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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P.年少

    “靠右边停车, 打转向?灯,踩离合挂一档,”丁丞舅舅梗着脖颈看?副驾驶公路那边儿的白线指挥, “好?了, 踩刹车, 挂空挡拉手刹。”

    一个月的寒假, 花雅已经将车学得差不多了,到?时候成年刷些科一科四的理论题,直接拿本?儿就行。

    他的进度倒是很快, 丁丞还停留在侧方停车阶段, 后面实在提不起好?大的兴趣,索性摆烂让花雅学。

    丁丞舅舅恨铁不成钢, 没有管他, 阳西的民宿五月开业,叫花雅抽时间来熟悉一下?流程。

    “全部都会了?”丁丞站在路口等他舅的车回?来, 看?见花雅下?车问。

    “啊, 都会了。”花雅笑笑说。

    “我刚过来看?见你开着车过桥, 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丁丞说,“你厉害啊小花儿。”

    “天赋吧。”花雅说。

    丁丞就听不得天赋这个词儿,笑骂, “操!”

    “丁丞, 你还练不练?”丁丞舅舅头伸出车窗大声吼。

    “哎, 我练!”丁丞回?了他舅一句,“我又去挨骂了。”

    “加油。”花雅拍拍他的肩打气, “我先走了,回?家收拾东西去, 明天开学了。”

    “行,你收拾着吧,”丁丞叹气,“我都没记起明天开学。”

    重复着每次收假前的事儿,花雅将洗净的床单被套和寒假作业那些全部塞进了行李箱里。

    他搁在书桌上?的手机不停地响,估计班级群继新年过后又开始活跃。

    在高一时,他们就背着老韩重新开了个班群号,用来吐黑泥和吃瓜的,更重要的作用是寒暑假的作业需要互相通融,当然这个通融的对象就是理三的班长兼学神了。

    忙活完了,花雅粗略地瞄了眼刷屏的群消息,一溜水儿的,一杆笔,一个夜晚,一盏台灯,一个奇迹。

    五人?帮群也?弹出来几?条消息-

    顾嘉阳:@江旋,旋儿,你作业做完了没?-

    江旋:做完了-

    顾嘉阳:行,我待会儿来找你,你帮我写一下?作业【哭】-

    于佳阔:哎操,你找江旋了是吧,那我找小椰-

    党郝:你俩寒假是在搓麦子吗?-

    顾嘉阳:【对手指】-

    江旋:来吧。

    花雅手指微动,一不小心点进江旋的头像,然后触碰到?了那个微信毫无作用的拍一拍。

    你拍了拍江旋的钱包并顺走两亿。

    花雅:“”

    他手快地按了撤回?-

    江旋:【小狗蹲坐】

    下?一秒,江旋发给他私聊,“怎么了吗?”

    江旋过完年就从鞍城回?来了,回?到?他租的南中学区房,先开始花雅还不知道,还是听于佳阔说的。

    但他俩没有碰面,也?没咋聊天,群里于佳阔他们冒泡江旋会出来刷一下?存在感?,而后也?没动静了。

    明天开学,两人?又会回?到?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距离。

    花雅想了半天,回?到?:没怎么。

    江旋估计是被他的消息给刺激住了,毕竟隔了这么久他才回?复了一条,还不小心戳了下?拍一拍,直接给他闪了个微信电话过来。

    花雅叹了口气,犹豫几?秒,还是选择了挂断。

    “你要申请转班?”老韩给他报完名儿,诧异地看?着他。

    花雅垂着长睫盖住眼眸,“嗯,随便转哪个班都行,平行班也?行。”

    “很突然啊班长,”老韩摘下?眼镜儿擦了擦又戴上?,沉思了会儿,“为什么会想着要转班呢?”

    “理三很好?,是我个人?的原因,”花雅浅淡地笑了笑,“这个不太方便透露。”

    “是被排挤了么?不对啊,我记得于佳阔他们几?个和你玩得很好?啊,”老韩百思不得其解,尝试着挽留,“还是说班上?风气不好?让你感?到?不舒服了吗?又或者是某个老师的原因?你说出来,我帮你一起解决。”

    “不不,都不是,”花雅见老韩越说越偏,急忙解释,“真?的真?的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想,换个环境学习吧。”

    “转班这事儿——”

    “报告。”低沉的少年音在办公室门口响起来,花雅听见这熟悉的声儿身子一僵。

    “韩老师,我来报名儿,”江旋黑眸扫向?花雅的侧脸,将作业放到?老韩的办公桌上?,沉声说,“你不用转,我转就行。”

    花雅皱眉和他对视。

    刚刚的对话江旋全部听见了。

    “什么情况啊?这才开学第一天,班上?两个尖子生都想转班,”老韩郁闷,“考虑过我的感?受没啊?”

    “不关你的事。”花雅看?着他面无波澜地说。

    江旋内心那个火猛地窜到?头顶,“抱歉韩老师,我和班长需要好?好?谈一下?。”

    说着,不顾还在老韩面前,攥住花雅的手腕儿扯着人?大步离开办公室。

    还没下?到?一楼,在二楼的杂物堆放处,花雅甩开江旋的桎梏,忍着火,眼神泛冷说,“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冲动?”

    “我冲动?到?底是谁冲动?”江旋压着嗓音说,“一个月的寒假,30天,你让我从你的世界里离开,没关系,我不在你跟前晃就行了,我试图拉开我俩的距离,你不回?我消息也?没什么,但你为什么要转班?”

    “因为我知道你做不到!”花雅扬声说,“你做不到?我对你提的要求,江旋,既然你做不到?,没事儿,我做就行了,我他妈远离你行了吧!”

    “花雅!”江旋怒声喊他的全名儿,“我今儿给你说清楚了,你要想彻底和我断了关系,不可能,你逃我也?会把你给抓回?来,你真当我是给你说着玩儿的吗?你真?以为我跟你玩儿温柔乡啊!”

    “江旋,”花雅稳住呼吸,“你想好再给我说一遍。”

    “我说,你逃我也?会把你给抓回?来。”江旋眼神阴桀地盯着他说。

    “啪”,又是一耳光。

    江旋被打地偏了头。

    “你真?他妈是个傻逼。”花雅冷声骂,狠狠地撞了下?少爷的肩离去。

    “走什么?还没谈完。”江旋扯住花雅的校服衣领,将少年抵在白墙上?,膝盖屈膝顶开他的两条长腿。

    花雅被这一变故惊得心脏直跳,他俩被杂物掩藏着,但楼梯转角时不时就会上?来学生,只要稍微往里边一看?就能看?见他俩。

    “江旋,今天你敢做什么,我他妈杀了你。”花雅闭了闭眼,漠然的声音说。

    “那就杀了我吧姐姐,”江旋轻拍他的脸,低声说,“转班这件事儿,我转,理三你待了两年,是班长,和于佳阔他们玩得最熟,还是别去适应新环境了。哦,你不要以为我选择妥协退让,这辈子都不可能。”

    江旋说完就松开了对花雅的禁锢,头也?没回?的三步两跨上?了楼走向?办公室。

    花雅抿唇,眼神火焰淡去,剩下?的全是复杂。

    “转班了?”于佳阔他们几?个相当震惊,“为啥啊?好?端端的转班干什么?”

    今天江旋都没有回?理三,在政教处待着将那些资料弄完他直接去了四楼的理七,和理三一样是个直播班,老韩在跟理七的班主任对接时过程很顺利,毕竟好?苗子谁都喜欢。

    “不晓得,这江旋,也?不和我们说,”顾嘉阳多少还是有点儿舍不得,对着江旋坐过的空桌子失神,“说转就转,干嘛啊这是。”

    党郝看?着埋头写题的花雅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没有了同桌,花雅彷佛回?到?最初做讲台旁左护法?位置的时候,依旧是一个人?了。

    十七岁的少年选择藏住他的所有心事。

    班级转了,床铺还在理三,男寝没有多余的空床位,江旋还是睡在花雅的上?床。

    在面对于佳阔他们的质问时,江旋只是笑笑,说想换个新环境。

    他只是早上?会和花雅他们几?个一起同路去食堂吃顿饭,然后到?教学楼的楼梯口开始分道扬镳,他在四楼,花雅在三楼。

    他俩的沟通越来越少了,怀揣着各自的心事,酸酸涩涩的,就好?像猝不及防地咬了口青梅,倒牙就算了,还酸到?了心坎儿里去。

    桐县的冬天很短,立春一过就是初夏,伴随着海风咸湿的空气,隐约又开始听见那聒噪的蝉鸣。

    南方教学楼敞亮通透,站在楼梯拐角处能看?见高楼层的走廊,穿着校服的少年有说有笑地迎着夕阳穿过。

    花雅有时候会在三楼楼梯口停顿,然后抬头望向?四楼理七的走廊栏杆,那里什么也?没有。他不知道,江旋一下?课就会趴在栏杆上?眺望理三的教室,运气好?的话,能看?见拿着水杯接热水的他。

    偶尔他俩也?会在楼梯相遇。

    花雅上?楼,江旋下?楼,彼此视线快速碰撞,又快速地移开,想说点儿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说。

    江旋掐着秒,等花雅差不多要走进教室了,就探出头望少年高挑的身影,那抹蓝白映入他的眼帘以后,他才美滋滋地下?楼。

    “江旋退出校篮了,”老李手中拿着保温杯徐徐走过来,对坐在篮筐下?拍着篮球的花雅说,“我给你说一声儿。”

    前两天江旋找他说过这事儿,高二下?学期基本?要学完全部课程,高三就开始复习,任务还是挺重的,况且南中直播班和英才班是学校培养班级的重中之重。

    他也?打算退了,等期中考完就退,没想到?江旋比他还要快一步。

    “好?。”花雅轻声应。

    “你是不是也?要给我退了?”老李瞅着他说。

    “哎,这么明显吗?”花雅笑了笑。

    “训练都心不在焉,我早看?出来了,”老李哼了声,“你要退也?行啊,找个二把手接你的位置。”

    “得咧。”花雅欢快地应。

    下?午的操场被烈阳炽烤,热血的少年挥洒着鬓角的汗水。

    又是一年盛夏到?了。

    第62章 P.你要如何

    期中?考结束的红榜终于不再是并肩双子星。

    站在红榜跟前儿?的学生有些惋惜地唏嘘, “啊,他俩怎么不挨在一起了呀,看起来?好不习惯。”

    “操, 有种?我磕的cp离婚了的感觉。”一女生说。

    花雅做完操路过红榜, 眼神不经意地扫了眼。他依旧是理科第一的位置, 江旋倒是下滑的很严重, 跌倒了第十名去,中?间隔了八个人的距离,一眼望去, 他俩彼此?相隔的很远。

    他总分695, 江旋648。

    江旋现在不在他们班,老韩在电子白板上分析成绩时也看不见他的成绩, 花雅这会儿?才知道江旋的总分和名次是多少。

    下滑了。

    并且下滑的很严重。

    也不晓得是故意的还是因为一些事儿?的影响, 短短的时间降低了几?十分儿?,能?精准控分的情况下竟然落后?这么多。

    下午自习他去办公室问化?学题, 碰巧地撞见理七的班主任把江旋喊到把办公室在分析这次期中?考的错题。

    他刚一进门, 江旋就掀起眼尾看了他一眼, 而后?垂眸, 重新回到卷子上,附和地应班主任点头。

    “花雅。”身后?有人喊。

    花雅拿着习题册的手紧了紧,转过头看着江旋, “嗯?”

    其?实江旋转班他俩并不是没有交流, 但少的可怜, 好像是在维持着并不太牢固的关系,只要不是彻底的冷战。

    “给我讲一下这道题。”江旋校服外套的拉链没拉, 衣摆吊儿?郎当地垂在腿侧,手中?甩着一张卷子就懒散的步调走了过来?。

    这模样?就跟校霸问题没什么区别。

    花雅看到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着想问的那道题皱了皱眉, 玩我呢?

    刚刚他清楚地听见这道数学题理七班主任已经给江旋讲过了。

    “没听懂,”江旋眯了眯眼看出花雅脸上的无?语,理直气壮地说,“你讲的话我或许能?听懂。”

    “只讲一遍。”花雅没好气地轻声说。

    “好。”江旋说。

    他俩没回教室,就站在走廊外边儿?的栏杆上讲题,还在上自习的教学楼层安静如斯,静得仿佛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次考试为什么会下滑那么多?”花雅翻着江旋的数学试卷,上面写字的字体潦草无?比,他想了想,还是问出这个问题。

    “你关心我啊?”江旋弯腰趴在栏杆,脑袋枕在胳膊眼睛不眨地看着花雅问。

    花雅侧头,眸子闯入对方炽热的眼神中?,突然笑了声,“嗯呐。”

    江旋紧拧剑眉,花雅没选择不回,选择了陈述。

    大脑里?有两个小人儿?在那打架,关心是真的吗?关心是假的!不,关心是真的!

    他就不该问,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觉得自己不太满足,人家都回是关心了他却纠结地不相信。

    “题难,”江旋沉闷地说,“不会做。”

    花雅看着他。

    “好吧,没在状态,”江旋被花雅看得心虚,“数学和物理的几?道大题都没写。”

    “你是想堕落吗?”花雅问。

    “你觉得呢?”江旋眉头还是拧着,反问。

    “算了。”花雅叹了口气,把卷子还给他。

    “不是,”江旋急了,抓住花雅的校服衣摆,“没想着堕落,真的。”

    “无?论怎么样?,还是要好好学习,”花雅说,“因为这些事儿?干扰情绪是最low的,你你真有不懂的题可以问我。”

    “嗯。”江旋哑声回。

    期中?一过,就意味着这学期已经过了一半,读报课广播通知各年级班长?去政教处开个短会。

    花雅回来?时,带着五四文艺汇演的消息,班上立即讨论声炸翻了锅。南中?初中?部和高中?部的班级多,每个班出一个节目在一个晚上表演完那是不现实的,每次彩排就会淘汰一些班级。

    理三?高一出的民族舞节目,但因为太过大众,没能?被选上登台文艺汇演,今年是最后?一次五四,再怎么说还是要认真对待一下。

    可班级在出小品和舞蹈之间争不出个所以然来?。

    “投票吧,”花雅提出建议,“想出舞蹈的就写舞蹈,想出小品的就写小品,写在演草纸上撕了给我。”

    “我写的小品,”于佳阔转身,“你俩写的啥?”

