班却没说过几句话,连朋友都不算。有一个周末碰到你们去体育馆打球,我差点被自行车撞到,刚好是你抓住了我,就是从那天开始,我开始有机会跟你熟悉起来,我也是在那一天第一次察觉到,你有着孤独的部分,跟我曾经都认识的那个陆辞不一样。”
“我其实,比你以为的还要早就喜欢你。你应该也记得,我初中就在你的隔壁,当时你帮我搬桌子收拾书看到了我的本子,也发现了我在你隔壁班,但是你没有什么印象,旁边的朋友也奇怪过,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过我的生活条件是什么样子,你后来也清楚了,我在那样的出身里长大,其实从小到大都不算好看,营养不良的瘦和枯黄,身上永远是两件换洗的旧衣服,性格也因为隐忍而没有任何出彩,实在难以有什么记忆点。我在家做不完家务,连学习的时间都有限,所以一开始连成绩也不算出挑。要有印象实在很难,连同班同学都对我没有什么印象。”
“可是,我喜欢你,我在初中就喜欢你了。”
“虽然那时候年纪小,懵懂并不知道喜欢是什么,但是看到你的时候很开心,你笑起来很亮,连带着让我觉得自己也是暖洋洋的。只不过,我虽然喜欢你,但是并没有多么难过,我知道我们是有着不同人生轨迹的人,我有我要走的路,你也有你要走的路,所以即使我喜欢你很多年,也没有想过要走到你的面前对你说什么。”
“直到那天在周末碰到你,我才开始真正的有了和你的交集,我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一点点的发现,我心里觉得发光发亮的人,其实可能并不快乐。”
“后来听到过,你说别人喜欢的人都不是你,于是我也一直在找,什么样子才是真正的你。”
她握着他的手掌,看着他,继续说下去,“我开始相信命,有的人如果要遇见,那就一定是命运的注定,不然怎么那天抓住我的人刚好就是你呢?我不知道如果我没有遇见你,现在是怎么样,也许我还是会走到这里,只是要付出更多的辛苦,但是我偏偏就是遇见了你,现在,我也想抓住你。”
说完,她伸手去取自己脖子上的项链,手也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着,就像他当初拿出来送给她的时候一样。
那是陆辞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原本是一对情侣戒指,但是她平时做实验很忙,怕弄丢弄坏,于是买了链条串成项链,并且强迫他也要这样戴在脖子上。
给他戴上的时候,还故意问他,干嘛送这么郑重的礼物,知不知道戴戒指意味着什么,你要是戴上了以后就都是我的人了。
他乖乖地坐着,让她给自己戴上项链,像是乖乖地把自己也送给了她。
他回答说,反正,我不会再有第三种结局,我除了属于你,也不会再属于其他人了。
他是没有安全感的人,他把归属感看得很重,在答应她的时候,也就已经把自己交到了她的手里,戒指是他的诚意,也是他的承诺。
她舍不得戴在手上,怕弄坏了,但是还是被她弄丢了,脖子上的这一只是陆辞给她的,但是这一只本来就是他的。
他把他的那只戒指给她的时候说,如果你是舍不得这个意义,把我的给你也是一样的意义——
一样寓意着我属于你。
戒指被她取了下来,她握着他的手,面前是今天听到过的种种,她低着的头有些难过地吸了吸鼻子。
然后毫无犹豫地把戒指戴到他的手指上。
她握紧他的手。
抬头,看着他受伤的眼睛,他的轮廓变得清瘦。
他不是月亮,也没有明亮的光,他是她破败的神明。
她对他笑着说:“陆辞,你跟我结婚吧,我这辈子都会对你好。”
第66章.
在一个工作日, 她抽出一天时间请假,和陆辞去领了证。
她很少请假,在学院里是人人都知道的勤恳, 认识的人过来看到她不在实验室,都觉得惊奇, 她一回来就问她请假去哪了。
她心情特别好, 任谁问都回答, “领了个证。”
这回答一说,听到的人都迅速张大嘴,半天都没合上。
她说完就走开了, 继续忙着做样本。
留下问她的人在原地风中凌乱,然后逮着实验室里的其他人求证,“不是, 温雪宁她刚才说什么??这个领证是什么奖的证书吗,啊我知道了, 是毕业证对不对, 一定是毕业证!”
同门的师姐拍拍对方的肩膀,“就是你想的那个证——结婚证。谁家一月领毕业证啊?”
“不是, 这真的很难相信啊!我宁愿相信一月领毕业证, 也没法相信雪宁是领结婚证啊!”
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一脸被轰炸过的震惊。
梦游似的回想着这事, 还觉得离谱, “我们雪宁就这样毫无预兆的结婚了?”
“她一年到头都要在实验室住下了, 这么多年硬是连个暧昧对象都没有,外面追她的人那么多也没见她看过谁一眼,我还以为她是修了无情道, 男人只会影响她拔剑的速度,恋爱这事儿跟她都完全不沾边, 怎么直接搞了个大的,居然一声不吭结婚了,结、婚、了!”
“从哪冒出来个男人啊,别是喝多了在大街上随手抓了个人去领证吧。”
同门的师兄师姐倒是几个月前就知道了她有男朋友,但也一无所知,这半年也没见过一次。
就算平时再忙,但是谈恋爱也是不耽误的,私人时间总会有的吧,刮风下雨的总要来接送吧,偶尔聚餐的时候都是认识的熟人,大家也会在这个时候带上家属,但是她无论什么时候见到都是一个人。
身边完全没有这个人迹象,要不是了解她为人,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凭空捏造了一个恋爱对象来骗大家。
年前最后一次聚餐,大家坐一块儿吃饭的时候闲下来,具体聊到这事儿。
这种私下聚会,许多人都拖家带口,带着男女朋友,由于圈子相通,基本上也都是认识的人,氛围比平时融洽。
北城的冬天很冷,外面下着雪。
桌上喝着酒,起哄声愈演愈烈,让她把人叫来大家一块儿吃饭,大家认识认识。
她只好解释说:“他来不了,他受了伤,在家里养伤,不太方便出门,等他伤好后再给大家认识认识吧。”
她为人真诚,向来不说搪塞的话,所以大家也没质疑,没再起哄,只好答应道:“到时候一定要把人带来给大家看看,我们倒要看看,什么人一声不吭的就把我们雪宁给娶走了。”
然后继续问着其他的话,她也没藏着掖着,问的基本都说了。
桌上的人盘算着她说的信息,“我们学校的,王牌专业,摄影师,这,我怎么脑子里冒出来一个人——”
由于北城大学的专业排名在全国顶尖,许多人都是保研本校,本科也在北城大学,共同话题有很多。
这话有人说出来之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嘶了一声,“我也脑子里冒出来一个人。”
“但——”
“不太能够吧。”
“那位更是出了名的不好搞,那么多花花草草缠着,愣是没人讨过什么好,跟我们雪宁显然不认识吧,而且那位毕业后跟原地蒸发了似的,掘地三尺都挖不出人来,谁都没他音讯,怎么想都不可能。”
心思只这么一想,怎么都觉得搭不上边,很快就放下了。
后面无非是一些谈婚论嫁方面老生常谈的事,比如说双方家长怎么样,第一次见家长是什么时候,彩礼嫁妆婚礼等等。
面对种种世俗的问题,她摇摇头,“什么都没有。”
“啊?——啊,对方的家长,也没见吗?”
想到她和家里的关系,已经不再往来,她的家长见不见的也没意思,但是对方的家长也不见?
结婚总归是两家人的事,很多情侣谈了好几年,都在最后结婚关头因为各方面的差异而分手。
家庭条件、家庭组成人员、工作,婚后住在哪里,和对方的父母如何生活,种种都在考量范围内。
恋爱只需要两个人相爱,但是结婚涉及到双方生活的各个方面,所以这世上许多人很难走到最后,无法相处融洽的话,即使走到婚后也难逃一个潦草的结果。
她也摇头,“没。”
朋友有些茫然,担忧地问:“那你们这会不会有点冲动啊?你该不会真的是在大街上随便拉了个人去闪婚吧?”
