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章 网红

    在顾熠阑的辅助下,苏泽岁开通了一个社交网络账号。

    兹事体大,顾熠阑将少年即将开播跟网友聊聊天的事告诉了苏铭宇,以及出品物竞纪录片的A市一中。

    物竞校赛结果虽然还并未向外界公布,但一中竞赛组内部已经批出了每个人的成绩,苏泽岁将以毫无悬念的高分顺利入围。

    得知了黑马苏泽岁在网络上走红,还打算直播与网友互动,一众校领导求之不得。

    原本出品纪录片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响A市物竞组的名声,欢迎广大对物竞感兴趣的考生报考A市一中。

    苏泽岁的出现,无疑是以最小的成本,将学校的利益最大化了。

    眼见着苏泽岁在网上越来越火,顺势带好了市一中的风评,校长甚至特意打电话过来,代表学校,表达了对少年的关心与感谢,希望少年能在直播的时候顺便提一提母校。

    听着电话那头连番的谢意与赞许,只是打算为自己脱敏的苏泽岁有些不好意思,道:“不、不客气。”

    校长见他丝毫没有一般物竞生的傲气,也乐意给他底气,特意把竞赛组的姜组长喊了过来,为他拿到初赛资格而表示祝贺。

    直播间评论区,有夸苏泽岁是国家未来的栋梁之材的;有夸苏泽岁长得漂亮,要智商有智商,要颜值有颜值的;还有扒出苏泽岁是苏家小少爷,然后把他好相处的乖软性格吹上天的。

    顾熠阑知道少年已经走出低谷期了,说这些话,正是积极向上、想解决问题的体现。

    顾熠阑道:“为什么?”

    顾熠阑冷着脸,一边给乱发弹幕的人封号,一边问道:“说了这么久,渴不渴,喝水么?”

    他一开口,弹幕的风向顿时变了,屏幕上刷满了“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主播家里藏人了?”“手控狂喜”“声控狂喜”。

    “求物竞速成教程、提分教程……提分的话,要好好学习,唔,还要有个好老师。”

    在靠近他一侧的床头柜里,摆放了两枚精致的戒指,定制设计,熠熠生辉。他打算在明天采访的时候,将其送给苏泽岁,将婚礼的日子定下来,让A市所有的人见证——

    顾熠阑皱眉道:“那也不至于买人机水军吧?他现在虽然需要正面反馈,但更需要真诚。等他发现了夸他的是机器人,恐怕会更失落。”

    采访前一天晚上,顾熠阑靠在床头,看着他道:“等明天采访完,就不是小网红了,是小明星了。”

    专心学术的一根筋姜组长也看到了苏泽岁的笔试成绩,第一次真挚地为先前对苏泽岁的偏见道了歉,希望他在即将到来的CPhO中取得好成绩。

    【恭喜入围竞赛,你是A市的骄傲】

    而苏泽岁这几天就恰处于这个高峰期,无论他什么时候开播,直播间都会挤来许多人,亲切地喊他宝宝,夸他优秀,给他加油。

    这几天,很少有人再在弹幕上刷看不懂的“黑话”,顾熠阑也没再突然入镜引起一阵骚乱了。

    弹幕空白一秒,又刷上了“托马斯回旋三百六十度翻转想”。

    网络世界,比他想象的友善许多。原来,真的会有人无条件地给他一个陌生人关爱与喜欢。

    由于没有露脸,他的心理抵抗程度进一步降低,渐渐的,也能读着弹幕,跟隔着一条网线的陌生人聊天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第一波弹幕的画风格外新奇——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紧张,少年晚上在床上辗转反侧,担忧得有些冒冷汗。

    ……

    但一只攥着玻璃杯的大手倏然入了镜,打断了他的思绪。

    当直播间出现“哥哥怎么不说话”的弹幕时,还会有别的弹幕好心地提醒“关注8月25日A市地方台早上十点半采访,你将会看到主播和哥哥的真面目”。

    过了几分钟,见苏泽岁虽然腼腆,但状态还不错,顾熠阑站起了身,朝少年晃了晃手机,示意自己要去打个电话。

    昨晚苏泽岁睡得并不安稳,顾熠阑想让他多休息一会儿,所以,直到七点半整,他才唤了少年起床。

    苏泽岁喝了口温水,润了润嗓子,被一打岔,已然忘了先前的那个不知所云的评论。

    顾熠阑无语道:“这倒不需要……”

    被顾熠阑通知了后,苏铭宇也给苏泽岁打了半个多小时的电话,唠唠叨叨说了许多,告诉他家人都为他感到骄傲,跟网友聊天的时候不要紧张,也不要有心理压力,能正常地说话就是最大的胜利……

    顾熠阑勾了勾唇角,一边往回走,一边单手打字。

    顾熠阑,你踏马的。挺享受啊?

    看着弹幕上都飘满了“想”“必须想”“骨科爱了”,顾熠阑又提醒苏泽岁道:“需要露脸的那种。”

    苏泽岁攥了攥拳头,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苏泽岁成功地被男人转移了注意力,小声道:“我、我不是天才,我是靠以前学的东西过校赛的。这样会不会不公平……”

    顾熠阑见少年准备好了,就点下了直播键。

    人的情绪是世界上最善变的东西,阴雨绵绵了好几天,却又能因为几句别人的夸赞而迅速转晴。

    “想看哥哥……唔。”苏泽岁看了眼自己和顾熠阑的同款情侣装,有些纠结。

    “什么机器人?”

    苏泽岁点头后,顾熠阑走向了餐厅,沉着脸拨通了苏铭宇的电话。

    苏泽岁通过校赛的事,从未对外公开过,只有内部几个人知道……

    顾熠阑将少年揽到自己怀里,亲了亲他的额头,对方才安稳下来,迷迷糊糊睡着了。

    客厅里,盘坐在毛茸茸地毯上的少年弯着眼眸,脸色红润,看起来很开心。与昨日那个沉闷得连话都不敢说的样子相比,简直大相径庭。

    碎片化的网络时代,是喜欢造神的时代,舆论具有极强的导向性,就像湍流一样,大部分人随波逐流,发着和大众观点差不多的话。

    看着最后飘过的弹幕,顾熠阑眸色暗了暗。

    方方面面,全都在给少年积极的心理暗示。不得不说,心理医生的这个建议确实很有针对性、很管用。

    网络浪潮来得很猛,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把大量的流量聚集在一个人身上。

    短短几天,他们好像就已经成为了一家人似的。

    电话那头的人懵了一下,似乎在看直播间弹幕,几秒后,才愤怒地咬牙切齿道:“那是我七大姑八大姨!顾、熠、阑!!”

    看着手机上的弹幕,顾熠阑满意地坐在了苏泽岁身边,等待少年介绍。

    “很喜欢主播,已经私信主播了,主播人很好,就是家里条件一般,说是门都没有……”

    苏泽岁听着男人的调侃,一边在手机上调了一串长长的闹铃,一边头也不抬地咕哝道:“是哥哥的妻子了。”

    “怎么不公平了?知识不都是你自己学的么?”顾熠阑挑眉道,“如果你说的是采访资格的话,他们是因为你过了校赛而采访你,但其实你比他们想得更厉害,你是时空穿越者。算他们赚了。”

    无论过去怎样,他都会一如始终地爱着对方。

    顾熠阑道:“他通过校赛的事,是你说出去的?”

    破开云雾见月明,事情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顾熠阑揉了下他的后脑勺,道:“以前的事,不愉快的话,就都忘了吧。”

    顾熠阑嗓音中带了些许笑意,应道:“嗯。乖。”

    对面似乎真的很急切,听到了答案,就打断了他的话:“那就行那就行,我告诉了我爸妈。

    偶有不好的言论,也都被24小时高薪审核和管理员删除了,完全抵达不了苏泽岁眼中。

    【苏铭宇:对了,刚才忘了说,我妈让我向你表达一下歉意。她看了直播了,知道之前是她误会你了,你把岁岁养得很好,你是好人[大拇指][大拇指]】

    “嗯嗯。”苏泽岁小幅度点了下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挣脱了顾熠阑的怀抱,鼓着脸颊道:“为了快点变坚强,你最近不准抱我了。”

    第二天早上,苏泽岁定了六点半的闹钟先响了起来,顾熠阑越过少年的身体,抬手将其关了。

    顾熠阑坐在镜头外,准备掐点给少年开直播,临开前,还不忘嘱托道:“挑你喜欢的评论读一读、回一回。没有时间限制,一旦你觉得难受了,我们就关机。”

    弹幕瞬间混乱起来。

    除了雇佣了三个专业审核和管理员外,他给自己也套上了少年直播间管理员的马甲,打断一有恶评出现,就删除举报封号一条龙服务。

    他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

    直播间中蹲着的A大物理博士实验室甲乙丙丁巩创计宇星、冯成文童景袁明诚等人:……

    一股老年人人机味儿。

    顾熠阑抱了下他,道:“真棒。小网红。”

    顾熠阑挑眉:“为什么不?那么多人觊觎我家岁岁,我快气疯了。”

    六点三十五,闹钟又响了起来。

    苏泽岁心情好了许多,不再PTSD难以回首,也能自己提前几天的事了,提醒道:“那天打游戏的奖励,还没有给我。”

    虽然听不懂,但苏泽岁还是本能地急忙点头,重复道:“付费、付费内容。”

    姜组长还表示,如果对方有难题看不懂,可以随时联系自己,自己免费辅导他。

    苏泽岁被他这个新称呼弄得有些脸颊发烫,把下巴搭在男人肩膀上,稚气地嘟哝道:“现在真开心,比以前开心好多。”

    苏泽岁听懂了,脸红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胡乱道:“你、你……好厉害。”

    他俩骄傲坏了,一大把年纪了,难得兴奋,在家族群里天天说就算了,到了公司和单位,也逢人就要说‘你知道吗,我儿子入围物竞国赛了’。贼尴尬。”

    【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有家教的好孩子[红心][红心]】

    苏泽岁很少上网,不懂网络上的一些梗,逐字逐句地读完了这条弹幕后,他绷着小脸,努力思考起对方是什么意思来。

    客厅里,一切准备就绪,即将开播的苏泽岁忍不住手心冒汗:“害、害怕。”

    最焦虑的十分钟,是在欢声笑语中度过的。

    “那天……”苏泽岁有些扭捏,但眼里喜悦的情绪却怎么也藏不住,“也要穿情侣装吗?”