    “小品。”党郝说。

    “我也是。”顾嘉阳将?写好的纸张揉搓成一团。

    “好多班级都是舞蹈,我们再出个舞蹈怎么竞争嘛,”于佳阔说,“一定没戏。”

    “那倒是也不一定,”党郝说,“去年直播班和英才班就没几?个被选上,学校觉得这些班级就应该学习。”

    “学学学!再学就要成傻子了!”顾嘉阳吐槽。

    花雅和副班在讲桌上捋着纸团,统计出节目的人数,结果出来?想出小品的人数最多。

    “文委,麻烦你找人了哈。”花雅对文艺委员说。

    “没问题。”文艺委员笑着说,“等我先?找个题材,到时候再确定人数。”

    “文委,我先?预定个位置。”于佳阔非常积极地举手。

    “还有我!”顾嘉阳跟着举手。

    花雅下来?后?,党郝问,“你要演小品啵?”

    “不演,”花雅笑了声,“光一个校乐队都不够我忙活的。”

    这话倒是真的。

    政教处负责艺术节这一块儿?的老师已经替他们想好了节目,关于青春毕业的歌曲,目的是为了欢送高三?,每天?下午就用最后?一节自习的时间来?排练。

    这一来?二去,他和江旋的交流也变得比之前更多了些,不过仅限于排练上的事儿?,其?余什么谁都没有越过那条尴尬的线。

    对于运动会和文艺节,学校学生那叫一个激情满满,校园现在基本的现状就是,下午四五点的时间段,都会看到自家班级出节目的排练,就连寝室楼那边儿?的空地都被占了,考试复习也没见他们这样?。

    “我们班演的小品?”江旋看向理三?的学生手里?拿着白色词本儿?在那边看边练,问。

    花雅注意到江旋口中?的‘我们班’,唇角轻微勾了勾,“嗯。”

    “于佳阔他们也在啊?”江旋低了低脖颈,从板房窗户瞅着说。

    “老积极了,”花雅说,“你也要跟他们一起去演小品吗?”

    江旋这才缩回头来?,听出花雅言外之意的他排曲子开小差,“想,但是不要。”

    想在理三?演小品,但现在不要去演。

    “哎,你不问问七班出的什么节目么?”江旋问。

    花雅莫名地看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问?”

    “你问问。”江旋说。

    “你神经?”花雅看傻子一样?地扬起眉梢,“七班出的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江旋笑了笑。

    花雅一吉他给他抡过去,“要死啊。”

    这次彩排,理三?说运气好也好,说运气不好那也是真的不好,比如他们抽签抽到第二个表演,然后?天?降立夏的第一场大雨,淋了个落汤鸡,坚持着把小品演完,节目也被选上了。

    正式节目是在三?天?后?,眼瞅着要表演了,江旋感冒了。

    发烧咳嗽嗓子冒烟,病得气势汹汹。

    那天?他淋雨看完理三?的小品,而后?衣服也没换的和花雅于佳阔他们出去吃饭,庆祝彩排一切顺利,谁知道这场夏雨还把他下生病了。

    他一年都生不了几?次病,可以说他就不生病,但一病就像是要将?新账老账一起算了,挺打击人的,差点儿?请假去医院住院。

    “能?行么你?”花雅皱眉看着他问。

    “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发烧烧得他本就低哑的嗓子更加的哑,还有心思开玩笑,“敲个架子鼓完全没问题。”

    “别逞能?,”花雅说,“你实在感到不舒服可以不上台,这首歌缺少鼓点也没什么。”

    虽然花雅没那意思,可听起来?:我们缺少你也不会损失什么。

    “天?呐,你37度的嘴里?怎么能?说出这么冷冰冰的话,”江旋将?近一米九的大高个此?刻微低头颅,埋在花雅的肩上,戴着口罩的脸不停地磨蹭,“我是病号,姐姐不要这么冷酷好不好?”

    “起开啊杜宾。”花雅面无?表情,一根食指点着江旋的额头移开少爷的距离。

    江旋又拱了过来?,黑眸看着他的脸,一愣,“什么杜宾?”

    下下个节目就到校乐队了,他们几?个现在在后?台候着,没有灯,只有前面舞台闪烁的灯光时不时施舍后?面一点儿?,斑驳的光点照在花雅脸上。

    “你好漂亮。”江旋没等花雅回答,没头没脑地突然说。

    花雅:“”

    “哎妈呀,江旋你是烧糊涂了么?”一旁的陈佳佳听见后?非常震惊,人前拽得二五八万的酷哥反差这么大。

    “你好漂亮。”江旋凑近花雅的耳朵,气音重复了一遍。

    “嗯。”花雅淡淡地应了声。

    “待会儿?看我上台表演。”江旋捏了捏他的手腕儿?,小声说。

    花雅心想这真烧糊涂了,还看他上台表演呢,真把自己当主角了啊。

    校乐队演唱完,舞台上的灯光突然全部暗了。

    花雅顾及着江旋还在发烧,害怕人脚步没踩稳踩空了,转过身想扶一下时,江旋却不见了踪影。

    几?秒后?,一束光照在舞台中?央。

    花雅被光刺得眼睛眯了眯,抬手挡了一下,在视线逐渐恢复清明时,透过指缝的间隙,看见了抱着吉他的江旋。

    他愣住了。

    江旋摘掉了口罩,精准无?疑地朝他这边看了一眼。

    所以江旋说的上台表演是这个。

    前奏响起了熟悉的音调,江旋指尖拨动吉他弦,烧得发哑的嗓音缓缓地透过话筒传进南中?所有学生的耳朵里?,如同那天?清晨,当着全校念起了情书。

    “这首歌,唱给Y同学。”

    台下传来?哇喔声。

    “遥望着宁静的夜空,你指着想住的星球”-

    如果我,我是说如果我-

    想牵你的手,然后?带你远走-

    如果我,不对真的就是我,想带你飞

    花雅唇角勾勒出清浅的笑容,两滴滚烫划过脸庞。

    “别哭,前面一定有路,彷佛,幸福在不远处”-

    你心里?有我,你身边是我-

    你要如何,我们就如何

    “你好Y同学,咱俩初次见面,不太愉快情书该怎么写结束语啊,哦,我说,花雅我喜欢你,落款——X同学。”

    花雅脑子里?把江旋写给他的那封情书内容全部过了个遍。

    唱到最后?,江旋声音也哽咽了,灯光下,能?清晰地看见少年脸颊的泪滴-

    如果我,我是说如果我-

    霎那是永恒,有你才算完整-

    别哭,给我你的痛苦,彷佛,幸福在不远处-

    多么疯狂的是我,多么真挚的是我-

    你要如何,我们就如何

    曲完,台下一片寂静,似乎还沉浸在江旋的演奏里?。灯光暗了下来?,江旋直接跳下台,在黑暗中?牵住花雅的手腕儿?,抛却后?知后?觉地喧闹奔跑。

    他俩不顾一切地奔跑。

    乐器室内。

    江旋将?花雅压在钢琴上,欺身吻了上去

    花雅放松着长?腿抽烟,双膝稍微分开了些,腿根没法儿?挨着,摩擦地疼

    左手被握住了。

    江旋嘴里?也叼了根烟,被烟熏得眯眼,把他食指那个貔貅玉指环戴在花雅的食指上。

    “干什么?”花雅就要取下来?。

    “交换,”江旋摁住他的手,“你这个头绳儿?归我了,指环给你,咱俩都套住,谁都不许说分开。”

    “土。”花雅笑了声说,抬眼看着他,“头还疼么?”

    “不疼了,出了汗好多了,”江旋说,“你腿呢?”

    “你说呢?”花雅没好气说。

    “去医务室买个药吧。”江旋说。

    “滚啊。”花雅有些不好意思,脸红说。

    “谢谢姐姐。”江旋拿下烟,凑近他低哑着声音说。

    “嗯,”花雅指尖弹着烟灰,突然说,“高考我想考西北那边儿?的学校。”

    江旋一愣。

    这是花雅对他的回应。

    “为什么想去西北?”他问。

    “想去远一点儿?的地方。”花雅说。

    “知道了。”江旋抽完最后?一口烟,“那就填西北,带上外婆。”

    第63章 N

    2022年12月, 甘肃,酒泉。

    冬至。

    西北冬日?的寒风凛人,与南方没法儿比, 桐县常年炎热, 过一冬只?需要穿着薄外套, 更别说?还想看到纯白的雪, 纯粹是妄想。

    花雅从医院出门。

    他裹紧了冬帽,哈出一口寒气,微微抬头仰望路灯下的冬夜, 雪花如鹅毛一颗颗轻飘在他被长围巾遮住的半张脸上, 长睫一颤,雪花立即融化成水, 从眼?角滴下来, 冰冰凉凉的。

    又下雪了。

    来到西北这么久,由刚开始见到雪的喜悦到现在看惯了的淡然, 花雅还是没忍住伸手去接。

    “滴滴——”停在路边的SUV朝他按了按喇叭。

    上车后, 暖气开得很足, 在外面零下几度的冷寒消失殆尽, 坐在驾驶位的男人笑着看他,把中控台的东西递过去。

    花雅接过,隔着毛线手套都能感受到纸袋滚烫的温度, 鼻息间也涌入食物的甜香, 他好奇地轻声?问, “烤红薯?”

    “对,”席恒笑了笑, “研究院门外有位老太?太?推车在卖,我闻着这香味儿不错, 就买了,快尝尝。”

    “谢了。”花雅脱掉手套,抽出车里的消毒湿巾纸擦了擦手,才捻开纸袋把红薯拿出来剥皮。

    “想在外面吃饭还是回家吃?”席恒问,启动?车子?,“今天做了两场手术,累坏了吧。”

    “外面吃,懒得烧火燎灶了,”花雅小口啃着红薯,“还行,时?间不长——奶奶今天精神也不错。”

    “那就去吃羊肉汤锅,”席恒规划着,“今天研究院太?忙了,不然中午我就把饭给你俩送过来。”

    “有时?候你忙你的,”花雅说?,“不用操心医院这边儿。”

    “唉,这怎么行,”席恒说?,“你那么多病人,又不止我奶奶一个。”

    “我该做的。”花雅也清淡地笑了笑。

    “真好啊小花医生。”席恒感慨,单手转着方向盘。

    话?说?他俩是怎么认识的呢,两人一个卫星研究院的科研人员,一个是酒泉人民医院的心外科医生,因为一场体检结缘,很俗套的席恒对花雅一见钟情。

    不过席恒追了花雅挺久了,成年人,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氛围到了做个爱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儿,当然,席恒作为科研人员自?己作风那一定是非常严格的,毕竟国家严选,记得先开始他直接上交给花雅体检,证明自?己干干净净。

    说?难听点儿,这种关系就是炮|友,但相?处方式也像是知?心的朋友。

    羊肉汤锅店在冬夜的九十点人依旧爆满,怕花雅嫌吵,席恒特意订了一间包间。

    北方提供地暖,服务员领他俩入座之后,花雅就脱掉了冬帽和身上的棉袄挂在包间里的衣帽架上,穿着白色羊绒高领毛衣身材瘦削修长了一圈,头顶的碎发被冬帽的静电炸了起来,整个人看上去都毛茸茸的。

    “你看看还需要加点儿什么菜。”席恒把菜单给了他。

    “没了,”花雅扫了眼?,“差不多就这些。”

    “好的。”服务员拿着菜单走了出去。

    “邓毅现在好点儿了么?”席恒问。

    “好多了,”花雅喝着茶水,“上周能出诊了。”

    “非洲的那件事对他的打击挺大,”席恒叹了口气,看着花雅说?,“你呢,小椰?”

    “我还好。”花雅淡淡地说?,“我从非洲回来不是已?经在医院待了两个月么。”

    “可我总觉得你——”席恒停顿,又偏头斟酌思量,几秒过后转过头,“你的状态不对,有什么事儿不要憋着,说?出来就好了。”

    在突尼斯发生的那件事儿牺牲了很多人,卡尔中非国际医院死亡率将近一半的医生,威罗博士走了,麦克斯也走了,他们?援非的几个医生全部被救出来了,这算是不幸中的一点点安慰了。

    他没来得及和在非洲所交往的那些朋友做最后的告别。

    无动?于衷吗?没有,只?是近乎麻痹了,他不得不接受这些摆在他面前惨痛的事实。

    他从来也没想过,七年的某一天,在异国他乡,和分手七年的爱人在战争中重?逢。

    江旋原来已?经是一名?军人了吗?挺好的。

    匆匆离开甚至没有看到防沙面罩里的江旋那张脸,他回国之后也没有江旋的任何消息。

    他不知?道江旋隶属于哪个地方的陆战军,曾经十六七岁莽撞又冲动?的少年如今是为人民为国家的特种兵,长大了。

    这些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多到花雅有时候回忆都不知道回忆哪一件,也有一些如白驹过隙被他给忘掉了。

    “没什么,”花雅露出释怀地笑,“都是累的。”

    吃完饭驶车回家的路上,花雅坐在副驾驶睡着了。

    青年闭眼?垂着的长睫都遮不了眼?睑下的黑眼?圈,席恒不动?声?色地把暖气调高了些,朝花雅那边伸出右手,修长的手指蜷了蜷,像是克制着什么,最终还是刨去花雅额前的发丝,他皱了皱眉,重?重?地叹了口气。

    下雪天的路滑,席恒开得很稳,避免路面的坑洼磕磕绊绊。

    花雅租的是一个学区房,这边的地段很好,主要是离医院近,体育场和学校都修建在了一起,上班工作方便,出门运动?健身也方便,听花雅说?学区房的环境也比其他小区好很多,孩子?休息得早,基本听不见杂七杂八的声?音。

    他把车停在了学区房的地下停车场,车上的人儿还没醒。

    烟瘾犯了,但席恒忍着没抽,他从兜里掏出烟想拿出一根放在手里撵烟草时?,只?剩下空荡荡的烟盒了。

    花雅小区就有一个超市。

    席恒正准备轻声?开车门下车去买烟,白皙瘦长的指节递给他一支兰州。

    “哎,你好久醒的?”席恒错愕地接过。

    “在你找烟的时?候,”花雅笑了笑,“烟民。”

