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睫毛
苏泽岁往后踉跄了几步,从顾熠阑怀里挣脱出来,也远离了周身萦绕不散的热气团。
“你、你怎么知道?”苏泽岁很好奇,也很想转移话题。
顾熠阑招手,站在门口当门神的保镖立刻上前,恭敬地从他手中接过汽车钥匙,去把车停到停车位上。
保镖走后,顾熠阑晃了晃手机,又朝少年走近了两步,淡淡道:“在健身房,一个小时跑了几百步,心率快成这样?”
手机屏幕上是晃眼的排行榜,苏泽岁看了一眼,就像被雷劈了般,彻底傻愣在了原地。
——微、微信步数??
由于紧张,他确实在健身房踱步过。
这就导致了,他的微信步数不是像跑步那样快速增加,也不是像没带手机那样一动不动……
而是步数缓慢增加,但心率持续飙高。
苏泽岁垂头丧气地低下头,有种花了几张草稿纸演算、结果粗心把答案腾错了的挫败感。仿佛阴沟里翻了船。
“另外,”顾熠阑又道,“还记得你上次取走了冰箱里的所有水吗?”
苏泽岁对了对手指。
他当然记得,为了没有困难刻意制造困难,他和管家叔叔把水都藏起来了。让顾熠阑尝了他的汤,然后再也不被允许进厨房了。
“自上次之后,冰箱也安装了自动监测系统,实时监测箱内剩余物品。”
顾熠阑翻了下手机,读道:“14:35芒果、草莓、火龙果等被取走;14:59,水果被放回,苏打水被取走……”
“十四点、五十九分,”顾熠阑挑眉,在时间点上咬了重音,道,“为什么比佣人该过去的时间早了一分钟?”
苏泽岁原地石化。
他可以利用精确到秒的时间表来打时间差逃跑,自然,顾熠阑也能通过它来判断事件的不合理。
苏泽岁小声嘟哝道:“……你好厉害。”
眼前的少年耳尖红透,夸人的时候也很呆,软唇张张合合,像个人机,但很真诚,让人想捏一捏他看起来就触感很好的脸颊。
顾熠阑顿了一下,继续道:“其实,本不需要任何证据,就能判断出你可能出门的时间。”
“今天是你能逃跑的最后一天,15点是佣人离开一楼的唯一时间。无论用什么办法,你都只有这一刻能跑。”
“但我不喜欢这种倒推的方式。就算我没有任何别的证据,我也不会靠这种方式来抓你。”
苏泽岁问:“为什么?”
顾熠阑想了想,打比喻道:“这种没有步骤的逆推只能应付选择和填空。你也知道,CPhO决赛只有解答题。”
顾熠阑抬眸:“还有别的要问么?”
苏泽岁摇头,彻底心服口服了。
“那回到刚才的事。”顾熠阑微微俯身,盯着他的眼眸道:“逃跑又被抓到,是要接受惩罚的。”
苏泽岁怔愣了片刻,脑海中鬼使神差地浮现出自己房间柜子里的小皮鞭。
他一个颤身,抱住脑袋,倏然蹲下,身体抖声音也抖道:“不、不要打我。”
顾熠阑:……
“起来。”顾熠阑皱眉道。
见面前的男人没有下一步动作,许久后,苏泽岁才轻轻松了口气,像躲在洞穴里终于观察到外面没有危险的胆小兔,扶着门框,慢慢站了起来。
然后就听见男人道:“收拾一下,后天跟我出门。”
苏泽岁手一滑,又差点“啪”地摔回到地上。
***
顾熠阑晚上有事。
据管家叔叔说,是公司里很麻烦的事情,所以不能来陪他看电视了。但他看完电视后,可以去书房找顾先生。
晚上19:20,苏泽岁坐在客厅里,看着身边空空的椅子,有些无措的眨了眨长而浓密的睫毛。
虽然男人不在,没人监督他看新闻,前方的荧幕上光明正大地放着蜡笔小新,但苏泽岁总感觉心里缺了点什么。
就像前面明明有很多可怕的人类,可他却觉得有点孤单。
他半个身子都趴在面前的小桌板上,无聊地在竞赛书上涂涂画画。
感觉过了好久好久,蜡笔小新才终于黑屏下去。
苏泽岁抱起竞赛书,就往楼上跑去。
别墅的的智能系统录入了他的指纹,所以他能通过指纹锁打开很多房间的门,比如三楼的实验室,比如四楼的健身房。
但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门都能打开,比如顾熠阑的卧室,比如书房。
苏泽岁先敲了敲门,然后才把手指按在书房的门锁上。
“咔”的一声,门真的开了。
苏泽岁:!
顾熠阑靠着纯色真皮座椅,坐在宽大的原木书桌后,听到开门声,掀起眼皮朝门口望来。
苏泽岁先把书放到桌上,然后才摇摇晃晃地把旁边的座椅搬到了顾熠阑身边。
男人比他高不少,这个备用座椅他坐着不是很合适,脚不能很好地踩实地面,两条白细笔直的小腿晃来晃去的。
顾熠阑帮少年拿过放在桌角的书,自然地往后翻。
苏泽岁用的是他曾经的教材,顾熠阑记性很好,对其中的题目排版基本烂熟于心。
苏泽岁也习惯了每次都交给男人来主导。他甚至不用说话,只用提前用红圈圈画好不会的题目,或者现场用小手指一指,就能完成沟通啦。
对社恐非常友好。
等待顾熠阑看题的百无聊赖之际,苏泽岁的视线在偌大的书房乱飘起来。
顾熠阑现用的书房以深色系为主,包括大面积厚重的黑色、灰色调。书房的天花板高度相当惊人,深胡桃木书架垂直延展至天花板,充满了冷峻与肃穆感。
苏泽岁在A乎上看到过,据说,浅灰和白色的搭配就能彰显出禁欲感。
现在,看到顾熠阑书房的装修风格,感受着这在空间上极具秩序的布置,他又本能感到了扑面而来的禁欲感,以及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视线收归到书桌上,苏泽岁本想跟顾熠阑说两句话,但余光却瞥到了一缕惊心的血红色。
他愣了一下。
价格不菲的茶杯中,那缕红色细如丝线,与温热的茶水交融,在水中染开浅浅一层格格不入的血色,让苏泽岁心跳都断了半拍。
苏泽岁下意识就看向身旁的男人。
顾熠阑正垂着眼睫,看着圈出来的题目,视线淡然,手中的笔时不时写几个简单的符号,全然没有被竞赛题毒打的样子。
男人侧脸线条锋利而流畅,苏泽岁每次看他,都会被帅得移不开视线。
但这回,他却感觉自己从那薄唇上看到了一抹血色。
——顾、顾先生被气到吐血了?
苏泽岁看了眼面前电脑显示屏上错乱的财务报表,软唇微张,难得没有直言直说,而是小声道:“你不开心吗?”
顾熠阑手中的笔一顿,默然抬眸看向他。
“可以跟我说。”苏泽岁对了对手指,“我、我不告诉别人。”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苏泽岁在顾熠阑面前,遣词造句的速度快了些,说话的字数也多了些。
似乎是因为瞳孔的颜色格外淡,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少年的眼眸都澄净透亮,像纯洁的宝石。
顾熠阑沉默了几秒,才道:“没有不高兴。”
他嗓音淡淡,里面满满的都是漠然和不在乎。但那薄唇轻启,苏泽岁却更清楚地看到他唇齿间触目惊心的血色了。
顾先生是个有很多秘密的人。苏泽岁想。
苏泽岁认真地看着男人,用尽在A乎毕生所学高情商夸赞,不太熟练地夸道:“你睫毛好长。很漂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说完这句话,苏泽岁感觉书房的空气瞬间炽热了起来,灼得他有些喘不上来气。
几秒后,顾熠阑才看上去不甚在意地转了下笔,道:“说我么?”
“嗯嗯。”苏泽岁真诚地点头。
“这就是你在我书上乱画画的原因?”顾熠阑停下了转笔的动作,用笔尖点了点竞赛书。
顺着男人黑笔所指,苏泽岁才看到竞赛书右下角那个蠢萌的肥兔子,大眼睛、红脸蛋,和上次小纸条上的一模一样。他也只会画这样的卡通画。
而这个是他看蜡笔小新时随手乱画的。他把忘了。
“……对、对不起。”
顾熠阑揭过话题:“哪里不会?”
苏泽岁涉世未深,就这么被轻易地转移了注意。他小手指了指某个解题步骤,抬头看向顾熠阑,道:“看不懂。”
顾熠阑:“嗯。哈密顿方程学了吗?”
苏泽岁点头如捣蒜。
顾熠阑思路清晰,嗓音沉稳而有力,像音色低沉的大提琴在耳边轻奏。苏泽岁很快便被他引得全心全意思索起竞赛题来。
一题讲完,顾熠阑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伸手去拿一旁的水杯。
电光火石之间,苏泽岁甚至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就双手拉住了对方要去杯子的大手。
滚烫的温度顺着肌肤相接之处传来,苏泽岁瞬间从耳尖红到脖颈,他本能地想收手,可理智又让他僵在了半空中。
顾熠阑瞥了眼满脸红透的少年,在这种奇怪的姿势中,仍能保持冷静,平静地问道:“怎么了?”
苏泽岁小脑子疯狂运转。
他不想让顾熠阑拿那个沾了血的杯子,但他不会像顾熠阑那么丝滑地转移话题。
突然脑中一条白线划过,苏泽岁想到之前哥哥说男人讨厌肢体接触,也不管有没有逻辑了,就胡言乱语道:“你、你会打我吗?”
顾熠阑:?
他收回手,皱眉打量起少年来。
见男人不再执意要去拿杯子,苏泽岁松了口气,小声嘀咕道:“俱乐部。有人碰你,你……打他。”
顾熠阑挑眉,丝毫没有为自己辩驳的意思,不假思索道:“我打他是因为我想打他。”
“那、那你想打我吗?”苏泽岁看着他。
顾熠阑:??
顾熠阑思索片刻,恶劣地恐吓胡说八道、不知所云的少年:“刚才不想,现在有点。”
两人都再没说话,空气沉默了好一会儿,苏泽岁才又开口道:“我可以、不出门吗?”
“不可以。”顾熠阑道。
他翻了一下厚重的竞赛书,看着后面的热学和光学部分,手指骨节敲了敲书,道:“明天我有空。把剩下不会的题目整理一下,一起来找我。”
说完,他看向一言不发的少年。
少年眼眸中已然蒙上了一层水雾,软唇上印着浅淡的齿痕,不知为何,看起来很难过很伤心的样子。
顾熠阑默然片刻,道:“我经常出门。跟我结婚后,你也会常有被迫出门的时候。”
苏泽岁对了对手指,小声地“哦”了一下。
“继续?”顾熠阑把书翻回原来那页。
苏泽岁闷闷“嗯”了一声。
书房的气氛格外奇怪,苏泽岁耷拉着漂亮的眼眸,看着顾熠阑给他写不会写的题目,像个霜打的茄子,整个人蔫蔫的。
两个小时过去,顾熠阑把竞赛书合上,递给他。
苏泽岁双手接过,小声说了句“谢谢”,就跑了。
顾熠阑看着那背影跑走、又乖巧地关上书房的门,缓缓地闭上黑眸,无声地呼了口气。
……
回到侧卧,苏泽岁关上门,把竞赛书放在桌子上,鼓着脸认真地思考起来。
顾先生说的什么……把题目一次性拿给他,让他有种莫名的错觉,好像、好像……明天就是最后一次讲题了。
从此以后,他都不能再和顾熠阑坐在一起,听男人用悦耳的嗓音说竞赛题思路了。
他很慌。
但他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是害怕以后都见不到顾熠阑了,还是担忧再没人会这样教自己物竞了。
他不想出门,不想和顾熠阑说再见。
他想永远住在这个有漂亮金丝笼的房间里,他想身边随时有人能解答他的物竞疑惑。他想知道顾熠阑的秘密是什么。
而现在A乎五大招式纷纷陨落。手足无措之间,苏泽岁将目光投在了房间的某个木柜上。
伟大的管家叔叔曾经告诉他,顾先生很喜欢里面的东西。
虽然他对此无感,但是他可以试试。
***
第二天,苏泽岁又早早醒来,简单洗漱后,他打开藏满了奇怪道具的木柜。
一通如学术般严谨的研究后,他收拾好了,踩点出了房门,往顾熠阑房间的方向走去。
他甚至来不及穿鞋,暴露在空气中的脚和小腿皮肤细腻、白皙如雪,在银色锁链的映衬下,更是美得不可方物。
如果身上这块布料能称作是衣服的话,那么,他的衣服没有口袋,他没地方放录音笔。
而为了防止自己被绊倒,苏泽岁的双手都高高抬着细长的锁链,所以他只能咬着录音笔,慢慢走路,身上锁链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他就像个有着异域风情的异族少年,在轻击声中走路。
好在顾熠阑的房间就在他隔壁。
苏泽岁站停在门外,刚抬手敲了敲门,没等几秒,房门就从里面打开。
顾熠阑似乎刚洗漱完,眼底一片青色,眼皮恹恹地垂着,看到他,顿时僵住了抬脚出门的动作。
苏泽岁要拿口中的录音笔,所以就先把手里的锁链塞给了顾熠阑。
顾熠阑顿在原地,死死盯着他,手中没怎么拒绝地接下了。
苏泽岁把录音笔取下,喘了喘气,刚准备要打开录音按钮,给顾熠阑检查作业,就听见身后传来“啪”地重物落地的声音。
苏泽岁和顾熠阑齐齐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就见管家站在楼梯口,手里的文件砸在地上,雪白的纸张在空气中四散翻飞。
他目瞪口呆,看看苏泽岁脖颈处的项圈,又看看顾熠阑手中牵引项圈的锁链,满脸写着难以置信。
第 22 章 炙热
管家在原地当场石化,瞠目结舌半天。
在反应过来的第一瞬间,他立刻蹲下来,低低埋着头,捡着纷乱的文件,假装自己是很忙的空气。
站在原地不动,就不用担心被链子绊倒。
所以苏泽岁抬了抬手,刚朝管家叔叔挥了半下,还没来得及说“HI”,就感觉手腕上传来一股不小的拉力,不容置疑地把他拉到了房门内。
苏泽岁踉跄了一下,手一软,录音笔“啪”地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房门“砰”地被用力关上了。
走廊瞬间沉寂了下来。
管家在这种安静中僵着动作好一会儿,才敢梗着脖子缓缓抬头——
现场战况激烈,一通混战,噼里啪啦,咔咔砰砰,最后幸存者只剩下一根无辜躺在地上的录音笔。
管家的脑袋从未如此充满浆糊过。
他真的崩溃了。苏小少爷他、他到底是不是抖m啊???
啊???
……
房门内。
短短几步路,苏泽岁就被锁链绊了好几下,但攥着他手腕的大手很有力,硬是没让他跌倒。
最后,拉着他的男人一卸力,他就“噗叽”地摔到了触感柔软的大床上。
苏泽岁眼前有点冒星星,还没有反应过来状况,一件宽大的外套就把他的身体罩在了里面,熟悉的皂荚味扑鼻而来。
苏泽岁坐好东倒西歪的身体,小手听话地揽了一下包裹着自己的衣服,视线扫了下周围。
男人的卧室跟书房是一个装修风格,床单是性冷淡的灰色,沉厚的窗帘拉得紧紧的。唯一的光亮,是桌上还没关机的电脑。
跟男人给人的感觉是一样的,又冷又沉,像是眯着眼睛要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没有一丝人味。
苏泽岁的第一反应是——顾熠阑的房间真的只有一张床,这意味着,结婚后他们真的要睡在一张床上了。
虽然顾熠阑房间相当宽敞,这张床也很大,但是……
“苏泽岁。”顾熠阑咬着后槽牙,看着走神的少年,冷冷道,“又在玩什么?”
被点到大名,苏泽岁回过神来,眼神茫然地看向面前的男人,老老实实回答道:“角色、扮演。”
他抬起白细的小腿,从脖颈一路延伸到脚踝的银白锁链顺势被挂起,细细缠绕,上面还挂着一些小装饰,无端勾人心魄。
顾熠阑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喉结滚动了一下,道:“脱了。”
苏泽岁摇了摇头:“不。”
顾熠阑:。
顾熠阑盯着不远处浴室的花洒,许久后,才道:“为什么要这样?”
苏泽岁想了想,道:“你喜欢。”
顾熠阑倏然转回头:?
苏泽岁看不懂男人复杂的眼神,只能继续低下头,紧张又无聊地来回晃动两条小腿的小腿。
在锁链相互轻击的清脆声中,顾熠阑朝房门的方向瞥了一眼,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这个家里恐怕出了个叛徒。
少年不喜说话,能玩锁链玩一整天。
最后,还是顾熠阑率先打破了沉默:“无论我喜不喜欢,你都不该这样。”
苏泽岁眼神中透露着迷茫,像是真的不懂。
对上这样纯净的视线,顾熠阑将原来到了口边的话咽了下去,转而道:“为什么想跟我结婚?”