    “嗯呐。”苏泽岁看着弹幕,已经很习惯对着屏幕说话了,但发言还不能像正常人那样流畅:“我和哥哥挑选好了好看的衣服,大家可以来看。”

    “好厉害,我以后要成为像哥哥一样的人……谢谢,没、没有很厉害啦。”

    ……

    这些天,他除了开直播脱敏,就是拿着顾熠阑给他准备的被采访稿plus一顿背诵,准备得十分充分。

    顾熠阑:……

    但对心理状况反复恶化的少年来说,恰恰需要这种一边倒的风向。

    现在满屏的弹幕他不能装没看见,只能瞥了眼镜头外的男人,道:“他是……哥哥。”

    他勾唇道:“好,你在外面放心闯荡。哥哥在你背后给你干后勤工作,替你运营账号,联系记者,挑选采访那天的衣服……”

    几秒后,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苏铭宇发来的微信。顾熠阑撇了一眼——

    顾熠阑道:“过两天采访也有奖励。但都先欠着,你现在身体不太行,需要养几天。

    顾熠阑有些无奈,看着脸色红扑扑而熟睡的少年,自己先起了床,拿起对方的手机,将六点多到七点二十的十来个闹钟都挨个关了。

    【一十一维:嗯。等再过些时日,我们会补办婚礼。】

    “不想再把采访弄砸了,会被说……耍大牌。嗯,对。”苏泽岁若有所思地自己点头道,“还有点别的原因。反正要快点变厉害。”

    顾熠阑给他调试好设备,将镜头对准他白皙修长的脖颈以下,道:“我就在你旁边,如果过程中实在受不了了,就扑到哥哥怀里。别的什么都不用管了。”

    苏泽岁被他逗笑了。笑完之后,再想想,顾先生说的也确实很有道理,不是那种胡诌来的安慰借口,能很好地安慰到他心坎上。

    苏泽岁不忍让别人、尤其是喜欢自己的人失望,再加上他也早就想和顾先生在所有人面前公开了,道:“好、好呀。”

    苏泽岁开播的时间比想象中要长很多,回答了绝大多数友善的的问题后,他才跟直播间的观众挥了挥手,下了播。

    他们的采访时间定在了8月25日早上九点整,把早餐、车程、准备时间都算进去的话,需要七点半起床。

    不知哪一天,他就会突然想起从前的所有事。所以,他要快快心理变得强大,这样,才能抵御风险。

    后来的两天里,为了脱敏,苏泽岁一有时间就会拿手机出来直播一下。

    顾熠阑有些好笑,把手机上和地方台采访制片人的聊天记录给少年看了眼,道:“两天后地方台采访,我作为你家人入镜,你想去么?”

    距离开播还有十分钟,越是临近,苏泽岁抖得越厉害,甚至生理性地有些肚子疼。

    顾熠阑翻着手机,看了一下弹幕。

    推了工作专门看自己乖弟弟直播的苏铭宇:…………

    谢谢,我们之前都是这么入了陷阱的。

    【终于开播了,期待[玫瑰][玫瑰][玫瑰]】

    顾熠阑道:“你现在是一中物竞代言人了,地方电视台都联系了我,希望能够再正式地采访你。我没给他们答案,等这次直播结束,你自己决定,好么?”

    赞许的弹幕如潮水般涌来,千篇一律,苏泽岁一秒能看好多条,就像题海战术一般,很快便对此脱敏了。

    见少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话,顾熠阑帮他解了围:“那是付费内容。”

    苏铭宇愣道:“啊?这需要保密吗?”

    “喂,有话快说,我还要看岁岁直播呢。”苏铭宇语速很快,刚开始就不耐烦了。

    放心,哥哥身体很好。你再多攒攒,哥哥一天晚上就够把所有欠着的奖励补回来。”

    男人这么一出现,评论区的画风都偏了,CP档和花痴档挤占了人机的一半生存空间,并还在不断拓展。

    顾熠阑无声地笑了笑。

    男人嗓音冷淡而薄凉,面无表情地说着极端情绪化的话,很有戏剧反差感。苏泽岁笑点很低,又忍不住“噗”地小声笑了出来。

    苏泽岁懒洋洋地“唔”了一声,一个翻身,面朝天花板,又睡着了。

    现在的他很有信心。他觉得,自己肯定能坚强地挺过去。

    顾熠阑走到床头,轻声道:“起床了,哥哥的妻子。”

    但听着他极近的话,苏泽岁却再无一点苏醒的征兆,连含糊的梦呓都没了,反倒是那张小脸,也不知是因为天气炎热,还是被被子闷的,愈发红润。

    顾熠阑觉察到一丝不对劲,摸上少年的额头,果然触到一片滚烫。

    第 72 章 碎碎平安

    苏泽岁生病了,高烧39.8度。

    他头昏脑胀,晕乎乎的,没有什么意识,任由身体被男人摆布。直到冰袋贴在了额头上,许久后,才恍恍惚惚地清醒了一点。

    恢复些许神志的第一时间,他就晃了下男人的手臂,硬撑道:“采、采访。”

    “时间已经过了。”顾熠阑给他看了眼手机时间,现在已经是早上九点十分了,“安心休息吧。”

    “完蛋了,呜呜。”苏泽岁难过地皱了皱小脸。

    跟A市地方台那么大的媒体违约了,还辜负了喜欢他、将采访预约点到了十万+的网友。他很愧疚、觉得对不起所有人。

    “没有完蛋。”顾熠阑听着少年轻声的自言自语,道,“电视台工作人员都表示理解,你的观众朋友也很关心你。等你好受一点了,可以再自己看看手机。”

    闻言,苏泽岁撑着酸软的胳膊就要起来:“现、现在就要看。”

    顾熠阑无奈地放下了手,道:“有事给我打电话。报名中午十一点结束,我到时候来接你。”

    其实也很正常啦,自己说的是陈述句,是对方问题的答案和平平无奇的感谢,没办法再被回应的。苏泽岁这么安慰自己。

    顾熠阑唇角上扬,换了个话题道:“明天的时间留给那些网友的话,后天我带你去看房子。地段和房型我选好了,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装修风格。过段时间我们就搬家。”

    “平安玉。”一旁的顾熠阑见少年盯着玉饰,一边给他喂水,一边解释道,“可以保护你,待在这个世界里,平平、健康、幸运。”

    【岁岁宝宝好好养病,身体第一,别的都往后放放[抱抱][抱抱]】

    以前,他说什么,班里的同学都会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不会对他做任何好的回应。而无论他怎么讨好别人,就算送出了舍不得吃的巧克力,也改变不了这种被忽视的状况。

    他不禁随之望了过去。

    苏泽岁信以为真,听话地躺了身体,和顾熠阑大眼对小眼,被热乎乎的身体灼着,没过几分钟,就累得睡着了。

    苏泽岁耸了耸鼻尖,心脏感动得有些酸胀,第一次在没有硬性要求下主动社交,回了几条评论,并发了个置顶“谢谢大家,我好多啦”。

    但很幸运的是,他刚按之前保存的学校班级分布图,走到了自己班的楼层,就看到了冯成文几人。

    因为他有一半灵魂,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穿越者。

    短短半个小时,评论区已经有几千条评论了——

    几千条评论,没有一条是指责,甚至没有一条表示了失望,所有人都照顾他的心情,关心他的身体,让他注意休息。

    可以随时依赖对方,甚至摸摸碰碰,在对方身上点火,都会被无条件包容。

    一切事物都是那么有盼头,好像美好生活即将到来。

    【高烧缓解tips:温水擦拭、冷敷、适当通风、补充水分、药物降温、充足休息、穿着轻便、及时就医……】

    顾熠阑给他量了体温。

    由于药效较强,副作用也相对明显,打上点滴没多久,刚睡醒没多久的少年又开始犯困了。

    【其实,我和顾熠阑哥哥[图片]】

    “抱一下吗?”顾熠阑张开了手臂,见少年不动,又补充道:“哥哥怕,想抱。”

    苏泽岁道:“不会有事的,哥哥送我的玉会保佑我的。拜拜啦。”

    “什么意思?”顾熠阑蹙起眉头,预感到了不好。

    苏泽岁再接再励,吃完晚饭后,哪怕发热的脑袋负载已经过重了,仍要打开手机,争分夺秒地看一看明天报名的流程。

    顾熠阑躺在了他身边,道:“哥哥累了,你躺着看我。我们比谁先睡着。”

    少年从就在身旁的透明消防箱中拽出了消防瓶,就高举双手,朝周启召狠狠地砸了过去。

    就像在追一辆永远也追不到的公交一样。

    虽然这栋别墅承载了他和顾先生的绝大多数相处记忆,但终究建在了顾父顾母的阴影之下。

    苏泽岁不知道顾熠阑是不是只是在安慰他。

    “唉。盯着手机十分钟了,比看哥哥认真。伤心了。”

    苏泽岁关掉了手机,强忍住想要扑进对方怀里的冲动,盯着男人,有些不知所措地道:“那、那看你。”

    少年很少上网,情绪逻辑也相对较差,不知道开盒、人肉之类的操作,只看到了评论区对男人的夸赞,没反应过来这或许是不好的事。

    本该因生病而身体软绵绵的苏泽岁下手很重,第一下就把对方脑袋砸破了。

    苏泽岁用最后的力气微微仰身,就看到了手上的那枚钻戒,在自然光的照射下,闪烁着澄净的光芒,显然是婚戒。

    “哇。”苏泽岁拍了拍手。

    “是你不喜欢我。”苏泽岁缓声道,“我坐飞机去找你,可你不愿意见我。”

    A市一中门口,少年口罩帽子墨镜一样没戴,但那额间的一层冷汗,却暴露了他现在的中低烧状态,以及内心的害怕。

    他下意识去看顾熠阑手上的同样的位置,果然看到了和他同款的钻戒,被男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衬着,更加好看了。

    顾熠阑欲言又止地张了张薄唇,像是想说什么,但最后却只是道:“……对不起。”

    那是一块纯绿的玉饰,表面细腻如凝脂,雕刻工艺入微,透露出纯天然的光泽,仿佛某种古老的力量在其中流转,一看就价值连城。

    苏泽岁闻声抬头,就看到了口中说着难过的顾熠阑正眼含笑意地看着他。那双沉静的黑眸中,只专注地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

    苏泽岁看着顾熠阑,然后“噗”地笑了,道:“你被他们翻了好多照片出来了,他们已经知道你长什么样啦。”

    这场高烧就像是天灾一般,没有由来,没有突破口。见惯了各种病理的医生专家们,也束手无策。

    他们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只能将其归结于特效药、玉饰、少年积极心理等多方面的共同作用。

    但几人都热衷于打游戏,昨天趁着还没被没收游戏机,通宵玩了一夜。现在都顶着几个黑眼圈。

    这回的中低烧虽没让少年丧失行动力,但却更加顽固了。无论如何吃药、覆冰、休息,每天早上起来,一量体温,都是连0.1度都不会变的。

    但是,为了爱他的人、他爱的人,他现在一定要养出坚强的性格。

    他甚至还给自加上好友就没说过话的校长发了消息,让他帮忙安排心理辅导师,暗中确保苏泽岁的安全,并且最好不要被少年发现。

    苏泽岁下意识低头。

    现在所让他难受的一切,似乎都是个征兆,预示着有件很糟糕的事件,就快要发生了。

    顾熠阑手中动作顿了一下:“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但哪怕只有一丝留在这个世界里的可能性,他也要坚持脱敏,变成更坚强的自己,为可能存在的美好未来做准备。

    而现在的平静,都是他们为了相互安慰,强忍担忧伪装出来的。

    苏泽岁看着门口准备进门的几位医生,乖巧地重新躺好身体,准备再次被检查,口中有气无力地道:“当然啦。”

    大床上,苏泽岁疲倦地眯开了沉重的眼皮,他现在嗓子干涩得冒烟,脑袋闷闷地疼。

    但生病期间的他心思比平时敏感许多,翻到上面那条孤零零的、好像只有自己在唱独角戏的消息,他又忍不住共情到自己曾经被冷暴力的经历。

    但他这条礼貌的回复短短两三秒钟就被另一条消息顶了上去。

    顾熠阑道:“为了你,我就信。”

    难道,是快要穿越回去了吗?