    “操。”席恒乐了,将细支兰州点燃抽了口,他不太?习惯抽细杆儿,在他印象里花雅来西北这边儿抽得都是兰州。

    “怎么不叫醒我?”花雅打了个哈欠,生理性的泪珠挂在他的眼?睫毛上,再?睁眼?双眸湿润泛红,看上去有几分脆弱。

    “多睡会儿呗,”席恒说?,“又不急。”

    “不早了,你也快点儿回家吧,”花雅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席恒紧跟着下车,嘴里还叼着那杆兰州,双手插兜剑眉上挑,含糊道,“美?女,这楼道这么黑,我陪你上去啊。”

    花雅看着席恒这痞样儿一愣,思绪回涌,他唇角挂着淡淡的弧度,“帅哥,你这很像流氓。”

    席恒走到他跟前,长腿半蹲,“上来,背你。”

    “发什么神经?”花雅轻踢了一脚席恒的腿弯,笑着说?。

    “你看你累得都站不稳了,”席恒勾了勾手,“难不成你想公主抱吗?那也不是不可以。”

    “别贫,”花雅哭笑不得,攀上席恒的肩,“背吧。”

    “遵命。”席恒背起花雅,“你太?轻了,等我研究院不忙了就天天来给你做饭吃,不信了嘿,把你养不胖。”

    “嗯。”花雅小声?应,脸庞蹭着席恒的夹克,意识逐渐朦胧。

    感受到肩膀的沉重?,席恒知?道花雅在这么短的回家路程中还是睡着了,颈侧传来对方的呼吸,痒痒的。

    穿着马丁靴的鞋踩着地板上会发出摩擦的声?响,席恒不得不抬高脚步轻缓地走,生怕惊动?了背上的人儿。

    花雅家的门锁是指纹锁,他也录上了,不单单是因为他要常来做饭的原因,还有一个——小祖宗。

    “嘘嘘,”席恒一进门就紧张地对快要扑过来的祖宗竖食指,“你爸他睡着了,你别闹昂。”

    这个祖宗是一只?萨摩耶,名?字叫椰子?。都说?萨摩耶是微笑天使,花雅从非洲回来就养了只?狗,彷佛是一种心灵寄托,又仿佛是在治愈他在非洲经历的那些血腥惨痛的场面。

    椰子?听见这话?立马停止了哼唧,屁股一摇一摇地跟着席恒走到花雅的卧室。

    这套居室面积其实是比较小的,但被花雅布置的很温馨,房间弥漫着淡淡的清香,透露出主人爱干净的品性,地板亮得椰子?的白色狗毛都能看得见。

    “嘘,”席恒又对椰子?嘱咐了一遍,气音说?,“我去给你爸打水洗脸,你别乱叫乱跳。”

    椰子?拱了拱他的腿,像是在抱怨他的啰嗦。

    脱掉白大褂的花雅,穿着自?己的衣服更像是涉世未深的大学生,哪怕闭眼?都能看出来他本人的清澈。

    席恒一样一样地将花雅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对方睡得也不是特别熟,偶尔会懒散地配合他动?作。

    床头暖调的小夜灯扑洒在花雅那张柔和昳丽的脸庞上。

    现在闭着的双眼?,他很多年前能从中品出对方掩藏的深沉,麻木,痛苦,明明是一双很明亮的眼?,却总是流露出悲伤的神情。他有次看到花雅发自?内心的开怀大笑,眼?睛弯弯,像月牙似的,以及唇角挂着的那两个梨涡。

    明媚肆意,意气风发。

    可要让他时?刻保持乐观大笑,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儿。

    他沉默,忧郁,内敛;他热烈,干净,漂亮;

    时?而静默如水;时?而灿烂如阳。

    席恒缓缓靠近花雅的额头,轻轻地碰了碰,青年睁开眼?,迷糊地与他对视,房间地暖逐渐升温,连带着某些欲望。

    “做吗?”席恒哑着嗓子?问。

    第64章 N

    结束后, 花雅都要睡着?了,大多数时?间,他?就躺着?当枕头公?主, 懒得动, 有时?候他?困得眼睛快睁不开?了, 席恒精力还旺盛得不行。

    对于?谁上谁下?这个问题倒也不是非常和谐的, 两人还撞号了,最终席恒还是妥协了一步。

    “走,洗澡。”席恒收拾好纸巾, 树袋熊式抱起花雅往浴室走。

    被热水淋过之后, 身上的沐浴露香味儿冲嗤鼻腔,花雅清醒了很多, 他?吹头发习惯性吹半干, 去客厅的落地窗前坐在椰子的小沙发上,开?了个小窗抽烟吹风。

    椰子走过来拱了拱他?的手。

    回来的晚了, 他?才想起椰子在家关了一天?没有溜。

    “忘了宝贝儿。”花雅起身撸了把椰子狗头, 起身去卧室找了件黑色长款外套穿上, 席恒携着?热气儿从浴室出来。

    “你干嘛呢?”席恒看着?他?这全副武装, 顿住擦头的动作问。

    “溜狗,”花雅交待说,“时?间有点儿晚, 别开?车回家了, 今晚在这儿睡。”

    “噢行, ”席恒没拒绝,抬起手, 指节挂着?一个貔貅指环,“它躺在脏衣篓那块地板的出水孔旁的, 我给捡起来了,差点儿就被水冲下?去了。”

    花雅神色黯然,盯着?那个指环几秒,“谢了。”

    “客气呢,”席恒将指环搁在花雅的床头,“你别下?去溜狗,你那头发还没干,我去就行。”

    “不”

    “休息吧,”席恒说,“明天?一早你还要查房。”

    “那你带椰子在小区楼底下?溜一会儿就可以了。”花雅打了个哈欠说。

    “好。”席恒说。

    花雅走到床头,拿起那枚指环。

    说来也怪,在非洲出事儿的前一天?,套着?貔貅的黑绳儿突然断了,他?以为?是时?间太久绳子摩擦损坏,结果第二天?就被恐袭。

    这么多年,他?没戴过指环,只是去非洲的时?候将它放到了行李箱,回国后他?去珠宝店重新给貔貅编织了绳子,具体放到哪儿他?也忘了。

    或许是搁在某件衣服口袋里没有拿出来,所以在扔向脏衣篓的时?候它顺着?掉落在了地板上。

    他?找了个盒子,把指环重新放在里面?。

    “椰子,来,擦脚。”席恒碎盖的头发残留着?未化的雪,瞥见还坐在沙发上的花雅有些诧异,问,“怎么还不睡?”

    “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儿。”花雅刨拉手机低声?说。

    席恒一下?就明白了是什么事儿。

    每年十二月底,是花雅外婆的祭日。

    他?的心哽了哽,站起身走到花雅面?前,“买机票么?”

    “嗯。”花雅说。

    “我也去。”席恒一如既往地提出这个要求。

    以往花雅回桐县都是一个人,他?说几次陪同,花雅就拒绝几次。这次他?也没想着?花雅会同意,但还是说了。

    花雅半天?没应声?。

    就当席恒以为?花雅又?要拒绝他?时?,长发青年唔了声?,点点头说行。

    “什么?”席恒听清楚了,就是有点儿不太相?信。

    “我说,行。”花雅笑了笑说。

    “哎操,”席恒喜悦激动地扒拉了下?头,“我这心扑通扑通的。”

    “这么激动啊?”花雅瞅着?他?那样儿说。

    “那必须的,”席恒笑着?说,“西北的黄土看腻了,想去看一看蓝色的海”

    他?顿了顿,“不过更多的还是揣着?私心,想陪你。”

    回桐县的机票订在下?周日,花雅医院也没法请长假,两天?的值班,邓毅主动帮他?揽下?了。

    “也不多要,”邓毅说,“回来给我带个你们?那边儿的特产就行。”

    “我们?那边儿没有什么特产,”花雅无奈地笑,“就一个小县城。”

    “大前年你来的时?候不是带了那个饼子么?”邓毅回忆了下?,“好像叫什么”

    “李记锅盔。”花雅提醒说。

    “对对对!”邓毅拍手,“李记锅盔!”

    “没想到你还记着?。”花雅摇头嗤笑,“你这追求的确不大。”

    “所以说啊,这口饼子我念了几年,”邓毅啧了声?,“在非洲我还时?不时?的怀念呢!”

    “我去看看他?们?家还在开?没,”花雅拉长语调说,“开?了就给你带。”

    “谢了花儿。”邓毅笑着?说。

    “先别着?急谢,我还有个忙需要你帮。”花雅看着?他?说。

    “什么?”邓毅问。

    “我家狗你帮我喂两天?。”花雅说。

    “席恒在啊,”邓毅纳闷,随即惊恐道,“你俩闹掰了?”

    “没有,”花雅摇头,“他?要和我一起去桐县。”

    “行吧,”邓毅一噎,“他现在直接都跟你回娘家看看了?”

    花雅笑了笑,懒得辩驳。

    手机铃响了,于?佳阔打来的。

    “小椰,你明天?是不是就要回桐县了?”于?佳阔始终没改变他?那大嗓门儿,在听筒里非常震他?的耳朵。

    花雅饶是习惯也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拿远了点儿,“是的,你有空么?”

    “我有空就不会给你打这个电话了!”于?佳阔气愤地说,“临近年关太忙了,我现在就是社畜加牛马!”

    “哈哈,加油,”花雅没忍住笑了声?,“再忍忍,马上就过年了。”

    “还有一个月呢,”于?佳阔说,“今年你从非洲回来了,过年你要回桐县吧?”

    “看看吧。”花雅没给肯定?回答。

    电话那头于?佳阔沉默了几秒,“其实这么多年没见,我们?都挺想你的。”

    高考那年,他?填志愿填了西北地区的大学?。

    人总是带着?逆反的心理,在南方待久了,他?挺想去北方看看,再广阔一点儿地说,世界这么大,他?哪儿都想去看看。

    他?远离了故乡的那片海,却走到了另一片海,那片金黄带着?灼热的海,太阳西下?也不会燃烧的海。

    西北旷野的风吹在脸上并非轻缓柔和的,而?是带着?沙砾粗糙的干涩,站在沙丘张开?胳膊去拥抱大西北独有的柔情,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于?佳阔知道他?在非洲出事儿后,急得像热炕上的蚂蚁,差点儿辞职飞到酒泉来看他?有没有受伤,他?好说歹说才将人劝住。

    毕业后各奔东西,年少时?的老友再没碰过面?,只是在微信上寥寥几句,彼此知晓有自己的事业和理想要奋斗。

    “我也想你们?。”花雅低声?说,“今年能回来的话,一定?回来。”

    “行,回来哥几个好好聚一聚,”于?佳阔爽快地说,“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替我给奶奶上柱香。”

    “好。”花雅应道。

    广播通知航班起飞。

    踏上回故乡的那一趟航班,花雅心中油然生出近乡情怯的感觉,自从他?援非过后就再也没有回过一次桐县。

    故乡没有故人,回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有人说,坐上飞机降落平安。七年了,他?飞了很多地方,没有那个可以报平安的人。他?手机开?了飞行模式,电话也就打不出去了,信号散落在丝丝缕缕的云层上。

    “我还是大学?去海边玩了一圈儿,”席恒说,“但不是去的海南,是山东的青岛,人生中第一次看海那种心情,激动得不行。”

    “能理解,”花雅透过飞机窗俯视西北的黄土地貌,“我二十多年才看到雪。”

    “所以说这就是南北方的差异,”席恒啧了声?说,“等以后有时?间了,想多走走中国的领土。”

    “嗯。”花雅轻声?应。

    “一起吗?”席恒勾起唇角,朝花雅伸出手。

    这次,花雅没有拒绝,两个哥俩好似的握了握手,回答说,“行啊。”

    从酒泉回桐县没有直飞航班,需要坐车到西宁,然后再转航,一路上挺折腾颠簸的。

    这么中转,没有晕机的人都能整出晕机反应来,况且时?间还不短。

    花雅已经习惯了,习惯只身一人穿梭在每座城市,由先开?始高铁线路都看不懂的少年,已经成长出能淡然自若地提着?行李箱奔波,哪怕这只是回家的路。

    其实还有一次,花雅一个人报了去肯尼亚的团看动物大迁徙,有时?候想想,没什么大不了,勇敢就行。

    席恒难受得不行,但强忍着?,心中是对花雅密密麻麻的心疼,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心疼。

    他?俩来的时?候穿着?厚厚的棉袄,一下?机,十二月份桐县的气候热浪袭人,掏出天?气预报看了下?温度,平均每天?23,24度。

    花雅脱掉了羽绒服绑在腰间,穿着?灰色加绒卫衣刚刚好,席恒来前听对方的话,羽绒服里面?套了件毛衣,下?机感到热直接脱了,很方便。

    这会儿时?间下?午三点多,从南市打车到桐县需要一个多小时?,简单地在飞机场附近吃了顿饭,他?俩坐上回桐县的车。

    沿途的风景很美?,车窗开?着?,扑面?而?来大海咸湿的气息。

    桐县没什么变化,梧桐参天?,街景市貌喧闹,又?小又?破的小县城。

    席恒眯眼望着?这座城市的景象,试图把花雅的故乡一点一滴都存在脑海里。

    “先去放行李还是先回家看看?”他?问花雅。

    “先”花雅正准备回,去顺水村的公?交车就停到了他?俩面?前,他?眼眸弯了弯,“先回家吧。”

    “好。”席恒跟着?花雅上了公?交车。

    这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大城市的公?交和小县城的公?交还是不太一样的,比如现在,唠嗑的大妈,穿着?校服听歌的学?生,耳聋的大爷,以及地上背着?背篓的菜,生活气息很浓。

    席恒缓缓地把视线移到花雅身上。

    很多年前,少年是不是也穿着?校服,和这群人挤着?公?交。

    顺水村改变还是挺大的。

    那条乡间小路修成了柏油路,两条种栽的白杨替换成了香樟,还安上了路灯,就连土巷也铺上漆黑的沥青路,家家户户接受国家的补贴,把房子修成了统一的小洋房样式。

    唯独他?的家。

    老一辈的都走了,中年人都认不得离家的年轻面?孔了,他?俩的穿搭看起来挺洋气的,一路上收获了不少目光,就是听不见那声?打招呼的“小椰,你回家了啊”。

    花雅和席恒拖着?行李箱回到了自己的家,好久没有人打理的外墙篱栏杂草丛生,那颗青梅树的枝干已经伸出了墙头。

    红漆大门开?着?。

    “有人来过吗?”席恒指了指门。

    花雅把目光从外墙离开?,看向大门方向,门锁是开?的,上面?锈迹斑斑,但不至于?锈到烂了的程度。

    他?俩揣着?疑问上了石阶,推门而?入,铁门发出吱呀的刺耳声?。

    站在院子里的青年回过头。

    花雅愣在原地,和江旋对视。

    第65章 N

    时间静止了。

    七年能干些?什?么呢?不停地吃饭, 睡觉,上班,像是跟着人生剧本来演, 该说什?么话, 该交什?么友, 你是否想?要不停地学?习, 还是松懈规划去世界的某个地方走走?