虽然已经说了很多次,但苏泽岁还是不厌其烦地道:“你很好。”
顾熠阑道:“这世上好人很多。我是其中最坏的那个。”
听到这话,苏泽岁像拨浪鼓那样摇起头来。
不。不是这样的。
他捏着手指,像是在诉说什么秘密般,很小声很小声地道:“好多坏人。”
“为什么?”顾熠阑倒想看看比他还恶劣的人到底怎样会有“好多”。
苏泽岁从外套中伸出一只手,掰着手指,声若蚊蝇地细数道:“说坏话、骗子、拿东西……还有、打我的。”
少年话语中没什么逻辑,声音又极小,到了后面几个字基本听不清楚了。
顾熠阑沉默了下来。
少年很少主动说话,一般问一句答一句。所以当他也默然不语时,整个房间就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
良久,顾熠阑开口道:“先把身上戴着的东西下了。衣服回去再换。”
看见男人不容置喙的眼神,苏泽岁这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脖颈上的皮圈勒得他有些喘不上来气,所以苏泽岁第一个拆的就是它。
但刚才的一番乱动,已经让锁链有些缠绕和打结,苏泽岁扯了半天,反而越扯越紧,愈发呼吸不畅起来。
他听到面前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气声,然后,一双大手伸到了他脖颈前。
在怔愣中,产生了若有若无的触碰,对方炙热的体温顺着皮肤传到的他的身上,让他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苏泽岁倏地把双手放下,无措地看着男人。
顾熠阑垂着眼眸,面无表情地给他解着打结的锁链,看不出一丝别的想法。
昨晚他夸顾熠阑睫毛长,不是乱套模版、只为了讨男人欢心的。
顾熠阑是单眼皮,睫毛很长,只是眉眼深邃,面部线条锐利流畅,又常常冷着个脸,只会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英气感,甚至于阴沉感。
直到书桌上的手机“滴滴滴”响了三声,在安静的卧房中回响。苏泽岁才意识到,自己的脸颊发烫,心跳很快,更喘不过来气了。
“抬腿。”顾熠阑道。
苏泽岁乖乖地照着他的话做。
顾熠阑半蹲下来,又给他接着拆腿上、脚踝上的皮圈。
他很克制,虽然看上去沉着个脸,但动作却放得比较轻,基本没有触碰到少年的皮肤。
几分钟后,顾熠阑站起身,把手上的皮圈锁链都丢在床头柜旁,道:“剩下的自己取。”
闻言,苏泽岁低下头,微微张了张腿。
皮圈基本被拆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大腿根的两个。
那里的皮肤常年不见阳光,触感细腻,又透露出娇生惯养的白色,就像高山之巅纯洁的白雪,不染风尘。
看到苏泽岁又动手去乱扯,顾熠阑默默移开视线,喉结滚动道:“再跟你说一遍,我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
苏泽岁竖起耳朵去听。
他怀疑是管家叔叔又对男人泄露了什么。
“同样的,我不需要什么未婚妻、伴侣之类的人。“
苏泽岁扯链条的手一顿。
他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话。就算是顾熠阑亲口说的也不行。
他鼓了鼓白皙的脸颊,赌气似的用力扯了下手中打结的地方,扯得腿根都有些泛红了。
少年的动作很大,顾熠阑的余光都注意到了。
他舌尖抵了抵上颚,无奈的话在打了个转,还是转移话题道:“你哥哥方才问我,你为什么不回他的消息。”
苏泽岁的动作顿了顿。
他想起了昨天逃跑时,哥哥的那一句“什么时候回家”,当时打开了,心惊了一下,后面又忘了回。
他气鼓鼓道:“不回。”
片刻后,顾熠阑才淡淡地道:“今天有空。有什么问题,来书房找我。”
苏泽岁恰好把最后的皮圈拆了下来,他闷闷“嗯”了一声,披着男人的外套就要往外跑。
顾熠阑微微侧身,给他让出了出门的路。
少年的背影都写着生气两字,但还是在门口紧急减速,转身慢慢地轻声把门关上,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要乖。
顾熠阑看着紧闭着的木门,眼神幽幽转沉,下意识轻磨了一下口间的利齿。
***
因为很不开心,苏泽岁写竞赛题都没了兴致。
他出神地动着笔,等回过神来一看——
PV=n哼R呜呜呜坏蛋T.T
苏泽岁一愣,急忙用黑笔把这个乱七八糟的公式划成了一坨黑色。
不、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
专心不下来,苏泽岁干脆把所有看起来就很难的题目、题目狰狞解析一个“略”的题目都圈了起来,然后跳下椅子,跑去书房了。
顾熠阑果然在书房里,看到他来,朝他招了招手。
男人神情自若,基本没有什么变化,好像早上的事根本没发生过。
苏泽岁随手关上书房的门,跑到了宽大的书桌后。
昨晚他摆过去的椅子还没被搬走,就贴着顾熠阑的靠椅在一旁。
苏泽岁坐了上去,在顾熠阑把电脑挪走后,小手一抬,把厚重的竞赛书重重地放到了两人中间。
他这次没有准备得很认真。
有些题目是再想想就肯定能想出来的,有些题目甚至是连题干都没看、只看了长度的。他赌气似的,把所有好的坏的题目一股脑拿给男人。
在外行看来,这些题目或许都只能用“难”来形容。但遇到真正懂物竞的人,稍微看看,就能发现题目难度明显不均衡。
看着顾熠阑皱眉翻书的样子,苏泽岁后知后觉地有些心虚。
他想起了穿越前的物竞教练骂人的样子。教练拿着书,敲着人脑袋,一通大声质问,最后问被骂的人是不是想滚回去继续高考。
他一直很乖很认真,从没被骂过,此时不禁抖了一下。
顾熠阑大致翻了一遍,把页数重新翻回最前面,平静地问道:“这里不会?”
苏泽岁怯生生地“嗯”了一声,又装着样子,小手指了指其中一个看起来就很复杂的步骤。
“嗯。”顾熠阑把笔放在桌上,用下巴指了指草稿纸:“斯特藩-玻尔兹曼定律还记得吗?”
苏泽岁点了点头,拿起还带着顾熠阑体温的小白兔黑笔,在草稿纸上默写了一个基础公式。
“考虑到层间的辐射吸收率和反射率呢?”顾熠阑道。
苏泽岁愣了下,咬着小白兔的脑袋,皱着小脸,看向那道他没怎么上心研究过的题目。
几分钟后,他才重新动笔,在基础公式的下面,写下了比原公式长了有四五倍的变式,然后求证似的看向顾熠阑。
顾熠阑拿起笔,把他笔误的地方修正了一下,没有指责他犯了不该犯的小错误,而是继续道:“气体层的温度梯度,会影响热量的流动……”
男人低沉悦耳的嗓音像敲鼓般敲在他心头,有着神奇的魔力。
在顾熠阑的引导下,原本一个字都看不下去的竞赛题,居然又变得有意思起来。
听到入神的地方,苏泽岁甚至会直接站到地上,小手一通乱指:“这个、不会。这个也。”
顾熠阑没有嫌他烦,也没有像竞赛教练那样,让他拿着书站到门口仔细想半小时再回来。
除了必要的午饭和晚餐,他们基本都在书房的书桌后待着。
顾熠阑甚至难得松口,免去了他看电视的环节。
到了晚上,离睡觉时间很近了,苏泽岁才恋恋不舍地抱起书,跳下椅子站起来,对男人小声说了句“谢谢”。
“嗯。”顾熠阑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把笔也还给他,道,“回去吧。”
苏泽岁心情有些复杂的往门外跑去。
他一边感激着男人这样无私奉献地教他,一边又忍不住难过,难过以后都没有免费的、耐心的,还长得很帅的老师了。
呜呜!
刚把书房门关上,苏泽岁就看到了门口站着的管家。
苏泽岁转过身,礼貌地朝他挥了挥手。
管家一看他这个招手的动作,就忍不住想起了早上那难以入目、恐被灭口的画面,本能地后背发凉了一下,甚至有点无法直视面前单纯的少年。
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尖,轻咳了一声,道:“小少爷,明天加油。”
提到明天,苏泽岁就更伤心了:“不想、出门。”
面前的少年就差把“垂头丧气”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管家深处顾家这个大漩涡中,知道的远比苏泽岁多得多,他托了托下巴,安慰道:“小少爷别气馁,坚持过了明天,就能和顾先生结婚了。”
苏泽岁抬头,有些疑惑,但眼眸很亮。
管家知晓顾熠阑的不得已与处境,清楚在他往来洪流中坚守的困难,也自然明白苏泽岁能对这件事发挥的巨大作用。
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语重心长地点了点头:“加油。没问题的。”
被伟大的管家叔叔这么一点拨,苏泽岁很快就想通了。
之前的他以为,“出门”“不能和顾先生结婚”,这是两项同时找上门来的痛苦的事。
但是,换个思路想一下,如果顾先生不想和他结婚,直接拒绝他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带他出门呢?
这是一个考验!
完成了考验,就能获得“结婚”的奖励。
苏泽岁明白了,恍然大悟了,茅塞顿开了。
坏心情走得很快。
苏泽岁现在满脑子就只有“我要战胜挑战”,什么伤心难过遗憾害怕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甚至还有精力给哥哥发了一个语气坏坏的【不回家了】,引来苏铭宇一顿问号轰炸。
***
书房里,管家把一大摞文件从书柜里抱了出来,其分量之沉重,光是这短短几步,都让他喘起粗气来。
“砰”的轻轻一声,他把文件放在了书桌上。
看着面不改色在盯电脑的老板,管家不解地问道:“顾先生,这事很紧急,公司那边现在着急要结果。为什么不明晚回来再给小少爷讲题目?”
顾熠阑翻开文件的第一页,眼皮都不掀,淡淡道:“没有明晚了。”
管家一愣,一时没明白过来男人话里的意思。
顾熠阑瞥了他一眼,道:“给我端杯水。”
“哦、哦!好的。”管家回过神来,朝着二楼茶水间快步走去。
他心绪繁杂,知道成败就在明一日了。不知不觉中,他握紧了拳头。
——小少爷,明天,可千万要争气啊。
片刻后,他又松了松拳头。
没问题的,苏小少爷就跟顾先生克星一样,顾先生所有狠厉的招数,到了他那儿,都莫名其妙不知怎滴地起反作用。
如果他都不能跟顾先生结婚,那顾先生一辈子孤寡到死得了。
第 23 章 冷酷
同居的第八天,也是倒数第三天。
房外阳光明媚,天空湛蓝如洗,云朵洁白如棉絮,空气清新,微风轻拂。
这本该是出门郊游的好天气,但欧式别墅前却站着三个人,各怀心思,踌躇不前。
“手里拿的什么?”顾熠阑扫了眼少年全副武装的面部,最后视线停留在他手里的三根牵引绳上。
“兔。”苏泽岁蹲下来,抱住三只小白兔的其中一个,握住它毛茸茸的小爪子,朝男人挥了挥。
这是他从附近宠物店借的荷兰侏儒兔。
他将以志愿者的身份,无偿帮遛三只小肥兔一整天。
顾熠阑:……
管家此时还没反应过来,挠头干笑着,缓解尴尬道:“小少爷可真有兴致。好不容易出门一趟,还带上了小宠物。真可爱哈哈。”
顾熠阑没耳听,抬起长腿,就朝地下停车场走去。
苏泽岁急忙扯着三只狂吃花园小草的小白兔,小跑着跟了上去。
小白兔一口草还没吃完,被他一扯,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两圈,然后才不情不愿地蹦了两下。
苏泽岁本来想借一只比特犬的。
小白兔肥嘟嘟、软乎乎的,很容易引来路人靠近rua兔,顺便跟他“社交”。长相凶凶的比特犬就好一些,能吓退一堆想上前撸狗的人。
但他没养过小狗,也有点害怕。
苏泽岁压低帽檐,拉着小白兔,和管家一起,站在停车库口等着。
几分钟后,一辆银白色的梅赛德斯-AMG ONE缓缓停在了两人面前。
AMG One 超级跑车的车身线条简洁而流畅,融合了尖端科技和低调奢华,称得上合法上路的“F1赛车”。
看到它的第一眼,苏泽岁就想起了与顾熠阑在Speedsters俱乐部的第一面。
那时候,他也是这么低着头走路,一不小心就撞在了顾熠阑身上,然后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小少爷,请。”管家恭敬地帮他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他今天的任务就是服务好两位主人。
苏泽岁小声说了句“谢谢”,抱起小白兔们,坐进了车内。
等到两人都上车后,顾熠阑启动了车,他恹恹地垂着眼皮,单手搭在纯黑的方向盘上。窗外风景模糊成残影,他始终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慵懒模样。
可若是仔细看,却能看到男人深邃眼眸下的一片青色,似乎昨晚睡得并不好。
“总看我做什么?”顾熠阑目不斜视地打着方向盘,薄唇轻启,吐出一串冰冷的话。
被他这么一提醒,苏泽岁才反应过来,自上车以来,自己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已经很久了。
“因为、因为……”
苏泽岁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顾熠阑总是能让人移不开眼。
如果顾熠阑在周围,他会情不自禁地看向对方,看他在做什么,猜他接下来打算做什么;但如果四周没有顾熠阑,就算再好玩,他也只愿低头捏手指,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只能将其归结于男人有神奇的魔力!
“为什么,”苏泽岁小声道,“要退出。”
顾熠阑略显疲倦地挑了挑眉梢。
苏泽岁憋了口气,才把最后几个字加载出来:“赛车俱乐部。”
他刚说完,顾熠阑扬起的眉梢就压了下去,而后座传来管家明显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顾熠阑显然也听到了后车座的吸凉气声。
他没做任何反应,甚至连视线都没偏移丝毫,只是沉默了片刻,才对少年道:“这件事,你不会想知道原因的。”
男人声线平稳,嗓音淡淡,从中听不出来任何情绪。
苏泽岁还没来得及想通他这句话什么意思,手机就“嗡”地响了一下。
【AAA管家:小少爷可千万别问了。这个真的不能问!!真的!信我】
苏泽岁一愣,对着手机屏幕点了点头。
顾先生身上有好多不能问的东西。赛车俱乐部不能问,公司和学业不能问,杯中丝丝缕缕的血更不可以问。
这样想着,他又忍不住回忆起那天逃跑时,不小心摸到的、顾先生手臂上突兀的伤痕。这个也同样让他很疑惑。
是上次扶老奶奶过马路受的伤还没好吗?
“到了。”顾熠阑低沉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男人本就居住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在AMG One 的飞驰下,更是很快就到了中心商业街。也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苏泽岁捂住口罩,压低帽檐,轻轻地深呼吸,紧张地攥住了手中的三根牵引绳。
上街道,对他而言,无异于上战场。
但AMG One虽外形低调,但却不掩豪华跑车的本质,在街上分外亮眼。他刚跳下车,就引来了无数或惊羡或探究的视线。
苏泽岁一抖。
不、不要来摸我的小白兔。
但没过多久,周围人像是畏惧什么似的,迅速收回了目光。就算再好奇,也只敢边走路,边假装漫不经心地瞥上一眼,然后快步离开。
一道修长的阴影将苏泽岁笼在里面,他才反应过来,顾熠阑下车了。
男人垂着单眼皮,眉宇间交织着阴郁与浅淡的疲惫,周身却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场,像未曾激活的冰晶,冷冽而疏离。让人甚至不敢直视他。
他淡淡一扫四周,原本还往这盯着的路人莫名后背发凉,赶紧走开了。
苏泽岁瞪圆了漂亮的眼眸,短暂的难以置信后,随即便松了一口气。
跟顾先生一起出门,真好呀。
但顾熠阑却微微皱起了眉头:“走吧。”
苏泽岁拉着三只小兔子,跟在男人身后,开心得走路都轻快了许多。
他从未如此轻松地逛过街,尽管街上人来人往,却好像空无一人。至少一眼看过去,终于没人会一直死死盯着他了。
没几分钟后,顾熠阑停在了一家咖啡店门口。
“抱歉先生,本店宠物禁止入内。”门口的服务员指了指“No Pets”的标识。
此地位于A市商业中心,格外注重卫生安全和服务品质,绝大多数店铺都禁止宠物入内。
管家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身后的小少年。
但苏泽岁脸上Oversize的墨镜基本遮住了少年大半张脸。管家这样望过去,只能看到反光墨镜中傻愣的自己。
原来特意牵宠物,是这个目的。
街上的人呼啦一圈散开、全都不敢靠近他们,人流拥挤的店铺他们又进不去,小少爷害怕的人类真是一点都近不了他的身啊。
对此,顾熠阑却丝毫不意外,用下巴指了指店门道:“去吧。”
“好、好的,顾先生。”管家立刻自己推门进了咖啡店,进门前,还忍不住瞥了眼苏小少爷。
苏小少爷看上去很冷静,但实际上,口罩下的小脸已经皱了起来。
门、门口的服务员。离得好近、好近……
他忍不住朝顾熠阑那边靠去。
就在此时,咖啡店内突然传来一道男声:“Hi,顾熠阑?”
苏泽岁一僵,闻声望去,就看见了一位坐在靠玻璃门处的、二十五六岁的男人,正朝着他身旁的顾熠阑招手。
店里的男人戴着棒球帽,面容帅气,桌上摆着电脑和咖啡,显然是来咖啡店办公或写作业来了。
被他热情打招呼的顾熠阑只是微微颔首,看起来兴致缺缺,没有任何要沟通的打算。
但店里的人似乎对身体僵硬的苏泽岁有着浓厚兴趣,推开玻璃门,就朝两人走了过来。
苏泽岁下意识就往顾熠阑身后躲去,只露出半个身子,警惕又害怕地看着来人。
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AAA管家:那是顾先生的发小,巩创,他们现在在A大同一个课题组读博】
苏泽岁偷偷朝咖啡店里望去,管家正站在前台,慈祥地朝他笑了笑,然后用眼神示意着他看手机。
【AAA管家:小少爷别怕。他是除你以外,和顾先生关系最近的朋友】
在苏泽岁偷看手机的时候,巩创也在打量着躲在顾熠阑身后的他。
少年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但行为举止却难掩稚气。那身上的套装是他家里的小辈最喜欢的高奢品牌,价格不下四五万,应该也是哪家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最让巩创难以置信的是,少年缩在后面一直发抖,甚至连带着顾熠阑也微微颤起来,但顾熠阑居然没把他拎到一边去,再冷冷丢下一句“要抖自己抖去”。
“这位长得很可爱的小朋友是?”巩创止不住好奇。
顾熠阑没说话,苏泽岁嗓音细弱蚊蝇地自我介绍道:“未婚妻。”
但他戴了口罩,声音又太小,巩创没有听见。
巩创又看了眼少年,问男人道:“顾熠阑,新交往了这么乖巧的小孩,真不打算给我介绍一下?”
顾熠阑本就因熬夜而闷沉的脑子此时更加烦躁,薄唇微启,不耐道:“你在这干什么?”
巩创好歹也跟顾熠阑认识了快二十年,此刻能明显感觉到对方在转移话题。
他轻笑了声,刚要把话题再转回去,就对上了那双冷若冰霜的黑眸,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气和阴戾,直直地冲着他而来。
巩创一噎,还是实话实说道:“最近在AdS空间和CFT中拓扑不变量方面取得了一些突破,就想着来外面的店里找找灵感。正好等咖啡,要不进来看看?”
他举止自然,逻辑清晰,应该是真的想跟顾熠阑探究学术问题。
苏泽岁耷拉下漂亮的眼眸,手指本能地攥紧了三根缠绕的牵引绳。
三只小白兔都蹦累了,此时正懒洋洋地眯起了红色的眼睛,一坨一坨地堆在他的鞋子上,毛茸茸的,很可爱。
他很羡慕面前的巩创能言会道,不仅就跟顾先生从小就认识,还和他现在在同一个课题组。
苏泽岁极少出门,不懂外面的世界,就只会每天待在家里,抱着竞赛书等着顾先生回家。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顾先生每天出门去实验室待那么久,见的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什么进展?”顾熠阑道。
“我在试图将AdS/CFT对偶性在高维空间与低维量子场论之间的映射,推广到更多维度的空间或量子场论中。但还是遇到了一些困难。唉,难搞。”巩创扶了扶额头。
苏泽岁竖着耳朵偷听着,但却听不懂。
他手指被牵引绳勒得有些疼,但却没有收力的打算。
透过漆黑的墨镜,他又扫了一遍这个暗沉的、人来人往的大街。
如果顾熠阑进去了,那就只剩下他一个带着宠物的待在外面了,应该会有人过来撸他的小白兔,然后可怕地跟他社交。
他很害怕,却没办法。因为他感觉顾熠阑肯定会对巩创的话很感兴趣。
从曾经的那些竞赛教材中,苏泽岁能窥得男人对物理学近乎痴狂与执着的热爱。
毕竟就算是已经“没用”的竞赛题,顾熠阑也会同意给他讲解,从原理到推广都梳理一遍,再淡淡瞥他一眼,平静地问他“还有哪里不会”。
就在苏泽岁以为顾熠阑会慵懒地挑起眉梢,对他说“我进去一下,在门口等我”时,顾熠阑终于开口了。
男人面无表情地冷笑一声,语气凉飕飕道:“很好的研究方向。继续研究下去,你很快就会发现、物理学不存在了。”
苏泽岁:。
巩创:???
巩创被气笑了,上前就要拍顾熠阑肩膀:“你怎么回事啊你?看不起我这研究主题是吧?你进来、你进来,我跟你好好讲讲。”
顾熠阑不动声色地跟他拉开了距离。
面对突如其来的触碰,他脸色和嗓音倏然就冷了下来:“你的研究主题,跟我有什么关系?”
巩创:?
好绝情的男人,怎么找到对象的?
第 24 章 强者
“你研究这个,是不知道高维黑洞或多体系统存在特殊性和局限性吗?”顾熠阑随口道。
巩创刚想为自己伟大的研究方向辩驳几句,就看到面前的男人居然转过头去,看了眼身后发抖的小少年。
巩创:?