    “卧槽。”周围人通通傻眼,“卧槽卧槽。”

    冯成文虽然不乐意与这人打交道,但余光瞥到少年终于停止了发抖,这才松了口气:“别紧张嘛,他要是邀你出去玩,我帮你再拒绝一次。”

    在未来的几天里,苏泽岁的状况没有丝毫好转,依旧持续性高烧,每天清醒的时间很短。

    他之前发在社交软件上的图文又小火了一把。尽管流量最大的浪潮已经过去,但仍有很多网友为他驻留,每天都询问他的身体状况。

    【周启召:都听说了吗?隔壁班那个年级第一暑假把人肚子搞大了,对方都找到他爸妈那里了,非要他负责】

    但一抬眸,看到顾先生身上穿着的、他们一起挑选的情侣装,苏泽岁还是有有些不开心。

    苏泽岁已读乱回,重复道:“不可以、不可以哦……”

    冯成文他们不爱八卦,很少在群里聊天,因而昨日没看到他在班级群里发的消息,不然好歹给他热热场。

    学校人流量很大,人来人往的,苏泽岁手心出了一层薄汗,但还是礼貌地小声道:“好多啦。谢谢。”

    苏泽岁有些受宠若惊,长按引用了这句只是随便客套的话,许久,才反复删删改改、谨慎地遣词造句——

    “嗯。”顾熠阑像每一个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一样,朝转身要走的少年挥了挥手,目送着他远去,“哥哥和网友等你中午回来。”

    “没关系。”苏泽岁声音很虚,说话带着喘息,道,“平行世界会时间错位吗?我记得,以前的世界,高中时才有人欺负我。但这里,我初中就被人那样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从身体到心理状况,都在恶化,没有理由地恶化。

    “嗨哥们,你身体好了吗?”冯成文刚靠近,就感觉到了少年身上高于常人的体温,关心道,“过会儿我帮你搬书。虽然你现在也不怎么需要那些书了。”

    发出去后,苏泽岁有些紧张,心脏乱跳,大脑晕沉。他盯着手机屏幕,打算等这个简短的社交过后,就去好好地休息一下。

    “关联度高的话……”顾熠阑垂眸,道,“可能。”

    苏泽岁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我好像要穿回去啦。”

    【班长:最近@苏泽岁 是不是生病了,明天报名还方便来吗?身体第一位,不要硬撑,报名让家长来问题也不大】

    这种超自然的现象,发生在任何人的身上都不正常,除了他。

    苏泽岁实在困得眼眸都睁不开了,没精力再追问,只是道:“相信哥哥。那先不要抱抱了,以后再抱……”

    男人的拥抱总有神奇的魔力,每一次,苏泽岁贴着对方坚实的肌肉,感受着那有力的心跳,就感觉活在了当下,不用管外界所有纷纷扰扰、忧伤与痛苦。

    苏泽岁点了点头,道:“不难受。我在想,报名只需要几个小时,那明天下午要开播!我要和他们聊聊天啦,他们每天都在问我们俩的事情呢。”

    苏泽岁有些困了,想睡觉,但还是顺着男人的意思问道:“为什么?”

    这场持续多日的高烧就像上天开的一场玩笑,终于在这天晚上退了下去,转为中低烧。

    ……

    考虑到少年目前的心理状况,顾熠阑早已联络了苏泽岁的班主任,说明了情况,希望其代为照顾。

    而明天他恰有场学术会议推不掉,可能没法在学校门口一直等着对方出来。

    “明天要去学校报名了。”苏泽岁头顶一个冰袋,盘腿坐在床上,拿着手机查看日程安排。

    苏泽岁弯了弯眼眸,摸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用很小的声音说出了瞒了很多天的秘密:“其实,我们在另一个世界中的关系很不好。”

    顾熠阑握住他滚烫的手,拿起枕边的手机,拍了张他们手指钻戒的合影,然后把手机塞回到他手里,嗓音中带了些笑意:“新的机会来得好快。”

    少年的手机没有锁屏,躺在枕边,上面的内容一点不落地映入了顾熠阑的眼底——

    一向不爱解释与澄清的男人,这回,甚至还贴心地给温度计拍了张照片。图文并茂,很有说服力。

    苏泽岁揉了揉发热的脸颊,鼓着脸颊,小声埋怨道:“更发烧了。”

    苏泽岁能感受到那件事的存在。

    他没再开播,但也在小幅度退烧的那天晚上向关注他的网友们报了平安。

    【苏泽岁:没关系的,我最近身体还可以,可以去的。谢谢关心[爱心][爱心]】

    ……

    直到看到班长也在下面回复“哈哈哈哈哈哈笑死了,他们班学委昨天还跟我讨论这件事,让我别说出去”,苏泽岁才知道,自己的那条消息不会再得到任何回复了。

    苏泽岁一觉睡到了下午太阳落山。

    苏泽岁微微侧身,看着手机里的照片,明白顾熠阑是把选择权又交给他了。

    这一个炸裂的八卦一出,底下一片“卧槽”“劲爆”“我就知道他不是啥好学生”,把苏泽岁的消息顶到了很上面。

    虚晃了一枪后,苏泽岁更加珍惜并感恩在这个世界中的一分一秒,顶着中低烧的温度,积极脱敏,认真过好每一天。

    顾熠阑拗不过他,只能开车送他去了学校,并让司机开另一辆车,在门口等着可能会有突发情况的少年。

    可惜苏泽岁再没有精力去上网了,也没法去回复这些喜欢他的人。

    周启召走了过来,在他们距离他们半米处站定,还没来得及开口,苏泽岁突然毫无征兆地动了。

    顾熠阑微微颔首,跟着医生出了主卧的门。

    但他还是坚持底线,安慰道:“哥哥不怕。不能抱。”

    他看着自己无力垂放在身侧的手,蜷曲了一下白皙的手指,感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从指缝溜走了。

    苏泽岁烧得晕沉沉的,半阖着眼,没有什么劲儿地张了张唇瓣,想要解释和安慰一下对方。但没过几秒,顾熠阑就走回来了。

    医生每日都会往这边跑几次,甚至组织了专家会审,专门研究苏泽岁的情况和诊治方法,却也没什么收获。

    顾熠阑替少年放好靠枕,又把他手机拿来,调出了他的社交网络账号。

    专家会审已经出了最终结果,这回,他们给少年安排了特效药。

    但他没想到,班长居然会突然艾特他——

    他的手机没有密码锁。在半个小时前,顾熠阑替他发了一条公开笔记,以“哥哥”的口吻,表示岁岁今天意外生病,采访没法去了。

    顾熠阑默然片刻,才哑声道:“嗯。猜到了。”

    由于暂时查不出病因,医生只能开一些常规的退烧药,但却效果甚微。

    私人医生很快便提着医疗箱赶到了主卧,一通检查下来,却愈发焦头烂额。

    面对陌生的同学,陌生的老师,苏泽岁确实非常紧张。

    “你、你别抖这么厉害啊。”冯成文懵了,急忙解释道,“我之前跟你提过他的,你还记得不?他就是那个让我们出去玩被我拒绝了的傻逼。你之前的同桌,你也不喜欢他的。”

    搬走之后,顾熠阑才算是真正摆脱了过去的桎梏,要和他开启一段崭新的生命时段了。

    对生病中的他来说,日夜颠倒,时间失去了意义。但无论他从何时醒来,都能看到顾熠阑在身边。

    苏泽岁一秒做了决定,三秒想好了文案,五秒把图文都发了出去,然后放下手机、彻底失力,整个人软绵绵地躺在了床上。

    “万一原来世界的你也已经研究出了‘门’了呢?”苏泽岁道,“我现在浑身发烫,嗯,就是生物质能。”

    “周启召”这个名字仍旧没由来地让苏泽岁很难受,但他还是没有切出班级群聊天界面。

    苏泽岁心跳如擂鼓般急促,沉重得甚至让他无法呼吸。而男人的拥抱在此时就是最好的良药,能让他迅速恢复安全感和勇气。

    “特殊情况,可以请假。哥哥找人帮你报名。”顾熠阑拿起少年递给他的温度计,看了眼对方当前的体温。

    闻声,顾熠阑坐在了床沿上,摸了摸少年的乌发,安慰道:“别担心,哥哥给你约了国外的专家,很快就不难受了。”

    顾熠阑帮他抚过额前扎眼的乌发,道,“你不会穿越走。就算真的阴差阳错穿越了,我也会想办法去那里找你。你愿意再信哥哥一回么?”

    温度计显示,少年的体温比前几天高了0.1度,跟之前的极端稳定相比,非常反常。这种情况下,在家观察将会是最佳选择。

    “没关系,只是头晕了点。我可以的。”

    顾熠阑道:“相信我,岁岁。没有任何满足的条件。那个世界的我研究不出‘门’,生物质能离高能量也差了太多。”

    看着皱眉思索的顾熠阑,苏泽岁反过来安慰他道:“哥哥不要担心啦。说不定过几天,就会像之前那样自己降温啦。”

    而顾熠阑早习惯了被人议论,对此也毫不在意,甚至还有心情戏谑道:“嗯?那他们肯定没有我亲你的照片。到时候给他们开开眼界。”

    由于明天就要报名了,沉寂了一个暑假的班级群重新热闹了起来,嬉笑吵闹着,吹吹牛逼,聊聊隔壁班的八卦,还有对明天的各种事项进行询问。

    注意到目不转睛投到自己身上的视线,顾熠阑拎着替换的冰袋走了过来,道:“看完了?躺着休息一会,医生马上到。”

    苏泽岁咕噜咕噜就着男人的手喝完水,才问道:“你……也信这些玄学吗?”