窗外在下大雪,桌上的涮肉锅冒着热气,一桌人的目光都很不解,还有点替她担忧,怕她太冲动了,事后后悔。
这是她在北城的第七个冬天了。
她只是笑了笑,“不会再有比这个决定更冷静的事了。”
“我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我认识他的时候才十三岁,他在我的人生里占据了一大半,去掉孩童懵懂、幼时稚嫩,从我懂事起,几乎都和他有关。”
“他也很早就没有再和家里人一起生活了,只和一个哥哥的联系比较多,在他受伤回来养伤之前,一直都是一个人独居国外。我这次秋招的工作,在工作一年后有转任欧洲区域的机会,这就是我一定要考上它的原因,等一年期满,我就和他一起到欧洲去生活。”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生活,以后都不会再分开。”
“可能,结婚的确需要很多深思熟虑,这些东西慢慢去准备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等不了了。”
“我不想和他分开了。”
“哪怕只是两个红本子,哪怕前面还有很多未知,可能我们的生活习惯不同,我们也会吵架,也会发现我们并不合适,但是从此以后,我永远是他在法律上被承认的亲人,与他有关的每一个决定,我都可以参与,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亡,我们都是彼此第一顺位有权利参与的人。就算将来过不下去了离婚,他的婚姻状况也是离异,永远都会有着我的名字,他的人生从此以后都没法再逃过我。”
“我想成为他的亲人,余生都和他有关的亲人。”
他有一颗敏感却脆弱的心脏。
他很没有安全感。
他很害怕失去。
他在爱的面前是无尽的自卑。
与他从小长大的环境有关,他的所有正面人格都是被打压的,乐观、自信、坚持、占有,全都在一句句否认里被摧毁,唯一庇护过他的那点爱,最后也丢弃了他。
他每一次握住她的手时,手掌心都是不安的凉。
想听她说爱,又害怕自己不被爱。
他像是她小的时候从床下拽出的那只脏娃娃,被丢弃很久了,不再渴望被拯救了,所以任由自己脏兮兮的、破破烂烂的。
要一遍一遍地把他清洗干净,一遍一遍地把他抱在怀里,他才敢相信自己的破破烂烂真的也有人爱。
他是不想再次被丢下的,可是如果你说不想要他了,他也默认自己只属于你,沉默地坐在角落里等着你还会回来,把他带回家。
她原本不明白,可是他眼睛受伤了,失明了一段时间,以为不会再治愈了,他明明很想她,可是什么都不敢告诉她。
他以为自己破破烂烂的,就不会再被抱了。
像个笨蛋乖小孩。
在说出和他结婚的那天,他的回答依旧是沉默。
就像想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是犹豫地没有同意,可是去牵他的手,他也没有抗拒。
现在已经明白了太多,所以即使他沉默着没有回答,她也没有再缠着他非要谈这件事,而是直接把婚姻登记的预约填了,假也请好了。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上带他一起到了民政局,他乖乖地被她牵着手。
他的眼睛还碰不了光,出门戴着特制的眼镜,只在拍照的时候短暂摘下过眼镜,一路上被许多人频频回头看,都觉得他是个盲人。
可他好像都没有注意到。
转头看他,他才回神似的给一点回应,手掌微微握紧,因为紧张而僵硬,都是粘腻的汗,视线却一直在看她。
好像一只紧张兮兮跟着主人回家的流浪狗,才被雨淋过,又可怜又听话。
结婚证拿到了,她把两本都给他,“放好,不要弄丢了。”
她的包背在他的身上,他乖乖嗯了一声,拿过来放进包里。
才放好,立即过来牵她的手,生怕一秒钟就被丢开。
回到家里后,他也一直抱着她不放,亲他摸他都很乖。
她的这学期很忙,熬夜通宵都是常事,溪谷别墅离学校很远,她没法每天都去看他,但是给他发信息让他好好休息好好吃饭,他都很听话。
半个月后,复查的结果在好转。
他没有再住在溪谷别墅,而是住回了他自己的单人公寓,这里离学校近。
照顾他的阿姨有些担心,因为他受伤以后的消沉很让人不放心,连吃饭喝水都没有意愿,如果没有人叫他,他就一个人躺着一整天。
阿姨给李斯舟打了电话,说着:“那孩子伤还没好,又不会照顾自己,没人管着哪里放心得下。”
电话里,李斯舟听了情况,笑着让阿姨别担心,“他会照顾自己的,因为以后有人管他了。”
搬回他的公寓后,她白天在学校,他在家里收拾着东西。
他把床单被褥都换过了,窗帘也买了新的,床头放着可爱的娃娃,这个冷清得像他孤僻世界的公寓,被他一点一点换成了她会喜欢的样子。
然后在家里等着她回来。
如果很晚了,他会给她发信息,问她什么时候回家,然后他会去学校接她,陪她一起回家。
深夜静悄悄的冬天,路上没有什么人了,她搂着他的脖子跳上他的背,他搂住她的腿把她背起来。
他做饭变好吃了。
她每次累完一天回去还要写论文,他会去给她煮宵夜。
她这段时间忙得没日没夜,指甲长了都没注意,一脚踢在床脚痛得眼泪都渗出来了,幸好穿着棉拖鞋,隔着绒毛,只是一阵肉痛,没有受伤。
但她撞痛的时候真的表情挺惨的,陆辞以为她受伤了,握着她的脚看了很久。
疼劲儿过了,他握着她的脚给她剪趾甲。
到他复查的日期,她会挪出时间陪他一起去医院。
他的恢复一步步好转,现在看东西都没有重影了,但仍然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大光圈,出门要戴着眼镜,每天按时上药,注意保护。
其实她来陪一趟也只是陪着,帮不上什么忙,陆辞知道她忙,抽出时间不容易,跟她说不用陪他。
他很懂事,可是她知道不陪他还是会失落。
她挪出时间陪他一起去复查,她捧着他的脸说,“我们现在是家人,你要去医院,我当然要陪你。”
她问过他,为什么床头沙发柜子里都摆满那么多娃娃。
他说记得她喜欢娃娃,高中的时候,她抓娃娃时笑得很开心。
他在尽力地把家里的一切按照她喜欢的来布置,他以为她很喜欢娃娃。
最中间的娃娃是只小猫,她认得这个小猫,是几年前一个风靡全球很火的娃娃,市面上连仿品都卖得很贵,正版更是卖断了货,高价也难求。
她问陆辞怎么会有这个娃娃,这是几年前火的娃娃,现在风头已经过去了,显然不会是现在去特意买这么一个娃娃。
如果是几年前买的,他也不像是喜欢娃娃的样子,不太可能去买一个很难买的娃娃。
他说,“以前做活动送的。”
她更不解了,“这个娃娃买都买不到,什么活动会送?”
他抱着她好一会儿,“反正送的。”
她正要追着他问,还没开口,他埋头在她肩膀里,“我才不说,说了你又要欺负人。”
“?”
他这样,搞得她像是什么坏人一样。
她一副还要问的架势,他又先一步开口,“困了,想睡觉。”
她怎么突然觉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人比她自己以为的还要了解自己,怎么她一句话都没说出口,他每句话都能刚好把她堵住。
好吧,先放过他。
她关了灯,抱着他睡觉。
他乖乖的睡觉,早上陪着她起来,看着她出门,然后在家里乖乖等她回家。
他们是生活扭在了一起的家人,挤进彼此生活的每一部分。
只是,饭桌上,一桌人听了她的发言,呆得下巴有点掉下来。
半晌后,师姐喃喃说道:“雪宁啊,想、想不到,你做课题不做出来不罢休,感情上你也搞强制爱啊。”
“……”
她没忍住笑出来,也跟着半开玩笑地附和,“嗯,我喜欢他,绑也得绑回家。”
后来话题换了很多,聊什么的都有,过着年前的最后一次小聚。
时间很晚了,陆辞给她发信息,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外面还在下雪。
吃得也差不多了,大家也差不多散了,一起出了门口,有车的开车,住在附近的互相送。
她的家境在同门间不是秘密,每年过年的时候,大家都对她照顾颇多,出来后都问她回哪,打算送她回去。
她看着手机里的回复,冲大家挥挥手,笑着说:“不用了,有人来接我。”
习惯了她每年孤家寡人,忽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而后才意识到,她现在已经结婚了。
师姐替她开心地说:“真好啊,今年你不是一个人过年了。”
她笑着说,“嗯,以后都有人一起过年了。”
师姐摸摸她的头发,把帽子给她戴好,“行,快去吧,天气这么冷,别让你老公等久了,等他伤养好了,记得带给我们见见。”
出了电梯,她挥手回头跟大家说了再见,提前说着新年快乐。
然后小步跑着出了餐厅,按照手机里陆辞给她发的定位跑过去。
外面的雪花簌簌地下,到处是喜气洋洋的红色,她一步也不停地朝着他跑过去。
他的眼睛还没完全恢复,没法开车,等打的车到了,陪她一起回家。
随后从餐厅出来的同门们正好看着她上了车,隔着距离朝着车窗挥了挥手,然后瞥见她身边拉开车门坐进来的身影。
灯影憧憧的雪夜,一晃而过。
酒瞬间醒了。
“我靠——”
“我是今晚酒喝多了吗,我好像有点脑子不清醒了。”
“雪宁身边那个人好眼熟啊。”
“我、我我、我是喝多了吧,那个人看着,怎么那么像一个人啊!”
第67章.
风雪还在下, 冬天的深夜很冷。
她晚上喝了酒,虽然不至于醉,但是精神头也明显跟平时不太一样, 有点头晕,胃也有点想吐。
她上了车后就抱住他的胳膊, 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闻到她身上一身酒气, 问她:“喝了多少。”
“没多少, 都是朋友,只是随便喝一点。”她闻着他身上干净的味道,往他身上又靠了靠, “但是今天有点累,有点困。”
“还有点想你。”
最后一句的声音变小,抱着他的胳膊却更用力。
她抱着他闭上眼睛, 于是他没再说话,只是摸了摸她的脸。
细腻的皮肤触感, 让人舍不得放开。
窗外的夜色和风雪深重, 在车开始行驶后缓缓倒带着。
年关浓郁的喜庆四处装点着,灯光连绵成河, 不断流淌进来, 他们浸泡在温暖上涨的灯火里。
车里放着电台, 欢庆地讲着过年的团圆和热闹, 一时间成为了车里所有的声音, 热闹的烟火气穿破冷寂的冬夜。
他静静地低头看着她。
她不知道有没有睡着,但是一直闭着眼在睡,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手抱着他,车窗外的灯光不断在她的身上流淌而过。
电台的节目放完, 开始插播观众的点歌。
一开始是首很嗨的DJ情歌,然后是首新年快乐,在冷寂的冬夜里格外喜庆。
身边的一切听觉和视觉都被这样的喜庆填满了,反而生出一种错觉,自己前几年一个人的漂泊才是他的一场梦,他现在才是活在现实中。
鞭炮声噼里啪啦的新年快乐歌放完,耳根才稍微清净点了,开始放着一首稍微舒缓一点的歌。
但是前方有人突然超车,司机师傅一个猛刹车,气得直骂人,这清净又被打断了。
她也被晃醒了,睁开眼看了一眼情况,然后又倒回他肩膀上。
但是没再闭着眼睡,而是仰着眼睛看他。
司机师傅骂了好一阵儿才算消气了,话音刚刚落下的那一秒,寂静格外明显,车里电台在放的那首歌忽然钻进耳朵。“你让爱一点一滴汇成河在心里时时刻刻流淌着”
车里的灯是暗着,只有窗外的夜色在灯火憧憧里明亮着。
他不由轻轻捧着她的脸,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只浅浅的碰了一下。
睁开眼睛时,她的长睫也在不断流淌进来的灯光里睁开,乖乖地看着他,眼里是他的倒影和窗外的灯火。
很快就到了公寓,从楼下到电梯上去也就几步,她也习惯性地缠着他背,他弯腰把她背起来。
他忽然叫她,“温雪宁。”
“嗯?”
“这是跟你一起过的第四个年了。”
“前面是哪三个?”
“高三,大一,去年。”
“你都记得啊。”
“和你有关的事,我都会记得。”
她趴在他的背上说,“那你以后有得记了,我们还会在一起过好多好多个。”
“嗯。”
进了门,家里暖烘烘的热气让人舒服了不少。
他帮她拿着身上的挎包,帮她拿出拖鞋换上,厚外套也脱下来。
回了自己家,她立即一把把他抱住,仰着头醉醺醺亮晶晶地看着他笑,因为酒精上头而比平时更神采奕奕,抱紧他的腰,下巴贴在他的胸口,仰着头看他。
像个小女孩。
他不由笑起来,摸摸她的脑袋。
她立即望着他问,“你怎么今天也来接我啊,我不是跟你说我是跟朋友一起吃饭吗,他们会送我回来的。”
她很瘦,本就不容易长肉的身体,加上常年拼命似的忙碌,有时候吃饭也就是匆匆几口,基本上没什么机会长肉。
抱进怀里,其实也就很小一个人。
他俯身托住她的腰和腿,把她整个人抱起来。
忽然的失重让人很没安全感,对他却很信赖,她只是有点慢半拍地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肩膀上。
两步就走到了沙发,他把她放下来,她却依旧搂着他的脖子不放。酒精下亮晶晶的眼望着他,带着点小女孩的期望和依赖。
他不由伸手捏住她的脸颊,薄薄的软软的一层,细腻的触感让人不想放开。他的声音也不由放轻,“当然要来接你。”
“外面下雪了,很冷的。”
她说着就往他的怀里钻,搂着他的脖子坐到他的腿上,身上还有一身酒气。
他低头抱住她,轻声道:“我是你老公,当然要来接你,怎么样都会来接你。”
她搂着他的脖子。好一会儿后,醉意带着点孩子气地故意问他,“我哪来的老公?”