他瞬间就不想再说什么破物理了。
这个动作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很合理,除了顾熠阑。
巩创还记得曾经在市一中竞赛组的时候,他们代表学校,外出集训,参加物竞团队赛。
那时候,顾熠阑是队里年纪最小的成员。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同时也是实力最强劲的那个。
队里比他大的、算是前辈一样的同学问他竞赛题,也只能换来冰冷又不留情面的一句:“你谁?关我什么事。”
少年时期的顾熠阑浑身是刺,逮谁都扎。
巩创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常跟在顾熠阑身后,给这位发小打圆场。
但后来,他发现顾熠阑根本不需要他的圆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的人情世故都显得徒劳。
他们从学校到市到省,再到国赛,身边竞赛队成员换了一波又一波,每一波都有背后嘀咕顾熠阑的。但顾熠阑始终坚|挺在竞赛组,在不断往上走。
现在的顾熠阑,让他感到陌生。
“这位小朋友怎么裹得这么严实,脸受伤了?”巩创道。
就在他以为这句话又会石沉大海、没有回应的时候,顾熠阑突然开口,对少年道:“都摘了。”
巩创突然心脏猛跳了一下,有些小激动。
他的话什么时候这么有用了?一句调侃就能让顾熠阑不见天日的小男朋友被迫露出真容?
少年停顿了几秒,然后才不情不愿地摘下墨镜、口罩和帽子,露出一张漂亮惹眼的脸,微卷的睫毛长得像是洋娃娃,在不断轻颤。
“头发乱了。”顾熠阑拿过少年手中的东西。
少年很听他的话,就算现在再委屈,也还是乖乖地抓了抓柔软的乌发。
巩创快被可爱晕了,啧啧了两声,自言自语地感叹道:“难怪、难怪啊……”
但他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他发现,顾熠阑让少年摘装备,压根不是为了给他看的。
面前的两个人,顾熠阑目光下垂,落在某个虚无之处;少年低着头,紧盯着自己脚上的小白兔。
反正眼里都没有他。
巩创嘴角抽搐了一下,忍无可忍地提醒道:“我说,你们俩是不是忘了什么大活人?”
两人这才重新看向了他。
顾熠阑的眼神一贯冰冷又漠然,巩创早已习惯。
但他看不太懂少年的眼神,好像怯懦中又带了些打量,无言中又夹杂了逃避。
这种神情,一般出现在较为自卑的人身上。但少年这长相、这家境,这跟顾熠阑的关系,怎么都不该和“自卑”这个词扯上联系。
顾熠阑似乎看出了巩创的困惑,又瞥了眼苏泽岁,冷冷道:“他怕你。他想问、你什么时候能走。”
巩创:???
他早免疫了顾熠阑的冷嘲热讽,但……“怕他”?
怎么可能?他长得温文尔雅说话和蔼可亲总是笑容可掬。而且退一万步来说,他再可怕,能有顾熠阑可怕?
他挤出了个亲切的笑容,微微俯身,刚要跟不知成年没有的小少年social两句,就见少年猛地一抖,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巩创:。
……打扰了。
自讨无趣,他跟顾熠阑说了句“我把文档传给你你看看”,一步三瞥苏泽岁,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先回咖啡店了。
见陌生人消失在门口,苏泽岁一直僵着的身子这才放松了下来。但他还是很疑惑,给管家叔叔发了个消息。
【(o^^o):为什么顾先生不跟好朋友说话?】
【AAA管家:啊正常。顾先生就这样,跟谁都不爱说话】
【AAA管家:小少爷等会,你的咖啡马上就好】
几分钟后,管家先出门端了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出来。
顾熠阑惯常喝的咖啡工序有点复杂,管家怕两人久等,就先把这杯端给了苏小少爷,然后又进了咖啡店。
苏泽岁捧着温热的咖啡,看了看顾熠阑,又低头看看手里的咖啡,双手一抬,递给男人:“给你。”
顾熠阑垂眸看了眼他手中的咖啡——Café au Lait。
法式拿铁,或者说是牛奶咖啡。
见男人不接,少年又问:“没睡好吗?”
顾熠阑没说自己压根没睡,只是闷闷“嗯”了一声。
“先给你。”苏泽岁又道。
Café au Lait牛奶含量较高,喝起来相对甜腻。对少年这样喜欢吃小蛋糕的人,或许很喜欢。但同时的,由于咖啡因含量低,它的提神能力非常有限。
顾熠阑本想拒绝。
但眼前的少年双手高高举着咖啡,都快要递到他下颌处了,眼眸亮亮的,小脸上写着几近溢出的期待。
顾熠阑接过,浅浅地抿了一口。
过分醇厚的奶香与咖啡的苦涩交织在一起,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居然没有很腻。
又几分钟后,管家才端着另一杯咖啡出来了。
见自家老板手中已经有了杯咖啡,他愣了一下,然后把剩下的这杯递给了少年。
苏泽岁接过,尝了一小口,就被苦得吐了吐舌头。
取到了续命的咖啡,一行三人又走到了大街上,只是气氛依旧不太对劲。
由于拖着三只懒洋洋的小白兔,他们走得格外慢,甚至走三步停一步,就等着小肥兔往前跳。
而又由于顾熠阑生人勿近的阴沉气质,他们周围像是形成了一层无形的隔离场,把街上的人弹得远远的,连一个正大光明偷看的视线都投不进来。
没走几步,有个二十来岁的大学生边走路边玩手机,没注意,一不小心踏入了隔离场,然后突然反应了过来。
还没撞上人,隔着小半米,他就双手合十,对为首的男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顾熠阑:……
等大学生心惊胆战地跑了,顾熠阑才瞥了眼在后面给少年拎包的管家,淡淡命令道:“你走吧。”
管家目瞪口呆:???
我?确定是……我的问题?
但老板都发话了,管家也没办法。
他把双肩包还给少年,又抱起了那三只东倒西歪的小白兔,微微鞠躬:“顾先生、小少爷,我们在停车处等你们。”
最大的两个阻碍都走了,顾熠阑才抬起那双逆天长腿,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最后,他停在了一家大型毛绒玩具连锁店门口,驻足观察了片刻,才转身,挑眉看向身旁的少年:“喜欢玩偶?”
男人话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苏泽岁看着人来人往的玩偶店,一只手握着只喝了一口的咖啡,一只手抓紧了双肩包的背带,小幅度摇了摇头。
顾熠阑却视若无睹,朝着店门,迈开长腿,只丢下一句:“走了。”
苏泽岁更不敢自己待在原地,急忙追了上去。
毛绒玩具店内布置的很温馨,灯光柔和,还有忽近忽远的风铃声。一进门,一圈憨态可掬的娃娃映入眼帘,豆豆眼毛毛身,光是看上去,就能想象出那软乎乎的触感。
如果不是店里有很多人,可以算是毛绒控天堂。
“我看,我们两还是离得远一点。”顾熠阑唇角勾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恶劣地道。
苏泽岁一怔愣,就见男人往远离他的方向走了几步,最终停在了一个隔他不远不近的距离上,垂眼看他。
苏泽岁本能地想伸手挽留。
但一想到今天的这场出门是个考验,他又缓缓地收住手指,攥成了个拳头。
他要努力克服社恐,完成考验。然后结婚,和顾熠阑睡在一张大床上,让男人每时每刻都能给他讲竞赛题。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让他去跟陌生人说话,这是不可能的。
他现在就属于死死低着头,心脏乱跳、呼吸不畅地硬扛着。
他眼中的世界只有自己的脚尖,耳中的声音只有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声。除了能保证不撞到墙外,周边的卡哇伊萌萌哒的玩偶一个都不敢乱看。
余光中,苏泽岁瞥到对面似乎来了一个人。
为了不撞到人,他急忙放慢了脚步,低垂着脑袋,往左边让了让。
但巧的是,面前的人也和他往同一方向侧身让了下。
苏泽岁一愣,又往右让身。
对面的人似乎和他心有灵犀,怔愣般短暂地顿了下,也往与原来相反的方向让去。
几次同步动作下来,苏泽岁停在了原地,有些诧异,也有些害怕地捏着手指,抬头道:“对不……”
“起”还没说出来,他就傻眼了。
因为眼前正立着一面擦得一尘不染,锃亮如新的镜子。而跟他“默契十足”的来者,就是镜子里的他自己。
苏泽岁微微张了张软唇,脸颊瞬间烧了起来,连带着耳尖都红得要滴血。
他的第一反应是偷瞟一下四周,见没什么人看到自己的窘状,才轻轻地松了口气。
“跟镜子玩完了?”
苏泽岁一个激灵,下意识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就见顾熠阑正站在不远处,双手环胸,戏谑地挑起了眉梢,也不知看了多久。
“玩、完了。”苏泽岁好不容易才降温的脸又烫了起来。
他慢慢地挪到顾熠阑身边,贴着男人站着,自言自语般,小声嘀咕道:“在你身边。”
相处了这么些天,顾熠阑也渐渐能听懂少年只言片语的意思。
他低垂着眼皮,摩挲了一下指腹的茧子,不近人情地说:“跟我结婚后,你会经常出来。我没办法时刻在你旁边。”
苏泽岁瘪了瘪嘴,拖着调子,小声地“哦”了一声。
原来这真的是一场考验。只有强者,才配成为顾先生的妻子。
“空手进来,也打算空手出去吗?”顾熠阑像发布任务似的,又幽幽地道,“拿点喜欢的东西吧。”
闻言,苏泽岁点了点头,拿起一个小购物篮子,非常自觉地远离了顾先生,独自朝毛绒小白兔专区走去。
他、要坚强。
专区架子上,有灰色的长耳兔,有纯白的小肥兔,也有卡通角色中的兔子人。它们都有着小小的粉红鼻子,亮晶晶的黑豆眼睛,摸起来软绵丝滑。
苏泽岁轻轻地“哇”了一声,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软萌的小白兔身上,挨个摸摸它们的脑袋,精挑细选起来。
“欸,还给我!你幼不幼稚啊!”一道女声在不远处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有什么人在追逐。
呼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社恐苏泽岁心中瞬间亮起危险的信号。
他立刻缩回还摸在小白兔头上的手,一个转身,就要往远离声源的方向逃去。
但他没想到对方离他那么近,近到了……居然、居然就在他的身后!
他一个转身,迈出半步,刚倾出小半个身体,手中的咖啡就撞到了对方身上。
苏泽岁倏然收手,另一只胳膊上挂着的小篮子“啪”地掉在地上。
但已经来不及了。
由于他从头到尾就只抿了一小口黑咖啡,咖啡杯几乎是满的,稍微碰了一下,就撒了几滴出来。
面前高大的男生本来手举一个长耳兔玩偶,逗着不远处的女朋友玩,此时看到白衬衫上出现的几滴淡褐色小斑点,脸瞬间黑了。
他单手拎着玩偶,一边扯着衣服看污渍,一边鄙夷又嫌弃地瞥了眼面前的少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咒骂道:“艹,没长眼睛吗?”
“怎么了?没事吧?”女生也立刻收了玩心,走上前来,焦急地查看男朋友的状况。
“没事,就是被人泼了咖啡了。”男生给她看着胸前的几点咖啡液,忍不住阴阳怪气道:“我真服了,逛玩偶店还能遇到捧着咖啡不长眼的傻逼。”
“这件衣服还是你送给我的,我平时都舍不得穿。”
“没事没事,不就一件衣服嘛。我回头再送你就是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中间夹杂着男生愤懑的阴阳和抱怨声,以及女生格外善解人意的安抚声。
苏泽岁僵在原地,手足无措。
此时此刻,他就像个局外人,两个人暂时连正眼都没有给他,可口中一字一句却都在说着他。
而不知要再说多久,才会来正式处决他。
苏泽岁走不了。他整个身体都在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握紧了手中烫手的咖啡,没让整杯咖啡像小篮子一样,也摔在地上。
女生检查完男友的衣服,才严肃地看向他:“弟弟,既然手里拿着东西,就更要稳重一点了。你看我对象衣服被你泼的,送到干洗店都不知道能不能洗掉。”
苏泽岁看了眼那几块刺眼的淡斑,肢体僵硬地低下头。他想道歉,但却感觉自己嗓子好像被人掐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但突然一下的,他想起来自己的小背包里好像装了包餐巾纸。于是又用尽最后的精力,急忙弯腰,把咖啡放在地上,抽出几张纸后,站起身,想递给男生。
但男生显然正在气头上,“啪”地用力打开他的手,冷冷“切”了一声,一脸嫌弃道:“你知道我这件衣服多少钱吗?用纸能擦干净吗?”
苏泽岁本就手中使不上力,被他这么一拍,几张餐巾纸瞬间四散,飞在空中,悠悠打着转。
就像他的心情,无助、痛苦,很想死。
苏泽岁顿了一下,垂眸看着飘飞着落到脚边的纸巾,脑中的某根弦突然断了,身体不受控制地彻底卸了力。
“啪嗒”的一声,他手里为了拿纸而提着的小背包也掉在了地上。
他目光渐渐失去焦距,眼神略显呆滞,腿软到几近要跪跌在地上。
“算了算了。”女生安慰完男朋友,又看向呆愣的苏泽岁:“弟弟,这回我们就不要你赔了,但下次……”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道嗓音冷漠地打断了:“衣服多少钱?”
女生抬眸看去,就见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走进了小白兔专卖区。
男人身姿挺拔,眉心微皱,锋利的视线扫过混乱的现场,像是能洞察一切,但是会不讲道理拉偏架的地狱修罗。
“不用。我们也不是想讹钱,只是想提醒一下这位有些莽撞的小弟弟……”家境富裕的女生微微摆了下手,通情达理地道。
顾熠阑有些不耐烦,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多少钱?”
男生很不屑地大声“哼”了下,直直地看着顾熠阑,从齿缝间,报出了衣服优惠前的价格:“一万七。”
这样的价格基本是普通人两三个月的工资。眼前的男人也就长得帅,手腕上空空的,甚至连块山寨表都没戴,应该是装酷的穷逼。
他觉得对方在听到价格的第一瞬间,就会当着他们的面,把冒失的少年教训一通。然后按着少年的头,给他们齐齐道歉,最后再补上一句“小孩子不懂事,你们别跟他一般见识”。
用这种矛盾转移的方法,既挽回了自己的自尊,还不用赔偿天价衬衫。
这样的戏码,自从跟有钱的女朋友交往以后,他见的多了去了。
有些时候,没钱没权会让人丧失尊严。当大人为了保护自己的钱包,收到巨大自尊伤害的,就将是被他们控制着的孩子。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面前的男人听到价格后,居然没什么太大反应,既不震惊,也不质疑,而是平静地扬了下下巴,示意他女朋友出示收款码。
女生一愣,还是打开了微信。
顾熠阑毫不犹疑地把钱打给了女生。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他收起手机,目光一扫面前的两人,挑了下眉。
明明男人的视线很轻,只是淡淡飘过,但不知为何,男生还是感觉有些头皮发麻。就好像正在被顶级的狩猎者打量,想反抗,却发现自己只是砧板上的鱼肉。
男人满不在乎的声音随即传来:“一万七而已。摆出这种架势,会让人误会是一亿七。”
他语气平淡,没有丝毫起伏,配合上低沉磁性的嗓音,好像只是在陈述事实,而他本人,真的完全不在乎这点钱。
想到刚才自己得意洋洋说价格的样子,男生感觉自尊心遭到了侮辱,他瞬间被气得面红耳赤,像个又红又紫的茄子,咬牙切齿道:“你!!”
“算了算了。我说算了!”女生急忙拉住男朋友,比刚才用力多了。
男人刚露面时,她就觉得眼熟。现在对方说了这么一长串话,她突然就想起了他的身份。
半年前,她曾跟着父亲,代表自家公司,去行业内的龙头企业进行访问交流。也就是那个时候,她听过这位商业大佬的讲话。
当时隔得过远,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那格外立体的面部轮廓,再远都能感觉出来,大佬是位大帅哥。
她记得当时还拍照跟闺蜜分享过,闺蜜打趣,让她去对方面前碰碰瓷,看能不能拿下下辈子的荣华富贵,搞得她都有点浮想联翩。
那时,由于话筒的原因,对方过于出众的嗓音也听不太真切。
直到刚才,男人用平静的嗓音说着凉飕飕的嘲讽话,实在太具他个人特色了,冷漠倨傲,藐视一切,让人后背发凉。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看着自己那没有眼力见的男朋友还在上蹿下跳,摆出了要和对方一决高低的架势,女生忍不住在他背后掐了一把:“走!走了。”
现在就该立刻逃离现场。
她是家族企业的继承人,她还不想因为这小小的一万七、小小的男朋友,就让行业巨头的大佬把自己记恨住。
那她的璀璨前途怎么办?
更别提,传闻中,像这样的有钱的大家族,更不讲道理,是无视法规、草芥人命的存在。
眼前的大佬一边护着少年,一边似乎还在静静地打量着他们。女生恨不得把自己脸给捂起来。
但他男朋友还不服、还要干,女生在心里骂了声“蠢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
她到底为什么要跟这种草包谈恋爱?玩个幼稚的调情就算了,现在乱来,把她一整天、甚至一辈子的心情都毁了。
她心中所有的情绪都荡然无存,只剩下后怕。
她能想象出,日后每次来A市出差,自己都会陷入心惊胆战中,生怕被人认出,从富二代的天堂直接跌到地狱。就像头顶悬了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的利剑。
他妈的真烦。
女生越想越气、悔不当初,勉强挤了个笑脸,跟男人和少年说了句“打扰了”,就强行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男朋友拖走了。
两人走后,小白兔区瞬间就沉默了下来,只剩下不远处的风铃,还在发出清脆的击声。
苏泽岁站在原地,漂亮的眼眸只剩下空洞,虽然还抖着,但整个人明显已经不在状态了。
顾熠阑默然地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巾,顺手拿起苏泽岁丢在地上的咖啡、小篮子小背包,然后站起了身。
他转过身,正要看向一旁木愣少年,怀里突然毫无征兆地撞进一个柔软的身体,对方浅淡的体香也倏然扑进鼻腔。
顾熠阑怔愣了一下。
他确实不喜欢肢体接触,这样过度亲密的动作会让他觉得某些事在失控。所以他下意识抬起另一只空着的大手,想要拎起少年的后脖颈。
但还来不及动作,他就感到了胸前的衣服上晕染开了温热的水渍,有些湿漉与灼人。
紧接着,是苏泽岁轻软的嗓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哭腔:“对、对不起。”
顾熠阑抬起的手倏地僵在了半空中。
第 25 章 相片
少年身体轻软,哭起来悄无声息的,像一只红着眼睛、独自委屈的小白兔。
“没事。”顾熠阑嗓音有些沙哑,看着眼底毛茸茸的脑袋,抬了抬手,但最终还是没有摸上去。
他说的是实话。
一万七对他来说确实不算钱,别人的态度他也一贯不在乎。毕竟是在各种流言蜚语中长大的,早已习惯了用冷漠的心态抵抗外界的伤害。
但感受着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他才意识到,或许有人很在乎。
于是他又道:“不怪你。”
早在外面,他就看到了那两个人打打闹闹,在不算宽敞的专区乱撞。后来的咄咄逼人,也不过是仗着自己人多又有点小钱,自以为处于占理的一方罢了。
苏泽岁轻轻地放开了他,用手背擦了擦腮边的眼泪,眼尾红得要滴血。
他晶莹的眼泪像珠子般,一颗颗坠下。
少年泪珠掉得很凶,但却没有像正常人那般一边哭一边哽咽、打嗝。而是很安静。连哭,都看上去很乖。
顾熠阑身着黑衣,胸前的泪渍并不明显。
他保持着绅士的距离,没有碰少年,而是垂眸看着他红彤彤的手心手背,眉心微蹙,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苏泽岁要去小包里拿餐巾纸,他才微微回过神来,难得放轻了声音,道:“别哭了。”
这样的安慰怎么听怎么苍白,但苏泽岁却重重地点了点头。
从小到大,被人欺负了,他都只敢自己找个地方偷偷地哭,不敢让哥哥知道,怕本就身体不好的哥哥因担心而伤身。所以从没有人安慰过他,更没有人替他出过头。
现在,被男人安抚了一句,他才发现,原来在痛苦的时候,有个人陪在自己身边,会那么安心。
“想、”苏泽岁抽了抽泛红的鼻尖,小声道,“回家。”
他知道自己这样算耍赖。
明明是他逃跑被抓了,应该愿赌服输地接受惩罚。可早上还没过完,他就退缩了。
对此,顾熠阑并没有说话,而是抬手又递了几张餐巾纸给他,然后把小包的拉链拉上,示意他背上。
苏泽岁背上包,又接过购物小篮子,小手指了指咖啡:“你拿。”
A市的垃圾桶,是比985大学生还稀有的存在。
苏泽岁不想再拿着这杯令他伤心的咖啡,走上一路。
“嗯。”顾熠阑自然地握着咖啡杯,掀起眼皮朝商店大门处望去。
男人的手骨节分明,指腹修长有力,青筋隐于肌肤之下,握着咖啡杯的时候,带着些成功商业精英的从容与优雅。
苏泽岁低头,看着自己白皙纤细的手指,怔愣地弯曲了一下指节。
顾熠阑收回视线,冷漠的话打断了少年的思绪:“现在不能回家。”
苏泽岁缓缓地攥住手指,小声地“哦”了一声。
“我家里人想见你。你要去看看吗?”