    而后你会发现,记忆中的那个人,那些?事, 随着沙漏在逐渐消失, 准确点儿来说,是在淡忘, 但是呢, 你又舍不得,那曾是你最意气风发的模样。

    花雅没?有再想?过和江旋重逢。

    他时不时会怀念, 怀念逝去的青春, 怀念失去的勇气, 怀念横冲直撞的少年, 仅仅只是怀念。

    人都是情感动物,储存一些?东西只是害怕遗忘美好的事物罢了。

    起风了。

    风卷起院子里枯败的落叶,他俩彼此相望, 和脑海里十七岁的少年身?影重叠。

    花雅笑了笑, 低头?叹了口气, 调整好心?绪对七年后的江旋轻声说,“好久不见。”

    江旋模样没?怎么变, 依旧是剃着青茬儿的寸头?,身?高挺拔, 当兵过后在部队的训练的身?体更加结实了,面容青涩褪去,继而是时光在他脸上刻下的成熟。

    他眉头?皱着,嘴角扯出不自然?僵硬的笑,嗓音低沉沙哑,“好久不见。”

    “他是?”站在旁边儿的席恒开口,眼神盯着江旋。

    江旋淡然?地扫了席恒一眼,主动接话,“江旋。”

    席恒脸色骤然?变调,同?样眉头?皱着,他薄唇吐出两个字,“席恒。”

    江旋冷酷硬朗的面孔有些?许的崩裂,缓缓迈步朝花雅走近,滚了滚喉结说,“同?事吗?”

    他不敢问,不敢问出那么问题,只好退而求其次拐着弯儿。他垂眸看着花雅,看这七年只能凭一张照片度过的狼狈,看援非行动狙击枪倍镜里小小的人脸,看救援结束后来不及寒暄的告别。

    江旋痛苦地忍受想?抱紧人的念想?,七年,每一分每一秒,想?他了就只能抬头?看星星,西北的天空银河带很亮,曾有人对他说,抬头?看,照耀我们的是银河。

    “不是。”花雅越过他的肩,回答说。

    如同?一盆凉水浇在江旋的脑门上,不,更像一颗子弹正中眉心?。

    席恒复杂地看向江旋。

    前男友。

    至于为什?么他会知?道是前男友,还是有一次听邓毅不小心?说出口的。花雅生活中关于前男友的痕迹有多淡呢?淡到他在和花雅的相处中,还以为对方从来都没?有谈过恋爱,他也想?不出来什?么人才能配得上花雅。

    当听见花雅有个前男友时,他不可置信,而后就是五味杂陈地嫉妒,但他很快又调理好了,花雅好像并不是没?走出上段恋情的模样。

    虽然?不知?道两人是如何分手,席恒猜应该不太愉快。

    “部队能请假回来吗?”花雅掏出钥匙开着门锁问。

    江旋一愣,转过身?,“嗯,你这几?月”

    “缓过来了。”花雅走进了屋。

    江旋看了看席恒,跟着进了客厅,花丽珍的牌位就摆放在正中央,花雅低头?认真地拿出三根香,点燃,下跪,磕拜。

    席恒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跪在牌位面前的两个人,又把视线移到花丽珍的照片上。

    黑白照片里的老人笑得很慈祥,露出残缺的几?颗牙,可以看出是个温柔和蔼的老太太。

    花雅曾说过,自己从小被外婆拉扯长大。

    席恒想?,在没?有父母的家?庭环境下,他还是如此优秀,少不了背后老人水滴石穿的付出,有可能外婆就是花雅唯一的支撑。

    那么唯一的亲人去世呢?

    席恒眼眶有些?酸涩,口腔发苦,心?脏一下一下地抽疼。

    他上前,也抽出几?根香,准备用打?火机点燃时,听见花雅提醒说,“不用下跪,插进香炉就行。”

    “没?事儿。”席恒说,下跪磕了三个头?。

    “要去墓园看看吗?”江旋低声问。

    “嗯。”花雅应了声。

    这次回来最主要的事就是祭拜,探望逝去的故人。

    花理的墓和花丽珍的墓葬在一起的,小县城的墓园很小,不过打?造的还是能看得过去,地方偏僻宁静,坐向朝着蔚蓝的大海。

    夕阳西下,风吹得也有些?大了,花雅站在老妈和外婆的墓碑前,低头?就看着,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

    过了一会儿,花雅缓缓地蹲下,双手捂着脸开始哭。

    这么多年了,忘不了,没?法忘,一想?起外婆他就哭。十七岁之前,他只哭过一次,目睹母亲死亡的时候;外婆去世之后,他几?乎每天都哭,离开桐县才好一点儿。

    他自认坚强,但其实坚强很痛苦。

    席恒刚想上前去安慰花雅,却被江旋抢先一步,青年蹲下来搂住花雅,眼眶泛红,嗓子哑得几?乎听不见,“小椰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愣在原地,拳头紧握垂在身侧。

    席恒第一次看见花雅这么脆弱的模样,对方肩膀坍塌,颓废地低着头?,破碎得不像样。

    在花雅经历这些?事儿的时候,他还在西北数沙子,他咬牙看着轻声安慰花雅的江旋,心?里嫉妒得要发狂了。

    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

    花雅的青春他没?参与,他只是花雅人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

    哭完,花雅用手背揩去眼泪,调整好情绪站起来,对她们轻声说,“抱歉啊,现在才来看你们。”

    席恒递给花雅白菊,而后拿了几?束单膝蹲着沉默地放在花丽珍和花理的墓前。

    远方海浪声哗哗,天空中盘旋着海鸥的鸣叫。

    其中一只海鸥飞了过来,叼起一朵白菊就飞向了大海,花雅看着那只海鸥,愣了愣,随即眼眸微弯,露出笑容。

    做完这些?事儿太阳已经完全下了海,火烧云扑在海平面。

    “去吃饭吗?”江旋问。

    “我们得先去民宿放东西,”席恒本意想?拒绝,谁想?跟心?上人的前任一起去吃饭啊,“就不——”

    “我有车,”江旋盯着他打?断,强硬的姿态说,“送你们。”

    席恒磨着后槽牙,冷脸和他不甘示弱地对视。

    “你开车来的?”花雅眼睛刚哭过,被风吹得酸涩地眯缝着,鼻尖通红。

    “嗯,”江旋顿了顿,“回了趟鞍城。”

    鞍城两个字被他说得非常小声,带着毫无底气。

    “不麻烦你了,”花雅跟席恒同?样的拒绝,“我们订的民宿很远,在阳西。”

    “花雅,”江旋心?脏猛地扎疼,从喉咙里挤出嗓音,“不麻烦的。”

    花雅视线没?有落在他身?上,也没?有回复。

    “没?事儿了吧?”席恒牵着花雅的手腕儿,“没?事儿我们就走了,不要耽误时间。”

    “问你了?”江旋语调泛冷,

    “兄弟,我俩都拒绝了。”席恒沉声说。

    “谁是你兄弟?”江旋差点没?忍住爆粗口。

    “那应该称呼你什?么,”席恒冷笑,“喂?”

    “别说了,”花雅叹了口气,“真的不用麻烦。”

    说完,看也没?看江旋,和席恒离开了墓园。

    他俩是把行李放在家?里的。

    几?年没?打?扫的房间已经没?法儿住人了,这栋小平房承载花雅十八年的回忆,他拿着箱子,站在门口,把房内一寸一寸的景象映入脑海里,视线每到达的一个地方,就像放电影那样,浮现出他和外婆的虚影。

    他握住门把,缓缓地关上,随着门框的面积越来越小,他知?道,再也回不去的时光,是该告别了。

    直至门被锁住,花雅转过身?,微风扶起他的长发,笑着对席恒说,“走吧。”

    院子里的青梅树,葡萄藤,栀子花,随风摇曳碰撞出簌簌的声响,仿佛在给他说再见。

    离开那条小巷,黑色越野停在巷口。

    江旋从车上下来,冷酷的面容没?什?么表情,自然?地走到花雅面前从对方讶异的眼神中提过行李箱,“没?什?么麻不麻烦的,以高中同?学?名义?的送你也是理所应当的,不是吗。”

    高中同?学?。

    是啊,他俩年少的关系挺乱的,兄弟,小妈继子,男朋友,还有一个最浅显的,高中同?学?。

    “喂,你——”席恒皱眉。

    “你要是不想?让他饿着肚子,”江旋盯着他冷沉的声音说,“就闭上你的嘴。”

    “江旋。”花雅漠然?的神情扫了他一眼,语气带着警示的提醒。

    江旋紧捏着行李箱拖杆,心?被花雅这像陌生人的呼唤全名刺了一下,如鲠在喉,眼眶逐渐泛红,他薄唇抿着,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他,”花雅看了看席恒,解释说,“脾气就这样。”

    “嗯,没?事儿,”席恒不在意地说,“你不用管我的情绪。”

    他和席恒不约而同?地坐上越野的后座。

    江旋关车门的手一顿,打?开扶手箱,从里面拿出几?袋小零食和巧克力,侧身?放到花雅的怀里,“先吃个垫垫。”

    花雅垂眸,怀里的这些?零食挺眼熟的,高三复习那年,他俩经常熬夜刷题,江旋会备一些?零食给他投喂,而少年记住了他最喜欢的雪饼和牛奶巧克力条。

    说不清楚他现在的内心?感受是什?么,就是觉得,好累啊。

    为什?么重逢会这么累啊。

    他给了席恒几?样零食,修长的指尖撕开巧克力的包装,咬了一口,苦涩醇香的巧克力里面还饱含着牛奶夹心?的奶香,中和了味道,不让口腔受尽苦味儿。

    记忆瞬间回到几?年前的燥热夜晚。

    台灯,卷子,笔,以及背着寝室其他人那个炽热的吻。

    车上气氛沉默,江旋也没?放歌。

    他透过后视镜看见花雅小口小口吃着巧克力,也并不是那么的开心?,从见到花雅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没?有平静过,密密麻麻地胀疼,如同?蚂蚁啃噬。

    “这次回来”江旋装作不经意地随口问,打?破这僵硬的空间环境,“待几?天?”

    “后天就走了,”花雅说,“你呢?”

    “差不多,”江旋说,“上面只批了两天假。”

    没?话了。

    又是一阵沉默。

    “从酒泉转机是不是特别麻烦?”转向灯滴答滴答地响,江旋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出了汗。

    花雅掀起眼皮,在后视镜直视江旋的眉眼,“你怎么知?道我在酒泉?”

    江旋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喉结滚动,止不住沙哑嗓音地颤抖,哑声问,“这么些?年,一直在甘肃吗?”

    花雅偏头?看向车窗,鼻尖突然?涌起酸涩,连带着眼眶。

    江旋看着花雅的模样,嘴唇微微张了张,把“我也是”三个字咽进了喉咙里。

    他有点儿想?笑。

    小椰,其实我也在西北啊。

    但他俩从没?有相遇过。

    第66章 P

    花丽珍从?医院出来, 天上下起了小雨,渐渐地淋湿老人的白发。

    先开始腹痛她没怎么在意,就以为是饮食方面的问题, 后来她发现自己体重?在莫名下降, 干活儿?也提不起精神时, 感觉有点儿?不对劲了。

    但她又?不敢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人老了,担心的事儿?也多了,她害怕是无?法治愈的病, 尤其是癌。

    还?没检查, 已经里?里?外外担忧了个遍。

    和她同?年龄同?在面厂工作的老李婶儿?劝她,早发现早治疗, 不要拖到后面了那才不好?搞。

    “你应该在察觉自己腹痛就及时来医院, 拖了半年才来检查,癌细胞转移到其他器官, 已经错过?手术最佳时期了, ”医生看?着花丽珍的报告严肃说?, “胰腺癌晚期, 得立即进行化疗。”

    癌。

    真的是癌。

    “那能痊愈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无?法保证,”医生说?得沉重?,“药物治疗再怎么说?还?是抵不过?癌症患者的心态, 保持积极配合, 或许会有转机。”

    花丽珍知道医生这是在委婉地安慰她, “好?,我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

    她发呆地坐在回顺水村的公交站台, 面对着阴雨蒙蒙下的车水马龙。

    在第四辆公交车驶过?之后,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中午十?一点半。

    小椰放学回家了, 该回去做饭了。

    终于在第五辆公交车停在站台,她起身搭上回家的车。

    “外婆,我回来了。”

    花丽珍听见这喊了十?多年的外婆我回来了,手一抖,差点儿?将一碗米打翻。那种无?助和心痛瞬间涌了上来,眼眶充盈着泪水。

    “哎,饭马上就好?。”花丽珍努力?压制着自己的颤声,乐呵轻松的语气回。

    她终于想明白,她不是害怕自己得了癌症,她是害怕自己离开花雅。

    如果?自己真走了,花雅一个人该怎么过??

    每周回来没人做饭,每年过?年没人织衣,独自守着空荡荡的家,她没法儿?想,想到就心痛啊。

    她心痛啊。

    “外婆?”花雅走了进来,疑声。

    花丽珍被吓了一跳,连忙调整心绪,转身露出笑容,“你这孩子,走路怎么都没声儿?呢!”

    “我喊了您三遍,”花雅说?,“灶上的汤都溢出来了,我关得呢——您怎么了?”

    “没怎么啊,”花丽珍推攮着花雅的胳膊,“哎呀你进来挡我路啦,出去出去坐着,饭好?了我叫你。”

    “真没事儿?么?”花雅低头?看?着花丽珍,“您眼眶红红的,哭过??”

