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小元,咱俩可是哥们儿,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希望你别跟个小姑娘似的藏着掖着,兄弟又不会笑话你!”
高宇是个性子直来直往的人,自从与洪小元建立了友谊之后,就一直贯彻着这种有一说一的性子,他的性格在洪小元眼中是外露而张扬的,与自己并不太相符,却也总能让洪小元感受到一种能够冲破枷锁的力量。
可今天洪小元却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谈,李强在电话里说的事情让他产生了不小的犹疑,在没有自己解决这个问题之前,他不太希望因此影响到同伴,尤其是现在这段时间,学校里正疯传着他身世的时候。
“你想多了高宇,我没什么事,就是有些累了。”洪小元于是敷衍着,自顾自地吃着饭。
“累?现在可比之前咱们一起外采的时候轻松多了吧,再说新闻都已经出过了,后续内容还要看林老师那边安排,我们这会儿就是等通知,有什么好累的。”高宇嘟囔着,不断用眼睛去瞟洪小元,看他恹恹着无心吃饭的样子,还主动将菜往那边推了推,“你该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不愿意告诉我吧,咱俩可是实打实的兄弟情谊。”
“这话说的,没事儿都被你说出事儿了。”
洪小元打着哈哈,试图将这件事绕过去,可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已经丧失了继续吃饭的兴致,再没动过筷子。
高宇将洪小元的状态不动声色地放在心里,说不担心是假的,而更多的却是一种被自家兄弟不信任的感受,这种感受折腾得他也没了胃口。
一顿饭吃得并不爽利,两人回到宿舍时,神色都有些无精打采。
“哎呀,我这个大学生活可真够凄凉的,眼瞅着这个月才过了一半,生活费就见底了,也不知道有些人到底是怎么做到不掏钱吃大餐还一副不情愿表情的,啧啧,羡慕不来,羡慕不来呀!”
刚进宿舍,桌旁看电影的杨烁就吊儿郎当半躺在自己的椅子上摇头晃脑着冷嘲热讽。
“哎我说杨烁,你是真一天到晚闲的了是吧?没别的事儿干一天到晚盯着洪小元,有人给你发工资呢?”高宇刚要上床,听见杨烁阴阳怪气,忍不住停下来吐槽。
杨烁却冷哼一声“我哪句话说是洪小元了?再者说了,就算我说他了,他自己都不放个屁,你高宇跟我拽什么拽?你把人家当佛似的天天供着,人家当你什么?提款机啊?”
“你她妈!”高宇本来心中就不爽,再让杨烁这么一激,更是怒气冲冲地上前就要跟杨烁理论,宿舍其他同学见状只好赶紧上来劝和,将‘都是一个班一个社团的’之类车轱辘话轮番说了好几遍,才把高宇好不容易劝了下来。
可这个过程中高宇发现,洪小元却一直都没有参与到这场冲突中来,不仅对杨烁的恶意没有反应,甚至在他高宇就要跟杨烁冲突时,也表现出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洪小元早早地爬上了自己的床铺,面冲着墙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那样,这让高宇心中更为憋闷,他不太理解自己究竟哪里做得不对以至于洪小元都开始躲着自己,思来想去也不明白,也只能气冲冲地上了床,将床铺狠狠地整理起来,发出扑哧扑哧的巨响。
另一张床上的洪小元心里想着的全部都是李强在今天的电话中告诉自己的那番话,他被这些话扰乱了正常的思路,对高宇和杨烁的冲突竟然也有些充耳不闻。
李强口中的这件事对他来说太重要了,让他几乎没有办法去考虑除此之外的其他事情。
他躺在床上,思绪不由自主地又回忆到下午的电话上,这个电话是他主动打过去的,没有手机的他只能挑自己空闲下来的时间,趁宿舍人都不在的时候用座机联系李强,由于之前新闻社的工作,他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去过电话了。
洪小元没本想着这一次的电话不过仍旧和之前一样,是属于日常的问候,可谁知李强接起电话第一句就让洪小元觉得发生了什么大事。
李强兴奋又急切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小元,你可算来电话了,本以为你该打电话来了,结果等来等去等不到,问了肖跃哥才知道你是在忙学校的事儿,看我,哈哈……”
“李强哥,是……我爸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洪小元被李强这种状态惊到,赶忙追问。
“是,也不是,哈哈,小元,其实这是好事情!你爸服刑期间表现十分良好,而且由于他本身货车技术就很厉害,监狱里有时候需要运送货物的时候,都是你爸来操作的,再加上他为人老实憨厚,所以监狱上下都对他评价非常高!”