陆辞捏捏她的脸,“你自己带回家的老公。”
他把时间记得清清楚楚,“1月13日,你把我带回家了,我就是你老公。”
“喔。”她蹭了蹭他的脖子,“老公,好困。”
他低声像哄似的说:“我去给你拿衣服放热水,洗个澡就睡觉好不好?”
“不太好。”
“还想做什么?”
“爱。”
“做什么?”
“爱。”她搂着他的脖子大声嚷嚷,“做!爱!”
“……”
好一会儿后,他低笑出声,抚着她背后的长发,问她:“今晚吗?”
这问题把她给问住了。
她抱着他很久,闷闷地说:“可是我好困。”
“困就先睡觉,还有明天、后天,还有很多天,我什么时候都是你的。”他低头拂开她脸颊边的头发,亲了亲她的耳朵,“我已经是你的人了,跑不掉了。”
她这才开心了一点,酒精下晕晕乎乎的脑袋没什么精神,没再说话,只是抱着他不放。
雪在窗外飘飘扬扬地下着。
好一会儿后,在陆辞以为她快要睡着了,打算叫她起来去洗澡的时候,她自己放开了他坐了起来。
然后抱着他的脑袋亲下去,带着一身的酒气,醉意晕晕乎乎的,亲得也不算柔和。
力气不算大,但是带着显而易见的蛮横。
等她终于亲完放开他,凑近看着他的嘴唇,有牙印,湿润的嘴唇红肿着。
她好像挺满意似的,大大的眼睛睁着,欣赏似的近距离看着他的嘴唇。
还伸手摸了一下。
然后抬头跟他说,“陆辞,你被欺负的样子,好甜哦。”
他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怎么这么坏啊。”
“想欺负你。”
“亲我不算欺负我。”
“我还看了很多片子,就是先进去,再不停地动,然后你就射——”
后面的话被他捂住了嘴。
他神情变得无奈,看着她有点醉又还算清醒的样子,比彻底喝醉还要难缠。
喝醉了起码人是晕的,她现在这样,反而比平时更大的胆子,有些平时不好意思说的话,现在大声嚷嚷着,生怕他听不见。
她只有半张脸露在外面,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看起来有点乖。
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他慢慢把手放下来,看着她又要张嘴,他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她立即乖乖地闭上嘴,看着他。
他像哄小朋友似的说:“那也要先洗澡。”
“哦。”
她这次乖了不少,都不用哄了,说完就从他腿上起来了,小跑回卧室拿换洗衣服。
给她吹头发的时候,她的小动作也很多。
还仰着头看着他。
被他制止了,她乖了一秒钟,然后突然道歉说:“刚刚一身酒气就亲你,对不起。”
他笑着,“这有什么。”
她说,“你以前特别爱干净。”
吹风机放下了,他梳着她的头发,听着她这话,笑着问:“我现在就不爱干净了?”
她仰着头,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语气却迟缓,几分呆滞的乖巧。
她迟钝了好一会儿,又语气慢慢地说:“你身上一直都香香的,每次跟你说话的时候都能闻到你身上很香。”
“是沐浴露的味道吧。”他说,“现在你跟我是一样的味道了。”
“哦。”她又说,“你的手也好干净,指甲剪得特别整齐,每次给我讲题的时候,我都忍不住一直看你的手。”
然后语气变得有点委屈,“但是你好传统哦,一点肉都舍不得露,每次看你们打球,其他男生都是把衣服撩起来就擦一把汗,你连领口都舍不得解开一颗扣子,更别说撩衣服了。”
她很难过,“明明一直跟你同校,连你腹肌都没见过。”
他忍不住笑,轻轻梳着她的头发,“你不是不准我被别人看吗,游泳穿个泳衣都不准我出门。你能看到的话,别人也看得到了。”
她眨了下眼睛,“也对哦。”
“现在你不是能看到了?每天想看就看,想摸就摸,睡觉都不让我穿衣服。”
“……”
她弱弱辩驳了一下,“我没有这么变态吧,哪有不让你穿衣服。”
陆辞捏了一下她的鼻尖。
头发梳完了,他把梳子放下,“先回房间吧,我去洗澡。”
“哦。”
然后又拽着他袖子。
他低头,“怎么了?”
她仰着头,睁着眼睛,然后缓慢又吐出来一句:“会不会放不进去?”
“……”
她还说,“我看的片子里都没有那么大一个,到时候放不——”
她的嘴又被捂住了。
陆辞看她的表情很无奈,“你去玩两把打地鼠醒醒酒行吗?”
“我喝醉了吗?”
“你说呢。”
“好吧,我去打两局打地鼠,就两局哦,两局打完你就要洗完。”
他失笑着嗯了一声,看着她出了浴室。
果然,等他洗完澡出来,她已经躺着睡着了,睡得特别熟,叫她两声都没反应。
她这一年到头都很忙,总算有几天休息的假期可以睡个好觉,再加上酒精的作用,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快要下午。
头还有点痛。
眼睛也有点睁不开。
旁边的手摸了摸她的脸,问她:“醒了?”
她揉着眼睛,语气还是没睡醒的黏:“几点了?”
“下午两点了。”陆辞问她,“饿不饿?”
她愣了一下,“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头疼吗?昨晚喝了不少酒。”他在旁边问。
她慢慢清醒过来了,也睁开眼睛看到他,还有他的旁边,他摆设在床头的几个娃娃。他比她醒得早很多,上午已经把家里打扫过一遍了。
由于要过年了,家里到处都是喜庆的红色。
就连床头那几个娃娃都被他缠了一圈红围巾,好像他们不是几个娃娃,而是要跟他们一起过年。
她摇了摇头,“不疼。”
“昨晚发酒疯还记得吗?”
他又问。
“……”
只回忆了一秒钟,她就全想起来了,毕竟她又不是真的醉得不省人事。
脸在发烧。
但她强装镇定,坐起来去抱他,并且去拉他的裤子腰带,嘴硬地说:“记得,当然记得,我不小心睡着了你怎么不叫醒我,你是不是不敢。”
他笑着,“继续啊,怎么不动了。”
“……”
他搂着她的腰,把她坐在腿上的距离搂近一点,问她:“平时也没少碰,怎么突然不敢了。”
“……我,我饿了,都两点了,我吃饱再吃你。”她收手。
抬眼看着他肌肉紧实的身体,皮肤细腻,干净细白得不像话,随着他的呼吸,胸腔起伏着。
她又忍不住去抱他,在他的皮肤上蹭了蹭。
他轻轻摸着她的头发,问她:“又想试试?”
“……嗯。”她从他腿上爬起来,“我去刷牙洗脸,你等我马上就回来!”
她两步跳下床,结果腿特别软,已经下午了,站起来后明显感觉到自己饿得头晕眼花,人差点栽倒下去,好在陆辞及时拉住她。
她洗漱完,很不争气地捂着肚子跟他说,“好饿,饿得连刷牙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是晚上回来吧。”
陆辞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怎么看起来这么不开心?”
“当然了,这不争气的肚子,耽误我把你这样那样。”
他也不揭穿她,亲了亲她,“行,我先把你肚子填饱,晚上回来再吃我。”
他去给她做饭。
她打开衣柜换衣服,马上要过年了,前几天就说好了要一起买点年货回来。
拉开抽屉的时候,看到里面早就准备好的一抽屉套。
东西倒是早就准备好了,但是一直没用上。
有想法是一回事,但是她毕竟也不是什么情场老手,在他面前为非作歹,其实都是仗着他愿意被她欺负。
亲一亲抱一抱就是她的极限了,换衣服的时候都让他出去的,洗澡也是分开各自洗。
他倒是很尊重她的想法,她不适应就不强迫,睡觉的时候都很老实,手只是搭在她的腰上抱着她,不像她那样不安分地在他身上乱摸。
有时候把他欺负得过分了,他也会失控地禁锢住她的手,往她的裙摆里探。
她由于不适应,反抗得很厉害,他才会闭上眼睛,冷静着停下手。他咬在她的脖子上,他拉过她的手整个握住,开口的声音很哑,语气难受,有些委屈地说,宁宁,我很疼。
于是她从室友们那里要来不少好片,开始深入学习。
但是,这些虽然都是打码版,看起来还是觉得好暴力,这些动作好难为情,尤其是女.优的声音,一想到自己也要发出这样的声音……最后她红着脸关上了。
再加上她这学期很忙,要毕业了,论文写得头秃,基本上每天都是忙到很晚。有时候就算回家了,还是得挑灯夜战。
每天困得不行,实在有心无力,想到第二天还要早起,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现在倒是放假了,每天都有很多的时间在一起。
她决定,再找室友要几部好的,精进一下学习进度。
她抬头去找自己的手机,陆辞给她放在床头柜上。
昨晚上车后就没再看过手机,洗完澡直接睡着了,这又是直接睡到了下午,手机的电都是陆辞给她充上又拔掉的,电量倒是满格。
但是——
为什么有这么多未读信息??
锁屏一按开,哗哗哗往外弹的未读消息一秒都不停的往外冒。
她是犯了什么天条吗,请问。
第68章.
终于翻完了这到不了底的消息轰炸。
从昨晚她上车开始, 一直到今天上午。
一开始只是昨晚一起吃饭的同门们,揪着她追问结婚对象是谁,“你那个昨晚来接你的老公!名字叫什么!你说名字叫什么!”
后来不知道怎么传的, 列表里凡是认识的人都来问一句——
“你跟陆辞结婚了???”
就连当时只是在活动里签个到认识,八竿子打不着没聊过天的校友, 也实在挨不住这一消息的震惊程度, 忍不住来礼貌一问。
但因为关系真的不怎么熟, 只是礼貌一问。
但凡是跟她比较多说过几句话的,都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恨不能穿过手机屏幕把她揪出来。
她正准备去要几部好片的室友们更是没放过她, 室友群里的消息都翻不到顶。
而且她们的聊天尺度,随便翻几页都是两眼一黑的程度。
“我说雪宁这段时间怎么突然找我们要片,大学的时候拉着她一起鉴赏, 她说什么都不看,被我们摁在凳子中间一起看完, 脑子都要烧坏了。”
“我就说雪宁绝对是有男人了, 这都打算主动学习了,但是!你怎么一搞就搞了个这么大的!”