闻言,苏泽岁抬起了头。
他很害怕生人,但不知为何,却没那么畏惧顾熠阑的家人。或许是他潜意识里就觉得,男人让他见的人,肯定不会伤害他。
而且,在房子里待着,会比外面有安全感很多。
几乎没怎么犹豫的,他就点了点头。
“走了。”顾熠阑抬腿,“去停车处吧。”
经过刚才那个意外,苏泽岁再不敢离开男人半步。
他鼓着小脸,贴在顾熠阑身边,如临大敌地偷偷瞟着四周的环境,不敢松懈一点儿。
他们本来也没走多远,没过几分钟,就回到了停车点。
站在车旁等待的管家急忙站直身体,又在看到少年通红的双眼时一愣,下意识看向顾老板,眼神中带着谴责。
造、造孽啊。
不就是想和你结婚嘛,至于把小朋友欺负成这样吗?
顾熠阑目不斜视地打开后座车门,道:“开车。”
“好的,顾先生。”管家姿态恭敬、微微躬身道。
等到万恶的资本家坐上了车,管家才敢再仔细打量起少年来:“小、小少爷,你手怎么了?”
苏泽岁低头看向自己泛红的小手,实话实说道:“被打。”
“什么?!”管家压着的嗓音差点破音,眼神不受控制地往车后座飘。
这这这、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不痛。”苏泽岁受不了这么热切的关心,把受伤的小手背到身后,迈开小腿朝着另一后车门跑去。
只留下管家站在原地,瞠目结舌,又把烂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抖m猜测在心里咀嚼起来。
少年坐在了靠窗户边的位置上,跟顾熠阑仅隔着一个位置。
他刚乖乖坐好,系上安全带,男人的嗓音就在身旁响起:“闭眼。”
这样的话苏泽岁曾经听过很多。,在顾熠阑给他的膝盖上药的时候。
所以他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苏泽岁挥了挥小手,道:“没、没事。”
只是刚开始被拍开的时候有些痛,后来就麻麻的,没什么感觉了。
男人置若罔闻,朝他伸出了手,掌心向上停留在他面前。苏泽岁顿了一下,还是乖乖地并拢双手,把手心虚空地摊在对方大手上,然后本能地紧闭上了双眼。
顾熠阑没有碰到他,就只用视线检查了一下少年被溅出咖啡液烫到的地方,确认没大碍后,才道:“可以了。睁眼吧。”
管家上了车,坐在了驾驶位上,见两位主人已经办完事了,才问道:“顾先生,我们去哪?”
顾熠阑靠在座椅上,带着些许倦意地闭上黑眸,薄唇微张,随口报了个地址。管家一听,肉眼可见地僵住了身体。
但老板的话不容置喙,短暂的震惊后,他一踩油门,朝着目标方向疾驰而去。
见顾熠阑阖上了眼眸,苏泽岁就坐在一旁,光明正大地观察着男人的侧脸。
他一直觉得顾熠阑就像是天降的神人,没有不会的东西,不会害怕,不会疼,也不会累。
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一直关心着他,保护着他的人,自己也是普通的人类,也是会疲倦的。也或许……需要别人的关心?
苏泽岁记起自己在小包里塞了件浅薄的防晒外衣,他放轻了动作,慢慢掏出,然后轻轻地盖在了男人身上。
盖完后,他又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顾熠阑的睡颜。许久,才恋恋不舍地移开了视线……
他马上要去见顾先生的家人了,但现在眼睛红红的、肿肿的,睫毛被泪水沾湿成一簇一簇的,应该不太好看。
所以他抬起双手,努力地在眼前上下扇着风,企图把眼眸的温度降下来。
其实顾熠阑并未睡着。
他一向睡眠浅、警惕性很高,不可能在后车座上毫无防备地睡觉。
不知出于何种心思,感受着少年轻手轻脚给他盖上衣服,他却没有掀起格外沉重的眼皮,而是任由少年忙前忙后,任由自己的精神在虚无之地打转。
目的地离中心商业街很远,AMG One一路飞驰,也开了快四十分钟,才成功抵达。
车停稳的那一瞬间,顾熠阑就睁开了黑眸,将所有的情绪和倦意藏尽。
他抬手拎起少年盖在他身上的防晒衣,侧首看向苏泽岁,嗓音喑哑道:“还难受吗?”
苏泽岁捂了捂胸口,有点闷,但是不痛,所以他摇了摇头。
顾熠阑默然地注视着少年一连串小动作,观察了片刻,才微微颔首,下了车:“嗯。走吧。”
他们抵达的是郊区某个远离喧嚣的豪宅区,或者更准确来说,是庄园区。
越过石子铺成的小路,在丛丛绿化间,一栋五层建筑矗立在巨大庭院的正中间,豪而大气,给人一种古老而优雅、宁静且富有历史感的感觉。
苏泽岁有些紧张地跟在男人身后,看他从容地敲了敲门。
他以为开门的会是顾熠阑的父母,但没想到门内居然只有一位顾家现在的大当家,顾熠阑的爷爷。
看到他们,顾老爷子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和蔼可亲道:“来了啊。我还以为你们年轻人都忙着,没空见我这个老头子呢。”
顾熠阑对谁都不亲热,听到这番寒暄,也只是点了下头。
“是苏泽岁吧?家里人平时怎么称呼你?”顾老爷子转而看向少年,刚抬起手,想慈祥地拍拍小辈的肩膀,却被少年本能地躲开了。
虽然没有像怕陌生人那么害怕,但苏泽岁还是不敢说话。
此时,他正整个人都缩在顾熠阑身后,只留下一缕呆毛,还在空中晃悠。
顾熠阑微微侧首,看了眼发抖的少年,没有揪人出来,而是嗓音淡淡地替他答道:“岁岁。”
苏泽岁一愣,连抖都忘了抖。
男人低沉的嗓音像是上好音色的大提琴,平日里不是冷笑就是怼人,但此时却正亲昵地唤着他的小名,像是在他心底深处揉了一把,让他整个身体都变得酥软。
苏泽岁难以置信地看着男人笔挺的后背,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又开始发烫了。
“岁岁啊。”顾老爷子笑道,“别站在外面了,进来坐坐?”
顾熠阑转过身来,问他道:“进去么?”
被那两个缱绻的字敲中心弦,苏泽岁已经有点灵魂出窍了,没怎么思考,就点了点头。
顾老爷子颇爱复古原木风,不仅整栋别墅呈现出古朴的深蕴,家具也大多采用自然的木材,简洁的设计与细腻的手工雕刻相得益彰,让人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
苏泽岁盯着顾熠阑的脚,男人迈一步,他也迈一步。最后,他紧贴着顾熠阑,拘谨地坐在了沙发上。
顾老爷子道了一声“稍等”,就前去泡茶了。管家见状,也急忙跟上。
整个客厅就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怕么?”顾熠阑的嗓音从极近的地方传来。
苏泽岁还沉浸在男人那声“岁岁”中,此时一个激灵,下意识就脱口而出道:“岁岁不怕。”
少年攥着的雪白的小拳头,顾熠阑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道:“怕就跟我说。”
没过多久,泡茶的两人就回来了。
顾老爷子坐回到主位。管家端着茶壶,走上前来,熟练而自然地给他们三个倒了茶。
“尝尝看?”秉承着接客之道,顾老爷子率先把其中一杯推向了苏泽岁。
苏泽岁不敢说话,只能把脑袋低低埋下,小幅度点了点头,然后把茶杯慢慢地挪到了自己面前。
“乖孩子。”顾老爷子笑道。
眼见讨好型人格的少年端起茶杯、就要立刻品尝,顾熠阑不得不插话,提醒道:“烫。等会再喝。”
听到他这话,顾老爷子忍不住笑了,看向自家孙子,问道:“嗓子好了?”
这样敏感的话题,很少会被人在顾熠阑面前提起。
管家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假装空气。苏泽岁则竖起耳朵偷听。
顾熠阑皱了皱眉,虽然没有冷冷怼人,但也没有任何要沟通的打算,敷衍地道:“嗯。”
“手臂上的伤呢?恢复得怎么样?”顾老爷子又关心地问道。
管家继续装空气,而苏泽岁却忍不住抬眼,悄悄地观察了起来。
当顾老爷子去查看顾熠阑因扶老奶奶而受伤的胳膊时,苏泽岁才终于猛然反应过来——
那天逃跑时,在大门外,他其实抓住的是顾熠阑的另一只手臂。那只本该没有受伤、却依旧存在残忍伤痕的手臂。
他当时晕乎乎的,脑中被塞了太多事,很快便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后来便再未想起过。
现在,苏泽岁捏着手指,重新为此困惑了起来。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为什么顾先生身上那么多伤?
……他经常去街上扶老奶奶老爷爷过马路吗?
简短的聊天之后,顾老爷子留他们几人吃了午饭。
这里的保姆阿姨做饭也很好吃,苏泽岁吃得很开心。
只是还没吃上几口,顾熠阑的手机就“嗡”地震动了起来,昭示着紧急的事务亟待处理。
看到来电提醒,男人蹙起了眉头,放下筷子,对苏泽岁说了句“我出去一下”,就风一般地大步离开了餐厅。
“唉,都怪我。”顾老爷摇着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让他忙成这样。”
他刚感叹完,再一抬头夹菜,就对上了一双亮得像是藏了漫天星辰的眼眸,正不加掩饰地直直看着他。
顾老爷子:?
少年目光如炬,软唇微张,似乎对他的话很好奇,但又不敢开口询问。
顾老爷子短暂地顿了一下。
这些年来,顾熠阑所有的未婚妻都一个个地以各种理由退婚,无一例外。夸张点的,甚至怕得罪了他们家,要以死殉情。反正打死不嫁。
面前的少年算是唯一幸存的独苗。
顾老爷子自然愿意跟他多说两句:“小顾啊,要兼顾学业,还要处理公司的事,忙的时候,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平时对你照顾不周到了,也望多多包容啊。”
苏泽岁生怕对方不说了,用力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很认真很认真地在听。
见他这么想听顾熠阑的事,顾老爷子都愣了一下,转而笑道:“先吃饭,吃完我给你看点东西。”
闻言,苏泽岁抓紧埋头干饭起来。半个小时的饭,十分钟就干完了。
而顾熠阑直到他们俩都吃完,也没有回来。
苏泽岁有些关心地朝门外望去。
顾老爷子安抚道:“他没事。最近公司人员调动出了问题,他为此连轴转了很多天。不过啊,这么忙,他还会带你出来玩,看来真是很喜欢你。”
苏泽岁对了对手指,有些愧疚,没好意思说自己昨天拉着顾熠阑讲了一整天的物竞烂题。
见少年吃完了饭,顾老爷子站起身,带他去了某间上了锁的老房间。
这里像是废弃书房改造成的储物室,书架的材质都比外面的木头暗沉许多,带着时光的厚重感,让人忍不住屏息。
“其实小顾他心并不坏。”顾老爷子对自家孙子带了十八层滤镜,“如果他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可能他本意并不是要故意伤害你。他也有自己的不得已,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随心所欲。”
苏泽岁想了想,终于说了见到爷爷以来的第一句话:“顾先生、对我很好。”
顾老爷子哈哈笑了:“看得出来。”
“岁岁,你能打破魔咒,和他结婚的。只要再坚持一下。”顾老爷子语重心长地说着,从某个柜子中拿出了一本厚重的老相册。
苏泽岁走近,就见这本书的扉页上写着:“熠熠星河,锁于阑夜之外。”
应该是顾熠阑名字的由来。
这一段的画面感极强,刹那间,就能让人脑海中浮现出璀璨的星河和无边寥落的宇宙。这是寓意很好的名字,至少是被人用心取出的。
苏泽岁默念了一遍,悄悄在心中记下。
这本相册里有很多老照片,都保存得很完好,但里面的内容,却和现实十分割裂。
准确来说,是里面的顾熠阑跟现在非常割裂。除了长相相似,幼时的他,周身气质与现在大相径庭,甚至说得上是毫不相干、判若两人。
在顾老爷子的示意下,苏泽岁这才小心翼翼地翻起这本珍贵的老相册,然后看到了在后书房无意间发现的、顾熠阑和另一个小男孩的合照。
只是顾老爷子这张照片要清晰许多,明显被精心保养过。照片中,男人幼时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能感染每个看相片的人。
看着这张照片,苏泽岁陷入了沉思,小声复述起管家曾经告诉他的话:“不是朋友。”
听到少年的自言自语,顾老爷子一愣,欲言又止道:“曾经算是小顾很好的朋友吧,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苏泽岁想了想,指向那个小男孩,问道:“在哪?”
“不清楚。”顾老爷子摇了摇头,又重复道:“不重要了。”
苏泽岁又往后翻,他以为能从幼年一直翻到成年,见证一下顾熠阑的成长。但这本相册却在戛然而止在顾熠阑才四五岁的时候。
再往后,就是一些奖状的原件了。
什么比赛都有,不仅仅是少儿物理比赛,还有运动会、娱乐游戏什么的,完全不敢想象是顾熠阑会参加的活动。
苏泽岁翻到了最后,有些失落道:“没了。”
顾老爷子解释道:“他小时候跟我住在一起,后来被父母接走了,住在城西那边。之后才成年,他就又自己搬出去住了。”
爷爷刚说完,苏泽岁就瞪圆了眼眸。
因为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不对劲的事——
当初顾熠阑给他看的、别墅的监控录像,明明一直能追溯到八年前。但那时候,顾熠阑明明才十五岁,别墅都不知建没建好,哪里来的监控录像?
苏泽岁心里藏不住事,想什么就下意识喃喃什么:“监控、时间不对。”
监控的录像时间是系统自动显示的,很难被动手脚,他当时还翻过。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顾老爷子也听到了少年的话,他显然对此事知情,但却没有解释,而是满脸震惊道:“他……把监控录像都给你看了?”
第 26 章 甜筒
“监控、很多年前。”苏泽岁鼓着脸颊,揉了揉下巴,喃喃自语道:“为什么?”
顾老爷子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监控这个话题太过扭曲与变态,又属隐私范畴,本不该被搬上台面来。
只是见少年对此见怪不怪,顾老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这是他的秘密。以后有机会,他肯定会告诉你的。”
顾老爷子本以为少年会说些“真的吗”“好吧”之类的话,但少年闻言,却抬头看向他,小声道:“你知道。”
顾老爷子翻相册的手停顿了一下。
没想到少年看上去呆呆的,很好糊弄,但理性思维却格外敏捷,能捕捉到事件中不合理的地方。
顾老爷子无奈,只能实话实说道:“是。也是他告诉我的。”
苏泽岁打量了一下四周。
看到这两条平平无奇的微信,苏泽岁浑身的血都瞬间凉了下来,原本激动的心脏一下子陷入沉寂。
但由于容貌过于出众,没等几分钟,就有两个刚进门的男生,上前来找他搭讪了。
他等着顾熠阑给他指点迷津,但男人薄唇轻启,说的却完全不是这件事:“下次遇到刁难你的人,该怎么做?”
他分不清不同情绪间的区别,只能抬手揉了揉胸口。
这段车程并不算短,顾熠阑目不斜视地开车,另外两人则是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
他也许很可爱。
他长得……可爱吗?会被很多人喜欢吗?
顾老爷子觉得很神奇,透过少年,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顾熠阑。
苏泽岁打字的手猛地停在了手机屏幕上。
顾熠阑没有回答,甚至都没有看身旁一脸用心的少年,而是靠在真皮座椅上,紧蹙眉头,陷入了沉思。
苏泽岁大脑一片空白,僵着身体坐了一会儿,又不可置信地重新拿起手机,退出了和管家叔叔的聊天界面。
——这是一张更老的照片,来自于十五年前。
正值盛夏,冰淇淋店排队的人很多,苏泽岁躲在顾熠阑颀长身形之后,还是有点犯社恐。
采用这种方式,原因无他,只是因为更省事。
男人这样干脆果断,没有半句质问,搞得苏泽岁都懵了几秒,才小心地接过递来的手机。没有碰到对方指节分明的手指。
苏泽岁眼眸有些出神,在脑海中回忆着两位男生的话,小手一直在揉捏白皙的脸颊,心脏砰砰直跳。
“吃么?”顾熠阑抬手,指了指咖啡店隔壁的冰淇淋店。
“回来了?饭菜都热着的,去吃点吧。”顾老爷子绝口不提公司里的事,只说着寻常人家的家里话。
苏泽岁开开心心地回了自己房间,在床上滚过来、滚过去,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情绪。
【哥哥:什么时候回家?】
咖啡给苏泽岁带去的伤害还没被时间抹平,少年本能地又开始发抖,眼神闪躲。但他的小手抓住了安全带,似乎只要自己说一句“喝”,他就会解开安全带下车。
顾熠阑闷闷“嗯”了一声,道:“还有呢?”
对不对?
顾熠阑:……
顾熠阑没教他该怎么应对这番热情到滴水不漏的说辞。
“拜拜。”另一位男生朝他挥了挥手,被拒绝也非常体面地道,“祝你今天过得开心。”
他是标准的目标导向性人格,只求效率,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舔了舔草莓冰淇淋,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甜了起来。
顾熠阑已经能自动解读少年的话了,不等他把下半句话艰难地说完,就直接道:“我不饿。”
顾老爷子早习惯了自家孙子的脾性,他笑看着面前的小少年,用只有他们俩听到的声音道:“岁岁,争取结婚,以后常来爷爷这儿玩。”
苏泽岁趴在软绵的大床上,小手慢悠悠地戳在键盘上,用二指禅打字。
苏泽岁在耳边比手势,听话地回答:“打电话。”
那家店门口有个超大的卡哇伊冰淇淋模型,刚看一眼,苏泽岁就成功地被转移了注意力。
苏泽岁点头如捣蒜,目送着男人走过去给他排队,感觉心里好像被塞满了什么东西,涨涨的。
【AAA管家:对不起,小少爷。】
很显然,这道题他答错了。
顾熠阑可能会喜欢他,跟他结婚。
由于来的时候短暂地休息了不到一个小时,这回顾熠阑没让管家开车,而是自己坐上了驾驶位。
就在他完全理不清脑中纷乱的线索时,身旁的男人突然开口喊了他的名字:“苏泽岁。”
苏泽岁傻眼了。
“你不需要低头,也不需要担心,因为不管你闯了多大的祸,都会有人给你收场。你如果一个人难受,就打电话求助。”
他眉梢压低,嗓音暗沉,没有一点平日里的戏谑意味。
真的吗?