    一路上,他都捏着手指,不敢抬头,感觉自己体温好像又升了些,不然脑袋怎么愈发沉重了,心率也失常了,隐隐有一种不安感。

    眼见着顾熠阑俯下身想轻抱着安慰自己,苏泽岁抬起手,无力地推了推他的肩膀:“先、先不可以抱。”

    冯成文打了个哈欠,在朦胧的眼泪中,注意到苏泽岁突然猛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盯住不远处,好像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不知为何,看到乐观的少年,顾熠阑心中反而有种不好的预感。

    苏泽岁不禁轻轻地“哇”了声。

    发与不发,都由他来决定。

    苏泽岁忘了曾经的报名流程了,打算偷偷窥屏,把热心知情同学说的话都记下来。

    “不像是病毒感染,也不是中暑。免疫系统看了,也没什么问题……”医生道,“奇了怪了,目前查不出了发烧的原因。我先给他开一些退烧药,看吃了有没有效果。”

    这个傍晚,他刚睁眼,要坐起身喝水,就感觉脖子上沉甸甸地坠了个挂饰。

    如果最后还是难逃穿越的命运,那就在穿越前的那一刹,再最后拥抱一下好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已然再次陷入了虚无的梦境中。

    苏泽岁努力地弯了下唇角:“那就好啦,这个世界的你很喜欢我,或许从前世界的拒之门外不是终点,你最后也会喜欢上我的。你说过的,你们是一个人。”

    如此下来,应该不会有机会出什么意外。

    但苏泽岁仍旧坚持要去学校。

    顾熠阑本就是校长放在心尖上的市一中名誉校友,再加上苏泽岁最近也为学校带来了不少流量,校长满口应下,保证会把这件事安排好。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拒绝的态度伤害到了男人,顾熠阑转过身去,抬脚要走开了。

    所有的安慰都显得苍白。顾熠阑只能道:“司机会一直在门口等你,中午放学了哥哥也会去接你。难受的话,就给我打电话。”

    苏泽岁爱不释手地轻摸着那块温润的玉饰,道:“那、那我也信。”

    就好像……他细微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对方的心弦一样。

    “嗯?什么?”顾熠阑朝他微微俯身。

    苏泽岁乖乖躺好,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安静地等待着男人给自己换好了新的冰袋,才轻声道:“公开、不了了。”

    苏泽岁无力地笑了笑,声音很轻地道:“哥哥,告诉你一件事。”

    顾熠阑好笑道:“烧得这么迷糊,还记得呢?”

    他手里攥着玉饰,感受着冰润的舒服触感,缓缓闭上了眼眸,口中还喃喃道:“如果永远都不分开就好啦……”

    这天,等到医生们采完血样离开后,苏泽岁虚弱地喊道:“哥哥……”

    紧接着,他的手指被对方握住,无名指倏然被套上了一个银圈。冰凉的温度,让浑身发烫的他很舒服。

    实在是太突如其来了,专家准备了几个疗程的药都还没派上用场。

    顾熠阑道:“穿越需要‘门’和高能量‘开门’力量。这个两个条件都不满足,无法穿越。”

    似是生病难受的缘故,苏泽岁有些悲观:“但这次机会没有了。”

    所有的烦恼都被解决,心里紧绷的弦松了,才能真正地休息。

    “都是哥们,客气什么。”

    顾熠阑挑了挑眉梢,道:“也有我的事,那我要不要出镜?”

    站在他身旁的少年没说话。

    似是觉察到了几人不加掩饰的视线,周启召脚步一顿,转而朝他们几人走了过来。

    他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晨。

    少年语气中难掩期待,显然是从网络上一边倒的舆论中获取了很多正面能量。

    想起之前顾熠阑说的苏泽岁失忆了,一旁的袁明诚好心地提醒道:“那是周启召。”

    顾熠阑想也不想就道:“不可能。”

    冥冥之中,像是有某个命中注定的凶猛野兽,正在朝着他和少年靠近。他们看不见野兽的样子,却能听到那踩在枯枝落叶上的嘎吱声。

    他的旧微信里不仅有和朋友的小群,还有没有老师的班级群。

    【好好休息,病好之前不准给我们直播】

    尽管大脑像进了浆糊一样转不动弯,稍微动脑就头疼欲裂,但苏泽岁还是把几千条评论一一翻完了。

    一时之间,鲜血涌现,滴落在学校雪白的地板上。

    但周启召显然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他快准狠地出手,想要抓住少年的脖子,却被鲜血迷住了眼睛,失了方向,手指一伸,却只勾到一个挂绳。

    他疼得呲牙咧嘴,不管不顾地用力一扯,那块温润的绿玉顿时飞了出去,砸在墙上,摔得碎片四散。

    第 73 章 回忆

    苏泽岁如坠冰窖,从头到脚的血液都凉了下来,久日不退的高烧倏然消散,却没让他身体好受一点。

    他双目通红,被蒙上了一层仇恨的薄雾,手中毫不留情,抬起消防瓶,一下下重重地砸向周启召,看起来就像是要暴起杀人一般。

    和平日里乖巧懂事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周启召本就挨了苏泽岁极重一下,再加上冯成文那几人拉架就只拉他一个,一着不慎,又被砸中的额头,顿时全身失力,躺在了地上。

    周启召彻底倒下了。

    在喘息的间隙,那些被压抑的记忆又抓住了机会,如潮水般吞噬了苏泽岁的意识。他的灵魂挣扎着,不愿现在就接受。

    苏泽岁抱住脑袋,眼尾红得几欲滴血,消防瓶从他发颤的手指中滑落,“砰”地掉在地板上。

    而他猛地起身,朝外面跑去。

    这番变故来得太突然,全程不超过两分钟,周围同学全都处于目瞪口呆的震惊之中,还没反应过来。

    由于顾先生人在国外,而苏泽岁又不会翻墙用国外社交软件,只能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向对方说明了自己家的情况,还表示自己以后赚了钱一定会连本带息地加倍还给他的……

    许是他终于熬过了上天设置的困难,检查手指完的第二天,也不知是顾忌他拿着病单报警,还是突然良心发现了,周启召那群人居然避开了他,眼神中带着某种忌惮,且后来再也没有找过他麻烦。

    后来,苏铭宇发现了弟弟的异常,给他买了药膏,又笑着给了他巧克力,让他和班上同学好好相处。

    但是,顾先生却从来没有意向要给他一个国外的手机号,方便他们之间交流。

    应该是被那一球打到指骨骨折了。

    紧紧抱住了身旁毛茸茸的玩偶后,他闭上了眼眸,两行冰冷的清冷终于流了下来。

    于是,他很快便遭受了疯狂的报复。

    屋漏偏逢连夜雨。

    苏泽岁记不太清后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了。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让人不安。苏泽岁想不通是什么原因,也更不好意思主动问起。

    可身上再痛再难受,他也不舍得给自己买一点儿药膏,生怕就恰恰少了这一份钱,导致哥哥没有被救回来。

    陌生叔叔慈祥地笑着,说自己是来了解他情况的管家,让他不要紧张,实话实说就行。

    一切都源于某个意外。

    前面的记忆中,有难过有欣喜,大起大落。但他心脏早已僵硬而木然,被动的接受着,并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

    班主任在台上慷慨激昂地说着话,底下的同学有写作业的,有窃窃私语的,有躲在书后打闹的,几乎没人听班主任说话。

    顾先生的鼓励,让他重新坚强,努力地想从哥哥去世的阴影中走出去。

    幸好顾先生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没有问他做了些什么,才会被人欺负;也没有让他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否则不坚强就不会被资助……

    打篮球的几人见少年抱着手跪在了地上,不仅丝毫不害怕,反而嘲讽道:“跟你那个病殃殃的哥哥一样没用。喂,怎么不说话了?你哥哥什么时候死?”

    但他还在软着腿往前跑。

    苏泽岁不明白什么是“非常巧合的机缘”,也不愿把其归结到对方的敷衍借口之中,只当对方是有隐情的。

    顾先生对他非常慷慨,给他打了远超资助款的钱,不再把他只当作普通的、需要被资助的穷学生了。

    那时的苏泽岁刚十五岁,进入了高一学段,学业紧张。明明是奋斗向上的大好日子,但一向乖巧的他却很抗拒上学。

    除了两张卡外,管家叔叔还给了他一封回信。

    他们用语言打压他、攻击他,对他冷笑,说他废物,能见到自己都是福分……见没人给少年撑腰,苏泽岁自己也不反抗,就更加肆无忌惮,时常动手动脚。

    然后,他张了张唇,毫无防备地上了对方的车,车辆一路行驶,中途还掉头过几次。

    最过分的一次,他们把苏泽岁骗到了没有监控的体育馆,把一保温杯的开水都倒在了他胳膊上,留下了永远去不掉的伤疤。

    苏泽岁好久没见过那么耀眼的阳光了,视线忍不住地飘到了窗外,长睫低垂,眼眸一转不转地发着呆,享受着黑暗生命中的难得悠闲。

    “滴——”

    那个时候,看着空无一人的书房,一路都提心吊胆的苏泽岁心脏骤停,才明白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什么。

    那段时间里,他白天忍受心理和身体的双重折磨,晚上就拖着木然的肢体,像个发条即将耗尽的木偶,去打零工赚钱。

    直到走到了厨房,看着蒙尘的灶台,他才倏然停下了脚步,缓缓地反应了过来,哥哥已经不在了。

    司机叨叨絮絮的话一直响在他耳边,而他恍若失了神志,像个疯子一般,只是在喃喃地重复“回家”。

    真正的转机还是在一个月后。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苏泽岁却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那天本该是苏泽岁给顾先生写信的日子。但晚上,坐在矮小的茶几前,他攥着笔的手指却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写出的字歪歪斜斜。

    而始作俑者苏泽岁不知从哪个楼道口溜走了,再看不到身影。也没人有胆子去追他。

    有时候,顾先生甚至还会给他分享国外的事情,说能平淡而安心地学习,有时候也是一种幸运。

    【熠熠星河,锁于阑夜之外。

    不过他习惯了独来独往,倒也不会因为这点而讨厌上学。

    哭完之后,苏泽岁不得不强忍心脏的抽痛,去外面找收未成年的零工。

    亲密无间,却又相隔万里。见不到,摸不着,因为无论如何,也越不过那层屏障。

    当球朝自己脸上飞来时,苏泽岁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只听到手指传来“嘎吱”一声,然后就痛得直不起来腰了。

    只是,甚至还没等到他心灵上血淋淋的伤痕彻底痊愈,顾先生就不再回他信件,也不再跟他交换录音笔了。对方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了无音讯。