“想不到我们雪宁才是真的高手, 一出手就直接把最难啃的骨头给啃下了, 平时一副铁树不开花的铁直女相, 当初有个街舞协会的追她, 为了约她, 绕一个圈子给我们一个系的发活动券请我们看演出,人家都对她孔雀开屏了,把毕生舞技炫了个遍, 台底下小迷妹们尖叫得嗓子哑了,我们雪宁说什么来着, 她说太阳好晒,想回宿舍写论文,我真是服了她啊啊啊!”
“所以我们雪宁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陆辞多难搞啊,当初让多少人心碎啊,他们播音舞蹈几个系的系花追他追得多轰动啊,他眼皮都没动一下,当初我们还怀疑他是个同来着,毕业后更是销声匿迹了似的,合着毕业后消失的这几年被我们雪宁金屋藏娇了啊。”
“温!雪!宁!你出来说句话啊!你有本事藏男人你出来说句话啊!你到底是怎么把他拿下的啊!”
消息还在不断地发过来。
轰炸过似的列表里,清一色的震惊和意外。
他毕业后就消失,忽然出现的唯一消息是结婚了,这消息一传出来,这几年的幻想全都一夜之间破碎了。
室友在群里声情并茂念着她们的朋友圈——
“到底是凭什么,我暗恋你一年,追你三年,你一声不吭就消失,我没有放弃过你,你的朋友圈我看过无数遍,你的聊天框再也没有回过消息,我以为只要我足够执着就能够追上你,可是忽然听到你的消息是结婚了,哈哈,她到底凭什么,我的青春算什么。”
配图:对镜吐烟、满桌酒瓶、凌晨三点的月亮一张。
室友念完,啧啧感叹:“宁啊,你不知道我的朋友圈已经被眼泪淹没了,你现在可是大罪人啊。”
室友给她转发着聊天记录,因着对他的热衷,她也成为了话题的焦点,她的信息也顿时满天飞。
凡是认识她的人都被别人打听了个遍,她的照片,她的性格,到处都在打听她,只因为和陆辞有关。
这些消息里,唯一不同的人是顾映。
那个毕业前最后的初夏,在顾映创业开的音乐餐吧里,她唯一吐露过自己对陆辞漫长暗恋的人。
顾映给她发的消息是,“真行啊你,还真的把他追到了。恭喜啊,得偿所愿。”
室友们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在给她转播着朋友圈。
消息传得飞快,在她没看手机的这一晚,有人喝酒买醉,有人发心碎的图片配着青春结束的文案,有人不甘心。
有人来追问她陆辞在哪里,这几年在做什么,什么时候出来一起聚聚。
她看着这些消息,眼前却是和他一起走在国外的南方小镇上,空气里是海风的咸和柠檬的香,日光很慢,他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柔软。
她在那天忽然明白他为什么喜欢这里,她也忽然下决心说,等毕业后到这里跟他一起生活。
并且,在八月回来后的秋招,她也真的在为了这一天这样做。
他不喜欢这里,他丢掉了所有的过往,包括他自己,去到一个不会再跟任何人有牵连的地方,在异国他乡开始新的生活。
他没有打算再回来,也没有打算再让任何人找到自己,即使是这次眼睛受伤回国,除了李斯舟,也没有其他人知道,连他的其他亲人都不知道。
他悄无声息的回来,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开,没打算牵连任何人。
他的眼睛现在只需要静养,但是回到欧洲也是一样静养,现在留在这里只是为了陪她,他之后还是要回到异国他乡的那座南方小镇去,像消失的这几年一样,不想被找到,不想被打扰。
一旦承认的话,也就意味着,他不想被打扰的生活也要结束了。
有很多的人对他很多年都念念不忘。
他是别人眼里闪闪发光的太阳。
可是。
他的名字是蝉,十几年孤独和寒冷,只嘶鸣一个夏天,然后死去。
他的头像是一颗星体,但是光线暗淡。
后来她翻遍了天文学的书才知道,原来他早就对她说过真话,他说答案没有那么复杂。她最后是在一本基础读物里,一翻开就看到。
那颗星体是曾被任命为第九大行星的冥王星,一经发现,世界轰动。
然而随着进一步的探索,这颗星体并没有人们以为的那么巨大和神秘。
从惊喜,到质疑,他的光环褪去,他从行星行列中被除名,不再是第九大行星。
茫茫宇宙中,他只是一颗在太阳系边缘的矮行星,孤独地游离。
从加上他的微信开始,他的头像和名字就一直是这样,或许在那之前的更早,他就渴望着离开这里,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压抑,他一直都很想离开,是她非要把他留在身边。
她握着手机,但是打完字的朋友圈迟迟没法点下发送。
她知道他不想被打扰。
可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否认,她做不到否认。
她的手又放下来,有些无力地蹲在原地,直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陆辞的声音也从身后靠近,“温雪宁,饭做好了。”
没听到她的应声,他走到她的旁边,也陪着她蹲下来。
他看了一眼面前床头柜的抽屉,她刚刚拉开后没有关上,露出里面一抽屉的避孕套,他以为她还是在想这件事。笑着摸摸她的脑袋,“饭做好了,先吃饭,不是说饿得没力气了吗。”
她转头,朝他看过来。
她把他的手拿下来,握在手里的这一刻,她微微收紧,可以感觉到他的体温和骨骼。
然后,又看向他,说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他不太明白,但是顺从着她,“温雪宁。”
问她,“怎么了?”
“不行,你以后不能叫我的名字。”
他语气耐心,“那我叫你什么?”
“你晚上求我的时候是怎么叫的。”
他,“宁宁。”
他笑起来,眼睫漆黑下垂,脸颊有很浅的梨涡。
他这样笑着看着她,又缓慢开口。
“宁宁。”
“宝宝。”
“老婆。”
他每一个称呼都有一下的停顿,低低的嗓音,带着几分显而易见是只有她才能听到的柔和。
然后耐心似的问她,“喜欢哪一个?”
她扑过来搂住他的脖子抱住他,“都喜欢,每个都轮着叫。”
他低头摸摸她后背的头发,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她跟之前的情绪不太一样。
正要问她,下一秒就被她搂近亲下去,她的手一边开始向下解他的扣子,到了腰下,由于他是跟她一样蹲着,手伸不下去了。
她停下接吻,睁开眼把他向后推倒坐到地上,伸手就去拉他的腰带抽绳。
大有一副把他就地解决的架势。
一声不吭,只闷声做事。
把他剥了个干净,她迟疑了一下,伸手去脱自己身上的衣服。
本来是一咬牙想一鼓作气的事,裙子上的绳子不知道卡在了哪里,她用了两次力都没脱下来,忽然有些泄气。
陆辞帮她把绳子抽出来,帮她把裙子脱下来。
被裙子蒙住的黑暗随着裙子脱下来消失了,真正的和他面对面。
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感觉到空气的温度,心跳在这个时候才开始紧张。
之前的每一次,都因为她不好意思而不了了之,他每次都足够忍让。是她想试试,也是她因为适应不了喊停,他被她这样一次又一次折磨得很难受,但也每一次都足够配合。
现在也是。
她脱完以后就有些僵硬地愣在原地,不知道下一步要先做什么。
陆辞站起来,俯身把她抱起来,走到床边坐下,搂着她的腰让她坐在他的腿上。他伸手轻轻把她耳边的碎发拂开,尽量让语气柔和一点,安抚似的问她:“不吃饭了?又想试试吗?”
他语气柔和起到了作用,她的紧绷少了一点,抱住他靠在他肩膀上。
好一会儿后,像求证似的说:“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我想什么时候试就什么时候试。”
他轻轻笑着,“嗯。”
“不能反抗我。”
“我没有反抗。”
“要听我的话!”
“宁宁。”他说,“我每次都很听你的话。”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低柔得要钻进心里。
他的声音,气味,呼吸,还有紧密相贴的皮肤,毫无阻碍地感觉到他的体温,脉搏,还有胸腔里一下又一下跳动的心脏。
他是真实存在的,是属于她的。
他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抱着她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沉默着没说话。
这片刻的安静。
他又开口,“宝宝。”
“……”
他这是真的打算每个称呼都轮着来啊。
她抬起头:“你这是在完成我的任务吗?”
他的神情有些怔,不明白她怎么又不高兴了,茫然的样子很无辜,“不是。”
算了。
是她现在情绪不太对。
她从他腿上下去,捞起地上的衣服重新穿上,旁边是他的衣服,她拎起来,丢给他。
他还坐在床边,不明白她这一系列的转变,忽然把他剥个干净,又忽然结束。他接到她扔过来的衣服,有些不解的无措。
她穿完就出去了,坐到餐桌旁边。
他在随后穿好衣服出来,陪着她坐下来,安静地陪着她吃饭,好一会儿后,有些试探和无措地跟她说话,问她好吃吗。
察觉到他的语气谨慎,她也意识到自己的莫名其妙,可能让他摸不着头脑,他本来就没什么安全感。
她换上个笑容,如常地跟他说话,“好吃,当然好吃,你做饭越来越好吃了。”
然后像平常一样跟他说着,等会儿要去买什么买什么,他每一句都乖顺地嗯着,看她的眼神只属于她,小心地确认着她的心情。
吃完饭,她本来想自己去洗碗,不然吃饭洗碗什么都使唤他,有点过意不去,但是陆辞也先一步收走进了厨房。
她只好跟在他的身后,他站在洗水池前洗碗,她就在旁边抱着他。
他的个子很高,下巴只能抵到他的背,微微仰头看着他低垂的轮廓。
他低着头,眼睫很长,鼻梁高挺,下颌到喉结的轮廓锋利,不说话的时候透着种难以侵犯的冷,笑起来却眼尾上扬。
无论是冷漠还是笑容,都是他让自己看起来正常的保护壳。
只有每一次跟她说话的时候,他都是一身的柔软,没有脾气,可以随便触碰。
她忽然好像也想通了。
算了,昨晚到现在都过去那么久了,她干脆继续装死好了。反正没几个月就毕业了,等明年调任后,就可以和他一起到欧洲生活了。
放完假后,如果遇到认识的人追着问有关他的事,她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她一定会把他藏好,不让任何人打扰到他。
反正,就算否认,他都属于她。
她蹭了蹭他的后背,他感觉到了,视线低过来看她,“怎么了?”