要再过多久,要再有多信任,顾先生才会给他揭开谜底呢?他想。
但他还是拿出了手机,垂下眼皮,在屏幕上轻点了几下,然后伸手递给少年。
见少年乖巧地坐在了最里面的角落里,男人才道:“吃什么?”
【哥哥:告诉我具体时间,到时候去接你】
“会的。等到你们关系足够好的时候。”顾老爷子笑道,“你很特别,爷爷相信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下意识寻找着顾熠阑的身影,却又恍然想起男人还在排队。
一个离男人很近的位置。
“给你吗?”苏泽岁抬眸。
管家捉摸不透老板的想法,但却还是听从了对方的指令,站在车外等待着两位主人。
“发现什么了?”一道低沉的男声从门处传来。
冰淇淋店人声嘈杂,为了让他听清,两个男生的声音都不低,震在苏泽岁耳膜上,让他狠狠地社恐了。
……是在骗他吗?
真的吗?
少年话音未落,顾熠阑就皱起了眉头,握着方向盘的手下意识攥紧,用力之大,连骨节都有些泛白。
此时AMG One恰临闹市的停车位,他干脆踩了刹车,然后缓缓地松开了抓着方向盘的手。
到了车上,他还忍不住抬起小手,捂住软唇,眼眸弯弯。
他顿时正襟危坐起来,想了许久,才认真地回答道:“说对不起。”
他说话很慢。在想社交方面的事时,思维也很缓慢。
“剩下的打包了,以后再吃。”不知为何,顾熠阑的嗓音有些沙哑。
下一秒,他立刻反应了过来,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尽量去安抚。
顺着少年的视线,顾熠阑侧首,就看到了车窗外正对着他们的一家咖啡店。
苏泽岁知道爷爷口中说的人是谁,也不禁想起了A乎提高好感指南中,也有“夸赞”这么一条。
但出于某种他也道不清的缘由,他忽然不想这么对少年了。
于是,苏泽岁就只能自己僵着身体,抬起头,动作幅度轻微地摆了摆小手。
“然后、”苏泽岁又问道,“去哪?”
“这家冰淇淋店我也投资了的,正好了解一下顾客的满意程度。一举两得。”男生哈哈笑着说。
顾熠阑启动发动机,薄唇轻启:“街上。”
顾老板不再想让少年知难而退了,他要用最艰难的方法,自己主动拒绝这段婚姻了。小少年再怎么努力克服怕人的心魔,都无力回天了。
“Hi,弟弟一个人吗?在等餐?”一个身着潮牌的酷哥朝他打了声招呼。
自己退婚,也不过麻烦了些,复杂了些,风险大了些,要周旋的时间久了些。大不了再多用几回上次的方法,痛苦一些。
【哥哥:还在逗哥哥玩是吧?顾熠阑昨晚才跟我说的,你这两天就回来】
苏泽岁软唇微张,眼神茫然,视线落在桌上的虚无之处,小手在桌下捏着自己的衣角,手心里都是汗。
顾熠阑瞥了眼滑向了极端的少年,教他朝另一个极端走去:“以后,无论你有没有做错,都不要道歉。”
苏泽岁摇了摇头。
手机加载了一会儿,最早的监控录像倏然跳到了苏泽岁眼底。
他脑子很乱,很是不安,甚至没有精力再回哥哥的消息,就直接焦急地戳开了最伟大最可靠的管家叔叔的微信,想在那里找到一些安全感。
苏泽岁想了想,又道:“他相信你。”
他把掌心里的汗擦在衣服上,难以置信地捏了捏自己软乎乎的脸。
“昨晚”说?
少年耳尖红红的,手指接触的脸颊已经被捏得滚烫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在傻笑。
今天是第一次,其冲击程度,足以让他心率失常、思绪乱飞。
顾熠阑教他的——不低头、不道歉。
只要在冰淇淋店快乐地吃一个甜甜的大甜筒,就可以完成考验啦。
这个相册集根本翻不到头,苏泽岁研究了一下,然后点击了“正序观看”。
少年心思单纯,什么想法都写在了脸上。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居住的地方,他曾翻竞赛书的后书房,其实早在十五年前就建好了?
管家在后面捂了捂脸,恨不得当场给用手机援助对社交懵懂无知的小少年。
【AAA管家:顾先生也有自己的苦衷,可能或许大概不能和你结婚了……吧。别难过……】
顾熠阑抬手在他眼前招了招。
只不过,由于少年的执着和特殊的心理,他们交往的时间更长、程度更深,甚至都住到了同一屋檐下。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顾熠阑先带他去了等待区的座位上。
“他会、”苏泽岁收回视线,小手指了指自己,“告诉我?”
苏泽岁转头看去,就看见顾熠阑正站在门口,挑眉看向他,不知听去了多少。
见到他,苏泽岁原本沉闷的心情立刻转晴,小跑着站到男人跟前。
人在处于逆境的时候,常会去寻求玄学的帮助,但此时此刻,苏泽岁却感觉如坠深渊。
这样简单的问题,顾熠阑却想了很久,才道:“打给你哥哥。他比我闲。”
苏泽岁跑过去,坐上了副驾驶。
顾熠阑不再开口,苏泽岁却琢磨着自己的小心思。
“不能吃太多。”顾熠阑蹙了蹙眉,言归正传道:“还记得刚才在车上怎么教你的吗?”
他的棒球棒墨镜口罩全被顾熠阑给没收了,现在就全凭着自己的毅力,还有不远处男人给他的精神支柱,硬撑着坐在人群中。卷曲的睫毛颤啊颤。
何必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少年往他害怕的街上推?
“啪嗒”一声,苏泽岁的手机掉在了床上,再看不下去后面的安慰的话,感觉脑中的某根弦断了。
苏泽岁很怕社交,更别提翻别人的东西了。
苏泽岁垂下了头。
他的眼眸亮了起来,人也不再抖了,而是用力点了点头。
又过了二十分钟,他才转过头去,看着顾熠阑,说出了在心中默念了很多遍的话:“你、你很好。我可以永远和你在一起吗?”
毕竟管家叔叔一直在鼓励他,给他坚持的希望。
【(o^^o):叔叔,我成功回来了。我可以和顾先生结婚了吗?】
“顾先生,”苏泽岁怯生生开口道,“要喝吗?”
顾熠阑略微瞥了苏泽岁一眼,就知道了是顾老爷子趁他不在时说了些什么,勾起了少年的好奇心。
由于指尖长时间滞留不动,微信甚至弹出了表情包预览。
长这么大以来,苏泽岁从来没有被夸过。他甚至连这么友善的路人都没有碰到过,没想过居然会有素不相识的人,祝他“过得开心”。
苏泽岁还想再说点什么,男人就已经转身就朝着大门处走去了。
他从小发育不良,每天想着的就只有吃什么。学业成绩不佳,体育更是烂得不行,基本上没得过什么奖章。
当时,看到苏小少爷心情愉悦地捧着冰淇淋回到车上,他就知道事情完了。全完了。
苏泽岁僵着手指,点击了一下图片的详细内容。
从本质上来说,他也是这么对苏泽岁的。
看着两人走向购餐队伍的背影,苏泽岁愣住了。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对不……”
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该、该……打电话了吗?
到了家,顾熠阑依旧要去处理堆积如山的事务,就先去了二楼的书房。
顾老爷子把这本珍贵的老相册重新收回柜子里,看似漫不经心地道:“他喜欢表扬。或许你可以试着夸夸他?”
但由于是新号,他的微信好友极其有限,一退出具体聊天界面,就想起了曾经那个存在在他列表里的、漆黑的头像。
虽然顾熠阑是个例外,但他还是很有分寸感,没有拿到手机就到处乱翻,而是在对方给他提供的有限的相册集里,小手很慢很慢地往上翻。
在等待某个漫长的红灯时,苏泽岁将视线从窗外收回,转而看向身旁的男人,没有任何铺垫,突兀地道:“想……再看监控。”
“谢、谢谢。”苏泽岁立刻反应过来,站起身,双手接过顾熠阑递过来的草莓冰淇淋。
但他不愿再深入地聊这个话题,而是收拾着相册中夹着的旧纸,道:“岁岁以前会把奖状贴墙上吗?”
“就这么开心吗?”顾熠阑把打包的冰淇淋递给管家,看向了少年。
他很是无措,不知道该找谁,怎么才能改变现状。
苏泽岁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他特别特别兴奋,走路都一蹦一跳的。走几步,还会转头看一眼顾熠阑,肉眼可见心情不错。
这间老房间书架上放了许多相册,按时间排序,墙上也贴了许多斑驳的照片,和这栋出世别墅的风格有些不相符。显然顾老爷子是个怀旧的人。
不对不对不对,哪里不对,怎么会这样,不应该这样……
“开心。”苏泽岁没感知到哪里不对劲,乖巧地回答着问题。
苏泽岁回忆着,掰着手指细数道:“不低头、不道歉。”
苏泽岁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了出来,呆愣地转头看向身边侧脸锋利、面庞英气冷漠的人。
等他稍微缓过来了些许,打算再接再励,努力学习物竞的时候,手机“嗡”了一声。是一条微信信息——
苏泽岁本能地觉察到某些地方出了大漏洞,但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有问题。
会有人喜欢他吗?
顾熠阑再没接话,但也遵循了先前的承诺,没带他去别的地方,直接开车回了别墅。
鬼使神差的,在这一刻,他突然不想再用逼迫少年的方式,来换取取消联姻的结局了。
【(o^^o):不回家】
“草莓冰淇淋……果酱冰淇淋圣代……草莓奶昔……”苏泽岁看着菜单道,“还有……棉花糖、巧克力、曲奇饼干。”
顾熠阑:。
毫无准备的他瞬间愣住了。
看着站在大门口静静等着自己的顾熠阑,他很小声地说了句“爷爷再见”,就朝男人跑了过去。
苏泽岁皱着小脸,小手指向了男人的腹部:“饿。”
另一个男生似乎跟酷哥是朋友,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和他一唱一和,打直球道:“可以加个微信吗?”
……顾熠阑也会觉得他可爱吗?
这句话格外长,字格外多。尽管说的时候特别小声,但说完后,苏泽岁还是有些喘不上来气。
另一边的管家刚闲下来,看到这条消息,也有些无助和惆怅。
苏泽岁从未如此开心过,脸上一直挂着发自内心的笑。
苏泽岁“哦”了一声,但心里想的却还是下次有危险就打电话给顾先生。
但对面两人显然是社牛,被小小拒绝后,仍会挽留:“我们也没别的心思,就是看你投缘,想交个朋友。”
就算再迟钝,再不懂人情世故,他也明白了管家叔叔的意思。
监控录像-后书房。
什么叫作……顾先生昨晚说,他这两天就回去?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想到了名为句号的占卜师的诅咒——
站在客厅里的管家见状,急忙跟上了真正给自己发工资的老板。
后书房还是那个后书房,高大的书架,金灿灿的奖杯,木质的大书桌,还有毛茸茸的地毯,都没有变。但他却在其中看到了顾熠阑小时候的身影,正端坐在桌前写作业。
系好安全带,他问道:“去哪?”
“我不喜欢吃。”顾熠阑下巴指了指店门,“你走在前面。”
“不了。”顾熠阑垂眸看向苏泽岁,问道:“走?”
在他沉默的这一两分钟里,两位男生就已经识趣地懂了他的意思,哈哈一笑,缓解尴尬道:“不想加也没关系,不过你长得真的很可爱,相信以后也会被更多人喜欢的。打扰了。”
“嗯。”顾熠阑站直身体,视线一扫不远处的排队区,“在这等我。”
结婚、结婚……
明明小朋友只是在说着事实和自己的疑惑,但却居然在一团迷雾中逐渐逼向正确答案。这是高理性的人独有的特质。
苏泽岁顿感使命深重,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喜欢吃冰淇淋,但由于很少出门,所以基本上没有吃过甜筒,只能吃能存很久的冰棍。现在跟在顾熠阑身后,就可以无痛吃甜筒啦。
闻言,苏泽岁这才想起了考验的事。
“你不吃吗?”苏泽岁问道。
顾熠阑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云相册的某一个分类——
他道:“发现了。”
顾老爷子朝不远处的孙子点了下头,就当是告别了。
顾熠阑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画面——
那为什么顾爷爷告诉他,顾熠阑成年才独自搬出去住?
所以,不可能结婚的他,对待每一位“未婚妻”,采取的都是半自毁声誉半恐吓的方式。在绝大多数时候,“未婚妻”甚至连他的面都没见到,就吓得连夜退婚。
“最后一站了。”顾熠阑打开车门,眼神示意管家在原地等他们。
我打赌,你和他,绝对不可能结婚的。
这句话宛若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泽岁感觉脸庞有些冰,抬手轻轻摸去,就摸到了一串凉到惊心的眼泪。
第 27 章 摸摸
苏泽岁茫然地用手心手背来回去擦脸上的泪珠,最后手指全湿漉漉的了,也擦不干净脸上的泪痕。
他跪坐在床上,脑中自动播放起顾熠阑先前跟他说的话。
“苏泽岁,下次遇到刁难你的人,该怎么做?”
“你如果一个人难受,就打电话求助。”
“打给你哥哥。他比我闲。”
……
在车上的时候,苏泽岁以为这是顾先生的关心——顾先生对他越来越好,所以他们就快要结婚了。
但现在回想起来,这分明就是永别前最后的温存。
苏泽岁轻声道:“他说,他不喜欢我的巧克力,更、更不喜欢我。”
“他们有人家里做互联网行业的,水军、流量什么的资源都有现成的,搞臭一个人根本不需要任何成本。再加上,加上……”
“我们已经跟他们的大学辅导员、家长都取得了联系,现在正在准备起诉。他们家企业涉及的互联网、餐饮行业,这个集团分部也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抢占他们的渠道。我觉得,要不了几个月,他们就会被搞到破产。”
他情绪很割裂,想到这里,便不再蜷缩着身体,而是放下了腿,缓缓地穿上了拖鞋,盯着自己晃动的脚尖。
在这种情况下,活着就很艰难了,更别提买什么好吃的了。
管家走上前去,在床头柜上抽了几张餐巾纸,递给了苏泽岁。
苏泽岁身体一僵,没有回头,而是下意识用手指敲亮了手机的屏幕。
“对我很好。”苏泽岁戳了戳怀里的餐巾纸,把包装袋戳得嘎吱响。
管家轻叹了口气,就这样静静地陪在他身边。
顾熠阑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他垂眸看去——
苏泽岁捂着脸,身体发抖,无声无息,但却哭得很沉浸。面对他的关心,没有像往日那般双手接过,再乖巧地说一句“谢谢”。
“我想、”苏泽岁咬了咬下唇,又道,“收拾行李。”
只是没想到,一开口,就说了那么多话。
“小、小少爷……”管家知道现在说什么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但在同桌开口之前,某位课代表就瘫着脸走过来,提醒他班主任叫他过去。
负责人又添油加醋道:“顾总,他们现在痛哭流涕悔不当初,求爷爷告奶奶,说要给小少爷当面道歉。给他们这个机会吗?”
那个时候,他在上高中,而哥哥癌症晚期,患病在床,让他们家本就贫寒的情况雪上加霜。甚至于……他受了皮外伤,都舍不得用药膏。
管家看了眼依旧坐在床上发呆的少年,知道他需要时间冷静,没有打扰他,而是悄然地朝门外走去,然后轻声关上了侧卧的房门。
回忆起今天下午的事,苏泽岁才从往事中抽离出来。
他不喜欢看风景,也害怕人类,所以经常会拉上隔光性很好的窗帘,把自己和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
“切,装什么装,没礼貌。”其中一个男生道。
好像刚才的清醒,只是一时的回光返照。
其实他本来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之所以跟顾先生说这些,也不过是像完成任务般,要把每一条提高好感建议都做到。
“你们、很好……”他一遍遍地道,“真的。”
他思索了很久,推导了很久,才想通了顾先生为什么明明前面很好,后面却突然要惩罚他、带他出门。
苏泽岁扶住门框,没有回首地摇了摇头。
“也根本不会有人喜欢我。”
顾熠阑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床边的一包餐巾纸放到少年面前,还是妥协道:“没让你现在就走。”
在开口的那一刹那,更多的细节瞬间涌入他的大脑,编织出了完整的事件。
既然要分离了,留下念想,只会徒增伤悲。
“谣言?”顾熠阑皱起眉头,平淡的嗓音里夹杂着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戾气。
就他快要迈出房门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男人压得极低的声音:“苏泽岁,对不起。”
两个男生被拒绝后,礼貌说了句客套话,就双手插兜,悠悠地走到他身后排队。一言一语都落入了他耳中——
苏泽岁摇头,嗓音中还带着浓浓鼻音:“不想吃。”
……
苏泽岁张了张软唇,刚想说些什么,男人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你以后会遇到对你更好的人。”顾熠阑垂下了黑眸,看向少年,“你哥哥对你就不错。”
当初那个被顾熠阑拿来吓人的金丝笼,更是毛绒玩具的重灾区。
顾熠阑稍微犹豫了下,还是微微颔首,为了听清少年极轻的话,俯身坐在了他身旁,并示意他把脚拿上床。
在不久前,伟大的A乎军师为他提供了五条攻略建议。其中四条,他都反复运用,却收效甚微。到现在,就只剩下一个看上去最鸡肋的办法——“向他诉说自己的小秘密”。
顾熠阑看了眼来电提醒,抬手用大拇指抹去他挂在脸上的泪珠,沙哑道:“别哭了,听话。你先下去,等会我去找你。”
看着只有小时候父母都在时才吃过的小零食,他忍不住舔了舔软唇。
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任何用了。
负责人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顾总,你让我查的人我抓到了。他们确实拍了不该拍的照片了,但我们去得及时,他们还来不及散布负面谣言。”
苏泽岁慢慢地站起了身,擦擦眼泪,又鼓了鼓白皙的脸颊,像是振作了起来,又像是彻底变成了行尸走肉,轻声道:“吃、吃饭了。”
给人希望又让人跌入绝望的谷底,没人能接受这样的打击。
苏泽岁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眸,身体却诚实地在点头:“我们?”
顾熠阑正要转身,跟着少年下楼,闻言,顿时停下了迈腿的动作。
这个问题顾熠阑问过无数遍。
透过班级并不清晰的窗户,他看到,他的同桌正掰着他送的巧克力,像打篮球那样,像丢垃圾那样,朝教室最后的垃圾桶里投着。
后来,他踩着上课铃声的点,像丢了魂一样回到了座位上。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许久后,才又嗓音喑哑地问道:“为什么想跟我结婚?”
但同桌压根不虚,看到这个纸条,直接冷笑了一声,随手写了一行字,把纸条揉成团丢了回来。
顾熠阑退后半步看向他,勉强扯了扯唇角,轻声道:“你想还跟别人结婚?”
但没过多久,苏泽岁就自己重新把头抬了起来,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看着他,小声道:“我今天遇到了很好的人,他们说我很可爱。”
所以管家以为,只要小少年抗的住压力,那么结婚就将是必然的结果。
现在居然已经晚上七点了。
“如果你还没有反悔的话……”顾熠阑闭上了黑眸,像是做了什么很大的决定,“可以试试结婚。”
恐怕是后者。
是一语成谶,还是经验之谈?
他看了眼坐在他身边的顾熠阑。见男人垂眸不知在想什么,他站了几秒,才自己摇摇晃晃地往房门口挪去。
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感觉心中的某个东西轰然倒塌了。
“加上什么?”