    “哭什?么哭,我好?端端地哭什?么?”花丽珍摆手,“好?好?好?,快出去,我要炒菜了,油烟味儿?大得很。”

    好?不容易把花雅支使出去,花丽珍才松了口气,继而用手摁住肚子。

    家里?才还?过?债,没有多少积蓄。

    她读书少,没文化,还?是知道癌症晚期是什?么样的概念,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治不好?,只能等死。

    她应该早点儿?去医院的,那个时候,就算为了花雅,哪怕耗费多少钱也没关系。

    可现在是不行的,再治疗也没什?么意义,浪费钱,命也捡不回来。花雅以后要读大学,要娶妻生子,还?有很多要用钱的地方。

    “看?样子她是打算一直瞒着,”花雅抽着烟,蹲在台阶上低声说?,“如果?我没有发现她的报告单,我还?不知道她得了癌。”

    “得把奶奶弄到医院去,”江旋眉眼下敛,“她不去也要把她弄去,县医院不行,市医院可能要好?一点儿?。”

    “嗯。”花雅应着。

    江旋长臂一揽,将少年抱紧在怀里?。

    花雅告知他这个事情表现得很淡定,可不代表他内心没有波动。花雅隐忍惯了,什?么事儿?想着能扛就自己扛,现在的情况,没有人来帮他分担,是会憋出毛病的。

    他吻了吻花雅的额角,“别害怕,我陪你。”

    放了暑假,花丽珍就被两个少年给整到了医院。

    下半年升高三了,暑假并没有多少的时间,要么是花雅在学校和医院两头?跑,要么就是换江旋来顶班,偶尔于佳阔他们也会来帮忙。

    花丽珍这辈子吃过?的所?有苦都不及化疗的十?分之一,她不想看?见自己的孙子这么累,不想自己这么累赘,和花理一样,她也是个要强的女人,现在躺在病床什?么也做不了的她根本无?法接受。

    当她看?见花雅穿着校服还?来送饭照顾她的模样,被癌症折磨的疼痛也没有心里?上的疼,反倒是花雅会轻声安慰她,“吃一点儿?吧外婆,听话老太太,吃完咱就好?得快。”

    花丽珍掩藏在被窝里?粗粝的手指攥紧被子,一口一口地吃着饭。

    江旋才在医院自助机上交完钱,转身,和江彧视线相对,他眉头?顿时紧皱,“你来干什?么?”

    江彧只是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他的话,径直走向住院部的电梯。

    “江彧,”江旋跟上前,看?见男人按了五楼的楼层,显然是知道花丽珍住在哪间病房的,他沉着嗓子说?,“奶奶现在情绪不能激动,你不要捣乱。”

    江彧嗤笑,嘲讽的语气说?,“捣乱?你傻得可以。”

    江旋警戒地盯着他。

    电梯门开,花雅就站在门前。

    江旋大致猜到江彧这趟来是干什?么了,和花雅默契般地交换了下眼神,然后沉默地走向花丽珍的病房。

    “这边住院区,不方便说?事,”花雅说?,“去天台吧。”

    “行。”江彧说?。

    算了算,他俩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花雅甚至以为江彧已经离开了桐县,或者真的从?他的生活中退出。

    他跟江旋确定关系谈恋爱之后,江彧也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外婆生病,江彧打来这么久第一通电话。

    “瘦了,”江彧看?着他说?,“瘦了很多。”

    暑假补课花雅没怎么去,向老韩说?明情况请假在家里?复习,医院现在就相当于他的第二个家,江旋陪着他一起,让从?来不会做饭的少爷还?学会了烧锅撩灶。

    “考虑将外婆转到鞍城的医院么?”江彧问。

    “没考虑,”花雅说?,“太远了,经不起折腾。”

    江彧了然地点点头?,“胰腺癌晚期很难治好?,我找最好?的医疗团队入驻市医院,最起码不让老人家那么地痛苦。”

    “要求。”花雅微微抬眼与?男人对视说?。

    “什?么?”江彧皱眉。

    “你做这些,对我有什?么要求吗?”花雅清淡的嗓音说?。

    “花雅,你认为我可能拿你外婆做利益吗?”江彧有点儿?火气,“小椰,你听清楚了,这件事于我于你再于江旋,我们仨没有任何牵扯,我就一个目的,就是让你外婆保持几年,十?几年的生存时间,当然能够痊愈更好?不是吗?什?么要求?没什?么要求。”

    花雅讶然地看?着他。

    “这些天我在筛选护工,帮你和江旋减轻一点儿?压力?,”江彧叹了口气,上前单手揽住少年单薄的肩,“不要害怕,这条路不是你一个人在走。”

    “而且,本来江家就是欠你们的。”

    花丽珍一病,花雅再没有心思去想去琢磨其他的事情了,每天睁眼想的都是,希望外婆快点儿?好?起来。

    包括江彧,江旋,于佳阔他们,围绕的话题也是,奶奶今天好?点儿?了吗?吃的饭量多吗?心态好?吗?

    都希望花丽珍能够将病魔扛过?去。

    这么多人陪着花雅,让少年感受被包裹着的温暖。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月,花丽珍第三次化疗休养的精神面貌不错,趁着国?庆节放假,花雅打算多干几样兼职,为此,还?和江旋小吵了一架。

    医院的费用,不止他在交,江旋也在交,还?交了大头?,用医保折算下来前前后后也花了不少钱。

    江旋不想他这么拼命兼职,他不想江旋花钱,彼此都在为对方着想。

    这段时间,他俩都累,还?记得才将花丽珍送进医院的时候,江旋基本都是忙前忙后地跑,两人分配着来,一个顾这头?,一个顾那头?。

    累瘫了,他俩就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大口大口扒拉饭,模样狼狈,却又?说?不出来的安心。

    国?庆的兼职花雅最终只接了两个,阳西的民宿不算,奶茶店和帮人出海,江旋为了让他觉得不是在花自己的钱,也跑去找了个兼职,在码头?搬鱼。

    白天干活儿?,晚上回医院陪老太太,江彧找的护工阿姨挺负责的,但再怎么样还?是自己照顾的放心些,所?以陪夜都是两个少年轮换着来。

    “怎么感觉你黑了?”花丽珍化疗过?后的头?发早就掉光了,现在就是戴着白色线帽的老太太,粗糙的手指摩挲着花雅的后颈问。

    “啊,黑了吗?”花雅趴在花丽珍的床头?,“太阳晒多了吧。”

    “干活儿?干的吧。”花丽珍柔声说?。

    “我今天帮一个粉色头?发的男孩儿?找回丢失的手机了,”花雅避开花丽珍的话题,自顾自地说?,“他们一伙儿?来团建的,是电视上那种打职业的电竞选手,您知道吗?”

    “不知道,”花丽珍嗐了声,笑着说?,“我哪知道你们年轻人的这些。”

    “也是,那个男孩儿?染了头?粉发,看?起来还?怪好?看?的,”花雅说?,“噢,我帮他把手机给找回来了,偷手机的就是孤儿?院那几个小屁孩儿?,我厉害吗?”

    江旋接完热水进入病房,刚好?听见花雅说?今天碰到的那个粉毛好?看?,他面无?表情,没打扰婆孙俩的聊天,搬了张凳子坐在花雅旁边看?手机。

    花雅扭头?看?了他一眼,又?趴在花丽珍的床上。

    “厉害,小椰从?小就厉害,”花丽珍乐了,“那个男孩儿?染了个粉色头?发啊,等我头?发长起来也要染。”

    “行啊,”花雅说?,“想染什?么色就染什?么,我给您染。”

    “好?,好?。”花丽珍笑得不行。

    他没陪花丽珍聊太久就催老太太该休息了,江旋见状搁下手机,替花丽珍擦脚擦手,他给老太太洗脸。

    做完这些他拿起盆去换水,身后传来病房门关门的声响。

    江旋从?背后抱住花雅,头?埋在少年的颈侧,闷声说?,“那粉毛有什?么好?看?的。”

    第67章 P

    “已经?没有什么其他?的医疗方法?了吗?”江彧皱眉问医生。

    “没有了, ”医生也感到无力说,“化疗本来就伤身体,更何况老人家?年龄上去了, 没有进行切除手术, 癌细胞扩散得很快已经?达到无法?制止的地步”

    江彧还在和医生商讨, 花雅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浑身透心凉。

    现在是十二月,冬至时间。

    今年冬天格外的冷。

    花雅失魂落魄地回到病房,江旋正?在给?毫无意识的花丽珍擦手, 听?见他?开门的声响倏地转过头。

    随着化疗的次数增加, 花丽珍的精神状态日渐下滑,由?先开始还能吃得进去饭食到今天只能依靠营养液, 整个人如同枯败的树叶, 瘦成了一张纸。

    “刚奶奶喊你名字了。”江旋看?着花雅这个模样什么也没问,轻声说。

    花丽珍清醒的日子也越来越少, 有时候还会自言自语地说胡话, 什么我看?见一群人在我床头又唱又跳, 吵得很, 你妈妈把我喊醒,说要带我回家?基本认不出?来照顾她的是谁了,不知道花雅, 不知道江旋, 不知道于佳阔。

    人一旦到了那种?地步, 会看?见故去的人来带她走。

    “小椰”花丽珍戴着氧气罩,气息微弱地开口。

    花雅一惊, 赶忙跑到病床前弯着腰凑近花丽珍,哭腔说, “哎,外婆,我在呢。”

    “小椰”花丽珍眼睛闭着,彷佛没听?见般,又喊了一遍。

    “外婆,外婆,我在呢,”花雅拿起花丽珍枯瘦的手捂住自己的脸,“外婆,外婆”

    花丽珍眼睛睁开一条缝,瞳仁聚焦转动,半天才确定花雅所在的地方,手指动了动,摩挲着少年的脸。

    “回家?,”她颤微地说,“我想回家?。”

    “好,好,”花雅的泪水不停地往下砸,答应她说,“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确定好时间,他?们带着花丽珍出?院了。

    那天江彧开车,和花雅搭手抱着花丽珍上车,江旋就在家?把床铺给?收拾出?来,方便后续照顾。

    落叶归根,花丽珍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宁愿不在医院靠着药物维持那仅剩不多的时日,也要一口气咽在家?里。

    村里老一辈走了的习俗,穿寿衣披麻戴孝装棺,这些关于后事的东西需要提前操办,花雅不懂,从?小,他?见证了很多老人的离世,等真正?轮到自己家?的这一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恐慌。

    “你和江旋就在家?照顾奶奶,”江彧对他?说,“剩下的事儿我来。”

    “嗯。”花雅疲惫地回。

    少年的精神面貌沉郁倦怠,脸色苍白,消瘦了一大圈。

    江彧叹了口气,现在什么样的安慰也治愈不了少年心中的那口大洞,他?只能将花雅揽入怀中,用?怀里的温度传达给?花雅。

    一切都是有征兆的。

    花丽珍去世前一晚,花雅梦见了好大的雪,厚厚地铺在他?们家?的房檐上,白茫茫的一片。

    第?二晚。

    花丽珍回光返照般,气不喘,精神抖擞地说了好多话。

    卧室的小灯昏黄,花雅像小时候那样,牵着外婆的手,脑袋枕在外婆的枕头边,听?着老太太说话。

    花丽珍眼神慈爱地一下一下摸花雅的头,唇角挂笑,“小椰啊,外婆爱你哦,外婆永远都爱你哦。”

    花雅极力忍着哭出?来的泪水。

    “外婆就要走啦,你一个人在家?里,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外婆知道你是个听?话能干的孩子,我相信咱们小椰能闯出?一片天的是不是,”花丽珍说着,泪水从?她浑浊的双眼里流下来,“嗨呀,我唯一的遗憾啊,就是没能看?到你上大学?,高三复习很累吧,你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太能拼了,听?外婆的,不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好不好,小椰要天天开心的,多笑笑,你小时候笑起来咯咯的,很乖,乖得外婆啊,心都化了”

    站在门口的江旋和苗禾哭得泣不成声。

    “小旋,小苗,”花丽珍轻声喊,“来,过来,奶奶跟你们说几句话。”

    两个少年走过去跪在床头,“奶奶,您说。”

    “小苗,外婆一走你就和小椰哥哥好好生活,离开桐县,离开这儿。”花丽珍拍着苗禾的手。

    苗禾哽咽使劲点头。

    “小旋,你凑近点儿。”花丽珍看着江旋说。

    江旋将耳朵凑了过去。

    “好好,照顾小椰。”花丽珍说完,牵着花雅和苗禾的手一松,最后一滴泪滑落,走了。

    花雅愣了一瞬,泪水泉涌止不住地往下流,像是巨大的陨石狠狠砸在他的背脊,砸得他?肺腔生疼,从?喉咙里挤出?嗓音,发泄痛苦地埋在老人的怀里,大声哭了出?来,“外婆!”