“……喔,呵呵,这是好事,是好事。”洪小元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他希望听到父亲的好消息,但另一方面,有关父亲的好消息越多,就让他越发忍不住去联想之前的那起案件来,当时如果但凡父亲能够注意一些,也不至于……
“嗨,这不算什么,真正的好事是,我这边开会的时候听到说监狱的一批犯人可以开始申请减刑了,所以专门去查了查你爸的记录,他也算是有悔过之心、表现良好的那一批,所以这个事儿我当天就没忍住告诉他了!”
减刑?
洪小元没想过这件事,不,与其说没有想过,倒不如他从一开始就认为父亲的过错不仅仅是发生了那件惨案,而是连带着牵动了他们全家乃至陈家全家的命运,这样看起来‘十恶不赦’的罪犯,竟然能够减刑吗?
“那个……李强哥,减刑指的是?”洪小元怯生生地问,他心乱如麻,也搞不清楚具体减刑是怎么实施的。
“喔,你爸现在的情况只能我们去尽量申请,但是也需要他本人的配合才行……小元,其实是这样的,从各个方面看起来,如果你爸提出申请,通过评定之后,应该可以减去最多1年的刑期,也就是说,距离你爸出狱就会更近一些,只是我跟他提到这件事之后,他个人的态度有些问题。”
“有什么问题啊?”洪小元有些急,身子也直起来。
李强的话音沉重起来“他说,他不配,不想争取了。”
“啊?!怎么会!”洪小元也因为父亲的这句话而感到震惊万分,虽然服刑期间犯人们的衣食住行都得到了最基础的保障,但与社会脱节、与亲人隔绝的痛苦仍旧让几乎所有犯人都渴望着自己能够重见天日的那一天,怎么到了父亲这里,就变成了这样?
“小元,其实这件事肖跃哥跟我提过,让我不要强迫你,但现在不说不行了。”李强犹豫着,话音却像刀剑一般锐利,“你爸最深的懊悔来自于你,这并不是要给你增加什么压力,而是说他现在的状况就是这样,他自己无法原谅自己,因为犯下这桩案子已经时时刻刻折磨着他了,而现在你奶奶去世,他唯一的儿子也迟迟不愿原谅他,这让他感觉到,自己的罪恶是无止境,也不值得被宽恕的。”
洪小元愣住了。
他扪心自问着自己对父亲的感情,从一开始他多么理解父亲的失误,到后来被霸凌时充满了对父亲的恨意,再逐渐地这种恨意渐渐消弭,却又被一种难以捉摸的恐惧取代,直到他将父亲所有的信件都看完之后,才转化成为一种近乎近乡情怯的畏缩。
还恨父亲吗?恨他让家庭的重担过早地扔到了自己和奶奶的头上,恨他让自己求学的路上经历了这么多的坎坷磨难,恨他连奶奶病重都无能为力?
洪小元就这样抓着听筒想了许久,他感觉到自己似乎是早已经就不恨了,只是很无力,他是一没长大的孩子,他面对这些苦难的生活时,除了自己强迫自己坚强以外,别无他法。
“小元,小元你在听吗?”
“喔,我在的,不好意思啊李强哥,刚才跑神了……”洪小元的思绪被李强打断,他赶忙应着,这会儿才发现自己紧紧握着的掌心都起了一层粘腻的汗。
“小元,我试着劝过你爸,但是他总是多少有些听不进去,如果你这边方便的话……你看能不能过来看看他?”李强顿了顿,叹了口气,“哎,最近天变得厉害,你爸进来的时候看着就憔悴很多,现在风一吹,就有点儿发烧,不过你放心,我们这边已经安排治疗了。”
提到嗓子眼的心稍稍放了放,洪小元拽着电话线轻轻点了点头“那就好……”
“那探看的事情?”
“李强哥,我能不能想一想……”洪小元心乱如麻,他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一种怎样的姿态去面对已经多年未见的父亲,“我想一想吧……”
“……好,你自己上学也要好好照顾好身体,有什么事情还是记得随时给我打电话,不过申请减刑这件事,当然是越早决定越好……好了好了,我也不是个老家伙,怎么唠叨成这样,呵呵,你忙吧小元。”
李强挂了电话,嘟嘟嘟的响声从听筒里传进洪小元的耳朵,像是催促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