“顾先生,他们是不是骗我的?其实……不可爱。”
当用气音说话时,苏泽岁就显得流畅了许多,但语速依旧很慢很慢:“我也没有很讨厌人,我只是害怕。”
顾熠阑注意到了房间里的几个行李箱,他走上前来,瞥到少年通红的眼眶,愣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他的嗓音越来越哽咽,到了最后,几乎不成调。
管家轻轻地长叹了口气。
“他们还祝我开心。”
他私以为苏泽岁做得很好,或者说有进步了,至少没有直接跑到他身后躲起来。应该是要被表扬的。
“不用假装,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顾熠阑挑了挑眉梢道。
因为他曾在少年的朋友圈里看到过。
顾熠阑眸色微沉,没想到少年记得这么清楚。
当时,一开始的时候,他确实是以为少年的心理被吓出了问题。但用小号一番试探后,却发现少年只是中二病犯了,故而深夜无病呻吟。
看得出来少年真的很喜欢这里,已经把这个房间当成半个家了。
他需要一点时间,整理一下错乱的思绪,平复一下乱跳的心脏,才知道自己到底要说些什么。
经历过多次生离死别后,苏泽岁深深地明白,人与人间的联系,其实细如丝线,一扯即断。
也怪他,他只知道以顾家那边的情况,如果顾熠阑主动拒绝联姻,恐怕会引来很多人以死相逼,让情况更加复杂与棘手。
苏泽岁本来木然往外走的身体倏然僵住了,他下意识张开软唇,要回头看去。
“我……我不怕。”苏泽岁垂下了被眼泪打湿的睫毛,小声咕哝着,“我不怕。”
阳光照不进房内,他也就没办法通过光线来判断现在的时间。
大块的巧克力中间分了很多小块,很方便掰开。
为什么让他打电话给哥哥?
负责人急忙道:“哦哦,那个女生家里开了家小公司,男生就是个草包。她目前包养着那个男的的。顾总,也要顺便起诉他们吗?”
管家知道他难受,也不逼他说话,就在一边默默地帮他收拾着东西。
两人天天待在一起的人,看似亲密无间,但相互之间,却或许只由一根很细的透明丝线连着。这跟细线断了,他们就再也没了关系,甚至永远也不会见面了。
苏泽岁本能地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没有人。”
顾熠阑抿了抿薄唇,见少年又快要陷入自己的世界,才开口道:“下楼吃饭吗?”
苏泽岁捏了捏手指。
苏泽岁点点头,没有过多犹豫,抬脚往楼下走去。
“然后呢?”
当敲门声响起,他还以为是管家叔叔短暂的出门办事后、要回来帮他继续收拾行李了。
顾先生是所有好人中最好的那个,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按照时间表,每日的晚餐时间是晚上六点,保姆阿姨会准时把餐食放在他门口,然后再在一个小时后回收他吃完的餐盘。
那一行字,他到现在都记得。
就像他和顾先生,明明都住到了一起,彼此的生活相互交织、渗透。但只要没有了联姻这个连结,他们就再没有任何瓜葛了。
三箱的毛绒玩具散落在房间各个地方。
“好人、真的很好,好少。”
“好、好的!”负责人道。
少年仿佛是水做的,顾熠阑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还是从他怀中抽了几张纸,简单地给他擦了下腮边的眼泪,然后把纸团丢进了垃圾桶里。
看着男人随意的动作,苏泽岁猛然一抖,声音不住地打着颤:“他、他不喜欢。”
“好、好!我帮你收拾。”管家观察着少年的脸色,走向存放着少年七个行李箱的二楼储物间。
顾熠阑见过无数大场面,却从未面对过这样的场景。看着少年颤抖的脊背,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管家敲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小少年背对着房门的画面。少年双手捂脸,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动,床单湿了一大片。
收拾完全部的毛绒玩具,不知是不是错觉,管家感觉整个侧卧似乎都没了人味。又变成了冷冰冰的监狱风,就跟少年住进来前一样。
苏泽岁把餐巾纸抱在怀里,哽咽了一下,道:“还有两天。”
“你看到他那样子了吗?”男生还是气,“啧啧”了两声,继续说着刚才的搭讪,“我跟他热情似火地说着话,他呢?连正眼都不瞧我一下的,好像聋子一样。操了,我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冷暴力。”
因为自始至终,顾先生都没打算跟他结婚。那根本不是一场考验,而是他们仅存的相处时间。
当挨完骂、从办公室失落地往回走时,站在班级外,他看到了一群同学在他座位上起哄。
苏泽岁点点头,刚坐在床沿上,赤脚踩在地上,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诉说天大的秘密般,很小声道:“其实,我不是不会说话,我只是害怕。”
顾熠阑抬手揉了揉眉心,感觉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同桌很诧异,张开嘴欲言又止。
哥哥似乎也看出了他的孤单,突然有一天,从病房的床头柜里,拿出了一大块草莓味的巧克力,笑着给他:“岁岁可以跟同学分享,在班里多交一些朋友。”
高中时期的男生,年轻气盛,或多或少都会打点篮球,甚至走着走着,就会做出一个打篮球的动作。
那时候,没有人会给他撑腰,他也没有胆量去跟身边的一群同学叫板。
——因为,顾先生从来都不打算结婚。他要扮演恶人,让想跟他结婚的人都知难而退。
他记得少年刚来的时候,带了三箱毛绒玩具,一箱薯片,还有一箱物竞教材。
沉默在侧卧里蔓延,想了一段时间,苏泽岁才轻声道:“你假装了坏人,就不会结婚。”
因为要攒钱给哥哥治病。
顾老板很嫌麻烦,这应该也是他拒绝结婚的原因。
如今,走投无路的他,选择没有铺垫地直接说出口。
顾熠阑:“另外一对情侣呢?”
男生冷哼一声:“这个项目,我投五万块钱的水军。”
但顾熠阑腿很长,走路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他只敢在快要放学的时候,鼓起勇气,给同桌丢了一个小纸条。用这种软弱的方式,偷偷为哥哥给自己的巧克力换最后的存在感——
【我给你的巧克力在哪里呀?我也想吃了。】
【老板:过来。有几个人要处理。】
管家犹豫了一下,看着书架上顾熠阑曾经用过的教材,还是没有把它们收进去。
说完,他就把头埋在了膝盖上,肩膀耸动,安静地哭泣。
这样相较之下,结婚反而是最省事的决定。
两辈子加起来,他见过的人很少。除了家人,他遇到的对他友善的人,就仅仅只有这里的顾先生、管家、阿姨,还有下午的两个男生。
每一次,苏泽岁都会兴奋地告诉他因为他很好。再更多的,苏泽岁就想不到了。
时间回到下午。
……
苏泽岁眼眶更红了:“哥哥希望我交更多朋友。”
苏泽岁听话地收起踩在地上的赤足,盘腿坐好:“哥哥给我巧克力,我给同学。”
“小少爷,其实……顾家那边的形势很混乱的,你要是嫁给顾先生,或许会卷进旋涡里。而且顾先生他吧,他……”管家一条条细数着结婚的坏处。
作为行业领军的龙头企业,他们公开拉黑的企业,基本相当于被这个行业排挤出去了,没人敢得罪他们、跟他们拉黑企业合作。要不了多久,该企业就要倒闭。
他的同桌每丢中垃圾桶里一次,周围人就吹口哨打趣一次,然后起哄着拥上来,也要掰他舍不得吃的巧克力,当投掷垃圾玩。
顾熠阑闷闷应了一声。
来到侧卧之前,苏铭宇还给他发消息,告诉他过两天打算带弟弟去医院复查,让他一定记得提前把弟弟确切的回去时间发给他,好约专家号。
但现在,它里面铺上了毛茸茸的毯子,一堆萌萌的小玩具围在四周。一伸手,就是各种薯片零食,足见房间主人懒洋洋的享受。
苏泽岁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男人的嗓音中压抑着浓稠翻涌的情绪,复杂又难以言喻,让人根本捉摸不清他的意思。
但不知为何,面对如此大快人心的结果,电话另一头的老板却似乎依旧心情不佳。
他当时想了很久,才想到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小秘密,却没机会说出口。
似是因为即将分离,苏泽岁的话比往日多了太多太多。他看向顾熠阑,语无伦次道:“你们、他们,是唯一的好人。”
“顾总、顾总?”负责人喊他道。
把行李整理得七七八八后,管家刚站直腰杆,准备休息一会,就收到了顾熠阑的微信——
负责人支支吾吾道:“加上小少爷容貌突出,本就自带话题量。他们又取了特别炸裂的黄谣标题,打算大肆造谣……”
“我记得她家公司恰好和我们是一个行业的吧?”顾熠阑淡淡道,“把它拉入公示黑名单吧。”
这句话听起来格外耳熟。
他还记得少年刚刚才满心欢喜地对他说“我今天遇到了很好的人,他们说我很可爱”“顾先生,他们是不是骗我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该如何残忍地告诉对方真相?
少年定义好人的标准很低。只要稍微展现出一点友善,他都会觉得对方很好。
鬼使神差的,顾熠阑脑中又浮现出很久之前少年告诉他的“别人都很坏”那句话。
这样说着,负责人都感觉自己也顺便出了口恶气,让两个恶臭又自大的男的得到了制裁。
那双原本清澈漂亮的眼眸,被泪珠冲洗过,却变得愈发朦胧起来,像被薄雾遮起来了的星星。一旁,是红得宛若要滴血的眼尾。
苏泽岁抽了抽鼻尖,小声道:“……要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苏泽岁才终于勉强缓了过来。他喘着粗气,双手跌放在床上,转了下僵硬的脖颈,目光呆滞地看向管家叔叔。
更准确来说,是围绕着他的同桌在起哄。
“好了好了,”另一个男生道,“我把他照片发公司营销部了,给他弄点话题,替你出出气。”
顾熠阑下意识就觉得,他们可能去的是医院心理科。
等少年走后,顾熠阑才垂眸看向手机,下颌线微微绷紧,点击了“接通”。
他现在整个人都是懵的,不敢相信,也想不通,为什么电光火石之间,事情就有了这么大的转机了呢?
苏泽岁还没反应过来,顾熠阑的嗓音就又在头顶落下,语气更为坚定地重复道:“结婚吧。你还想吗?”
现在,在这个氛围下,这句话被原封不动地重新提起,却带来了截然不同的感受,让人的心一下子坠向湖底。
因为他那时候的成绩太差了,是班级吊车尾,而且还在不断下滑。所以不出意料的,他应该要被班主任骂了。
因此,苏泽岁刚一转身,就感觉自己被一个高大坚实的身体轻轻地抱了下。尽管一触即收,但对方滚烫的体温却足以让他冰凉的身体暖起来。
苏泽岁坐在床上抖了抖,下意识把自己抱成了一团,好像这样就会有更多的安全感。
但他很听哥哥的话,还是把巧克力装在了书包里,等到第二天上学,整块都给了同桌。
但他推着一堆行李箱回来时,少年的目光却再次失去了焦距,木然地待在床上,像个发条用尽的木偶。
但他没想到、也至今都想不通,顾熠阑居然会那么的坚定与决绝。
在冰淇淋店时,有了先前在玩偶店的不愉快经历,他特意留了一些注意力在等待区的少年身上。
“可能是间接性哑巴吧,跟他说话爱答不理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了不起。要我看,他也就那张脸能看。”一阵衣服窸窣声,另一个男生似乎掏出了手机,“喏,睫毛还挺长。”
“为什么?”明知不该再深交,但顾熠阑还是问了。
所以他清楚地看到两个穿着潮牌的男生是怎么走近苏泽岁,又是怎么跟他搭讪的。
他……竟然在这硬生生坐了四个多小时,却完全没有时间在流逝的感受。
但现在,他却低下了头,罕见地没有回话。
顾熠阑蹙了蹙眉头,没有接他这句话,而是道:“先去楼下吃点东西。”
苏泽岁没动,恍惚之中,听到身后传来男人辨别度极高的慵懒嗓音:“饭也不吃了?”
原本的笼子,有着金丝交织成密集的网状结构,端庄而华丽,给人一种奢华且略带压抑的视觉感受。
“不用了。”顾熠阑想都不想就道。
【(o^^o):顾先生,你下来了吗?[兔兔探头.jpg]】
“就这样,挂了。”顾熠阑随手挂掉负责人的电话,一边抬腿往门外走去,一边打字。
【一十一维:来了。】
第 28 章 喜欢
顾熠阑下楼的时候,顺手给管家也发了条微信,让他忙完手中的事就下去。
偌大的餐厅里,少年坐在餐桌尽头,正小口小口地嚼着最喜欢的糖醋排骨,把白皙的脸颊撑得鼓鼓的。
看到他下楼,少年眼眸亮了起来。
顾熠阑走过去,坐在了苏泽岁身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少年的脸色,确保他没偷偷流眼泪后,才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餐食上。
“想吃、”苏泽岁小声道,“冰淇淋。”
“都在冰箱里。”顾熠阑道。
“以后也想。”
顾熠阑想了想,道:“以后跟我出门,会有很多机会能再吃到。”
少年的眼睛还没消肿,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泪痕。就在刚刚,还问他“顾先生,他们是不是骗我的,其实我不可爱”。
但顾熠阑却从来没有过像苏泽岁这样纯粹简单的弟弟,叫过他哥哥。
顾熠阑。
管家注视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才对老板道:“顾先生,您让我说的赞许好像真的有用。小少爷看起来很开心。”
“哥哥。”苏泽岁突然道。
苏泽岁在钝痛中想——
苏泽岁缓缓地闭上了眼眸。
“抬头。”顾熠阑道。
他好像……在顾先生面前,会脸颊很烫,会心跳得很快。不仅如此,他也很想见到顾先生,只要对方出现在视线中,他就移不开眼了。
但事实上,他自己也不太清晰为什么。
“不……”他捏着手指摇头,见哥哥丝毫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挪了过去,将双手掌心摊在哥哥面前,企图用乖巧来换取轻一点的惩罚。
一打开门,就是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仇人——
“不用,还有两天。”顾熠阑推开书房的门,“查下最近的行程,我要去见苏铭宇。”
苏铭宇还没说完,就听见苏泽岁轻声地打断了他:“我想结婚。”
路上,他还不忘给哥哥发消息——
苏泽岁对了对手指,声音更小了:“哥哥。你好。”
苏泽岁太容易被欺负了,他只是缺一个保护他的人。
由于家里有苏铭宇这位兄长,苏泽岁叫哥哥叫得很自然,放在主宾表状补中都很得心应手。
于是他掏出手机,开始打字。
但平日里,他却完全感受不到灵魂碎片的存在。就算看到了会勾起回忆的东西,他也只会平静地觉得“哦,这好像是我以前经历过的事”。
苏铭宇从未听过如此骇人听闻的说辞,简直是危言耸听。他第一反应是顾熠阑威胁了他乖巧可爱的弟弟。
后来,有慈善家资助他上学、捐款给他哥哥治病,他家里的条件变好了些,同学也就不再总笑他了。
难怪苏铭宇宠弟弟无下限。
在苏铭宇心中,弟弟确实比公司业务要重要许多。收到消息,他就立刻放下手中的事,让司机送自己回了家。
是什么意思来着?
苏泽岁有些脸红,退后两步离开了男人的怀抱,跟哥哥和叔叔都说了拜拜后,才捧着最喜欢的冰淇淋,一溜烟跑上楼了。
他把头埋在男人身前,闷闷地喊道:“哥哥,想抱。”
甚至于在哭泣的时候,他的灵魂都会飘出来,看着哭泣的自己,心想“这有什么好哭的呀”。
“为什么把行李都收拾好了?”顾熠阑重新坐下,又问道。
苏铭宇感觉有股无名火在心中燃烧,恨不得拎起弟弟耳朵,把他狠狠教训一顿:“你为什么要跟他结婚?你喜欢上他了?”
“小少爷真可爱。”电灯泡管家在一旁适时地补充道。
“过来。伸手。”苏铭宇拿起了柜子上的某个长条状物体,对弟弟严肃道。
“不会。”顾熠阑平静地道,“如果他不主动提出离婚,我不会再逼他。”
“剥虾。”苏泽岁展示了一下自己脏脏的小手。说完,又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补上一句:“哥哥。”
听到他的话,苏泽岁垂眸思考了起来。
见弟弟在原地傻愣住了,苏铭宇冷笑了一声,但还是略微放缓了声音,循循善诱道:“小屁孩一个,别误把冲动当喜欢。你知道喜欢是什么感受吗?你见他会脸红,还是会心跳加速了?你可别告诉我,你时时刻刻都想见到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
刚才苏泽岁的表现,已然让苏铭宇怒火中烧。他抓着弟弟指尖,稍微用上了几分力,就给他来了狠狠几戒尺。
【哥哥:等着,我马上回去】
反正在A市,结婚、离婚都非常省事。
只是由于紧张,他说得磕磕绊绊的。可信度不知道会不会下降。
在少年一边掉眼泪,一边说着那简单又伤人的过去故事后,他脑中冒出来的唯一一个词是“算了。”
少年眼眶泛红,眼眸中迅速升起了一层水雾。
“去拿个热毛巾。”顾熠阑面色无异常,指使突然出现的管家道。
原来结婚后能干这么多事,呜呜。好痛。
他声音中的怒气太过明显,苏泽岁抖了下,先本能地把双手都别在了身后,然后才后知后觉地琢磨起哥哥的话来。
门外的男人瞥了眼他手中拎着的戒尺,蹙了蹙眉,抬脚跨过门槛,漠然质问:“苏泽岁呢?”
苏泽岁鼓起白皙的脸颊,一边轻轻地揉着通红的掌心,一边摇了摇头。
“好好吃饭。”顾熠阑手指骨节敲了敲桌子。
苏泽岁头顶又翘起几根呆毛。他张开软唇,有些难以置信,也有些感动,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怕哥哥因为这个,就不让他结婚了。到时候,自己不松口,哥哥就会在顾先生面前说自己坏话,让他不跟自己结婚的。
他向来对情绪感知很迟钝。除了“害怕”,也不会用别的形容词来描述自己的感受。
苏铭宇见自己苦口婆心一番教导,结果换来自家弟弟这样的一句话,感觉肺都要被气炸了。
少年嗓音轻软,由于才呜呜哭过一场,此时像沾上了一层水雾,变得软糯糯的,宛若羽毛飘然落在心间。
他只是让顾熠阑给自家弟弟当免费的竞赛教练,现在这什么结果???中间发生什么了?
顾熠阑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把水杯放在少年面前,嗓音有些喑哑:“嗯。”
不该让少年叫自己叫哥的。
顾熠阑摸了下少年毛茸茸的脑袋,开口道:“下次想抱了,告诉我。”
苏泽岁抬眸看向管家叔叔,晶亮的眼眸像是在说“真的吗”。
考虑到少年一晚上掉了太多小珍珠,顾熠阑站起身,拿起一旁放着的水杯。
趁着顾熠阑和管家都在书房、没人盯着监控,他偷溜出了别墅,用提前准备好的手机软件,打了辆出租车,就往家里赶去。
他自己是故意把名声弄臭的。
他害怕出门,但跟在顾先生后面出门,就还好。
少年的眼神里有着快要溢出的期待。管家一个激灵,站直身体,拍拍胸脯,严肃地一字一句道:“真的。我发誓。”
……这、这是在玩什么情趣?角色扮演?