    鞭炮响,红事喜,白事凄。

    什么都没有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

    唯一的亲人也去世了。

    来帮忙的邻居给?花丽珍换寿衣时,花雅紧紧抱着老人不肯松手,哭到昏厥,哭到最后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还是江旋将他?给?抱了出?来,不停地安慰,可少年什么也听?不清,就连被泪水糊住的视线也开始模糊,看?不清楚外婆了。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啊”花雅拍打着江旋的肩,“外婆,我要外婆”

    “小椰,你听?我说,外婆已经?走了,”江旋心脏揪疼,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拍着花雅的背脊,嗓音发紧地说,“你乖乖的,让他?们给?外婆穿寿衣,让外婆走。”

    “不,不要,”花雅揪着他?的衣领,悲痛地哭吼,“我没有家?了,江旋,我没有家?了,我”

    他?哭到咳嗽,被江旋双手捧住脑袋,听?见少年对他?说,“你有,你有!花雅,我在这,一直在这,永远在这,外婆已经?将你托付给?我了,我会”

    江旋哽咽,内心发誓,“我会给?你一个家?。”

    江彧联系好殡仪馆,从?里屋出?来就看?到这一幕。他?放下手机揣进兜里,薄唇抿着,转身离开了。

    阴阳先生算了时间,后天接客,大后天上山。

    花丽珍生前为人处世邻里关系处得很好,这次后事顺水村一大半人都来帮忙了,布置灵堂,操办酒席,抬花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孝孙就只有花雅一个人披麻戴孝。

    于佳阔他?们几个从?学?校请了假,安抚花雅的情绪,但少年那股悲痛的劲儿发泄完后,剩下的只是无尽的沉默。

    连续守夜几天,花雅把花丽珍的照片抱在怀里看?着,不说话,不哭,不回答,就只是静静地看?着。

    但他?会吃饭,会喝水,累了会休憩一会儿,会听?懂白事儿流程怎么走的人该买什么,缺什么,他?就配合的跑路。

    这边上山的意思就是要出?殡了,需要七辆黑白色的轿车当成灵车,村里买车的人少,大多数都是儿女出?去打工将车给?开走了。

    江旋叫棠萡和韩横过来开了两辆,江彧加上自己又找了四辆,分别配上白花,去送花丽珍入土为安。

    在去往墓园的路程中,天气很好,十二月底的温度将近二十度,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

    海风习习,海鸥盘旋在上空,发出?刺耳地鸣叫。

    花雅一身黑的穿搭,长发被风吹得凌乱,看?他?们将外婆的碑立好,这场葬礼到今天已经?彻底结束,外婆永远长眠于地底。

    “孝孙上前奠酒上香。”

    花雅接过他?们倒在酒杯里的白酒,听?着指挥奠了三次,下跪,上香,磕头。

    磕到最后一个头该起来时,他?久久将头埋在地。

    啪嗒。

    泪水砸在石板的地面上。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生活。

    花雅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外婆对他?说的话,胳膊被握住,江旋将他?拉了起来,随即用?纸巾轻柔地擦拭他?脸上的泪水。

    “奶奶不会舍得离开的,”江旋轻声说,“想她了,就抬头看?看?。”

    日子总要过。

    花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多久才能走出?外婆已经?离开他?的这个事实,在学?校的时候还好,每天面对的就是书?本,黑板,讲题,空余时间少,不用?想太多,但其实也是他?潜意识地在用?学?习来麻痹自己,另向的逃避。

    只要一回到家?了,孤独感席卷而来,有江旋陪着也好不了多少,触景就会伤情,和外婆相处生活了十几年的家?,每一个角落,大脑里都会涌出?曾经?的回忆,彷佛外婆还是会笑着喊他?吃饭了,会戴着老花镜坐在院子里扎鞋垫。

    何处是家?,何以为家?。

    他?感觉自己陷入了某种?困境中,又或者是走进了暗无天日没有出?口的迷宫中,找不到清醒的自己,也找不到想要的答案。

    他?开始厌倦了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的肉|体。

    大海一望无际,充满着未知的事物,有人对它向往,有人对它绝望。

    花雅站在海岸的悬崖上,淡漠的眼波眺望远处翻滚的海浪,银色的月光洒在海面,闪着白鳞的浪潮如同张开黑洞大口的巨兽,似想将人湮没。

    他?忽然想跳入海里死去了。

    第68章 N

    近几年?因为疫情, 各省的旅游业逐渐下滑,当?然各个行业都不太?景气?。阳西当?年?被政府着?重整治,经济足以支撑度过疫情艰难时刻, 十二月, 国家发?布全面开放疫情, 国人重新恢复了自由。

    花雅回来?桐县特意?订的阳西那边儿的民宿, 不过不再与年?少的事情挂钩,丁丞舅舅已经将民宿产业转移给了其他人,丁丞现在还在沪漂。

    当?年?他们几个人, 要说发?展最好的, 也没法儿如此?定义。只能这样说,都有正当?职业的工作, 最起码能养得活自己, 唯一一个吃国家饭的还是应了名字的党郝,在南市的某个地方政府当?公?务员。

    #WK 夺冠#

    #段添退役#

    手机主屏幕弹出?来?今日最具热搜的两条消息, 花雅单手擦着?头发?, 拿起手机看了眼。

    很熟悉的战队, 很熟悉的人名儿。

    朋友圈顾嘉阳也发?了一条:老子的青春啊【哭】

    花雅点开那几张图片, 站在最中央的粉色头发?青年?引起他的注意?,大脑飞速运转,才记起来?这些人是谁。

    很多年?前?, 他当?过他们的导游, 还送给那对小情侣一个海螺和一个贝壳, 匆匆几天的相处,倒也留下了较深的印象。

    他好像还说过什么来?着??

    噢他记起来?了, 要是再来?海南,他会带他们好好玩儿一圈。

    这些年?, 他换了手机号和手机,当?初列表的很多人都不见了,高中班群也没有了,包括最亲密的江旋。新号上的联系人也只是工作上的同事以及于佳阔他们。

    想着?想着?,花雅在顾嘉阳的评论底下评论了一句:恭喜夺冠,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顾嘉阳立即给他闪了个电话过来?。

    “小椰,听阔儿说你回桐县啦?”

    “嗯呐。”花雅笑着?说。

    “后天有时间吗?我后天就回来?了!”顾嘉阳激动说,“咱俩聚聚啊!妈的好久不见我想死你了!”

    “唉,不好意?思啊阳子,我只请了两天假,年?关医院很忙。”花雅叹气?说。

    “啊,”顾嘉阳遗憾地拉长语调,“那你过年?回来?吗?”

    于佳阔问?他,顾嘉阳此?刻也问?他,他悄悄的又改变了答案。

    花雅将模棱两可的回答咽回了肚子里,肯定说,“嗯,回来?。”

    “我今天接了个甘肃的号码,我以为是你的电话呢,”顾嘉阳突然放低了声?音,“你知道是谁吗?”

    “是谁?”花雅掏出?烟盒,细杆兰州被他叼在嘴里。

    “江旋。”

    花雅点火的手一顿。

    四年?前?,他人还在肯尼亚,手机上来?电显示地区在甘肃的号码。

    那个时候,他正扛着?单反在乞力马扎罗的雪山下拍摄生命蓬勃的动物大迁徙,迟疑了几秒,他还是选择接通。

    可电话那头只有呼呼的风声?,其余什么声?音也没有。

    他感到迟疑,轻声?问?了句,“你好?”

    然后就被莫名其妙地挂断了。

    这通来?自相隔万里的电话,到至今花雅也不知道是谁,今天顾嘉阳说江旋的手机号码是在甘肃,让他莫名地想起了这件事儿。

    “喂,喂,小椰?”顾嘉阳疑惑了几声?,“喂,信号不好吗?”

    “啊,听着?呢,”花雅回过神来?,“不给吧。”

    “那行,我就不给他你的电话号码了,”顾嘉阳说,“你俩分开这么多年?,他也没找过你,这突然冒出?来?,我都挺意?外的。”

    意?外吗?是挺意?外的吧。

    花雅在非洲遇难被中国陆战军解救,而其中一位特种兵还是他的前?任这种低概率事件他谁都没有说,况且特种兵这种身份本来?就敏感。

    那么江旋与他们很多人断了联系也有了个合理的解释。

    但是。

    高三那年?的不辞而别,花雅也没等到江旋的解释。

    在桐县和席恒待了两天,该启程回甘肃酒泉了。

    花雅去运管所给邓毅带李记锅盔,炕饼子的大叔因为腰椎病现在已经不能久站了,接手的是他儿子媳妇儿,他也没尝过味道,不知道变没变。

    “闻起来?好香。”席恒目不转睛地看着?老板麻溜儿的动作说。

    “吃起来?更香,”花雅笑了笑,“高中我们那几个哥们儿收假就买它带到学校吃。”

    老顾客了,大叔早就认识他了,坐在凳子上抽着?烟对他说,“小伙子,我有好多年?都没见到你了,工作了吧?”

    “嗯,工作了,”花雅应道,“大学读完就一直在外边儿。”

    “好啊,好啊,”大叔点点头,“你们当中有个寸头小伙子,我也记得他,昨天也来?我这儿买饼,买了好多,你们的面容都没怎么变。”

    席恒闻言,看向花雅,他大概知道大叔说的寸头是江旋。

    但花雅挂着?淡淡的笑,没有说话。

    “来?,你们的饼子。”老板将做好的饼递给他俩。

    “要不要先吃一个?”花雅问?席恒。

    “行。”席恒接过,咬了口,酥脆的外皮儿在他口中嘎嘎响,“这么脆啊?”

    “才炕好的就是脆,”花雅看着?他的模样记起来?一件事儿,“我有个妹妹,她当?年?换牙期没注意?,吃着?这个饼子直接将她门牙给崩了,然后再也不吃了。”

    席恒乐得不行,“是叫苗禾吗?”

    “哎,你怎么知道?”花雅讶异地挑了挑眉。

    “就你刚从非洲回来?,那女?孩儿不来?酒泉找你了么,”席恒说,“我问?邓毅,邓毅说的。”

    “难怪。”花雅说。

    “她这个名字取得好,顽强生长的小禾苗。”席恒笑着?说。

    “嗯,”花雅眼眸含笑,“是挺顽强的。”

    苗禾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少女?高考那年?考上了北京的一所211大学,被保研到本校,如今还在读研。

    花雅其实和曾经在自己身边的人多多少少都有联系,哪怕去非洲也没有断过,身边新认识的朋友算不上深交,不过相处得可以说是舒适。

    他觉得自己再也不会过阴霾的日子了。

    回到酒泉刚好是2022年?最后一天。

    他对跑到市中心淋雪数倒计时不感兴趣,不知道是不是在海南生活了十几年?的身体,仅仅待了两天又熟悉的适应了,他感觉酒泉好冷,就算全副武装也还是冷,只想窝在有地暖的家里。

    明天元旦节,他还要把邓毅帮他顶的值班上回来?,更不想去跨年?了。

    席恒见状,也没强求,提着?一口袋菜就来?到了他家。

    “哎操,南方和北方简直没法儿比,”席恒一身寒气?地进门换鞋,“外面太?冷了。”

    “今天的车是不是很多?”花雅问?。

    “嗯,市中心挤满了,”席恒摸了把椰子的狗头,往厨房走,“全是跨年?的——吃火锅啊?”

    “好。”花雅跟了过来?帮他择菜打下手,被席恒推出?去了。

    “你坐着?等吃就行。”席恒低头忙活说。

    “哎。”花雅笑,“这话说的。”

    席恒看了他一眼,笑得露出?白牙,“席大厨不需要助手。”

    “就火锅,”花雅指着?菜,“傻子都会弄,还大厨。”

    席恒双手撑在水池上,挽起的毛衣下精瘦的胳膊显露青筋,侧头直愣地看着?花雅,感觉怼人的长发?青年?有点儿可爱。

    厨房的灯光直挺挺地从花雅头顶照下来?,纤长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都在他精致的脸上投向剪影,这种往往都是被称为死亡角度灯照的,很少有人驾驭得住。

    居家,花雅穿得随意?,白色高领毛衣宽松居家裤,长发?懒得用?头绳儿系,就用?夹子夹着?,像是温婉的人妻。

    席恒骤然间想到了江旋。

    他笑容僵了一瞬,移开视线继续干手中的活儿。

    破镜还能重圆吗?不能吧。镜子都碎了,连接好也还是有裂缝。桐县的两天时间,江旋除开第一天来?找过花雅以外,到他们去机场回酒泉,那位前?任都没出?现在花雅的面前?。

    吃完饭,零点过几分,落地窗外面浮现出?烟花。

    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弹出?一条未知号码的消息:新年?快乐。

    “退役?”上级领导收到江旋的申请万般不理解,“马上就要进行西北军事演练他要退役?老贺,你的兵怎么回事儿?”

    “报告,江旋退役意?愿强烈,问?原因他也不肯说。”佩戴三星肩章陆军上校贺卫说。

    “这个兵,是江老的亲孙子,当?年?入伍名副其实的刺头兵,但确实是个好苗子,退役可惜了,”和贺卫同军衔的西南地区陆战军上校在一旁说,“特种演习他次次第一,老贺,你得费一点儿心思劝劝。”

    好兵谁都喜欢,上面对于江旋退役的讨论如火如荼,下面江旋铁定了心要离开队伍,谁劝都不好使。

    “你怎么还是倔得跟头牛似的?”队长受到命令,嘴皮子都说冒烟了,江旋不为所动。

    老贺进来?,挥手示意?队长出?去,自己搬了张凳子坐到江旋跟前?,军人自带的威严刻在他深邃的脸上,沉缓地开口,“小旋,算了算时间,你的确是具备退役的资格,不过”

    江旋掀起眼皮沉沉地看着?他。

    “不过什么?”青年?沙哑开口。

    “不过不是现在,得西北军事演练之?后,”贺卫说,“而且国家马上卫星发?射,我们队伍需要严守职责护航,你懂么?”

    江旋低头,双手交叉,掌心中布满枪茧。

    “我就想现在退役。”他低声?说。

    “原因。”贺卫说,“你当?初来?部队,很多人都知道你爷爷是谁,你为了证明你自己,各项指标达到第一被选进特种部队,你说你要让所有人看着?,你不是凭你爷爷的背景也可以当?上最优秀的兵。现在呢?你闹着?要退役,一朝回到解放前?,你跟你才进部队那个撒泼耍混的样子没有两样。”

    江旋腾地站了起来?,眼眶泛红,拳头紧握垂在身侧,一字一句地说,“这么多年?,我无?愧于国家,无?愧于党”

    “但我对不起一个人。”

    第69章 P.拨不通的电话

    距离高考还?有100天。

    这个时间对于学?校来说, 是很有仪式感的,历年都要给高三的学?生整个百日誓师大会和成人礼,顺便将毕业照也给拍了。

    高三整年, 只有这一天是放松的。

    花雅被选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发言倒是没什么, 只是这次不太一样, 学?校抽风地要求脱稿。现在寝室其他人都穿上白衬衫黑西裤捯饬着自己, 而他还?拿着稿子倚靠在厕所外边儿?的墙背着稿。

    “哎,江旋,你不穿七班的班服啊?”于佳阔问。

    “不穿。”江旋捏着黑领带朝花雅走去?。

    “七班的学?生我估计都要讨厌死你, ”顾嘉阳乐道, “在他们班待了一年连班服都不愿意穿。”

    “说你直男脑是真的没有冤枉你。”党郝叹气地摇头。

    “操!”顾嘉阳瞪大眼,才?反应过来。

    花雅和江旋是在谈恋爱!

    花丽珍去?世?以后, 花雅的状态肉眼可见的不好, 这几月他们的陪伴,总算起到一点点的作用, 不过少年还?是没有笑过。

    党郝是最先发现这件事儿?的, 在江旋那段时间天天往医院跑照顾花丽珍他就已经确定了, 碍于花丽珍生病每个人都忙得焦头烂额, 他也没有开口问。而后是于佳阔,他是撞见在寝室天台抱着花雅安慰的江旋,男生之间, 抱抱也没有事儿?, 有事儿?的是江旋吻了吻花雅的额头。

    这一撞不得了, 于佳阔直接炸了,冲上去?扯开花雅就给了江旋一拳。

    后面花了好久才?慢慢消化?他兄弟已经谈恋爱的事实, 谈恋爱就算了,还?他妈是个男的;是个男的就算了, 居然是江旋!

