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彦易意识到自己必须要回答这个问题。
这个年轻的国子监司仪给了自己两个选择,一把剑和一条鱼。
他可以选择这条鱼,那么他就能安然度过自己的六十岁大寿,他也可以拿起这把剑,如果选择了剑,赵彦易估摸着自己最多有一半的可能活着踏出宴会厅,更大的可能,是他将不会有机会过他的六十一岁寿辰。
没人知道一位国子监大司仪究竟有多强,整个苏州城里,唯一一个能说胜过孟离枯的人,只有那个缩在天道院里的老家伙。
但石崇光没有理由来救他,更何况他要面临的对手还是国子监。
大厅里的宾客还在吵嚷,没人相信大名鼎鼎的南明辅国公和臭名昭著的刺客组织天诛会有什么关联,宾客当中有些是跟随赵彦易数十年的部将,在他们眼中,国公是个为人正直且忠心耿耿的老帅,这样的人应该嫉恶如仇,怎么可能和天诛沆瀣一气?
孟离枯不言不语,他眼里只有赵彦易。
他代表的是国子监,国子监做事自有理由,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赵彦易端坐在案后,他伸手端起盘子,盘子上盛放着一条鲚鱼。
大厅里寂静下来,所有人扭过头来望着老人。
孟离枯双眼微微一亮。
“你不该送一条鱼来。”赵彦易摇摇头,“我从来不吃鱼。”
宾客们知道赵彦易说的是实话,赵彦易认为鱼味极苦,生平讨厌吃鱼,所以他的府上从来看不到任何鱼类菜肴。
赵彦易又看了一眼案上的短剑,也摇了摇头。
“这把剑不是武人用的。”
“那么国公的答复是?”孟离枯问。
老人沉默片刻,抬手解开身上大红色的喜袍,他挥手飒然震开衣袍双襟,霎时间冷光照面,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六十大寿,赵彦易的衣服底下居然暗藏铁甲!
传闻赵彦易此人生性铁血刚硬,无论身处何处,铠甲从不离身,今日一见,此言不虚。
老人伸出手,大喝:“取我的刀来!”
这就是他给对方的答复,孟离枯提供的两条路他都没有选,他要用自己的刀砍出一条路来!
长刀在手,赵彦易起身,抬脚跨过桌案,身形动作沉稳有力,身上的铠甲发出铿锵的声音。他刚刚才声称自己腰伤复发,坐立起居都有困难,但此刻的赵彦易看上去分明勇武而雄壮,像一头老而精壮的虎。
老人抖落刀鞘,环视一圈。
“诸位,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各位都不要出手,这是老夫与国子监之间的恩怨。”赵彦易沉声说,“在座都是南明的栋梁,国家的未来还要仰仗诸位,切不可在这里白白失了性命!记住,这是军令!”
正要拔刀起身相助的部将们滞住了,他们愤恨却无奈,这是赵彦易下达的军令。
“得令。”
赵彦易上前一步,刀尖指住孟离枯,他的手老得筋节毕露,但仍然有力。这一刻这个老将军身上升起不可逼视的杀伐之气,他纵横沙场数十年,脚底下埋着万千枯骨。
孟离枯面不改色,他直视老人的刀尖,点了点头。
“这就是国公的答复么?我明白了。”
这个年轻人把一只手背在身后,慢慢抬起一只手。
所有人都被他的这个举动激怒了,只用单手对敌?这完全是裸的鄙视!
孟离枯接着伸直食指,曲起其他四根手指……他不是要用一只手对敌,而是要用一根手指。
这根手指的指尖上慢慢腾起一缕极细极微的深青色火焰。
炼气第四阶,天青气!
满座皆惊。
看年纪孟离枯不过二十来岁,这世上真有如此年轻的炼气大师么?还是说这个人其实是某个低调的老怪物,驻颜有术,看上去年轻,实际年纪已经有五六十了?
赵彦易在心底惊叹,一方面惊叹这世上真有如此绝世的天才,另一方面,他知道自己走不出这座宴会厅了。
两人都往前踏了一步,大厅里的气氛逐渐紧绷,两人忽然都一怔。
门外响起急促凌乱的脚步声,地面都在微微震动,大片大片的刀兵碰撞,显然有一支大部队赶到了,听声音差不多有数百之众。所有人一齐扭头朝门外望,密密麻麻的火把涌进国公府的大门,然后朝两边散开,包围了整个宴会厅。
赵彦易和孟离枯头顶上突然响起爆裂声,宴会厅屋顶上的砖瓦尘土坠落下来,宾客们纷纷以袖掩面,后退避让。弥漫的烟尘中,一个年轻人的影子慢慢显现,他持刀站在赵彦易和孟离枯之间。
接下来浑身漆黑的甲士列队涌进大厅,带头的年轻武官踏进门槛,高举手令放声大吼:“把客人们都请出去!今夜此处戒严!”
孟离枯和赵彦易都在打量这个从天而降的年轻人,后者背对赵彦易面朝孟离枯,把两人的视线隔开。
“苏州巡防卫所千户沈默,见过辅国公,见过司仪先生。”
沈默淡淡地说,他并不回头,也不行礼。
孟离枯稍稍有些吃惊,他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会有人半路杀出来妨碍他。国子监的招牌名号无论放到何处都是令人畏惧的,这大厅里满座的宾客,无一不是和赵彦易有几十年的过命交情,但他们都碍于国子监的声威与权势无法出手。
“卫所?”赵彦易皱眉,他想不通为什么卫所的人会出现在这里,国公府和国子监是两尊权势滔天的庞然大物,一个小小的千户也敢夹在中间,不怕被挤成齑粉么?
“千户大人来此,有何贵干?”孟离枯问。
“这个问题应该由我问你。”沈默歪了歪脖子,用剑指了指他,“国子监司仪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