她拽了一下他的衣服,他立即低下头来亲她一下。
然后继续洗碗。
想通后,心情也好了很多。她抱着他的腰,仰头看着他跟他说话,“陆辞,我想问你一点点事情。”
“好。”
“是你以前的事有关,我怕你不开心,如果你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
他还是说,“没关系,只要是你问,我不会不开心。”
他把水流放小一点,让水流的声音小一些,方便听她说话。
“我就是想问……你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出国,你妈妈不是一直都很支持吗?”她语气有点小心,观察着他的表情。
他神色没变,知道她要问什么似的,慢慢回答她:“因为从我能懂事开始,身边就只有一种声音,所有人都在说让将来要做我父亲那样的人,做他的左膀右臂,继承他的成就,我的世界里只有这一种声音,所以我没有什么要反抗的意识。我是在后来有了自己喜欢的事,但是每次做这些的时候都会被身边的亲人老师朋友指责,我才感觉到痛苦,不想这样。”
“但是我父亲没有对我不好,他只是很忙,一天几乎没有什么见面的时间,没什么时间关心我,为数不多交流的时间只会问我的学习,所以他不太了解我的状况,不知道他的光环和严厉让我活得很压抑,他就是一个很普通的父亲,希望我按照他的期望长大,很严格地要求我好好学习,后来他知道我过得很痛苦,也会对我感到愧疚,帮我改掉名字和身份让我能重新生活,我打算一个人到欧洲生活,他也没有阻止我。”
“我在他的光环下活得很压抑,但是养我长大的也是他,所以我没办法狠心地反抗他,每次想到他失望的眼,我也会感到很愧疚,因此我一直活在这样的矛盾中,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又觉得这样会对不起他。”
“高三毕业那年,我听你说你是怎样大闹一场,让你爸拿出钱给你上学,然后彻底断了和家的联系,那个时候我其实很羡慕你,因为你可以毫无留恋地恨和逃离,但是我的家人对我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他们的爱刚好让我感到难受,我没法狠下心做让他失望的事,于是就这样一直活在矛盾中。”
听到这里,她忽然有些怔。
他低头洗着碗,继续慢慢地说,“我还是按照他的期望,考北城大学,考他期望的专业,参加比赛、拿奖,我想让他开心,然后再去做我自己。我打算毕业以后就离开这里,在离开的最后考了研,这个成绩是给他的答卷,我想让他知道我不是逃避,不是做不到,只是真的不喜欢。”
她仰头看着他平静诉说的样子,抱着他,忽然想到自己曾在一本书的书评下面看到的话——
东亚家庭的爱里面夹杂着钝感的痛,他们的爱给得刚刚好,就是没有好到快乐的长大,感受到满满的爱意,又没有差到让孩子不孝狠心对待,却刚刚好能够痛苦一生。
在无数个夜晚,一边委屈他们的不理解,一边又心疼他们的付出,既不能割舍又无法指责,深知他们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但又无法回避自己受到的委屈,我们不知道该责怪谁,于是只能一直内疚地埋怨自己。
他手里的几个碗已经洗完了,只有她一个人吃饭,本来也没有几个碗。
只是随着他漫长的说话,手里的动作一时忘了。
说到这里,他才回神似的,关掉水龙头,一边把几个碗擦干,一边继续说道:“他虽然很严厉,也没什么时间关心我,但是知道我过得不快乐后,也愿意让我离开,换一个相对轻松的环境。在南城的那几年是我最快乐的时候,脱离了父亲的光环的压力,还有我以为的我妈妈的爱,我想做什么她都支持我,所以那几年,我的确过得还算快乐,只是一个人有些孤独。”
“因为如果是和其他亲人住在一起的话,我还是逃不掉那些压力和话语,所以我是自己住在我妈妈给我买的公寓里,我每天都是一个人,回到家里都是很冷清的一个人,但是比以前都要快乐,我以为,我可以开开心心地做自己了。”
“后来才知道,我妈妈早就已经离婚了,她离婚的时候,没有选择我,我很多次会想到,如果她当时带着我走的话,我就不会过得那么不开心了,可是她没有。”
他语气一停,继续平缓若无其事地说,“而且没两年她就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她对弟弟很好,可能是因为有了比较吧,我才知道她对我的那点好不算什么,她给我很多的钱,但是不再给我爱。”
“她每年都会给我很多钱,无论我做想做什么都会给我很多钱,可是她从来不会来看我,也不会给我打电话,每次给她发信息,聊不了几句她就要工作,即使我寒暑假去美国找她,她也只是给我买一个房子让我住下,她并不会陪我,也不允许我去她住的地方找她。”
“我知道她工作很忙,所以我什么都听她的,直到高三前的那个暑假去找她的时候,看到我的弟弟参加了学校的划艇比赛,她推掉了重要的会议去给弟弟拍照加油,我才知道,原来她对我的那点好,不算什么,她连我的信息都不回,她不让我给她打电话,她说她在开会很忙,不能接电话。”
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哑,但还是缓慢地,若无其事地说下去。
“我其实也隐隐约约感觉得到,我妈妈好像不太想要我了,只是出于责任才没抛弃我,她给的钱很多,还带着一种补偿的歉疚感。但是我的朋友不多,偶尔吐露出来这样的想法时,他们都觉得我想太多,因为他们觉得我妈妈给我的钱很多很多,我想要什么都给我买,于是我也这样骗自己,是自己多心。”
“直到亲眼看到了她是怎样对弟弟,也想起来她曾经还在的时候是怎样对我,我才确信,原来她真的已经不再在乎我了,她有了新的家庭,是别人的妈妈了,也没法再爱我了。”
“温雪宁。”他的手里还握着碗,高高的个子站在她的面前,轮廓却变得单薄,“我一直都很孤独,很孤独,我的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父亲一年忙到头,也很严厉,为数不多几次见面只关心几句我的学习,我妈妈也很早就离开了我,对我只剩责任和补偿,我得到的爱很少很少,少到我越来越孤僻,很封闭,不太明白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我可能做得不好,也不会表达。”
“但是你现在对我来说,比其他的一切都重要。”
他握着碗的手指捏得很紧,指节泛着白。
眼睛没有望向她,仍然低垂的眼睫有轻轻的颤动,他的声音很低,到这里停顿,再次发声时哑得像从喉咙里挤出的恳求。
“我会听你的话,你要什么我都听你的,你可不可以不要抛下我,不要离开我。”
“不要再让我一个人了。”
她有些错愕,没想到忽然会让他这么难过,她有些慌地去看他低垂的眼睛,慌忙地把他手里的碗拿走,匆匆放到旁边。
他的个子很高,她只能踮着脚凑近去看他,伸手去捧着他的脸,让他看向自己,有些慌地说:“陆辞,你不要哭啊。”
“我没哭。”
他的脸被她双手捧在掌心看向她,他同时这样说。
看清楚他的眼睛真的没有在哭,她才松了口气。她双手重新抱住他,仰着头看着他问,“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被她这样抱着看了一会儿,他说道:“我刚刚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好,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都会改的。”
她有些怔,想起来了是刚才在卧室的事。
她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不是你做得不好,是昨天你来接我一起回家,被认识你的人看到了,昨晚消息都传遍了,很多人来问我你的事,我想着你应该不希望被他们打扰,我就在想要不要否认不是你,但是我又不想否认,我就有一点郁闷。”
“就是这样?”
“……嗯。”
她正要说不用放在心上,是她自己脾气不好,已经想通了没事了。
但他几乎是下一秒就说道:“不用在意我,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她呆了一下,立即反驳道:“那怎么行!你放心,我刚刚自己都想通了,我一定会把你藏得好好的,不会让你被打扰。”
他的语气和神情都没变,还是那样说:“我怎么样都没关系,我不重要,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只要你别再离开我就好了。”
“……?”
她本来想反驳,但是听着他的这个话。
再?
——再?
她什么时候离开他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她茫然地眨了两下眼睛,他还是低头安静地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又密又长,轮廓柔和。
她实在不知道,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我哪有离开过你?”
“你有。”
“我没有吧……?”
他语气笃定,“你就是有。”
“什么时候?”
她追问,“到底什么时候?”
他挪开了眼,拿过刚才被她随手放到台子上的碗,打开上面的碗柜,把碗整齐放进去。
关掉柜门,低下头,她还眨巴着眼睛很茫然地看着他。
他的衣服也被她抓得紧紧的。
好像他要是不说,她就不打算放他走。
挨不过她,他放弃抵抗似的,语气也变得难过:“是你要听我唱歌的,可是你走了。”
“?……??”她倏然睁大眼睛,“这、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
“嗯,不算什么事。”
他的语气很平静。
但是他这说的是什么话,怎么听起来更像抱怨了啊。
她试图讲道理,“那个时候,虽然我是喜欢你,但是我们没什么关系吧,怎么能叫离开你。”
“嗯,没有关系,不算离开。”
“……”
她解释,“而且那天我是有事,我晚上有事,别人没跟你说吗?”
“说了。”
“那就——”
“你就是离开我。”
“……”
好吧。
她刚要认输。
这人还说,“那个时候我们没什么关系,那你怎么还亲我。”
“……”
真的认输了。
她抱着他的身体,却忽然有些想笑。他怎么这么可爱啊。
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可爱。
她再次抬起头,捏了捏他的脸,然后拽着他出厨房,拉到卧室的床边,摁着他坐下,自己跨坐到他的腿上。
她搂住他的脖子,笑着看着他,这次很认真地说:“今天不出去了,明天再去买年货。”
他的撒娇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闷闷地抱怨说:“你又要折磨我。”
“不是,这次认真的。”
但是她的信誉值好像有点低。
两秒后,他说:“不信。”
“真的,真的是认真的。”
“不要。”
“求你了。”
“你每次都欺负我。”
她去牵他的手,心里一横,拽着他的手塞进自己的衣服里面。
他的神情由此变得错愕。
她紧张得心跳变快,捧起他的脸,在他的眼睛上亲了一下,近近地看着他说:“这次不欺负你了,做.爱吧,我们。”
第69章.