看着面前微微张开双臂的男人,苏泽岁往前走了半步,伸出手,慢慢地抱住了顾熠阑,把头埋入了对方的胸口。
从下午的那两个垃圾的“谣言”中,或许就可见一斑。
苏泽岁睁开眼后,第一件事是摆了摆手:“后来、不欺负了。”
当他沉浸到灵魂碎片中的时候,会忍不住想哭。
苏泽岁怕痛地摇头,瘪着嘴看向哥哥。委屈的模样,我见犹怜。
苏泽岁恍然大悟,想也不想就道:“我、我喜欢他。”
顾老板淡淡瞥了他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顾熠阑知道他想问的是自己为什么突然反悔、又要结婚了。
“怎么了?顾熠阑那个混……”
顾熠阑站起身,尽量放轻力度,擦过少年白皙细腻、好似温润白玉的脸颊。
苏泽岁害怕陌生人,一开始听到开门声和脚步声,就只像鹌鹑一样,低着头不敢乱动。
少年擦脸上清晰可见的泪痕需要一块,擦沾了汁水的手也需要一块。
他们将行程安排得合理又高效率。但直到最后,这份安排也没有派上用场。
管家剥虾的手一抖,虾肉“啪”地掉在掉在盘子里,溅开几滴汤汁,呆若木鸡地看向身旁的两位主人。
“叮咚。”
“为什么、”苏泽岁动着腮帮子,嚼了嚼饭,“结婚。”
“马上。”顾熠阑却面不改色,甚至还有精力问别的话:“以前也经常哭吗?”
但他很喜欢抱抱,尤其是顾先生的抱抱,能让他整个人都温暖起来。
见自家弟弟挨训的时候还能走神,苏铭宇恨铁不成钢地咬了咬牙,朝他伸手,道:“把手拿出来,快点。”
原来是这样。
看到过往故事里的巧克力,少年似乎也僵住了身体,抬起小手,戳了戳那个小盒子。
“嗯。”顾熠阑把一摞文件“啪”地摆在面前,“安排司机。”
“唔。”管家跟上老板,自知问题敏感,心虚之下,被男人强大的气场压得有点抬不起头。
直到对上自家老板冰冷的视线,他才后背发凉的反应过来——
苏泽岁把自己先前想好的措辞像背书一样说了出来,在最后,还保证了自己以后会常回来看看。起承转合,展望未来,非常完美。
所以他要过去,当面告诉哥哥,就算自己结婚,也会经常回家看看的!
顾熠阑解锁屏幕,看向微信——
“不、不不。”苏泽岁像拨浪鼓一样摇头,还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还在火上浇油道,“不不。”
吃完晚饭后,苏泽岁用毛巾擦擦小手,在顾熠阑的监督下,喝上一大杯热水,然后才被允许开开心心地小跑到冰箱前,拿自己最爱吃的冰淇淋。
……
一分钟后,查完平板的管家汇报道:“顾先生,后天下午没有安排。”
他这番暗示已经很明显了,完完全全地把这桩婚姻从性|爱的范畴中剔了出去,转而落在亲情这一范围里。
他放下茶壶,垂眸看向身旁的少年。
所以当苏泽岁坐着龟速出租车、挤着晚高峰到家的时候,苏铭宇已经在客厅里等着他了。
其实他没有很难过很伤心。
一加一等于二。
听着哥哥的话,苏泽岁先是摸了摸自己的小脸,然后捂住了胸口。
突然一下的,他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但事情说出来又太长了,刚才上头的情绪过去后,他就说不出那么多字了。
就在此时,门铃被按响了,打断了这场家庭教育。
他经常在小说中看到,但因为不太理解,也没怎么记住。
顾熠阑也站起身,刚往苏泽岁那边瞥了一眼,就注意到了少年单薄身形后的那盒巧克力碎。
“我让你进来了吗?”苏铭宇正在气头上。
管家懵了:“为、为什么?”
算了。
少年学习能力很强,刚来的时候像个僵硬的小木头。现在不仅话多了些,还把他和管家的一些小动作也学了去。
但对上那双期待的眼眸,他又觉得事情不对,于是坚决反对地道:“不行,不可能,我不同意。后天晚上就给我搬回来住。”
“快点,三、二……”苏铭宇却丝毫不为所动。
苏泽岁害怕哥哥的倒计时,不情不愿但又不得不地把手伸了过去。
闻言,苏泽岁愣了下,没有再说话。
如果少年听不懂,说明他其实完全不懂婚姻的意义,也就更没必要解释了。
片刻后,他又问道:“您真打算跟他结婚了吗?我担心、担心……”
【(o^^o):顾先生,你之前说结婚后就住在一张床上,是真的吗?】
见到顾熠阑,苏泽岁瞬间就委屈了,很想再要个温暖的抱抱,也不管苏铭宇让他罚站的事了,小跑着上前,就抱住了顾熠阑。
管家被他解释得更懵了:“那、那我们要先告诉顾家那边这个决定吗?”
“我怕、”苏泽岁轻声道,“怕哥哥讨厌我。”
顾熠阑视线一顿,突然有些后悔。
“好的。”管家微微鞠躬。捉摸着——看来以后只要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就行了。
“好、好的,顾先生。”
直到再次听到熟悉的嗓音,他这才回过头去。
顾熠阑倒水的手一顿,凉水完美的抛物线也随着抖了抖,微微扭曲起来。
当少年喃喃自语,说他和下午的那两个男生是唯二的好人时,知道真相的他,真的很难情绪不波动。
他话音还没落,就感觉到一只手落在了他头上,轻轻地揉了下他的乌发。
在他看来,以苏铭宇那宠弟弟的程度,苏泽岁受了如此委屈,他定是要怒发冲冠杀到学校,拎着少年同桌的衣领,要他必须给个交代的。
“担心我逗他玩,让他更难过?”顾熠阑面无表情地挑起眉梢,抬脚也往二楼走去。
顾熠阑:……
看着那被泪水打湿成一簇簇的浓密睫毛,他又将热毛巾往上挪了挪。
【(o^^o):哥哥,我快到家啦】
刚忙完事务、姗姗来迟的管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语言上的教育不进反退,说明孩子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那就先来点实在的。
那一向听话、从不乱惹是非的苏泽岁呢?他的名声是怎么败坏的?
透过轻薄的衣物,他能感受到男人滚烫的体温,微微起伏的胸膛,以及坚实紧绷的腹肌。给他一种暖洋洋的安全感,仿佛被整个世界包裹在了里面。
“嗯。”顾熠阑垂下眼,“等领证后,你就搬过来吧。”
苏泽岁长睫抖了抖:“哥哥、好痒。”
苏泽岁看见哥哥又扬起可怕的戒尺,下意识抖了一下,紧紧闭上了双眼。
单纯稚气的少年完全不懂情爱,只是按照本能去亲近能给他带去安全感的人。
“我告诉你,结婚后,他还会亲你、咬你,把你带上|床,吃干抹净。”苏铭宇一边一板子一板子揍着孩子,一边教育道,“都是成年人了,做决定前先动脑子好好想想。而不是冲动行事,想什么就要什么。”
他是真想揍顾熠阑。
见他这样,苏铭宇也舍不得打他太重,意思性地抽了两下,重新教育道:“你知道结婚意味着什么吗?”
这个计划很紧急,所以苏泽岁等不及。
他应该拿两块热毛巾的。
这一怔愣,就导致了他甚至来不及发现,他弟弟一个行李箱都没带回来。
非常割裂。
被抱住了之后,顾熠阑压根没有动作,就任由他贴着,好像抱多久都可以。
在像仓鼠那样把脸颊又塞满后,他才伸出小手,指了指顾熠阑的手机。
【哥哥:这么快?问你的时候你装死,现在突然诈尸?】
顾熠阑接过热毛巾,下巴一扬,办事不力的管家就急忙站到一边,眼观鼻鼻观心,装空气地帮少年接着剥虾了。
毕竟从始至终,少年说的都是“我想结婚”,而结婚的理由是“你人很好”,从来没有说过“我喜欢你”之类的话。
这到底是为什么?短短几个小时,他都错过了什么?!!
苏铭宇愣了一下。拳头硬了。
其实,放下手机前一刻,他已经把信息发出去啦。
“嗯。”顾熠阑垂眸,淡淡道,“以后多说一些。尤其关于‘可爱’。”
“什么?”苏铭宇思绪瞬间断了,转而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结婚?”
“以后不要叫先生了。”顾熠阑扬了扬下巴,“叫哥。”
一旁管家刚剥好的新虾肉又“啪叽”掉进了汤里,他急忙捞起,放到了小少爷的碗里。
苏泽岁下意识摇头,又想起男人正在帮自己擦脸,于是小声道:“没。”
顾熠阑抬腿,走到了少年身后,什么也没有再提,只是道:“需要抱一下吗?”
但现在赶人已经晚了,顾熠阑视线一扫,就看到了站在墙角、小口小口对着通红手心吹气的少年。
原来,这种感觉就叫作“喜欢”。
这回的拥抱没有像在侧卧门口那样一触即分。
他眉头紧皱,回头淡淡地瞥了苏铭宇一眼,嗓音冷漠而疏远:“别打他。想打人,打我试试。”
“去,罚站去。”苏铭宇拎着戒尺,用下巴指了指客厅墙角。
顾熠阑微微颔首。
苏泽岁知道哥哥一直希望自己回家,不然也不会时不时就给自己发微信,问回家时间了。
管家脑子里捉摸着刚才那几声乖软的“哥哥”,就变得没有眼力见了,最后只用夹子取了一块热毛巾回来。
“不什么不,小兔崽子。”见原本听话的弟弟变得这么倔,苏铭宇甚至气得想笑,有种自己精心呵护长大的小白菜,突然被人拱了的感受。
……原来、原来结婚后可以牵手吗?
他一直以为的“喜欢”,就只是“讨厌”的反义词,表示不讨厌。现在被哥哥突然提起,他才意识到,其实“喜欢”,好像还有另一个意思。
“你不会以为拉个手就完事了吧?”苏铭宇皱眉道。
等弟弟乖乖在墙角站好后,苏铭宇才朝着大门走去。
苏泽岁又细细感受了两分钟,然后才松开了抱着对方的胳膊,小声道:“谢谢。”
不行、不可以。
“顾先生?”苏泽岁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苏泽岁原本一直在一动不动地等待着男人说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他才咀嚼了一下口中的饭。
苏泽岁气鼓鼓道:“不。”
“他的社交圈很窄,格外珍惜里面的每个人。”顾熠阑面不改色地解释,“我无所谓,就满足他一次。”
苏泽岁怔愣地转身。
虽然不知道谁会这么晚拜访,但在外人面前,他还是会给弟弟最基本的面子,没让少年暴露在正对着大门的地方。
戒尺缓缓刹车,最后还是没有打在少年已经红肿发烫的手心上。
苏泽岁原本还在默默回味着自己对顾先生的心思,一抬头,就看到了哥哥手里的戒尺,顿时吓得小脸一白、往后退了半步。
“哥哥……”他痛得不行,在挨揍的间隙,唤了声哥哥,试图唤醒苏铭宇最后的良心,但苏铭宇似乎铁了心要给他个教训。
“唔。”苏泽岁吃痛地皱起小脸,想缩回手,却被哥哥捏着手指动不了。
算了,就再护着他一段时间,教会他如何社交、如何保护自己后,再教他认清自己的内心,让他去追求真正喜欢的人。
苏泽岁看着他手里的毛巾,乖巧地闭上眼眸,仰起了小脸。
这种情况下,顾熠阑哪里敢说“是假的”。
听到指纹锁被打开的声音,苏铭宇站起了身。
顾熠阑再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亮得发光的眼眸。
因为某个小少年自己偷偷行动了。
“你!!!”苏铭宇怀疑自己今晚得被他们俩当场气死,手中用力之大,快要把手中的戒尺掰断。
如果他没记错,在外,少年也和他一样,是声名狼藉的。
苏泽岁立刻把手机放在桌上,假装很认真地扒拉了两口白米饭,眼神却一直在偷瞟顾熠阑。
见老板被噎住,管家急忙将功补过,生硬地道:“小少爷,你长得这么漂亮,很招人喜欢的。顾先生怎么会讨厌你呢?”
但门一打开,他就看到了自家弟弟眼眶略红的委屈模样。好像被人给揉搓滚打、欺负惨了的小白兔。
苏泽岁点了点头。
由于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他总能把一件件不愉快的事情割裂出灵魂,变成一块块小小的灵魂碎片。
“嗯,乖。”顾熠阑检查了一下他发红发肿的眼眸,然后才把毛巾丢在一边。
“嗯。”顾熠阑应了一声,看上去过分冷静,“没事。”
一旁的苏铭宇直接傻了眼。
“哥哥???”他震惊地指了指顾熠阑,又指了指自己,大口喘着气,面无表情地道:“顾熠阑,我杀了你。”
第 29 章 指南
苏铭宇深呼吸几口,拎起自家弟弟的后领,把他提溜出男人的怀抱,努力平复着心情:“去,小孩回房间里去。大人有话要说。”
苏泽岁看了眼熟悉的房门,摇了摇头,对哥哥道:“不、不要。不要打他。”
苏铭宇:???
顾熠阑常年健身,比他还高上几分。现在微微垂着眼皮,眼底一片寒意,怎么看都不像是好惹的。
你们俩在这儿上演什么苦情戏呢?
“去吧。”顾熠阑朝苏泽岁点点头,道,“没事。”
听他这么说,苏泽岁才一步三回头,不舍地进了自己房间,把房门轻轻关上。
全程见证着自家弟弟是如何听那个姓顾的混蛋的话后,苏铭宇磨了磨后槽牙。
埋头专心清理碎片的苏铭宇冷不丁听到这句话,下意识站直身体,转过头去。
苏铭宇将茶几上的凉水一饮而尽,坐在了沙发上,审视地看着不远处静静思考的男人。
看到这里,苏铭宇才松了一口气。
苏铭宇把手中的戒尺丢在桌子上,看向罪魁祸首,冷冷道:“他是我唯一的弟弟,他才刚过完十八岁生日,下学期才上高二!你是禽兽吗?当初怎么答应我的?”
刚拿完扫帚回来的苏铭宇听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句话。
哥哥告诉他,结婚后就意味着该拉手了。
“你?你是吗?你他妈就答应。”苏铭宇忍了半天,才没把倒水的茶壶对着顾熠阑砸过去。
顾熠阑站在原地,垂眸看着他,想了很久,才又道:“我可以是。”
【一十一维:我很忙,你写完发我,我来签字。】
思索到这里,苏泽岁一拍小脑瓜子,突然想起来,他和顾先生还没结婚呢!他们还没有领证!
【一十一维:他很乖。】
【S:保证书写好了吗?写好了发给我,再复印几份贴你家墙上】
当天晚上,苏铭宇就整理了一下文档,将自家弟弟的饲养指南发了过去。
苏泽岁急忙扶了下男人的胳膊,站直了身体,脸颊又开始发烫。
他为家族企业奉献了青春,至今母胎solo,连对象都没有过,何谈干柴烈火。
【(o^^o):没有没有。没有看】
他扶住门把手,刚把房门打开,一个轻软纤细的身体就跌入了他怀中,紧接着,淡淡的轻香在鼻尖蔓延开来。
苏铭宇感觉自己胸口被气得一阵钝痛。
虽然顾熠阑说话气人,但好歹人还算靠谱,又问了他几个饲养指南中没写清的地方。
甚至在房间里上药的时候,都只是用喷雾给他治疗了一下。
“没关系。我可以教他。”顾熠阑挑眉道。
看到顾熠阑,苏铭宇仿佛就看到了刚在商业合作上得了好处、就立刻翻脸不认人的老狐狸;看到那不成器的白眼狼弟弟,他更是气得手痒痒。
虽然现在手心已经不是很痛了,但是他还是难过。因为顾先生好克制,跟他一点点的肢体接触都没有。
他知道一些顾熠阑不为人知的往事,担心他做出什么事来。
但他记得,高中的时候,曾在楼梯转角处,看到过两个男生偷偷抱着对方啃,一边啃,一边用手在对方身上摸索。
少年一回屋,整个客厅就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他张开口,刚要再教育弟弟几句,就见他弟弟的另一位“哥哥”正在给他弟弟检查伤处,还贴心得要死地道:“回去给你上药。”
苏泽岁重重点头,对哥哥小声重复着男人的话:“用不着。”
【(o^^o):哥哥,什么是干柴烈火呀?】
直到听到男人的这句话,他才又气得想笑:“你???跟你学说话?我真怕我弟弟刚学会没几天就被人套上麻袋拖到没人的小巷子里乱棍打死了。”
看他弟弟那活蹦乱跳的样子,也不像是没恢复好。
那些商业上常用的试探和激怒,到了顾熠阑身上,就跟打棉花一样,打得他自己一身怒气。还不如干脆了当地直接问。
“教育也要适可而止。”顾熠阑皱了皱眉,嗓音中带了一些不满,“本来也不是天塌了的大事,用不着动怒,更用不着打人。”
他假装没看到这对狗男男,自己打扫满地的茶壶碎片去了。
对于自己那不省心的弟弟,苏铭宇还是有些不放心,在手机上继续打字。
他说完这句话后,顾熠阑又陷入了沉默。
经过今晚这么一闹,一切都好像又重新走上了正轨,有条不紊地发展了起来。
此时又提保证书的事,不过是再度警醒对方一次罢了。
就在此时,他的手机“嗡”地震动一下。
见顾熠阑面对这番怼到脸上的质问,都能情绪无波澜地默然无言,这回,苏铭宇是真正地拳头硬了。
最后,哥哥告诉他——
但是!今天回来的时候,顾先生却并没有拉他的手。
顾熠阑勾唇道:“没有。他打不过我。”
“只是他比我小而已。”顾熠阑怎么说都有理。
“哐当”一声,苏铭宇手中的茶壶失手滑摔在了地上,陶瓷碎片顿时在地板上炸裂开来。
他生活在没有正面情绪的世界里,看着小说里的喜欢、爱而不得、舍不得离不开,以及各种更为具体的互动,比如拉手、亲嘴、贴贴咬咬之类,都宛若雾里看花。
不要。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顾熠阑那么聪明的人,到底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最关键的矛盾。
拉手,亲嘴,还是讲故事什么的?但是为什么会疼呀?想不通想不通,唔。
苏铭宇不担心弟弟能听见。
只是自家弟弟多了个哥哥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苏铭宇拍抚着自己的胸口,自我安慰地想。
他知道面前这人为了达到目的、真能做出叫他哥哥这种事,心里一阵恶寒,后背发凉道:“打住,开个玩笑而已。不准这么喊我,以后也不准喊我大舅子。”
【哥哥:总之,我不允许。你要是敢跟顾熠阑干柴烈火,你信不信我拎着刀,打飞的杀到你们俩床头,给你们一人一刀】
苏铭宇也顾不上不能在弟弟面前说脏话了,手指大门,赶人道:“你们俩现在就给我滚。”
【一十一维:行。】
回忆起弟弟的经历,苏铭宇情绪中的怒气已经大致被心疼取代了。
【S:岁岁他喜欢吃垃圾食品,薯片冰淇淋什么的,你少给他买】
你是好人,你他妈好就好在好他妈的。
“行。打我试试。”顾熠阑沉着脸,说出来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那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平淡,硬生生地将他衬出了一丝无所谓来。
还有一些禁忌的事,比如最好不要让苏泽岁自己上药、不要带他去医院、不要提他胳膊上的伤疤等。也都包含在内。
……顾先生到底什么时候把他干柴烈火掉?
他掀起眼皮,看向苏铭宇,嗓音漠然道:“丢东西丢路中间?堵塞交通了。”
所以他不可能这么说。
看着哥哥发来的消息,苏泽岁若有所思地揉了揉下巴。
【哥哥:我警告你,别乱来。图一时新鲜,到时候扒光你的衣服,不给你留一丝情面,再把你疼死】
苏铭宇捂了捂额头,一想到自己弟弟那“非他不可”的态度,就很头疼。
顾熠阑淡淡道:“他觉得我是好人。”
后来,百度又告诉他,干柴烈火就是干燥的柴火易使火势更旺盛。
他猜想……那应该就是关系很好的证明。
苏铭宇:???