    他自卑又敏感,生怕自己不如对方所想,对方就会收回对他的所有关心和资助。

    苏泽岁心慌意乱,心底最后一根弦崩断,原本按部就班自愈成长的日子彻底混乱,不敢设想是顾先生腻了,还是自己太差劲被抛弃了。

    苏泽岁蜷缩着身体,在房间的角落里独自哭了很久。

    回忆起白天那些人说的诸多恶毒诅咒,苏泽岁终于忍不住泪珠打湿了信纸,呜呜哭了起来。

    对方用低沉磁性的嗓音说着话,不急促也不沉闷,就像一阵清风,带着情感的深厚,听上去只是二十岁出头。却是苏泽岁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他忍不住听了一遍又一遍。

    但那时候的苏泽岁已经很不想上学了,憋了很久,才在管家叔叔即将离开时,很小心翼翼地问对方,可以把资助他的钱给他哥哥治病吗,他以后一定会还的。

    几秒后,有人急匆匆跑向了老师的办公室,有人上前查看周启召的状况,也有人掏出手机打120急救。现场一片混乱。

    几日后,贫困生苏泽岁不抱期待地呈交了登记表,却出乎意料地很快便得到了消息。

    甚至于,顾先生从来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名字,自己的长相……

    就好像,他们的灵魂无限近,身体却始终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隔得远远的。

    很短的一句话,却藏了许多深意在里面,言之有物,显然顾先生受过良好的教育,能满足苏泽岁对高知识分子的所有幻想。

    每月一号,哥哥都会从花店里买一支花,告诉他,要像爱花一样热爱生活。

    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顾先生甚至破天荒地让管家叔叔交给了他一支录音笔。打开“播放建”,独属于顾先生神秘的嗓音传来,告诉他——

    他只恨自己进步得太慢了,赶不上对方厌弃他的速度;恨造物主给了他和顾先生相差悬殊的阶级身份,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被一根透明的细线连着……

    ——顾熠阑。】

    他暗暗发誓,要经历黑暗,看到光明,向上攀爬,成为一个像顾先生那样勇敢的大人。然后,去找顾先生,去找那个世界上唯二愿意对他好的人。

    他从小父母双亡,和哥哥相依为命,一直住在这个破旧的小房子了。记得小时候,他们虽然穷,但却过得很幸福。

    见管家叔叔闪烁其词,只是说要回去再询问一下顾先生,苏泽岁就知道了,那是委婉的拒绝。

    他很难过,心理承受阈限进一步降低,还是没有忍住用又丑又歪的字迹,把这件事避重就轻地倾诉给了唯一能听他诉苦的顾先生。

    他像是个被抛弃了的孩子,心灵上极度饥渴,从每一个对他好的人身上疯狂地汲取安全感。

    苏泽岁崩溃地抱住脑袋,呜咽着蹲了下来。

    顾先生给他寄了许多学习用品,包括电脑和平板,不让他去打工,还给他哥哥找了全省最好的医生,让他有别的需要也可以提。

    刚跑到家门口,他就看到了一个模样憨厚的陌生叔叔。

    管家叔叔逛了逛他寒酸的小家,又问了几个问题。确认了他填写的信息属实后,就告诉他,“顾先生”愿意资助他到大学毕业。

    从前,我一直以为是可望却不可及的绝望。后来才想通,只有经历过黑暗,才能看到光明。希望能让你也多一份力量。

    连句“谢谢”都没精力说,他跑到熟悉的主卧里,拉紧透光性很好的窗帘,钻进半封闭的大型金丝笼里。

    没想到,现在他居然也遇到了这么好的人。好幸福。

    他不想上学了,他想辍学去外面打工,赚更多的钱。

    那时,苏泽岁胳膊刚烫伤没多久,医生又告诉他,哥哥的癌症病情进一步恶化了,急需一笔手术费,让他借钱也好,筹款也罢,尽快凑齐。不然哥哥就要没命了。

    得知这个噩耗之后,苏泽岁没有号啕大哭,甚至没有流眼泪,而是感觉一切都很不真实,甚至放了学,还本能地往家里跑,想做饭给哥哥送去。

    而管家叔叔似是因为在国际之间来回奔波太过仓促,精神恍惚,对此也含糊其辞,露出了很大破绽。

    他也没有告诉哥哥自己遭遇的一切,怕对方难过,怕对方气急攻心,情况进一步变差。

    管家叔叔走后,苏泽岁又开始后悔,不该写那么长的,顾先生肯定很忙,压根没时间看他写的长篇大论;也不该说以后赚钱再还的,听上去像是空头支票,该表示自己现在就出去打工还的……

    看着漫天的飞雪,他裹着单衣,紧张地捏着手指,被无奈的管家请到了家中。

    哥哥在被最好的医疗专家治疗,而苏泽岁自己也能专心地学习了,还能用录音笔跟顾先生聊天,洋洋洒洒写满几信纸的字,字字句句都发自内心,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真情实感。

    现在四周的环境还不够安全,他还不能去想那些记忆。那些回忆太多太沉重了,需要很长很稳定的时间,才能被放出来。

    再后来,由于国内事务增多,管家叔叔两国来回跑的频率增加,他常和顾先生通信。

    不要担心,跟着管家叔叔去检查一下手指。不方便写字的话,以后可以用录音笔交流。

    只有在课堂上,他才不用担心会被一群人围起来,不用害怕不知什么时候会落到身上的拳头和巴掌。

    因为他的闯红灯,道路交通被破坏,许多车辆紧急刹停。一阵阵控诉的鸣笛声敲击着他的耳膜,仿若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信刚送出去,从情绪中抽离出来的苏泽岁就后悔了,整日惶惶不安,怕对方“看穿”了自己的懦弱,再也不喜欢自己了。

    ……

    拆开信封,信纸上简简单单地写着一行字——“你很好,坚强”。

    这几个字字迹遒劲有力,潦草但又自成风韵,有种张扬肆意之感。给人的感觉就是……顾先生的年纪或许也并不大。

    但对于哥哥的事,哪怕只有一丝渺茫的希望,他也要努力争取。

    他意外撞见了班上另外两位男同学在楼梯转角里亲吻、乱摸,关系匪浅。

    故事的开端,是秋冬交季的某一天,落叶枯黄,寒风瑟瑟,吹到人身上,惹人无端苍凉。

    管家负责代理处理顾先生在国内的事务,在两国之间来回飞是日常。

    随着一道刺耳的鸣笛声,苏泽岁这才发现,他早已跑到了马路中央,而对面正亮着晃眼的红灯。

    时间来到了一个月后,由于哥哥的病情实在太过严重,就算有国内外最好的医疗条件,也还是没能诊治回来。在一个冬日寒夜里,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直到后来,某天体育课时,周启召威胁着让苏泽岁到篮球场地上站着。名义上,是要少年学习他们打篮球,实际上,篮球时不时就会重重地砸到少年身上。

    所以在之后的每封信里,他都会努力表现自己的“好”与“坚强”,说自己认真学习,努力打工,期待回信。没有提到一点点被欺负、被孤立、被讨厌的事儿。

    记得那天是个秋冬季里罕见的艳阳天。

    但庞大记忆所带来的沉重感情,却有可能需要一个人用一生的时间去消化。

    从霜降那天以来,日子越来越好了。

    面前的小少年衣服陈旧,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偏瘦,但长相漂亮,也别是那双眼眸,澄净透亮,像天上的星星。虽不懂规矩,却实在让人不忍苛责。

    班里同学看他一惊一乍的样子,宛若看智障,渐渐不约而同地孤立了他。而他自己也愈发不敢说出那段隐秘的地下恋,生怕招致更疯狂的报复。

    他无助地靠坐在地上,打开微信,给哥哥发消息,说自己好想哥哥,问哥哥在哪里。却再也得不到回音了。

    人类神经元连结的速度极快,所需时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也就是说,恢复记忆,就只是一瞬间的事。

    很小的时候,算命的就告诉他,他命中犯小人,唯有出家能解。所以自遭受校园霸凌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难过于自己的命不好。

    苏泽岁一直铭记顾先生第一次给他写的信,里面说他“很好”“坚强”。

    他们就这样当着简单的笔友。交谈流于表面,双方都没有企图深入沟通过。

    苏泽岁记得那个带头欺凌他的人,家境富裕,为人嚣张跋扈。是在楼梯转角乱搞的人,是说他垃圾的人,是拿开水泼他的人。

    在他原来那个世界里,同性恋还不被大众所普遍接受,若是让双方父母知道了,恐怕要大闹学校。这就相当于,他撞破的,其实是一个丑闻,甚至于那两人的把柄。

    这是家里长辈给我取的名字的寓意。

    苏泽岁感觉,他们的关系好像进了一步。

    但仅仅一个星期后,管家叔叔就又找到了他。

    才15岁的他,心思敏感得可怕。

    此次回来,他顺便将两张卡带给了少年。

    似是他天衣无缝的伪装起了作用,顾先生对他始终很好。且随着交流次数的增多,与他感情逐渐深厚。

    此时恰值市一中报名入校时期,学校宽大的大门还没关闭,门卫昏昏欲睡,没注意到一个手中染血的少年逆着人流的方向跑了出去。

    从管家口中套出了顾先生居住的国外城市名后,他就办了签证,拿着自己攒钱买的机票,匆匆飞到了那个举目无亲、语言不通的国际大都市。

    在那之后,苏泽岁身上各个地方常出现青紫与伤痕。长期的PUA让他性格更为内向与偏激,风声鹤唳,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怕到发抖。

    虽然后面结果也并不理想。

    那两人家境不错,在班里有自己的小团体,也有自己的傲气,低声下气求少年不要说出去是不可能的。因而,他们采取了更极端的方式,让少年“闭嘴”。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神经痛到麻木的他,失去了往日的敏感,问了顾先生更多隐私性的问题,问了他姓名,问了他电话号码,甚至于国外的地址。