过年的这段时间, 除了下楼买菜倒垃圾,几乎没有出过什么门。
外面在下雪,天气很冷。
他还在恢复期, 年后还有两次复查,虽然眼睛已经可以正常使用了, 但是在最后一次复查之前, 她生怕他的眼睛留下什么后遗症, 因此还是严格盯着他,哪里都没去。
电子屏幕的光也会影响眼睛,所以她也陪着他一起不怎么碰电子产品, 连电视剧都没怎么看。
不过,那些本来也不如他有趣,哪怕只是坐在一起抱着他什么都不说, 都会觉得时间不够用。
过年的时候,他们一起去菜市场买鸡买鸭。
去年的年夜饭是陆辞做的饭, 她睡着了, 他去超市买了菜回来做的饭。他虽然出国几年已经越来越会做饭,但也仅限于做饭, 把食材做成食物。
今年的过年, 她带着他去的菜市场, 买了鸡鸭鱼回来, 亲自宰杀。
活鱼生禽挣扎得厉害, 毛扑棱得到都是,陆辞怕她一个人搞不定,想帮忙, 她一直说不用,因为她很熟练做这些, 也知道他帮不上什么忙。
不过他真的帮不上什么忙,他实在没有做过这些,还不知道怎么搭把手,就看到她熟练地拎着鸡一刀割喉。
血冒着热气,开始往外放。
他想搭把手的动作就这么僵在原地。
她还故意转头对着他笑,在汩汩流淌的血红中问他,“看懂了没,学会了没?”
他缓缓放下手,“……嗯。”
看得出来这画面对他来说还有点不适。
她还故意说,“那明年就让你杀了啊。”
“嗯。”
她忍不住笑起来,“怎么这么乖啊。”
他说,“我是你老公。”
“哦,老公,麻烦你帮一下我。”她刚说完,他就要伸手过来帮她拎鸡,她把鸡拿开,自己朝他凑近,“把头发重新扎一下,好像有点松了,头发老是往下掉。”
杀了鸡杀了鱼,饺子也要包。
他从来都是买一包速冻饺子吃,包饺子也是现教现学,他一开始包得很丑,但是学得很认真,每一下都要看着她,认真听着她说什么包。
教完,问他学会没。
他嗯一声,然后在她的注视下重新包一个。
刚包完,被她亲一下,有点突然,他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抬头看到她咧着嘴笑:“比上一个好看,奖励你。”
他的睫毛轻轻地眨下来,然后说:“不算。”
“什么才算?”
“这样亲不算。”
“那怎么样才算?”
他低头朝她亲过来,手上有面粉,只能身体压下来,她被迫抵着身后的椅子靠背,几乎没什么躲的空间。
他终于放开她的时候,她没法呼吸地喘着气。
他低头轻轻地在她湿润的唇上碰了一下,很满意似的,乌黑的睫毛抬起来,对着她笑得却柔和又纯粹。跟他刚才那个让人窒息的吻一点都不搭调。
他这人真是。
对她脾气好得不得了,什么都听话,什么都遵从她的意愿,但真正接吻和做的时候,都让人没法躲。
一开始他还会因为生疏而忍让,怕她不舒服,在一次次捉摸到她的感受和习惯以后,根本不留抵抗的余地。
偏偏他这一副看起来好欺负的样子特别诱.人,看起来无害又温和,让人忍不住想去招惹他。
他亲完,坐回去继续包饺子,温和无害极了。
不过他学得很快,只是开头几个不像样,后面就已经包得很快了,而且包得很好看。
他好像学什么都很快,什么都能很容易学会。
他会打篮球,会踢足球,羽毛球、乒乓球,球类似乎都很厉害,以前每次运动会的时候,每个人的项目名额他都报满,而且成绩都是第一名。
他还会游泳,会帆船,会滑雪,连击剑都学过。
由于过去和他的交集很少,一旦离开学校,就对他完全不了解,所以这些她也完全不知道,这些都是她现在才了解到。
不怎么出门的这段时间,她翻看他的电脑和手机,听他说着这些他的过去。
他说他也没有特别喜欢,只是离开北城以后,压抑和束缚忽然一下松开了,什么都想试试,什么都想做,而且,由于自己一个人住,假期去妈妈那边也是一个人,总要找点事让自己的世界热闹一点。
只是,他学什么都很容易,什么都能学得差不多,在别人眼里显得好像是他很擅长很喜欢。
就像当时她以为他喜欢打篮球,因为印象里,他总是在篮球场上惹人注目,他只要一出现在球场上就比别人瞩目,吸引走所有人的目光。
但是对他来说就只是跟同龄人一块儿打打球而已,随便玩玩,打发时间。
“做这些的时候,其实也是快乐的,只是快乐都是及时性的,一旦停下来就会觉得没意思,反倒是在荒无人烟的戈壁看一整晚的星星会让我感到充实。只不过我觉得我这样会越来越孤僻,我感觉得到我越来越冷漠和厌世,我也很害怕自己变得像个异类,所以尽量让自己融进热闹,尽量合群,但实际上我并不喜欢,合群久了还会觉得很吵。”
他靠在她的肩膀上,任由她在他的电脑里探究他的过去。
说话的语速平缓,安静又柔和。
想到他曾经总是一副笑眼热诚的样子,站在黑暗时落下的眉眼却孤独又单薄,他明明一身的难驯张扬,却总有着违和的像讨好型的细心体贴。
她不明白那是为什么,只知道自己对他不够了解,他也不愿意被人了解。
他是一从教室离开就捉摸不到的侧影,除了在学校里看到的那一面,他的其他方面都无从了解,所以无论从他的身边经过多少次,都只能了解到他的这一个碎片。
或许是因为,他的这一面留给人的印象太深刻,而对他这一面以外又几乎不了解,学校里很多关于他的传言和猜测,都觉得他离开学校以后,私底下一定是玩得更开的那种坏学生。
但原来这一面就已经是他活在人群里合群的碎片。
他是离开学校以后,就从人群里脱离出来的,枯涸的灵魂。
他的脸颊有很浅的梨涡,笑起来明亮,让很多人都栽倒在他的明亮里。
他的朋友很多,因为他的脾气很好,谁找他帮忙都很好说话,他对谁都笑得一脸热诚。
可是他不喜欢笑。
也不喜欢热闹。
他只是不想做异类,想让自己孤僻干涸的灵魂融进这个世界,不让别人感觉到他是个异类。
包括对她笑,偶尔玩笑的逗她玩,也只是他的这一面呈现出来的热诚。
“也不完全是这样。”他否认说,“你在身边的时候,和别人的感觉不一样,所以有些时候看到你了,不由自主就会想跟你说几句话。”
“什么不一样?”她问。
“我不知道。”他靠在她的肩膀上,握着她的手,平缓的语气说道:“我以前感觉不到那么多感情,我具体感觉不到,只是觉得你没什么攻击性,不会像其他那些对我满是好奇的人一样,让我觉得被冒犯,也不会让我觉得自己被忽略,就是刚刚好有人陪在身边的安静,我最喜欢的那种安静,在荒原里坐一晚上看星星的那种安静。”
“那假如,我高中的时候跟你表白会怎么样?”她忽然问。
他毫不犹豫,“当然是拒绝你。”
她不高兴,“你怎么能这样。”
“……”
可是她明明都知道原因,也答应过会喜欢他的。
他语气委屈,比她还不高兴,“我又不是故意的,可是我真的感觉不到,这一点细微的不一样根本不能让我感觉到有什么特别,这都是我现在回想跟你有关的事才想到的,在当时我自己都察觉不到,你跟我告白我当然是拒绝你。我也不想这样,我什么缺点都告诉你了,你说了没关系的,你说不管我什么样都要我的。”
“我逗你玩的。”她立即去揉他的脸。
“不准逗我玩了。”
“我就要。”
“温雪宁。”
“干嘛,叫我名字有什么用。”
他不说话了,伸手抱住她的腰,好像有点难过。
她去摸他的脸,他也别开不让她摸。
好像真的有点难过。
“陆辞?”
“陆辞。”
“陆——辞——”
叫这么多声都没反应。
她认错道:“我说着玩的,我当然要你,你什么样都要你。我没有怪你,我当然知道,我说过很多次嘛,就算你以后都感觉不到我也会要你的。”
他还是闷着脸,但是提要求:“说爱我。”
她毫不犹豫就哄,“爱你爱你,最爱你了,只爱你一个。”
他这才满意了似的,抬起头,但是依旧靠在她的肩膀上。
她又忽然说:“那假如——”
“不准假如了。”
他打断她。
“我不逗你玩了,我说认真的。”她保证。
见他没有再阻止,她继续问:“大学的时候呢,大学?”
这次他没有毫无犹豫。
但是顿了一秒钟,回答的语气,怎么听着有点像报仇,“拒绝你。”
“……”
她只沉默了一下,揪着他的脸让他坐起来,一副谁也别想好过的架势,跟他细细掰扯,“那你偷我吊坠干什么。”
“我喜欢做小偷。”
“……”
行。
她又说,“我有事提前走了,你怪我干什么。”
“白准备了,当然不高兴。”
“……”
“你拍那么多我的照片干什么!”
“来都来了,顺便拍点。”
“那叫一点?”
“就是一点。”
看他一副嘴硬到底的样子,她揭底牌了,指着床头那个娃娃说:“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有这个娃娃。这个娃娃现在已经过时了,你肯定是当时买的,但是你又不是喜欢娃娃的人,你没事买个娃娃就算了,还留这么多年,现在还把它摆在我们床头,它肯定是给我买的。”
他沉默了,看样子她真的猜对了,说中了。
她正要翘起嘴角逼他就范。
下一秒,他就倒下来压在她肩膀上,靠着她,闷闷的语气像撒娇,“你凶我。”
“……”
她刚要翘起的嘴角一下就掉下去了。
他怎么这样。
她讲事实,他讲态度。
偏偏她好像真的吃这一套诶,她突然就气势弱下去了,抱住他的后背,“我错了,我不凶你了,那你能不能跟我讲讲这个娃娃。”
他真的知道怎么拿捏她。他又说,“你不能欺负我。”
她几乎没过脑子就满口答应,“不会不会,我当然不会。”
“要说爱我。”
“爱你,最爱你了,老公,你跟我说说好不好。”
他这才说,“好。”
他去握她的手,握在手里,才说道:“我当时是想送你一个,因为这个娃娃在当时很流行,到处都是这个娃娃图案的水杯本子挂件,身边的女生都很喜欢,我记得你喜欢娃娃,觉得你应该也会喜欢这个娃娃,但是当时正版都已经卖断货了,我妈妈倒是应该能要到,但是我从高三就已经没再跟我妈妈联系了,所以当时虽然有想法送你一个,但是一直买不到,也就算了。”
“正好看到商场有一家文创店里有这个娃娃,我打算买下,但是店主说这个娃娃是非卖品,摆在这里只是装饰,是当时那一批卖到最后故意留的一个,打算留给自家员工做福利。”
听他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在那个丢失吊坠的夜晚,她寻找吊坠去而复返,却看到在夏日的高温里穿着毛绒玩偶服的人,脱掉玩偶服后,露出的是一张她无比熟悉的脸。
她一直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在这里打工。那么热的夏天,穿着玩偶服站一整天的工作,那么炎热难耐的工作。
而且她的打工兼职经验也知道,这种兼职的工资不会很高,他不缺生活费,就算是跟父母彻底断了联系,以他的奖金和水平,也完全到不了要做这种兼职的地步,他哪怕是去做家教都能赚够生活费,完全没必要去做这种兼职。
所以她一直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
可是又没法直接地去问他,怕他感到冒犯,也怕原因让他不愿启齿。
她一直不知道答案,他的许多事虽然她不知道,但是隐隐约约都能感觉到他的想法,唯独这件事她一直无解。
听他说到这里,她忽然明白,原来这就是她一直都想不明白的答案。
因为这是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心,连他自己都没有答案,她又怎么会明白答案。
她捧着他的脸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轻声地问:“所以,你在那家店里打工?”