“不准上药。”苏铭宇瘫着脸道,“痛也给我挨着。下次再有这种事,我把你小手给你抽烂。”
“没有。”苏泽岁对了对手指,家里门的隔音效果太好,他贴在门上,却一个字都听不清。
……
他们家很注重隐私保护,房门都采用的最高级别的隔音配置。
另一头的苏铭宇快要被弟弟气吐血。
考虑到自己和父母长期公务繁忙、无法时时刻刻照顾苏泽岁的现状,许久之后,苏铭宇还是做了第一步妥协:“你先别让他叫你哥哥了,像什么话。”
苏泽岁从来没有过朋友,也不敢跟陌生人有任何深入的社交。他只在小说中看到过,两个相互喜欢的人,最后会结婚。结婚后,小说就完结了。
许久后,就在苏铭宇以为男人会隐瞒到底的时候,顾熠阑才终于轻叹了口气,再次开口道:“他有些缺安全感。”
没人教会他这些,他只能生硬地记下。可是,在后来的穿越中,这些死记硬背下来的知识点,都快忘光光了。
无论是赛车撞到脑子前,还是之后。
苏铭宇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
虽然男人这话听上去就像是个万花丛中过穿上裤子不认人的渣男,但苏铭宇还是懂了他的意思。
顾熠阑皱了皱眉,思索片刻,还是极为罕见地道了声歉:“是我现在反悔了。”
按照这份指南,再娇气的小朋友,都能被养得白白嫩嫩。
苏铭宇明显地愣了一下,但想到他话里的内容,刚平息的怒火又烧了起来:“反悔?你一句反悔就想把我弟弟拐走?你在想什么?我告诉你,这场婚事我坚决不同意。”
他闭上眼,心里瞬间泛起一层无名的忧伤。
苏铭宇:…………
他握紧扫帚,牙齿咬得嘎吱响:“顾、熠、阑!”
到时候,顾先生还会咬他,他们得躺在一张床上、开心地睡觉。
苏铭宇拿起手机,想看看又有谁给自己发微信了——
【一十一维:另外,我也没有暴力倾向。】
当然,鉴于现在情况还没完全定下来,去医院复查的事情就先往后推一推。
疑惑的他,上了A乎。
另一边,苏泽岁趴在床上,抱着最喜欢的手铐玩偶,晃悠着白细的小腿,不解地在A乎上搜索来搜索去。
苏泽岁听不懂,但顾熠阑知道这其实是苏铭宇的警告。警告他们的感情只能到这里,不能再更进一步了。
“护佑他”这个理由听上去太过肉麻。而且从他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假。
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呢?
他茅塞顿开了。
一向宠弟弟的他还是多问了一句:“那你在干嘛?做慈善?别告诉我你真的喜欢上了我弟弟,打算为了爱情不求回报舍己为人默默付出。”
他话音还没落,自家弟弟就双臂张开,拦在了顾熠阑面前,绷着小脸,如临大敌地看着他。
“哥哥、手痛。”
“以后不满意可以离婚,我不会把他怎么样。”顾熠阑垂着眼皮,看着苏铭宇道,“他情况特殊,竞赛也需要有人辅导。”
顾熠阑那冷冷嘲讽的语气,独树一帜、独具特色、独门秘诀。
现在,他在这方面的常识,几近于零。
包括饮食习惯中的不吃香菜、不吃姜,爱吃甜食,喜欢把爱吃的菜放最后吃,需要多喝牛奶;生活习惯上的爱踢被子、爱耍脾气、爱哭鼻子等。
苏泽岁看不懂,真诚地发问——
苏铭宇:???
“到底为什么反悔?不说清楚,我们俩之间也没什么好谈的了。”苏铭宇不想再跟他虚与委蛇了。
“我是想打你,但我更想让你从我家里滚出去,从此以后离我弟弟远远的、再也不要跟他见面了!”
顾熠阑想了想,道:“我不讨厌他。”
对方也回得很快——
然后呢?脱光光之后呢?
他猜顾熠阑是从这点看出来弟弟的不对劲的,也就点到为止,没再提别的更为严重的。
哦对了,也要亲亲嘴。
明明自己处于绝对的占理优势,而且是自己坐着问、顾熠阑站着答,但苏铭宇却还是有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好像一切尽在男人的掌控之中,而自己只是其中的npc。
【S:他脾气倔,喜欢耍小性子。既然也叫你一声哥哥了,你就多包容他一点。他要实在不听话,你揍他两下也没关系】
顾熠阑转身就朝着少年的房间走去。
男人本就黑眸深邃,此时面无表情,更是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顾熠阑拎起茶壶的陶瓷碎片,指尖在断裂之处轻轻摩挲了一下,随手将其丢进垃圾桶里。
他知道顾熠阑习惯了深思熟虑后再做出决定,但这更让苏铭宇觉得对方被夺舍了。
【一十一维:……】
他气炸了。是真想给眼前这人来上一拳头。
因为家里有钱有权,弟弟做出再不合常理的事,都能被解释是性格问题,这么久以来,从没有人想偏过。因为当问题来到了“疾病”这一层面,就显得严重太多了。
苏铭宇耐心地给他细数着自家弟弟的点点滴滴,就当是给还算可靠、又是物竞金牌的纯免费保姆做岗前培训了。
“结婚可以,先写个保证书,你保证从此以后,安安心心做我弟弟的竞赛教练、保镖、保姆,恪尽职守,绝不逾矩半步……你干嘛?把东西放下。”苏铭宇说着说着,突然变了脸色,严肃道。
苏泽岁的手心到现在都是红肿的,哪里敢再惹哥哥生气,急忙摇头。
【S:他晚上睡觉总踢被子,你有空就去他房里看一下】
【一十一维:嗯。知道了。】
原来……干柴烈火是得跟顾先生一起,才能实现的。而且他们还得在一张床上,互相帮忙,帮对方把衣服脱光光。
顾熠阑这么一提,苏铭宇就想起了独自缩在房间角落不说话的那个小身影,但口中却依旧冷声道:“他缺不缺安全感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他谁?还是说你想取代我,成为他哥哥?”
眼见顾熠阑嘴角抽搐,薄唇微微张开,苏铭宇急忙抬手制止。
而顾熠阑那个混蛋,也真就一动不动站在少年身后,心安理得地被保护着,甚至还有闲心情朝他挑眉。
但作为对方的大学同学,再加上同为世交家族接班人,苏铭宇对顾熠阑还算了解,知道他心思深沉、不会乱来。
苏铭宇总能被顾熠阑各种反客为主的招式无语到。
苏铭宇气笑了,看着顾熠阑,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你疯了?”
苏铭宇长长呼出一口气,还是坦白道:“他不太会说话。”
A乎告诉他,结婚后就是干柴烈火。
【哥哥:小兔崽子!你又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了?!嫌刚才的那顿打还不够是吧!】
“先别动。”苏铭宇立刻站起身,道,“我去拿扫帚,你去把苏泽岁带出来吧,让他绕着点路。”
面前的两人站在一块、沆瀣一气。好得好似共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
【(o^^o):为什么疼?哥哥干柴烈火过吗?】
【一十一维:嗯。】
苏铭宇震惊了:“比你小就能叫你哥哥了吗?你比我小,我逼过你这样叫我?”
“偷听了多少?”顾熠阑挑眉问他。
顾熠阑情绪很淡,没有因为他的诘问而生气丝毫,而是看着他的眼睛,直击要害地反问道:“他有一定的心理疾病,是吗?”
顾熠阑合上了薄唇,从善如流道:“也行。”
不过他弟弟应该暂时回不了家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再赶着月色回来时,都看不到那个乖巧的小身影跑到了门口来迎接他了。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又关切地上上下下打量起男人来:“哥哥、打你吗?”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自己养出来的亲弟弟,他也不能真的不管,还得自己咽下苦果。
顾熠阑看了眼他握出青筋的双手,才挑了挑眉,薄唇轻启,平静地转移话题道:“想打我了么?”
苏铭宇不想被对方用心理战术撬动思维,但面对这个话题,他实在没办法真的做到毫无情绪波动。
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他弟弟送出去的时候那么乖软,回来的时候却变得那么能拱火。原来都是跟眼前这人学坏了。
没见过比他更欠揍的了。
难怪顾先生不跟他拉手,原来是因为还没有领证呀。这也是他还没有搬到顾先生房间里的原因,他怎么把这个忘了。
苏泽岁点开手机日历,又伸着手指数了几遍——
嗯,确实只剩最后两天了。
第 30 章 想要
像踏入了从未涉足过的领域,苏泽岁两眼一抹黑,在暗中摸索着,好多黑话都看不懂。但记性很好的他,都把背下来啦。
最后,他是在干柴烈火、颠鸾倒凤、一夜八次、一步到胃等黑话的熏陶下,缓缓入睡的。
似是因为前途太过明朗,他还做了一个梦。
梦到他和顾先生手拉手躺在一张床上。顾先生用那低沉悦耳的嗓音,在他耳边说道:“岁岁,你知道吗?前两天我在斑马线上遇到了一个老爷爷……”
苏泽岁嘴角上扬,沉浸在美梦中,第二天差点睡过头。
翌日,他眯开了眼眸,翻个身哼唧了两声,睡意朦胧地看了眼手机——
顾先生五分钟前给他发了微信,让他下楼吃早饭。
看到这条消息,苏泽岁立刻起床、换衣服、洗漱,匆匆忙忙下了楼。
刚走过旋转楼梯的转角,他就看到管家叔叔恭敬地站在楼梯口,对他微微鞠躬道:“小少爷,我早餐忘记做了。你可以帮我做两份吗?”
“不问问是谁?”顾熠阑有些好笑道。
苏泽岁急忙抬手捂住了嘴。
此时此刻,也才刚起床的顾熠阑抬脚越过楼梯转角,边下楼,边垂眸回着微信消息。
但顾老板的要求,他又不得不做。
苏铭宇想试探下微信装死的弟弟到底在干嘛,但又怕打草惊蛇,让或许本来不知道这件事的顾熠阑,突然知晓,从而起歹心……
“可以。”顾熠阑把他的《高妙》拿到自己旁边,淡淡道,“想要什么都可以。”
顾熠阑没空慢慢等对面憋出一条信息出来,他将手机丢进口袋,掀起眼皮,朝楼下望去。
顾熠阑:“跟着我说——我还要写作业,不能帮你做早点、干活,这是你的事。”
苏泽岁用力点了点头,抬眸朝男人挥了挥手,就继续冥思苦想了。
顾熠阑喝了口冷水,嗓音冰凉,却难得缓慢:“你可以试试对别人提要求。”
“很快。”苏泽岁道。
苏泽岁回忆了一下自己堆积的作业,道:“好。”
他看了A乎科普,知道了除了苏铭宇哥哥说的那些,领证结婚后,顾先生还会变成他一个人的“先生”,会满足他的各种要求,比如睡前哄他睡觉、把衣服脱了给他摸腹肌、让他体验以前从未感受过的快乐之类。
苏泽岁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说完后,他就有些喘不上来气了,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呼吸困难到脸都有些泛红。
苏泽岁也依稀记得,小说里说,领了证宣了誓之后,他们就该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再也不能分开。
“为什么不说话?”顾熠阑问道。
“吃完饭可以吃。”顾熠阑道。
苏泽岁感觉很神奇,听到管家叔叔的话后,他一直不畅的呼吸,居然好了许多。
苏泽岁有些小感动,看着它道:“书签。”
“行。”顾熠阑想都不想就道,“以后你的晚间看新闻环节免了。”
苏泽岁绷着小脸,绞尽脑汁地思考,连早饭都没心思吃了。
但现在凑近了,随着角度的变换,他的余光这才捕捉到电脑屏幕上的内容。
他先是敲了敲书房的门,然后才按上自己指纹,轻轻推开了门。
顾熠阑看了眼站在楼下一个劲儿戳手指、但就是一言不发的少年,单手打字。
所以他攒了不少的难题。
“你想放弃写作业的时间,帮别人做饭、盯监控吗?”顾熠阑循循善诱道。
他没有想到,困扰自己很长时间的问题,居然真的只要说上一句话,就可以解决。
苏泽岁这才松了口气,放心地抱着竞赛教材跑了过去。
【S:岁岁有没有问你、或者问家里佣人什么不该问的东西?】
顾熠阑:。
【一十一维:他有话只会愿意跟我说。】
听到这个奇怪的要求,苏泽岁懵了几秒,随即垂下脑袋,对了对手指。
他就这样一直想着,从餐厅想到楼梯,从楼梯又想到侧卧。甚至连冰淇淋都忘了吃。
顾熠阑看了眼时间,道:“明天下午我有空。”
扣分扣分。
苏泽岁有些底气不足地补充道:“可以、吗?”
苏泽岁很小声地“嗯”了一声。
【S:…………】
为了放下各种繁杂琐碎的文件,书房的办公桌格外得宽大,坐下两三个人也完全不拥挤。
“好呀。”苏泽岁坐在男人身边,声音很小,但心里已经快乐得开了花,白皙的小腿来来回回晃悠着,一直盯着身旁的男人看。
苏泽岁张了张软唇,最后,还是又低下了头。
只是面对他从未听过的话,还是有些茫然无措。他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就道:“对、对不……”
他卡了好久,憋了一大口气,才把最后几个字说出来:“你的事。”
“……好、好的。”苏泽岁不知道顾先生为什么要自己去见别人,但他会听顾先生的话。
苏泽岁能感受到顾先生的视线正轻飘飘落在他身上。
苏泽岁动作顿了一下,想着要不要等顾先生闲下来了再找他,但此时顾熠阑已经闻声抬起了头,朝他微微颔首了。
苏泽岁不想让顾先生失望,想了好久好久,才小声道:“不、不想,看电视。”
“你见过的。昨天在咖啡店门口遇到的人。”顾熠阑道。
男人的声音淡淡,其中没有一丝责备。但他还是莫名不好意思,感觉给顾先生丢了脸。
“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都可以直接跟我说。”顾熠阑道,“如果不是苏铭宇告诉我,你或许永远没机会喝到牛奶。”
几乎为零的过去经历,也就导致了他这方面神经元的突触很少,想了半天,满脑子也只有现在最想干的事——想吃冰淇淋想吃冰淇淋想吃冰淇淋。
于是,他又道:“想吃冰淇淋。”
视频中的五个人居然没有一个人在开口汇报,而是全都目瞪口呆,直直地盯着他这边,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令人匪夷所思的画面。
“对待你不想要的事,试试说‘不要’。”顾熠阑看着他道。
这两天情绪大起大落。他难过的时候、兴奋的时候,都会去写竞赛题。沉浸在物理题中,就能抽离出那些让他颤栗的情绪。
顾熠阑侧首看向他:“想什么时候?”
管家立刻握着手,对着苏泽岁躬身,字正腔圆道:“好的小少爷。是我打扰到你了,抱歉。”
苏泽岁眼眸倏然亮了起来。
原来顾先生在开视频会议,参会的五个人看起来年纪并没有很大,应该是A大实验室的同学。
苏泽岁放下玻璃杯,舔了舔软唇上的牛奶,疑惑地看着男人。
以前正常说话的时候,身边的人都只会说,苏泽岁你是脑子有问题吗,连话都说不清楚,你哥哥就该把治癌症的钱拿出来,抓紧时间带你去精神病科看看,免得耽误了最佳的治疗时间,哈哈。
不远处,办公桌后的顾熠阑戴着耳机,半垂着眼皮,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似乎在工作。
他兴奋地坐上座位,第一时间就抱起温热的大玻璃杯,吨吨吨喝着热牛奶。
“走了,吃饭去吧。”顾熠阑抬脚往餐厅走去。
顾先生接过后,苏泽岁像往日一样,凑过身去,想看对方在草稿纸上写步骤。
顾熠阑的电脑是防窥屏的,坐在他身边的时候,苏泽岁只能看到一片漆黑的屏幕。
苏泽岁看向顾熠阑,就见对方朝他扬了扬眉梢,像是在示意他试着做做。
昨晚他熬夜处理业务,没空看手机,也就没看到苏铭宇的消息。
他之前送给顾先生的书签!
顾熠阑朝管家扬了下下巴。
餐桌上是两份精美的早餐,并非像管家叔叔说的那样“忘记做了”。
顿了好几秒,苏泽岁终于注意到,在缩小的窗口中,他自己已经入了镜。呆愣白皙的小脸,占据了一小半的屏幕。
苏铭宇显然很在乎这件事,几乎是秒回。
他认真地翻了翻书,找到一道最难最复杂的题目,然后才把书递给身旁的男人。
他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
苏泽岁立刻接话:“好。”
苏泽岁将书放在桌上,余光却突然瞥到了桌面上的一个小物件——
“哥哥……”见到他,苏泽岁就像见到了救星。
“我、我想……”苏泽岁脑中突然冒出了另一个想法,道,“和你一起。”
【S:你确定他没有背着你弄什么东西?】
苏泽岁声音有些发虚了:“……好。”
这些都很正常,但问题是——
顾熠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道:“嗯。挺好用。”
顾熠阑挑了下眉:“自己去把椅子搬过来。”
他还记得顾先生之前跟他说的,不可以说“对不起”。
他斟酌着说辞,犹豫地在键盘上打字。
想了两个多小时,他才终于一拍额头,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苏泽岁第一反应是顾先生还不让他进厨房,但面对一直对他很好的管家叔叔,他还是小声道:“好、好。”
苏泽岁愣了下,发自内心地道:“你真好。”
直到今天早上,他才想起来,顾先生从未承诺过同居结束后就领证。他先前的那些猜测,放到题目里,就是条件不充分的不严谨推理过程。
管家:“小少爷,你可以跟顾先生离婚吗?就当是为了我。”
苏泽岁慢吞吞地转向管家叔叔,将男人的话在口中咀嚼了好几遍,才声若蚊蝇道:“要写作业。不能、不能帮你。”
苏泽岁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双手合十地朝管家叔叔拜了拜,然后朝着男人的背影追了过去。
“民政局很晚关门。”顾熠阑道,“明天下午先陪去我见个人。”
管家又道:“我今天想出门逛逛,你可以帮我看一下午监控吗?”
苏泽岁注意到,自己的座位上,还有一杯很喜欢的热牛奶。
但说完后,他才突然想起来,顾爷爷昨天跟他说过,顾先生很忙,忙到连睡觉吃饭的时间都快没有了。
看着兴冲冲拖着椅子走过来的少年,顾熠阑问道:“以后都在这?”
【一十一维:没有。】
苏泽岁怕转眼就忘了,急忙抱上自己的《高妙》,朝二楼的书房小跑过去。
眼见少年又要沉入场景中发抖了,顾熠阑转移话题道:“抱着书过来,有不会的题目?”
他以前只要当好空气就行了,没想到,现在还要给两位主人当呆傻的人机npc!
很快,顾熠阑就用完了早餐,对他晃了晃手机道:“我今天不外出,有事发微信。”
虽然顾先生现在已经很好了,会满足他所有小小请求,但苏泽岁想要永远都不离开对方。
“哥哥,”苏泽岁把竞赛书在面前摊好后,才又开了口,说出了自己来这最初的请求,“想、领证。”
而他之前耍小脾气、已经害得顾先生给他讲了一整天的物理烂题了。现在又说这样的请求,会不会太过分了?
顾熠阑调低视频会议的声音,又将自己的麦克风关掉,问身旁站着的少年道:“怎么了?”
苏泽岁重复他的话,怯生生地问道:“是谁呀?”
苏泽岁想了想,道:“可、可以。”
“嗯?”顾熠阑微微挑眉,一个气音打断了他的话。
顾熠阑压根不缺钱,桌上随随便便的一份文件可能都价值数百万。在这样的氛围下,他那个用稚嫩笔迹勾画的小书签就显得十分蠢萌、格格不入。
而顾熠阑垂着眸子,正在给他看题,没有看镜头。
这感觉就像、就像他隔着网线,和对面的五个人一起对视上了。
苏泽岁一抖,下意识抓住了顾先生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