    作为兄弟,他们几个也只是默默地自我安慰说,花雅喜欢就行,江旋对花雅好就行。

    还?有就是他们为什么会接受江旋接受得如此之快,也是因?为花雅现在真的只是一个人了,有江旋一直陪着可以让他不那么孤独。

    “帮我打一下。”江旋将领带递给花雅。

    白皙瘦长的手指被领带缠绕,花雅仰了仰头,认真地帮江旋打着领带,顺手整理了下高挺少年的衣领,“好了。”

    “上台不要紧张,”江旋捏了捏花雅的手腕儿?,“你是最棒的。”

    “嗯。”花雅轻声应。

    理三的班服订的很常规,也很成熟,有种?少年逐步迈向?青年的第一步成长,相当于是不太正?式的正?装。

    花雅收起了稿子,拆开班服包装开始穿。他身材高挑纤瘦,挺立如白杨,长发鲜少地束成了高马尾,有些碎发束不上就零散地垂在脸侧,露出了他的全部面貌,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又精神气儿?十足。

    他一颗一颗地将衬衫纽扣扣到最上面,衣摆扎进了裤腰里,勾勒出腰线,黑西裤包裹着两条长腿又细又直。

    “哎操,这才?是男神,”于佳阔慕了,“我们都是卖保险的。”

    “怎么能这么说呢?”顾嘉阳不满,“跟男神是好哥们儿?,说明我们也是男神。”

    “拒绝内耗,从顾嘉阳做起。”黄子尧抱拳说。

    “就得学?阳子这样的精神状态,都收拾好了吗,走啊,去?操场集合了,”党郝招呼说,“江旋呢?”

    “好像才?进去?厕所了。”于佳阔说了句。

    “那我们先走。”党郝说。

    “行,我等会儿?他。”花雅点点头说。

    寝室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他俩。

    花雅还?是拿着稿子坐在床上看着,几分钟后,江旋才?从厕所出来。

    “走吧。”江旋嗓音低哑地说。

    “冷静了?”花雅挑眉问。

    江旋愕然,随即笑了起来,他走过去?轻轻吻了下花雅的嘴角,“啊,冷静了。”

    “尊敬的校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下午好。我是来自高三理三的花雅”

    下午三点的太阳正?烈,高三每个班级都穿着自己班定制的班服,顶着烈阳听台上代表学?生发言,这次没有多少人开小差,聚精会神地听着这属于自己青春最后一次集合。

    江旋被阳光晒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但双手不抖地举着手机将花雅给录下来,内心油然生出一股骄傲。

    “我们坚信,现在的差距不是明天的结果,而今日的汗水必将摧开明朗的鲜花,祝高三所有学?子,高考加油。”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甚至还?有抽泣声。

    走完成人礼的所有流程差不多都两个小时后了,各班聚集在教?学?楼前的白杨大道,准备拍毕业照。

    “你还是去你班级转一圈儿?,”花雅看着江旋说,“不然感觉不好。”

    “行,”江旋叹了口气,“待会儿?我们班照相你喊我。”

    “嗯。”花雅说。

    拍照顺序是按照班级顺序来拍的,很快就轮到了理三。

    花雅给江旋发了条消息叫他过来,然后把手机揣进兜里配合老韩清点班级人数。

    “人数够了吗?”摄像大哥问。

    “够了——”老韩说。

    “还?没,”花雅打断了老韩的话,“韩老师,还?差个江旋。”

    老韩闻言,反应过来似的拍了拍手,“哎对对对,还?差一个。”

    “那个快来了吗?”摄影大哥大声说,“要快哦,后面还?有那么多班级呢。”

    “来了来了,”江旋跑着过来,举手,“韩老师,加我一个。”

    “知道加你一个,”老韩笑着说,“入列,站最后一排,和班长站在一起。”

    江旋侧头看了看花雅,笑得不行。

    花雅被江旋这傻笑弄得莫名奇妙,在和人对视中?,唇角也勾起淡淡的弧度。

    “都笑着啊,别哭丧着脸,我数一二三,你们说毕业快乐,”摄影大哥调整相机,指导他们说,“来,一,二,三——”

    “毕业快乐!”

    咔嚓,年少定格在小小的相框里。

    高考前一天下午的夕阳特别漂亮。

    很多年后,再回首,觉得什么时候的夕阳都比不过青春那一抹火烧云,穿着校服,十七八岁的少年挤在教?室的窗口兴高采烈地指着天空,兴奋说,“我操!好漂亮。”

    花雅和江旋坐在操场的看台上,两人喝着拉罐可乐,在蝉鸣和夏风中?碰杯。

    “终于要熬过去?了。”江旋轻声说。

    “嗯。”花雅说。

    “志愿咱们填哪儿??”江旋问,“青海,甘肃,陕西还?是什么?”

    “不知道,”花雅颤了颤长睫说,“你呢,你想去?哪?”

    “你去?哪我去?哪,”江旋说,“看看哪所大学?好吧。”

    “反正?就五个省份,等成绩出来再说,”花雅看了他一眼,突然笑,“阿旋,这次别再控分了。”

    江旋被花雅这堪称释然的笑整得一愣,这是奶奶去?世?后,花雅第一次这么放松的笑。

    “不会了,”江旋握住他的手,“要与你并肩,得使出我的全力来。”

    “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花雅凑近他说。

    “什么秘密?”江旋笑。

    “我想冲这次的理科市状元。”花雅缓缓地说。

    “可以啊,”江旋惊喜说,“三模你突破七百了,应该是没问题的。”

    “但我只是想,不敢说一定,”花雅一下一下地抠着江旋的手,“想弥补我中?考没得第一的遗憾。”

    “能行的,”江旋肯定说,“奶奶也会在天上保佑你的。”

    花雅轻应了声,头靠在江旋的肩,喝了口可乐。

    高三这年,花雅原本以为自己挺不过去?。

    他曾经希望有人是他的救赎,来拉他一把?,但没有那个人。直到遇见了江旋,他以为江旋是他的救赎。

    是吗?是的。

    江旋在他的心中?,曾短暂地被他当成救赎。

    后来他才?发现,一直依靠别人来当你的救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儿?,救自己的永远是自己。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机械的电子女音随着飞机起飞飘散在云层中?。

    花雅戴上耳机,循环了很多遍的歌声传进他的耳朵里,他独自一人,踏上了飞往西北的路途。

    那晚,是他和江旋两个人命运交错的一晚。

    拼命的复习得到满意的答卷,在做完高考所有题时,花雅其实已经能预估自己的分数是多少了。

    他的考场在二楼,江旋的是在三楼,当广播通知考试结束请考生立即停笔,这一刻,卷子上的句号也是他年少的句号。

    他在楼下等江旋,第一句就是,稳了。

    江旋点点头,回答他说,稳了。

    他俩在六月蝉鸣地喧嚣中?相视而笑。

    “我和江旋先把?东西给搬了,”花雅说,“搬完就来。”

    “行,”于佳阔点点头,“搬完赶紧来啊,我们去?给你俩占个好位置。”

    “嗯。”江旋说。

    毕业聚餐的餐馆不太好订,一个班基本就占了一个馆子,更别说桐县有三所高中?,花雅先前就预料到了,提前一个月用班费交了定金,今天理三才?有饭吃。

    吃饭的时间还?早,寝室的书,衣服,床被那些都还?没收拾,他俩想着趁这个时间赶快弄了,待会儿?直接去?吃饭。

    “姐姐。”苗禾在男寝楼下等他俩。

    “哎,”花雅特意喊苗禾来帮忙的,三个人搬起来也要快一点儿?,他将比较轻的物品给她,“提这些就行。”

    “好。”苗禾接过,“高考,题,怎么,样啊?”

    “就这么说吧,”花雅说,“拿捏。”

    “哇。”苗禾配合着语气,眼眸发亮地说。

    “中?考加油,”花雅说,“争取考进市里去?。”

    “拿捏。”苗禾哼哼地笑。

    “哇。”花雅夸张地说。

    江旋乐了,“你俩去?隔壁贝贝欢幼稚园吧。”

    来来回回差不多跑了三趟,才?将东西搬得差不多了,尽管江旋租的学?区房不太远,但还?是累得够呛。

    “你俩在楼下等我,”江旋说,“我把?书放了咱们就去?吃饭。”

    “行。”花雅攀着苗禾的肩说。

    七点了,落日散下最后的余晖,在狭窄的小巷折射出唯一的亮光。

    那束光打在身穿黑色衣服的人身上。

    “姐姐。”苗禾扯了扯花雅的衣袖。

    “嗯?”花雅低头回着消息。

    “前面,有个人。”苗禾很轻地说。

    花雅抬起头的一瞬间,那人也摘下了兜帽,露出了整张脸。

    苗禾倒吸一口凉气。

    被硫酸腐蚀过的皮肤已经看不出到底哪是哪的五官,活像血腥恐怖电影里的杀人狂魔,戴着狰狞动物的面具一般,让人无法?直视

    尽管这样,花雅还?是认出了他是谁。

    周海军。

    周海军朝花雅露出一抹冷笑,随即转身就跑。

    花雅没有丝毫犹豫地追了上去?。

    “姐姐!”苗禾大喊一声,边给江旋拨电话边朝花雅他们跑的方向?追去?。

    巷子弯弯绕绕,越往里黄昏就越找不到,昏暗一片。

    很静,空气很静,静到花雅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不,还?有一个。

    喉咙被人从后面锢住了,周海军用胳膊咔住花雅的脖子就往后拖,喘着粗气,声带听不出来像是人能发出的嗓音,很难听,“你有点儿?本事花雅,我这个鬼样子就是你傍上那个大佬给弄的,我他妈偷渡回来,都要把?你给杀了。”

    花雅稳住心神,双手捏着周海军的胳膊减少脖颈的窒息,狠狠踩在周海军的脚上,在对方吃痛的瞬间,松开桎梏,一脚将周海军踹向?墙壁。

    周海军吃痛,从兜里掏出一把?刀来,刀光锃亮,映照出花雅的脸。

    “准大学?生,”周海军咯咯地笑,“你说你还?能去?读大学?么?”

    “今天,”花雅冷声说,“要么你躺在这个巷子里,要么你爬着过去?,我会用六年前同样的方式,让你和你爸同样的死法?。”

    “闭嘴!”周海军暴喝,“你凭什么杀我爸?!他做错了,有法?律制裁他,你凭什么动手?!”

    是啊,是有法?律制裁他。

    但是强|奸犯不会被判死刑,而花雅只想让他死。

    那个时候桐县很乱,花雅之前对江旋说过,后马路的天上人间会所就是毒窝聚集地,黑恶势力成群结队,国家后来颁布扫黑除恶桐县才?好上一点。再者桐县地理位置和越南离得极近,毒贩子就从那边偷渡过来贩毒,那几年桐县简直乌烟瘴气。

    花理一个女人,在桐县做钢铁生意干出一番名堂来,多少还?是有些本事。但本事被沦为谈资,女人当企业家,不是靠男人就是卖|肉。后来花理被小人坑了,一步错,步步错,前脚去?警局报警告知证据不足,无法?定罪,后脚裸|照流传出来,花理精神直接崩溃。

    花雅是亲眼看见他妈妈割腕在浴缸自杀的。

    鲜红的血从手腕儿?里流出来,入眼全是血,浴缸里也全是血,逐渐流到白净的地板上,流到他的脚边。

    他崩溃地大叫,干呕着跑了出去?。

    几年前,法?律还?没被改。

    一个人被逼到绝境了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花雅蹲点了几天,终于在台风过境的夜晚,找到了下手的机会。

    花雅想,什么时候加害者还?能理直气壮地霸凌受害者了?

    恶霸是说不通的。

    初中?他被周海军按头“杀人犯”,他没有反驳,因?为他无法?将他妈妈被侮辱的伤疤揭露出来。

    他能做的就是和周海军无尽地对抗,他最后悔的就是没把?周海军给捅了。

    周海军越说越激动,手乱挥着刀就冲了过来,“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我要让你死!你去?死!哈哈哈哈哈,你还?想读大学??做梦吧花雅!”

    花雅紧拧着眉规避,可周海军就像疯了般,拿刀乱砍,刀尖锋利地割断他的一小捋发丝。

    如果没有刀,他和周海军一对一,能打得周海军妈都不认识,但他空手赤膊,一不小心就会被刀给划到。

    胳膊猛地刺痛,刀割在了他的大臂上,白色的T恤袖子顿时被血晕染。花雅不断地往后退,退到墙角没路时,他瞅准间隙往旁边侧身,周海军扑过来的惯性顺势将刀叉在了砖缝里。

    花雅见状,快速上前反钳周海军的手臂,只听见骨头咔嚓一声,周海军吃痛地闷哼,花雅拔出刀甩到一旁,两个人扭打在了一团。

    周海军再怎么说和花雅个子差不多高,力量悬殊相差无几,心中?又冲嗤着蓬勃的怒火和仇恨,他捏紧花雅受伤的那个胳膊,血不断地从他因?为使劲颤抖的指缝中?流出来。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周海军狰狞的面孔凑近花雅,不知道他又从哪里掏出来一把?匕首,喘着粗气儿?说,“当初我给那个少爷下跪,那么好的机会你不捅死我,今天我——”

    他话还?没说完,花雅膝盖猛顶腹部把?人往地上摁,而后快速捡过扔的那把?长刀,毫不犹豫地捅进周海军肚子里。

    一刀,两刀

    警笛在响。

    花雅后脖颈一痛,感觉自己手中?的刀被人夺走了。

    “姐姐!”在快要失去?意识时,这是他听见的最后的声音。

    花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面外婆和老妈都没离世?,一家人聚在电视前看春晚,然后门铃被摁响了,他起身开门时,看见江旋手中?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局促紧张地说,新年快乐。

    他睁开了眼。

    这次看见到终于不再是红色,而是一片白。

    “醒了醒了”一群人围在了他的床头,耳边开始嘈杂起来。

    “小椰,小椰?”于佳阔咽了咽口水,皱眉在他眼前挥着手,轻声喊。

    “我去?叫医生。”党郝离开病房。

    花雅缓了几秒,眼珠子转动,把?每个人的脸都扫了一遍。

    缺了个人。

    “来,让一让——”医生走了过来,检查他的身体?。

    “医生,我朋友恢复得怎么样?”于佳阔担心地问。

    “没什么事,惊吓过度,待会儿?再把?胳膊的伤口处理一下就行,”医生说,“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没。”花雅嘶哑地回,想撑着坐起来,于佳阔见状,把?床摇高了一点儿?。

    “有就说啊,”医生交待,“好好休息,你们不用这么多人围在这儿?,留一个人就行。”

    “好的医生。”他们见医生走后,又围在花雅的病床前,憋着满肚子的疑问,但谁都没开口。

    “我睡了多久?”花雅轻声问。

    “一天吧,”党郝看着他,“那个叫什么周海军的,已经被警察带走了。”

    “他没死么?”花雅讶异地问。

    “快死了,”党郝说,“被抢救过来了。”

    花雅目光停留在自始至终都没发言的苗禾脸上,问,“江旋呢?”