    顾先生很久才回信,信里并任何没有关于电话和地址的信息,只有一段话——

    那个人,叫作周启召。

    最后,兜兜转转好多圈,不知自己又说了什么,不知怎么通过的门卫。反正,他回了家。

    因为他说的,是一个慈善计划。说是有大佬会资助他们学校的贫困生读书,让他们有需要就报名……

    听着苏泽岁的话,管家皱紧眉头,面露难色。

    得到消息的那天恰好是霜降,天气很冷,他搓着手,背着小升初时买的旧书包,往家里跑去。

    顾先生也越来越愿意跟他说很多东西了,包括非常私密的事,比如学业上的无趣,继承家族的负担,远在异乡的沉闷,仿佛与他无话不谈。

    为什么他和顾先生的交涉总是点到为止,为什么每每他想关系再进一步,就感觉自己被一双无形的大手轻轻推开了。

    这一次,苏泽岁没有再抗拒。

    ……忙一点。让身体再忙一点,大脑就没法运作了。

    隐隐约约的,好像有好心的司机下了车,询问他怎么了,需不需要去医院。

    其实苏泽岁已经没有力气了,持续多日的高烧吸干了他的全部精力。打完人,身体早已在超负荷地生理性发抖了。

    记忆倏然降临到大脑中,跟着时间线,苏泽岁往后慢慢地感受着每一个经历带来的情绪。

    苏泽岁拿着这封信,心里暖流静静淌过。

    今天他没有被人堵住,他要快点做饭,给医院里的哥哥送去,然后去破败小街上的某个家餐馆打零工。

    身体放松下来,被他强行压了这么久的回忆就像弹簧一样,又用力反弹了上来,要侵蚀他的每一根神经,将他拖入情绪的深渊。

    其中一张,是苏泽岁的资助卡,在未来每月一号和十五号,顾先生都会跨洋转账给他;而另一张,则是医疗副卡,将承担未来他哥哥的所有医疗费。

    很长时间没有说过什么话的他第一次有了表达欲,拿起笔又写了许多,在管家叔叔飞回去前交给了他。

    至于见面,现在还没有到时候,以后遇到非常巧合的机缘,或许我们才能相遇。

    后来,哥哥被诊断出了癌症晚期,他的人生也就此蒙上了一层黑雾……

    他选科选的文科,成绩一般,在班里存在感很低,再加上性格腼腆,不太会说话,自开学以来没有交到任何朋友。

    直到这一块早在和同学一起打游戏时就早有预兆的记忆碎片,拼接到了整个回忆中。苏泽岁才突然攥紧了手中的玩偶,瞪圆眼眸,呼吸变得极其细微,好像被人掐住了喉咙。

    难怪……难怪每次说到这件事,这个世界中的顾熠阑都对此欲言又止,每回都只有简单的道歉。

    原来,事情的真相,他根本想象不到。

    第 74 章 岁岁

    顾熠阑总是说,平行世界的思维粒子排列顺序一样,所以两个世界中的人,本质上就是一个人。

    这种观念,纯理论的分析逻辑性很强,有种听不懂、但很有道理的感觉。

    但从感觉上来看,两个思维方式、个人经历或许都不同的人,居然是一个人。太抽象了,有哲学上的玄乎意味了。

    更何况,苏泽岁一直以为原本世界中的顾先生不喜欢自己,所以逃避着,不愿深想这个观念是对是错。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相信了,两个世界中的顾先生,确实是一个人。

    因为他们的性格底色实在是太像了,都报喜不报忧,都喜欢什么事情自己一个人默默扛着。周围人只看到男人冷漠的表象,却看不到他藏于阴沉外表下的暗暗保护。

    而事情的真相,早留下了迹象。只不过苏泽岁一直没发现——

    顾熠阑之前说,如果他穿越回去了,会想办法穿到原来那个世界找他。

    这与男人说的观念本质上是矛盾的。既然在时空的宏观尺度上,两个宇宙中的他是一个人,那么何所谓再穿过去呢?

    苏泽岁不在乎。

    他开始怕人,怕社交。只要开口,就心跳加速、结巴难语;只要人多,就浑身颤抖、冷汗涔涔。

    临走前,管家叔叔给了他一张卡,里面有五十万,是顾先生留下供他直到大学毕业的资金。希望他毕业后,能自食其力,成为独立的人。

    一直以来,在他心里,顾先生都是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存在。虽然也会有生活的小烦恼,却仍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超越光速,确实可以让时间回溯。

    眼前的哥哥,面容正常,身体无恙,是活生生的人,而非挂在墙上的冷冰黑白照片,让他瞬间止住脚步,移不开眼。

    ……

    他记得小时候和哥哥的点点滴滴,无忧无虑,要热爱生活;记得顾先生给他的每一封信、每一条录音,字字句句,都是无条件的、不求回报的爱。

    那间冷清的单人病房里,桌上的代表“重生与爱”的郁金香渐渐枯萎,也再无人探望、送花。

    现在仇人见面,空气中风雨欲来,锋芒毕露。

    苏泽岁被桎梏在床上,眼神呆滞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从前精神崩溃也要出门打工、只为保住五十万整额的银行卡被刷了一次又一次,可他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苏泽岁麻木的心脏被冷得抽动了一下,回光返照般恢复了些许生机。

    管家叔叔眼袋深深凹陷,颧骨高耸,眼尾的细纹比一个月前明显了不少,朝外迈出的步伐格外沉重,尽显无力与倦意。

    如果拆了,那顾先生在这个世界上留给他的所有东西,就都固定死了。

    苏泽岁当时追问他是不是也是穿越者,顾熠阑却含糊其辞地表示“可能”,然后转移了话题。

    说完,一群人嘲弄地哈哈大笑起来。

    11岁的顾熠阑,因为某个虚无缥缈的“上帝的承诺”,以自残的手段,对抗差点毁了他物竞、非要他出国读金融的父母,成功保住了CPhO考试资格。

    管家叔叔推门而入,步履缓慢,轻轻关上大门,将门外肆意的风雪和远处的圣诞歌隔在了很厚的门板之外,打开了漆黑客厅的灯。

    而苏泽岁丝毫不动知恩图报的疯狂病症,也让负责他项目的爱心人士倍感无力。一颗颗救人的热心逐渐冰冷,也不再来看望他、给他筹钱治病了。

    但他不是精神病人了,他可以回学校读书了。

    紧接着,男人又帮他赶走了骚扰他的Rocco,用低沉磁性的嗓音,喊他上前,教了他注销程序。

    他思考了几秒,还是茫然地问顾先生去哪里了呀。

    周启召冷笑着转身走了。

    为了表现得像正常人,他以超出常人的意志力强行压制这个症状。非科学的治疗手段,导致其后来渐渐转为“重度社交恐惧症”。

    这封编号为一的信,压根牛头不对马嘴,像是在已读乱回。

    顾熠阑说,有量子联系才能穿越,而自己能与这个世界中的他产生量子联系,说明“顾先生”或许已经不在原来那个世界里了。

    那个时候,苏泽岁才知道,原来之前,这些人不是怕他报警,也不是良心发现,才放过了他。

    可无论是从狭义相对论、时间膨胀效应、量子场论中限制、引力波传播的速度等各种物理学分支理论来看,人类,绝无可能超越光速。

    但他从未想过,在某个时间相对流逝更快的平行宇宙里。

    苏泽岁仅仅迟疑了半秒,就立刻放下了抱着的毛绒玩具,张开手拥入了对方温暖的怀抱里。

    在他跟顾先生的交往书信中,顾先生说过不喜自己的学业,也跟他提过不愿子承父业。但都是用的日常聊天的语气,像是只是在无奈地倾诉烦恼。

    于是,未来的日子里,苏泽岁的精神治疗费用就由这张卡来出。

    十五个小时的飞机,两个半小时的车程,苏泽岁惴惴不安,因为思索挽留措辞而没有睡过一会儿觉。

    无人的小巷子里,他们嘴里说着恶毒的话,问他姓顾的是不是终于死了,是死无全尸吗,以后还会有人庇护他吗。

    他在飞机上想了一路措辞。

    周启召胡乱扫了几眼后,就把信纸撕碎,嘲弄道:“什么年代了,这就是那个死人跟你交流的方式?

    他接受过好几次MECT治疗,忘了很多东西。

    不久后,他头顶的被子被抽走。他看到了他那本该癌症去世了的哥哥。

    但苏泽岁不在乎。

    明天,就没了希望。

    他们肢体相拥,呼吸交融,心跳的频率逐渐趋于一致,像是要将对方身体与自己融为一体似的。

    最近苏泽岁表现得不错,虽然依旧情绪低迷,但却仍在坚持接受各种痛苦的治疗。

    以此,同归于尽。

    很好听的名字,让他念念不忘。

    一个人离开后,他留在这个世界中的痕迹却不会立刻就消失。而是会像彩蛋一样,藏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等待曾经亲近之人或喜极而泣、或悲痛欲绝地发现。

    苏泽岁眼眶通红,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推他入地狱的人,忍不住攥紧了拳头。但他的身体,却因重度社恐症状,而在不争气地微微发抖,想逃,想崩溃。

    《超越光速,就能穿越时空》。

    他抱着日记本,垂下眼眸,一边涂涂画画,一边自言自语般说他的天不会再亮了。护士姐姐们就不再说劝他的话了,只是心疼地摸摸他的头。

    开口说话后,苏泽岁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沙哑到快冒烟了。

    如此,一遍遍地表演。

    就算现在无数爱心和帮助朝他倾斜而来,也丝毫不能改变他向黑暗中越沉越深的内心。

    虽然丧失了绝大多数记忆,但重度社交恐惧症却如鬼影般依旧伴随他,暗示他曾经遭遇的一切。

    苏泽岁蜷缩着身体,抱住自己,冷得好像被关入了极寒的冰窟之中。

    苏泽岁局促又紧张地打开了编号为一的书信。

    他给自己套上的“正常人伪装”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剥落,被压在心底里的那些精神疾病又开始疯狂生长,将他的神志吞噬。

    顾弘方表示,未来会将M国所有产业移回A市,增加大量就业岗位,为去世的儿子行善积德。

    在他努力用书房的装修风格去推测顾先生的气质时,管家从一个小木箱中取出了几份书信,递给了他。

    两日后,从医院出院的他,因为赛车翻车,而被迫要去Speedsters俱乐部永久注销ID。

    信里的主题是“快乐”,目的是安慰他,告诉他未来还会有许多美好,要开心快乐地生活下去。

    他抖着,怕着,抗拒陌生的一切,想要逃跑,于是就真的顶着白色薄被逃出了门。

    抵达顾先生的留学城市后,他又花了三个小时反复被路人拒绝,花了八个小时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手机屏幕。

    见过无数病例的护士们,私下里都认为苏泽岁或许救不回来了。

    苏泽岁记得所有已读书信中的所有字,但复刻得再像,也终究不是顾先生的笔迹,不是顾先生给他的东西了。

    苏泽岁收下了这张卡,和管家叔叔一起坐飞机回了国,却始终没有用过卡里的钱,也没有拆剩下的几封书信。

    但这些录音,却和曾给哥哥发的微信一样,永远、永远都不会有回音了。

    管家叔叔给了他别墅的钥匙,让他有了个歇脚的地方,却似乎忘了给他安排住宿的房间。

    直到第十四天前的新闻——

    但他却没空驻足感受浓厚的节日氛围,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弄清了翻墙方法,就飞奔着跑回了别墅。

    异国他乡,雪落满街的道路上,霓虹灯勾勒了出树木、雪人、星星和圣诞老人的图案。商店的橱窗里摆满了圣诞装饰、节日的礼品和甜美的糖果。

    他懵懵懂懂,仿若每一个MECT治疗后的白日,坐在病床上,大脑一片空白。像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人间。