他还不知道她早就撞见过那一幕,也不知道她此时的心情。只当她又要像刚才那样,作为欺负他的证据之一。
他嗯一声,乖乖地做好准备被她欺负。
但是等到的是她的拥抱,她把他的身体抱进怀里。
交错的脖颈,看不见她的表情。她用轻松的语气,玩笑似的说:“怕我对你多想,喜欢上你,又不敢送了?”
他眼睫颤了颤,有些歉疚,十足诚实地嗯了一声。
“要是我不藏着,一早就告诉你我喜欢你,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他沉默了一下,“可能一早就拒绝你了,也可能……我不知道。”
他的语气变得歉疚:“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感觉不到也假设不了,对不起。”
“对不起。”抱着她的手变得更用力。
她没忍住笑:“笨蛋,不要说对不起。”
他下意识就想要解释。
但是在他开口之前——
“有关我的事,你有很多都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想这样做。”她先一步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感觉到他的怔愣,因为她清楚的复述着。
他说过的每一个字,她都那么清楚的记得。她全都放在心上,每一个字都放在心上。
她笑着继续说,“我给你的感觉很特别,比所有人都特别,但是这样的特别,远远不够让你感觉到对我是不是喜欢。”
“就像站在玻璃的房子里,看得到外面的一切,亲眼看着外面的火焰是怎样从一点火种燃烧成大火,但是你站在里面感觉不到任何温度,也不知道这场大火是不是与你有关,即使你想伸出手触摸,也不能感觉到火焰的一点温度,只有一层厚厚的玻璃。你不知道怎么才能出去,也没有人可以进来,只能困在里面。”
“现在呢?”她摸着他的头发,轻声问他:“能感觉到火焰的温度吗,我说的喜欢你,能感觉到吗?”
“我说的会让你找到一个满意的结局,这个结局,现在你看得到了吗?”
他曾经无数次说起他的不好,无数次地希望自己被放弃。
因为连他自己都没法碰到自己的心,还有自己被放弃过,也不再相信自己还会被坚定选择的自卑,他以为自己只有孤独这一种结局,干脆把自己封闭,推开想要抓住他的手。
但他明明想要被爱,也隐隐约约还懂爱。
所以在他向她低下头,接受她的以后,他还说过——
或许,你对我来说,比我自己能够感觉到的还要重要。我没有我以为的那么抗拒,也没有觉得反感,只是需要一点时间适应,但是你的一切我都能够适应,也会渐渐地很想你。
我很想你。
每一天都很想你。
六月的北城下过几场小雨,在温度慢慢攀升的初夏,她参加毕业典礼。
天气刚好晴朗的那一天,她和同学们约好一起拍学士服毕业照,大家原本想约一个有空期的摄影师来帮大家拍,到时候大家一起付约拍钱,她说她有认识的摄影师,到时候来帮忙拍。
这话一说出来,全都揪着她追问,“是陆辞吧!!肯定是陆辞吧!”
“所以你结婚的人真的是陆辞吗!温雪宁你说句话啊!”
年后的这几个月几乎不怎么在校,大家为了毕业都各有各的忙,没什么见面机会,所以这事一直没逮着机会缠着她追问,在手机里聊天又不能把她揪出来。
她说有认识的摄影师来帮她拍照的事,就算她没明说是谁,也几乎都猜是陆辞,于是这事很快就在认识的人里传了个遍。
到了他们拍照的那天,学校里回来的熟人比平时都多,她走几步就能碰到认识的人,然后往她旁边身后看,看了半天没影儿,问她:“你那位摄影师呢?”
她这么多年也早就学会了油嘴滑舌,早不是当初那个一句玩笑就老实不说话的人。
面对一路上熟人的旁敲侧击,她嘴皮子一开一合张口就来。
“你是来跟我合照的还是来抢我摄影师的?”
“我这摄影师可贵了,哪能是你想见就见的,你把你毕设的那棵树苗给我,我考虑考虑把他借你一小时。”
“你请我吃饭我都不一定有空,你还请我摄影师吃饭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是我朋友还是我摄影师朋友?”
“拜托,人家很忙的,来晚一点怎么了。”
朋友问,“他不是来给你拍照的?还能在忙啥?”
她咧嘴就笑,“忙着给我买奶茶。”
朋友们盯着她这小人得志的嘴脸,抓着她摇晃:“你还不承认是陆辞!!”
初夏的天气不算热,早上的光线也温凉。
路人碰到的熟人跟她打个招呼,然后就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留在这儿跟她闲聊。
等他买奶茶的这么一会儿,湖边的这一块小亭子就已经挤满了人,惹得路过不知道情况的人都往这边看,以为聚这么多人是有什么活动。
他从路口出现的第一秒,就被这群早就望眼欲穿的人先看到了。
随着有人倒吸一口气,其他人也惊弓之鸟似的立即顺着方向看过去。真正看到是他的那一秒,反而是发不出声音的寂静。
真的是陆辞。
但是和他们记忆里的那个陆辞,有着千差万别。
他的手里拎着摄像机的包,另一只手却拎着奶茶。
他刚从奶茶店里走出来,看了一眼奶茶上的标签,确认着糖度和冰度,放下后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
这一眼过来,他当然也看到了这里挤满了很多人,也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他的神情依旧沉默,没有什么改变,好像这些人的出现与他无关,所以他也不在意。
一直到他走到了人群的面前,面对诸多张诧异无声盯着他看的脸孔,他也只是弯了个礼貌的笑作为打招呼,先把奶茶递给她:“少冰,七分糖。”
她有点不满意,“我不是说要加冰的吗?”
“早上温度低,别喝那么凉。”
“噢。”
她把奶茶吸管拿出来插上,喝了一口,抬头看着面前已经石化的朋友们。
她拉过陆辞的胳膊,笑着朝大家若无其事地介绍:“对,这个就是我请来帮我们拍毕业照的摄影师,那个,既然人都到了,那我们开始拍吧?”
“拍——拍个头啊!温雪宁!真的是陆辞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从哪里把他捡到的!”
“不是,温雪宁,你真的深藏不露啊,一出手就搞到手个这么大的!他这么难搞的人,你也是个不解风情的直女,你是怎么搞定的啊!”
朋友们几次看着他,一肚子的话欲言又止,想对他的质问只能转向问她。
因为他给人的感觉很陌生。
不再像从前那样总是一双上翘的笑眼,哪怕感觉得到他的分寸感很强,但是人很随和爱笑,什么玩笑话都能跟他说几句,他也什么话都能接上,在人群里是显而易见招摇的那个人。
但是现在他给人的感觉内敛柔和,距离感却很强烈,周身的冷淡让人不敢轻易冒犯。
他们全都噼里啪啦围着她,问都问不完,她耳根都有点麻了,陆辞不动声色拉过她的胳膊到自己身后,对他们说道:“先拍照吧,趁着现在光线好,有什么话等拍完吃饭的时候再聊吧。”
他的声音不大,温和沉稳,但是随着话音落下,噼里啪啦的追问忽然静了下来。
视线定在陆辞把她拉到身后的那只手。
风风火火传了那么久的传闻和猜测,就算大家说得多么热火朝天,但都觉得有些天马行空,实在难以相信。
因为认识他们两个的人都觉得他们实在不搭调,就算把他们两个摆在一块儿都想象不出来他们在一起是什么样子。
当初的陆辞,任谁都知道的难搞,一身的招摇也实在不像是会喜欢安静的类型,连当时那几位追得轰轰烈烈的系花都没一点办法。
而她每天头发一扎就闷在图书馆和实验室里,眼里只有学习,就连他们怎么有交集都想象不到。
即使是他本人走到面前的时候,都没有什么实质的感觉他们两个真的是在一起,仍然觉得陆辞是陆辞,温雪宁是温雪宁,两个不相关的人恰好走到一块儿。
但是这一刻,只是一个自然细微的举动,却前所未有地感觉到——
他之所以站在这里。
是因为温雪宁。
他是温雪宁的陆辞。
第70章.
学校里凡是适合取景的地方, 都留下纪念,这一天都在忙着拍照。
大家都是忙里抽出一天空闲时间回来,因此对陆辞的好奇也就暂时憋了下来, 先忙着拍照的事。
除了跟他认识慕名过来的朋友,其实她的其他研究生同学跟他不算熟, 只是知道学校里曾经有这号名人, 或者有过短暂的交集, 但都到不了跟他没完没了纠缠的程度。
不过,他似乎跟谁都一样,对谁都一样随和友好, 所以谁都能轻易和他相处得不错,但是他的世界里没法有过于亲密的关系,包括友情, 所以谁都跟他的关系隔着距离。
即使跟他认识,也没问出口。
还有很多地方没有拍, 所以中午吃饭也很赶, 就在学校的食堂二楼。
陆辞当然是刷她的饭卡,座位也是坐在她的旁边。
朋友看着他端着餐盘坐下来, 这会儿又欲言又止, 感觉到说不上来的违和。
陆辞身边有异性, 这画面就已经够违和了, 他还是这样一副沉默温顺的样子, 什么都以对方为主,什么都只在乎对方的感受。
吃的东西,喝的饮料, 什么都是温雪宁说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他被无声地使唤来使唤去, 除非是她选择困难症实在选不了,他才会帮忙做选择。
当他再一次去买了果汁回来坐下,把果汁放到温雪宁面前,自己去喝那杯刚才温雪宁吐槽好酸的柠檬水。
朋友再也忍不住了,“陆辞。”
他嗯了一声,抬头。
内敛冷淡的眉眼,语气却耐心,“怎么了?”