    江旋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于佳阔他们都不知道江旋去?哪儿?了,问苗禾,苗禾也只是说她和江旋赶过来将他送到医院,过后江旋就匆忙离开,什么话都没留。

    微信联系不上,电话也没接过。

    于佳阔他们也是是怪江旋的。怪江旋那天为什么要搬寝室东西,怪江旋为什么不及时赶到,怪江旋为什么一言不发地看都没来看花雅就消失了。

    出院后,甚至都没有警察来找过他,再得到的是周海军被判刑的消息,偷渡,蓄意伤人,他似乎是这次事件的局外人,也好像他没有经历这件事儿?。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填志愿的这天,江旋依旧没有接电话。

    他怀疑江旋是替他顶罪了。

    “没有,他人现在在美国。”江彧说。

    花雅心里一沉,显然是不相信的,“去?美国干什么?”

    “读书啊,”江彧说,“他没告诉你么?这是他入学?的资料和申请,一年前的时间。”

    看着花雅的样子,江彧叹了口气,“他真没告诉你啊?”

    这两年的相处,花雅知道江旋不可能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一定是有什么事儿?发生了。

    他联系上了江旋的朋友。

    他们统一的口径,和江彧的一样,江旋去?美国读书了,叫他不要等了。

    那相约的去?西北是什么?那些所说的话就仿佛是美丽的谣言。

    “我明天飞美国,你还?有什么话要带给他吗?”棠萡轻声问。

    花雅视线定格在棠萡手臂上的文身,是一个Q版的人脸,他认出来是余烬。这次棠萡来桐县,他才?知道余烬已经去?世?了。

    “没什么,”花雅笑笑,“不管他到底有没有去?美国留学?还?是其他原因?,我和他,就这样吧。”

    “什么?”棠萡一愣。

    “那就这样吧。”花雅肩膀松懈,松出一口气。

    “行,我知道了。”棠萡点点头说。

    他志愿填的兰州大学?,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他去?理发店将蓄了很多年的长发给剪掉了。

    墨色发丝随着理发师利索的动作一缕一缕地掉落下来,他凝视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在心里说了句你好。

    一切从头开始。

    江旋从戒同所的七楼跳了下来,摔断了一条腿,棠萡在外面接应送他去?机场。那晚,他打晕花雅,从手中?夺过刀,又补了周海军几刀,奈何周海军命硬,没捅死。

    他告诉苗禾,所看见的,所听见的,不要对任何人说,包括花雅。

    他打算揽下所有责任,无所谓了。

    老爷子知晓后,压下来这事儿?,他在大院跪了三天,答应不再跟花雅来往,只要花雅安然无恙。

    随即就被送进戒同所。

    支撑他的是手腕儿?戴着的小黄花头绳儿?。

    “他说,”棠萡艰涩地说,“那就这样吧。”

    江旋笑得不行,笑着笑着那眼泪就流下来了,“嗯,那就这样吧。”

    他瘸着腿从车上下来,压低鸭舌帽檐,看剪掉长发的少年拖着行李箱走进机场。

    “人人草草皆离去?,不是吗阿旋,”棠萡苦笑,“烂尾的玫瑰遍地都是。”

    广播通知航班起飞留下回声。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花雅又打给江旋一遍电话,再尝试无果后,开了飞行模式。

    少年的青春就此落幕。

    “再见。”花雅看着机窗外逐渐变小的小县城说。

    “再见。”飞机在天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江旋无声说。

    第70章 第 70 章

    手机上未知号码的新年快乐花雅大?概知道是谁发来的, 但他?没选择回?,号码的归属地的确是甘肃。

    花雅想,江旋所隶属的战区一直是西北吗?

    江彧给?他?打了个电话, 这通远在英国的电话。

    “新年快乐, 小椰。”江彧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从听筒里传出来, “伦敦的雪很大?。”

    “新年快乐, ”花雅望着落地窗外的雪,“酒泉也是。”

    “赶回?来的吗?”江彧问。

    “嗯,请不?了长时间的假。”花雅说。

    “那你”江彧顿了顿, “和江旋碰面了么??”

    花雅沉默。

    那年高三?与江旋分?手过后, 江彧陪过他?一段时间,去?兰州读大?学他?俩的交集止步于此, 他?说他?想要自由。

    后面零零碎碎的联系都是江彧主动发给?他?消息, 已然演变成了说得上话的朋友。

    江彧明白不?可?能?,所以没再过多纠缠, 这么?多年, 他?俩之间江旋两个字陌生得不?像话, 几乎没有提起过, 今天却被打破了。

    花雅觉得生活其实是很奇妙有趣的,自从他?和江旋久别重逢,身边的所有人都开始陆陆续续提起了江旋。

    “啊。”花雅掏出烟点燃回?。

    “他?对你说什么?了吗?”江彧轻笑了一声。

    花雅皱了皱眉, “没。”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江彧说。

    “江彧, 你今天怎么?回?事?”花雅淡声问。

    “抱歉, 这边有点儿冷,冻迷糊了, ”江彧说,“真没什么?想问的吗?”

    花雅停顿几秒, “没。”

    江彧吸了口气,大?概是比较讶然他?的回?答,“行,那我先挂了。”

    挂断之后,花雅看着手机屏幕觉得莫名其妙,直到席恒走过来手中端了杯热水他?才回?过神。

    “咋了?”席恒顺嘴问,“接了个不?顺心的电话?”

    “倒也不?是。”花雅喝了口水。

    “噢,我给?你说一声儿,冰箱里我已经?做好这两天的中午饭了,”席恒说,“你早上去?医院带着,可?能?我这些天都来不?了医院。”

    “嗯哼?”花雅疑惑的尾音上扬。

    “这样给?你说吧,很忙。”席恒笑了笑说。

    花雅一下就理解过来席恒所说的很忙是什么?意思了。

    按理说,席恒的身份也是比较敏感的,非必要也不?会随意出研究院,有关国家卫星发射的都是保密事项。席恒家庭往上说三?代都是科研人员,背景挺大?的,松弛这些天,席恒还是要钻进?自己的工作?里面去?。

    “时间很快的,”席恒眼?里满是成就和自豪,“到时候部队全面森严,不?过你们还是能?看见。”

    “好。”花雅弯起眼?角。

    退役申请书不?是说递交上去?了就会立马被同意,更何况还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

    当年江旋被关进?戒同所,在里面硬生生被折磨了四个月,错过填高考志愿,失约和花雅去?西北的约定,那个时候的他?非常想死,在第五次精神崩溃跳楼自杀未遂,他?被他?妈妈救出来了。

    老爷子也松口了。

    可?松口的内容是,你可?以读书,可?以去?当兵,但不?能?去?找花雅。

    他?没有老爸那么?傻,赌气去?边疆,他?复读一年报考西北那边儿的大?学,却不?知道花雅在哪个地方。他?的所有电子产品早就被破坏,没有了高中的班群,没有了于佳阔他?们的联系方式,没有了花雅。

    他?就像无?头苍蝇一样,筛选西北地区的学校,可?是西北那么?大?,他?该如何去?寻找呢?

    大?学填的陕西,入伍填的甘肃,嘉峪关当士兵当了一年,次年进?了兰州战区的特种部队,从非洲把花雅救下后,他?才得知这些年他?与花雅相隔的距离是那么?近,但是又是那么?的遥远。

    上面说等军事演练和卫星发射之后。

    行,他?等。

    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还差现在吗?

    江旋摩挲着自己手腕儿上的头绳儿。其实头绳儿不?止断了一次,只要断一次他?就修复一次,上面的小黄花的雕刻早就被他?给?磨平了,黑色绳子也越来越细,细到就像一根线。

    他?也在想,这根头绳儿如果已经?断到真的不?能?再修复了,他?和花雅还没有相遇的话,是不?是再也没可?能?了。

    在暗无?天日的戒同所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在特种部队非人的训练,在出任务时数次的濒死遇险。

    只要抬手看一看这个头绳儿,他?又有希望了,仿佛看见少年对他?笑,嘴角浮现出梨涡。

    真好啊。

    江旋低头在头绳儿上烙下一吻。

    “你心爱的姑娘送给你的吧?”韩泽栋问。

    “嗯。”江旋低声应。

    “哎江旋,你这么着急退役是要回去娶她吗?”陆羽打趣说。

    “我看不?像,”姜文耀说,“倒像是媳妇儿要跟人跑了他?回?去?把人抓回?来的架势。”

    江旋把头绳儿掩在作?战服里,掀起眼?皮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说到点子上了。

    他?妈的他?再不?退役老婆就要跟人跑了!

    江旋想到在桐县的时候,看见花雅身旁的席恒一阵牙疼。摆在眼?前的呢,就是这么?个情况,这位席恒不?是花雅的现任,就是花雅的朋友。

    他?倒希望席恒只是花雅朋友,可?朋友会被花雅带来桐县给?奶奶祭拜么??这已经?是非常亲密的关系才能?这样吧。

    江旋不?能?细想,一细想他?就要发疯发狂,恨不?得立马退役去?找花雅,他?心都要碎了。

    “所以阿旋你是铁了心要退役吗?”闫杰问,“你现在退役多可?惜啊,再熬一年就可?以升衔了。”

    “因为,”江旋将?倍镜上枪,“老婆要跑了。”

    “啊?”队友全部震惊脸。

    “什么??”刚进?来的队长听见江旋的退役理由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合着他?劝了江旋那么?久,贺上校劝了那么?久,这个各战区夸奖挣着抢的神枪手特么?是个恋爱脑!?

    江旋从兜里掏出青梅咬了口,淡声道,“那咋了?”

    酒泉,是敦煌艺术的故乡,现代航空的摇篮,迄今为止,已经?成功多次发射卫星火箭和载人飞船。

    花雅小时候只在电视上看见过,屏幕和现实的观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他?来到酒泉,看见的第一次火箭发射是席恒带的,当时在发射中心的观看线外围了好多人,随着点火的倒计时齐声喊,直到发射的那一刻,火箭的红光照亮了每一个人的脸,好像一个太阳照耀着中国的每片土地。

    他?眼?泪顿时涌出眼?眶,真真切切的热泪盈眶,止不?住地哽咽,骄傲和自豪的情感由内而外逐渐上升。

    尽管来了西北,领略了独属黄土的浪漫,可?还是会被它给?惊艳到,哪怕看了很多次的卫星发射,再看时,心情依旧会澎湃。

    在群众看不?见的角落,训练有素的部队分?布在各个区域,高强度地拉高警惕,为人民和祖国的科技保驾护航。

    倍镜观察着任何异样,一旦发现可?疑人物和可?疑作?为,直接击毙。

    “各号注意,十分?钟准备!”

    “五分?钟准备!”

    广播不?断播放着倒计时,气氛也逐渐紧张起来。

    “摆杆摆开——!”

    “十——九——八——七——”

    江旋的狙击枪中出现了花雅的脸。

    他?的心脏随着火箭卫星发射的倒计时跳动,有些许的惊讶,但是任务在身,只瞄了一瞬,就移开了倍镜。

    “三?——二——一——点火!”

    卫星成功发射。

    周围一切安全。

    人民安全,科研人员安全,卫星发射安全。

    江旋听从耳麦里的命令,收起狙击枪从巡点的区域撤回?,他?又往花雅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是将?近千米的范围距离,没有了倍镜,他?只能?看见一个人点。

    邓毅在旁边说什么?花雅没怎么?注意听,只是将?视线看向西南的方向。入目的就只有空旷的沙海和戈壁礁石。

    “派了这么?多部队啊”邓毅用胳膊碰了下花雅,下颌点向军绿色的装甲车。

    花雅看着那些车离去?,抿唇,直觉江旋在其中一辆车上,也明白过来刚刚为什么?感觉自己被锁定住了。

    “这是国家项目,安保得抓严,”花雅收回?视线,“走吧,回?医院。”

    “我之前打听清楚了,把我们从非洲救回?来的是西北战区的特种部队,嘿,原来就是我们地区的,”邓毅自顾自地说,“刚离开的好像是他?们吧”

    应该吧。

    这更加确定了江旋人是在甘肃。

    但江旋为什么?在甘肃,当兵多久了,从美?国回?来还是一直在中国,这些对于花雅来说像是谜团一样的,正慢慢地在散开。

    他?不?想主动去?了解,去?问,说白了就顺其自然。

    他?已经?没有精力和勇气再面对曾经?,现在的生活没什么?不?好。

    如果有某个契机,能?让他?重燃年少的那股劲儿,他?也会全盘接受,关键是这个契机如何产生,那就不?知道了。

    花雅没想到再和江旋的相见是如此之快。

    第二天,医院来了一群身穿军装的人。

    他?们医院是指定体检的医院,军事演练前,军人的身体素质各项要达标,医院各科室的医生会全程负责配合。

    花雅被分?配到了心电图科,外面护士小姑娘面对俊朗的特种兵哥泛红了脸,花医生满脸清冷地看着仪器指标,对于八块腹肌分?明肌肉结实的兵哥不?感兴趣。

    “下一位。”花雅丝磁的声音喊。

    江旋穿着绿油油的军装常服进?来,看见座位上坐着的花雅,猛地愣住了。

    见对方迟迟没有动作?,花雅侧头,细丝银框眼?镜后的浅棕色眸子落在江旋身上,微微张了张嘴,精致的面容有些讶异。

    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站着的那位局促得不?行。

    半晌。

    花雅开口,“掀开衣服躺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