    信里,是顾先生熟悉的笔迹,最上方,称呼的人是他,应该是写给他的东西。但信的内容,他却从未见过。

    他摒弃了一切让他痛苦的社交,常常彻夜不眠,整日泡在实验室中。

    苍天不公,几年过去,这位罪大恶极的人却没有遭到应有的报应,甚至越过越好了。

    虽然对方只是询问他每日用实验室那么长时间,是在做些什么,暂无收回权限的意思。

    苏泽岁以为银行卡被刷完之时,就该是他去找哥哥和顾先生的时候了。

    那一瞬间,苏泽岁手指僵住,脑中只浮现出了很久以前的、顾先生告诉他姓名的那封信,说……以后遇到非常巧合的机缘,或许他们就能相遇。

    他不顾众人反对,坚持文转理,选择物理竞赛,以15岁的“大龄”,开始没日没夜地疯狂读书,摒弃了除学习外的一切事物。

    这个想法让苏泽岁精神彻底崩溃。

    他强忍住泪水,哽咽着抱住了哥哥。

    ……

    而他也终于得以看到了对方会员ID上的名字——顾熠阑。

    因为要刻意培养坚强而许久都没再尝试过的拥抱,给人带来了更胜于从前的温暖与安全感,像是给勇敢少年的奖励。

    他不敢看,也不愿看。

    “就是这样的,孩子。这是最后几封信了,都是给你的。”管家叔叔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着话,懵懂的苏泽岁根本没听懂。

    也就是说,他已经近三十个小时没有休息过了。

    在回忆中,苏泽岁崩溃了太多次,哭了太多次了,几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

    在这样的精神状况下,他都不忘晚上浑浑噩噩地去打零工,去赚自己最基础的生活开支。只为了顾先生给他的五十万能完完整整的。

    一来,周启召对少年那副病殃殃又狂躁发狠的样子有了些忌惮,也就没了当初霸凌的乐趣;

    悠扬的《Jingle Bells》在空中回荡,渲染开轻快愉悦的气氛。

    但刚踏上回家的小路,他就又被周启召一伙人堵着了。

    但是,在研究这方面的事情上,苏泽岁性格执拗到了极端的程度。

    以至于,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看到医院的标志,一闻到刺鼻的消毒水味,他都会生理性发抖、反胃,既抗拒,又害怕。

    有的心地善良的小姐姐,看到少年不断在床上抽搐挣扎,很是不忍心,询问护士能否松开几道束缚带让少年动动身体,却被拿着镇静剂的护士摇头拒绝了。

    他像丝毫察觉不到身上的疼一般,迎着铺天盖地的拳头,站起身,猛地朝着领头的周启召扑了过去。

    最后,实验无数的他,将目光放到了希尔伯特空间的研究上。

    一周后,某家医院的精神科从急诊迎来了一位年仅15岁的小患者。

    护士长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原本一日大半时间都处于崩溃状态的、以她们的经验能判断基本无法痊愈的少年,情况开始飞速好转了起来。

    而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会来救他了。

    自苏泽岁因精神疾病住院之后,就跟周启召没了交集。

    苏泽岁从未如此绝望与愤怒过,就好像心脏化为炸弹,扑通扑通,即将要将整个世界都炸毁。

    此次事故发生在M国郊区的私人赛车道,具体原因正在调查中。

    苏泽岁也不知道自己在医院究竟住了多久。

    那么到了现在,病房孤寂,处处展现着人情瞬息万变的时候,身上的钱越来越少、状况越来越糟糕的少年,该如何自己走出黑暗呢?

    他没有再拆剩下的三封信,而是无措地看向管家叔叔。

    持续性的情绪低迷让他本就单薄的身体更加无力,三两下就被打倒在地。

    光,照进了他的世界里。

    由于管家叔叔没告诉他具体是哪一天的新闻,所以他就从十八天前的新闻开始看起,连晚饭都忘了吃,看了整整八个小时。

    苏泽岁将一切准备就绪,以道歉的名义,把周启召约到了物理实验室里,然后引爆了粒子加速器,让高辐射能量穿透他们的身体。

    ……

    那天,是护士姐姐常念叨的冬日艳阳天,太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病房雪白的地面上,好像真能给人一些虚无缥缈的希望。

    到了后面,由于被迟来的悲痛情绪反扑,却再找不到宣泄口,他的性格越来越偏激与极端。

    在原来那个世界里,他义无反顾追到了顾先生的城市,想要一个确切的说法,看看事情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苏泽岁咬紧牙关,恨得浑身发颤。自然不可能乖乖照做。

    苏泽岁这才发现,那天恰好是圣诞节,是家人们围坐在一起,分享烤火鸡,期待圣诞老人送礼物的日子。

    得知了苏泽岁居然精神上病得如此严重,之前没尽到关心义务的班主任很是愧疚,向学校提交了申请,为少年组织了学校募捐和社会募捐。

    身边所有的纷纷扰扰都仿若无物。他的眼中,只有面前的屏幕、实验设备,以及不知是否存在的关键突破口。

    如今,面对还没确认不利的情况,他就已然疾病复发,双目通红,钻进了牛角尖里,就不管不顾、抛弃一切地要让周启召给自己赔命。

    管家沉默了很久,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他,平日看不看新闻。

    前段时间,他就在布局了,高度紧张,随身携带防具,睡觉都把枪压在枕头下,一日只休息三四个小时,全方位力挽狂澜,伤痕累累。

    只是,在他刚看到一丝曙光时,命运又给了他狠狠一榔头——

    所以,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那个无条件给他带去光明的人,自己的世界还是一片漆黑。

    因为害怕黑暗也吞噬了他,才一次次轻缓而不容置喙地将他往外推。

    感受到管家叔叔轻拍了下自己的肩膀,苏泽岁张开软唇,目光空洞地看着面前桌上的几封书信,道:“他、他早就知道了。”

    所以,这一回,他没有哭,只是将下巴抵在男人肩膀上,轻声道:“顾先生,我真的……有努力在变坚强。”

    后来,遇到了你之后,他才有了些许再活下去的想法。

    苏泽岁呼吸一滞,瞳孔渐渐聚焦,就看见顾熠阑蹲在高大的金丝牢笼外,双目发红,朝他张开了手臂,声音很轻,像是在哄着他一般:“乖,出来。”

    ……对方在这个世界上留给他的最后痕迹消失了。

    他屏住了呼吸,转头朝大门望去。

    已经读到了博士的另一个物理天才顾熠阑,摸到了人类对“弦理论”认知的边缘,通过实验,打开了AdS空间中的虫洞,开启了平行时空穿越的“门”。

    小患者身体单薄,头上包着纱布,但却难掩漂亮的面容。他皮肤白皙,鸦羽般的睫毛垂在眼下,一看就是那种最听老师家长的话的乖孩子。

    几天后,班主任终于找到了他的家,把无故辍学几日的他揪回到了学校里,并在班上批评了他。

    他拿起录音笔,忍不住对对方录了一遍又一遍录音,说顾先生我好想你,我们什么时候能见面,拜托拜托。

    他只有一个目的——造出超光速飞船,穿越时空,让哥哥和顾先生活过来。

    “走吧,孩子。”管家无声地哭完,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刚才去联系了房产中介,这栋别墅过几天就要拍卖了。走吧,我们一起回国吧。”

    他发了疯似的,一改往日懦弱乖顺的模样,无所不用其极,利齿咬在对方脖颈上,指甲划在对方肌肤上,恨不得撕碎了对方,跟对方同归于尽,一起下地狱!

    但是,越往上学,曾经那篇科普杂志的不科学性就愈发凸显。

    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周启召,浑身上下都是价格高昂的名牌衣服,又以极差的成绩出现在国外知名大学里,显然家里生意的体量又翻了几倍,富得跨越了当初的阶级。

    对方是他黑暗生命中的最后一束光,以至于他卑微到了骨子里。面对“抛弃”,也没有傲气去说“我不在乎”,而是想尽办法要挽留。

    但问题是,他们最近的几封来往书信中,苏泽岁都表现出了沉闷但昂扬的生活态度,表示会坚强、会努力。

    他不知道顾先生长什么样,一进对方那宽大的别墅,就下意识想抬头,想按照自己幻想中的模样,挨个排除别墅中每一个“有嫌疑”的人。

    但他记得被推入治疗室途中那透明的长廊,青绿的树叶,纷飞的雪花,远处的人群,以及孤身准备接受治疗的他。盖着被子,依旧冷得发抖。

    而是某个他想对其隐瞒真相的人,暗中帮他解决掉了一切,并且始终没有戳穿他过,也没有让他知道过。

    但有过一次哥哥去世的经历后,他知道,现在只是大脑还没来得及处理过载的情绪,等过几天,成百上千倍的悲伤就会像潮水一般将他吞没了。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平行宇宙中。

    他现在心脏感觉不到痛,一滴眼泪也掉不下来,好像身体并不难过。

    走近,他身旁的记录病单上有着精神科主任留下的记录——

    少年天使般的面容和骇人听闻的精神疾病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一时之间,在网络走红,各类社会爱心人士纷纷捐款,并自发地前往医院看望素不相识的少年。

    他一边喊着“还给我”,一边挣扎着站起了身,第一次对霸凌行为做出了反抗,伸手去抢自己的书信。

    管家叔叔带他去了二楼的书房。

    学业失败,就将意味着他生命的凋零。

    更何况,那些书信中,还有三封他珍惜得从未读过的信件。

    最后,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少年,担心自己杀了人的几人急忙拨打了120急救。

    建议:24小时三级束缚】

    他的脑袋像是灌了铅,每个思维变得迟钝而沉重,拉扯出无尽的疲倦。

    但由于前期暴露的漏洞过多,还是不出意外地没法补住窟窿。在与同行交涉时,被人在赛车上动了手脚,就、就……唉。他桌上压了很多文件,还有很多事来不及没有办。”

    苏泽岁在极寒的冬夜中死去,再次醒来,窗外却是炎炎夏日。

    他想,看到这么不坚强的他,顾先生肯定会很失望。如果自己到下面见到了顾先生,一定要好好跟他道歉。

    第二天,他在日记本上画了个蠢萌蠢萌的太阳,露出了自进医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对护士姐姐道:“天……好像亮了,我要出去走走了。”

    看到他,周启召打趣了几句,然后瞥了眼他身后的物理实验楼,看似不经意地说,这栋楼管理教授,是他舅舅生意上的朋友。而苏泽岁一个本科交换生,出现在这儿,很不合理。

    并仅仅在惊人的一个月时间里,就成功通过了精神检测,顺利出院。

    可护士姐姐总让他出门逛逛,说是人间很大,天亮了,就该出门看看太阳的。

    那一刻,阳光透过隔光很好的厚重窗帘,照进了主卧。而他也终于走出了困了他好多年的囚笼,亲吻了爱他的世界。

    管家叔叔让他收下,说是顾先生留给他的东西。

    把时间线再往前拨,拨到他们第一次亲吻定情的那天。

    一切,早有征兆。

    【姓名:苏泽岁

    二来,他们学校校园很大,文理分楼,苏泽岁留一级又转理科后,两人便很少再在学校碰到了。

    看着管家叔叔悲痛欲绝的神情,苏泽岁放弃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没有再问是不是“假死”,只是抖着声线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那些?”