随着朋友的话开了个头,桌上其他人也不动声色静了下来,注意力往这边听。
朋友先委婉地寒暄着,“很久没吃学校食堂的饭了,感觉怎么样,是比之前好吃了吧?学校换了好几次菜单了。这个可是今年才推出的特色菜,你也尝尝。”
朋友推着自己刚刚端回来的小肉锅。
他语气依旧温淡耐心,带着点笑意,回答却出人意料,“不用了,我吃过,确实很好吃。”
“……?”朋友卡顿了半天,才理顺是怎么回事似的,问道:“噢,噢也是,来看雪宁的时候,雪宁肯定带你吃过。不过,你俩、你俩,到底怎么走到一块儿的。”
朋友猜测着问,“毕业后认识的?”
桌上的注意力都凝聚过来,吃得心不在焉,静静地听着。
然后听到他说,“不是。”
这话一说,所有人都很诧异,欲言又止地看过来。
朋友问出大家心里都想的那个疑问,“那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总不能大学就认识了吧?你俩,看起来完全没交集啊。”
朋友打了个哈哈的语气,几分玩笑似的说,“一点苗头都没看出来。”
“没,大学以前就认识了。”
“……”
眼看着桌上的人都沉默了。
他笑了笑,说道:“我们高中的时候就是同学。”
朋友傻眼了,“那、那你们,也没见你们有什么交集啊。”
她在刚才他去打饮料的时候就走开了,要去炸几个烤串,从他那里拿回饭卡就匆匆去排队了,烤串是最近才新推出的,吃过的人都说好吃,人气正火热,她这一趟排队还没回来。
他的视线越过人群,看向前方在队伍里玩着手机等排队的身影。
“可能就是因为没有什么交集吧,才能感觉到很安宁。”他的笑意柔和没变。
眼看着朋友们傻眼,一副听不懂也不能理解的样子,是他从小就无比熟悉的表情,每当他展露出对别人的接触不适时,对方都会觉得不能理解。
别人眉飞色舞地谈论着那些对他追求热情的女生,问他什么感受,喜欢哪一个。可是他很难受,别人一靠近就很难受,如果是怎么也摆脱不掉的热情,会让他烦躁得连看到对方的脸都难受。
可能,这世上的确不是每个人都能察觉到他的缺陷,适应他的距离感,每一步都小心地确认着,却无比认真地握他的手。
他的任何一点情绪都被察觉,被在意。
人群中,她排着队,一会儿看着前面的菜品,盘算着等会儿炸什么东西,一会儿转头看看他。
隔着人群对上他的视线,她怔了一下,而后笑起来。
她指了指前面的排队,示意马上就到了。
他眼底的笑意忽然就更深了。他没再这样说下去,而是换了个大众比较接受的说法,“可能就是命吧,遇到了就是遇到了。”
果然,朋友脸上的迷茫收了下去。
可能是聊了几句,他的语气和态度都随和,问什么也都会说,聊起来也比一开始自然多了。朋友问着他,“那你毕业后这几年干嘛去了?”
他有问必答,“去了国外。”
“进修去了?去了哪个大佬的保密实验室?”
“没,在国外生活,帮人拍照赚点生活费。”
朋友傻眼,“你、你放弃大好前途,跑国外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生活,就这样?你别是闷声干着什么大事不说吧,回头在权威期刊上出现了。”
看着面前几张狐疑的脸,没人能理解,也没有人相信有人会放弃自己那样的履历,只是去国外一个人毫无目的的生活。他只是笑笑,“没有,就是这样。”
他们的神情还是带着犹疑,显然是没信,只是成年人的人情世故维持着体面,当做是信了,把话聊下去:“那你们岂不是分居两地?”
“嗯。”他无所谓别人的质疑和不理解,只看着她的排队的人群里的背影。
她已经选好了菜品,在另一边打着调料,马尾在脑后摇晃着。
他笑着说:“但以后不是了。”
“我会和她一直在一起。”
下午的拍摄继续,除了学士服,另外还有几套一起买的裙子,有一套是旗袍,她为了能穿上,昨晚都没吃东西。
为了拍照才买的,买回来以后,除了试一下是不是合身就没有穿过。
拉链在背后,她怎么都拉不上去。
她朝陆辞招手,让他过来帮忙。
拉链敞开在腰下,露着脖颈往下的后背。
他走过来后,手掌不由握了一下她皮肤细腻的腰。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别人,没人往这边看,然后用胳膊推他,“你别乱碰,你这样摸一下我很容易有反应。”
他笑着把拉链拉上去,低声说:“宁宁好敏感。”
“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还笑,“宁宁是水宝宝吗。”
“你、你回家再说这种话行不行。”
他只是笑着把拉链拉上去了,帮她把衣服领子裙摆都整理好。
她转过来,问他:“好不好看?”
“好看。”
他低下头,在她唇角亲了亲,然后说:“口红也好看,想尝尝。”
“忍着,我补妆的口红在外面,没带进来。”
他只是亲了亲她的唇角,倒是很乖。
下午把没拍完的地方都拍了个遍,连导师和同门们也一起拍了合照,意外的是李斯舟居然也在。
以前觉得是巧,总能在每个时候恰到好处碰到他,现在一点都不觉得是巧了。
但是他和李斯舟在人前没有什么交流,像是陌生人,他的身份对外来说仍然是秘密。
到了没人的时候,李斯舟才笑着对她说:“你真行啊,我出去开几天会,让你照顾他几天,怎么照顾着就把人给娶走了。”
静了一秒。
陆辞转头说,“哥,娶这个字,应该是我用吧。”
李斯舟:“得了吧你,看你那小媳妇儿的样子,我都不想说你。”
他张口想说什么,李斯舟又道:“大四毕业的时候一门心思想走,说什么都不改主意,又天天抱着个笔记本放着照片,跟我说什么谁也不打算联系了,结果呢,人家温雪宁来一趟你就巴巴跟着走了。”
“……”
李斯舟还笑,“你说你是不是得谢谢我,那天可是我把温雪宁骗来的,你俩孩子认我个干爹不过分吧。”
陆辞:“哥。”
“怎么。”
“我也有愿愿的微信。”
“……”
李斯舟摸出车钥匙,“我走了,过年记得回家吃饭。”
李斯舟走后,她抬头问他:“愿愿?谁啊,你哥怎么突然沉默了。”
陆辞轻轻笑着,低头跟她解释:“我哥的克星。”
他补充,“从小的克星。”
她想起来那个溪谷别墅,“不过,大四的时候,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那里本来就是我住的地方。”他说,“我父亲买给我住的,只是我没有按照他的期望长大,也就没法心安理得接受他的给予,一直都是住校,偶尔才会在那里拍点星空,那边的环境很好。”
“……啊?”
“怎么了?”他问。
她想起来大一的那年冬天,第一次去的时候,感到莫名的熟悉。
她那时候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她由于从小都是没有依靠的长大,警惕感很强,进入一切陌生的环境时都会有本能的警惕感,但是那里不一样,很舒服。
原来那种熟悉,是对他的熟悉。
她没忍住笑,“我说呢,你怎么那么清楚厨房在哪儿,一来就问我吃不吃早饭。”
“嗯。”
“但是你煮的粥真的不好喝。”
他有些委屈,“哦。”
趁着周围没人,他俯身抱住她,“我现在煮得好喝了,你要说喜欢。”
她转头亲亲他的脸,“喜欢你。”
他很容易就满意,收紧怀抱,在她嘴唇上亲下来,亲完又给她补上口红。
跟同学们一起拍完了合照,陆辞开始单独给她拍。
他带了很多套衣服,把她打扮得很漂亮,然后在学校的夕阳里,研究生校区到本科的校区,每一个角落,都留下纪念。
从摄影社前那棵走过无数遍的银杏树,到飞奔下来见到他的玉兰花下,再到他曾经一遍遍送她回宿舍楼的那条路。
从夕阳西下拍到路灯亮起来。
和他在一起后的这些时间里,她也对他的世界感兴趣,让陆辞教她摄影,她也学了一点皮毛。
她用这点从他那里学会的水平,拿着他的相机,拍了一张他的照片。
他站在那棵她曾经住的宿舍楼前的玉兰花树下,看向她的镜头。
初夏的玉兰花已经过了花期,只有繁密的树桠,在日暮落下后的灯光里摇曳。
她清楚记得,他曾在这里,接住一片向他坠落的玉兰,在那个他说你值得有人全心地爱你的夜晚。
他看向她的镜头,晚风吹过他的发梢,他眼尾微微上扬,脸颊里有很浅的梨涡,他曾是她的眼中明明灭灭的轮回里一双眼里都是笑的神明。
如今他的眉眼变得内敛冷淡,看她的眼神却柔和。
她用这张照片发了朋友圈。
宿舍楼前陆陆续续又有了许多小情侣,打扮得漂漂亮亮,从宿舍楼跑下去,开开心心地去约会。
他们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拍了一天的照,累得靠着他。等到了没人的路上,她又爬到他的背上让他背着走。
初夏的风很轻。
这一天的忙碌静了下来,她忽然问他,“你真的想好了吗?到明年之前,你都可以好好考虑,我要工作满一年才能争取调任欧洲,在那之前你都可以好好考虑。”
他的回答没有犹豫,“不考虑了。”
“可是,留在国内的话,你可能又要跟过去的一切打交道了。”
“没关系。”
“你不要自由了吗?”
“嗯。”
她搂着他的脖子,好一会儿后,又说道:“你还是考虑一下吧,不用非得迁就我,我去国外也是一样过,还省得哪天我家那些亲戚找上我。”
“不考虑了,这几个月我把之前定好的拍摄拍完,就把那边的房子退掉,以后,我们一起生活。”
他背着她,一步步往前走。
背上是她的重量,他的视线看向前方,夜色的灯光亮起来了,连他们的影子都被照亮。
“而且,自由本来就不重要,我曾经以为我想要的是自由,只有逃离这里才能得到解脱,但是,你告诉了我,还有另一种答案。”
几个月前,温度寒冷的春节假期。
她抱着他摸着他的头发问,这个结局,现在你看得到了吗。
他说看到了。
等眼睛最后一次复查结束,他就回欧洲,把之前定好的工作收尾就回到国内,以后都在国内和她一起生活。
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她一下子就诧异住,问他怎么决定得这么突然。
他说不突然,在眼睛受伤的那段时间里,他双眼失明,手术的概率也很低,那个时候他的第一个念头,居然不是以后都没法再做自己喜欢的事,而是再也看不到她了。
这个念头的恐惧,竟然胜过所有。
也就是在那一个个暗无天日的黑暗里,他渐渐明白了一件事。
他抱着她说,温雪宁,你比我的一切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