    但此时,乖孩子却被用着最高束缚程度的束缚带固定着每一个关节,连动一下都是奢望。

    精神治疗所需费用很高,尤其是像苏泽岁这样需要全天监护的情况。好在医生们后来在苏泽岁家中发现了一张银行卡,卡里存了整整五十万。

    那篇科普杂志,不过是在靠春秋笔法,吸引物理学门外汉的眼球而已。

    但不久前,那么多的爱心、帮助、呵护,都治愈不了少年,甚至让他的情况愈发严重。

    就像是发条彻底用尽的木偶,就算被刺被挠被伤害,也再不会对世界有任何回应了。

    他把顾先生写给他的所有书信都贴身带着,甚至还强迫自己忘掉先前读过的信的内容,假装穿越到了曾经,又写了和当初差不多的信,然后满怀欣喜地打开对方寄给他的信。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东西被他在乎了,除了书包中的一沓书信。因为那是证明顾先生曾来过他的生命的证据。

    直到新闻冰冷的女声开始播报下一则新闻了,他才浑身一抖,眼前一晃,倏然反应了过来,刚才不是梦,不是幻觉,是现实。

    时间飞速流逝,被所有人都不看好的苏泽岁仅仅花了一年半的时间,就一路通过校赛、初赛、复赛,获得决赛金牌,拿到自招资格,顺利了保送大学。

    于是,从来不喜与人交流的他,用着手机翻译器,走到了大街上,去询问满街脚步匆匆的外国人,该如何翻墙。

    就像精神科主任诊断的那样,看起来单纯无辜的苏泽岁自残、伤人、患有被迫害妄想症,且病症愈发严重。

    “岁岁。”独属于男人的嗓音将苏泽岁从沉重的回忆中唤醒。

    他十六岁保送了大学,紧接着,十七岁就顺利拿到海外交换生名额,并通过提交材料,获得了国外尖端量子加速器的使用权利。

    苏泽岁精神稳定了,她们会看护着让他在无人的花园里走走;苏泽岁一整天都在无聊地盯天花板,她们会带些不影响情绪的科普杂志给他看看。

    他就为了那个目的而活着,因而从不会去质疑目标存在的合理性。

    他身体和精神双重煎熬地活着,床板上都是月牙状的指甲痕,下唇常被咬到鲜血淋漓。

    几人拎走了他的书包,感受到重量不对,又打开了拉链,随意揉捏传递着他每次都小心对待的信件。

    渐渐的,网络慈善募捐的风波过去,人们短暂的热情与同情慢慢消失,转而将注意力放到新的社会热点上。

    几天后,苏泽岁果然被带他进项目组的国外导师谈话了。

    为了早日出院,立刻抓住救命稻草往上爬,他隐瞒了许多精神上的真实情况。

    “嗯。”管家顿了顿,道,“不过他没想过会这么快。他本打算多写很多份书信,安排好一切的。这样无论你说什么,都能应过去。可以回信慢一点,但至少保你到高中毕业,等你成年了,也能承担这些了。但……唉,天不尽人意。”

    苏泽岁攥着桌上的四封书信,脑袋晕沉,木然地点了点头。

    男人有力的身躯抱他抱得很紧,只是手臂在微微发抖。

    但是,事情总能比他想得还要糟糕。

    苏泽岁说不看,管家就让他去看看国内A市半个月前的社会新闻。

    他在学校里碰到了周启召。

    如果顾先生没有告诉他名字,如果这不是权威的地方台新闻,苏泽岁或许还能骗骗自己,事情还有转机,并不一定像他想的那么糟糕……

    “据本台记者报道,12月11日,本市知名富商顾弘方唯一的儿子顾熠阑,于昨日晚间在一场赛车事故中不幸身亡,年仅20岁。

    但他哪里是面前几人的对手,见他还敢抵抗,几人对他拳打脚踢起来,不仅撕了他的信,还反反复复几杯水泼在了所有信件上,彻底毁了上面的字迹。

    他本以为,只要对方还不讨厌自己,只要自己还在一步步往上走,就能和那个人顶峰相见。没想到,等来的却是阴阳两隔的结局。

    他的自残和伤人倾向基本消失,但“被迫害妄想症”却始终压抑在心头。

    好像将整个生命都悬在了物竞这一个点上。

    年龄:15岁

    但来者却不是他想见的人。

    “我知道。”顾熠阑的嗓音很哑很沉,像是压着太多凝结的情感,因而带着些许颤意,“我都已经知道了。”

    哪怕自己受的伤会是周启召的几倍,他也绝对不要放过周启召。

    但由于副作用,他时常嗜睡,胃抽痛,吃饭没有胃口,清醒和睡着时都在胡思乱想。

    虽然治疗暂时抹去了他的自残和伤人倾向。

    要我说,你就是个克星,克死了哥哥,又克金主。周围一圈人都被你克死完了,照这么看,我们是不是也要避着你点哈哈哈哈哈。”

    就这样,高能量,强联系,加上虫洞之门,要素齐全。他阴差阳错地穿越到了平行宇宙中。

    而现在,冥冥之中,“非常巧合的机缘”,似乎终于找到了他了。

    因为对于心理被伤害而导致的精神疾病患者而言,“爱”是最能让他们痊愈的东西。

    你有遗憾的事情吗?你想改变过去吗?你有想见却没见到的人吗?搭乘超光速飞船,跟我一起穿越时空吧。

    尽管理智上如此认为,但护士们还是会尽量让少年过得舒服些。

    就在他木然怔愣的时候,别墅的大门被人“咔”地打开了,带来霜雪的气息。

    但因为害怕忘掉哥哥和顾先生,在精神稳定的时候,他开始地写日记,打算记下那些开心的、不能忘掉的事情,记下顾先生给他说的每一句话。

    护士姐姐今天奖励他解闷的,是一本物理学科普杂志,标题就很吸睛——

    重伤少年的周启召等人都接受了一定程度的惩戒,但由于他们是未成年,家里又有关系,只是停课几周,便又能回去上学。

    但偌大的别墅空荡荡的,目光所及之处,连个保姆都没有。压根无法排查。

    “这边本来就不安全。顾先生在这读的金融硕士,他抵触被父母强制控制着继承家业,刚开始自残式放纵,故意让许多同族继承者、竞争公司抓住了把柄,受过很多伤。

    所以他难以置信,大脑久久不愿接受对方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根据现场目击者的描述,事故发生时,顾熠阑驾驶的赛车失控,冲出赛道并撞上了赛道旁的护栏。尽管随即被紧急送往医院,但因伤势过重,未能抢救成功……”

    苏泽岁拘谨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手捧着手机,找到了A市地方台新闻频道,指尖发颤,心跳如鼓噪。

    他被人称作物理天才,文转理拿金牌的大佬。但没有人知道,他每时每刻,都在燃烧生命学习。

    ……

    在医院接受治疗的那段时间里,长久的浸润在绝望与痛苦之中,给苏泽岁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

    书信的信封的右上角都标了编号,总共有四份。

    苏泽岁其实并未彻底痊愈。

    病床上,少年那具漂亮白皙的身体伤痕累累,似乎被全世界抛弃了,包括他自己。

    但事情的转机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到来。

    在那里,压着帽檐的他意外撞到了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尽管没能看到对方的脸,却依旧本能地沉迷于对方那悦耳的嗓音中。

    刚放学,如坐针毡了一整日的苏泽岁终于忍不住了,拎起书包,就要又跑回家继续玩他表演的游戏。

    病症:有严重的自残与伤人倾向,并伴有一定程度的被迫害妄想症

    对高中物理一窍不通的苏泽岁,一页一页、仔仔细细地阅读完了这本书。耗时很长,却难得全程都没有发病过。

    得了自由,他会把爱心人士送来的鲜花、果篮砸在地上,拿起可以触及到锋利的物品,发疯似的攻击周围对他好的慈善或医护人员,再狠狠伤害自己。

    但他甚至、甚至乐在其中,我常常看到他拿刀划自己……

    苏泽岁等不及回国再看新闻,也不好意思去叨扰如此身心俱疲的管家叔叔。

    管家捂住了脸,苏泽岁也坐在沙发上僵住了身体,口中喃喃道:“他……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

    见苏泽岁不语,周启召又高傲地扬了扬下巴,不再暗示,转而直言道,如果跪下为曾经害他停课的事道歉,他就大发慈悲,既往不咎了。

    在他心里,如果不知道剩下三封信中的信息,他就还和顾先生还有无限的可能。就跟顾先生还活着一样,可以有所期待,猜测对方会给他写什么。

    那个时候,苏泽岁就已经隐隐感到不对劲了。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要不受控制地发生了。

    苏泽岁没有落泪,却感觉有滚烫的泪珠滴落在自己的脖颈上,让他冰凉的身体恢复了些许温度。

    他亲了亲男人的侧脸,有些无措地安慰道:“不要难过,我没事。真的没事。”

    “我们岁岁,”顾熠阑眼尾通红,抱着他站起身,热泪滴落,而嗓音喑哑,“以后都会平平安安的。”

    第 75 章 道歉

    苏泽岁是因为身上粒子与顾熠阑有着强相关性,才得以穿越到平行宇宙中来的。

    而根据强相关量子纠缠原理,苏泽岁恢复了记忆,顾熠阑或许也能想起另一个宇宙的事情。

    专研该领域多年的顾熠阑早知道了这点。但他却没想到,由于少年对他的强烈执念,他除了忆起了自己的事外,也看到了部分少年的经历。

    包括对解读他书信的执着、在精神科病房的反复挣扎、于泥泞中坚强站起,以及贯穿始终的、深夜里的呜咽。

    恢复记忆的那时候,顾熠阑正坐在A大学术会议室,有些没由来烦躁地转着手中的黑笔。

    只一刹那,他就红了双眸,手指收紧成拳。默然地缓了几秒后,他倏然起身,顶着会议室里所有人惊诧的视线,一言不发地大步往外走了去。

    他心跳沉重,关上房门,看着面前雪白如病床被单的墙壁,呼吸短暂地停滞了一下,一个不防,就被记忆卷来的情绪钻到了空子,随即便眼前发黑,深陷其中。

    他站定了身体,不知在原地怔愣了多久,才勉强从混乱的思绪中找回了理智,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中。

    顾熠阑咬着后槽牙,微微摇了摇头,控制自己冷静,然后迈开已然站麻的长腿,掏出手机,第一个打给了苏泽岁的司机,让其务必紧盯着学校大门。

    他记得,在另一个平行宇宙中,顾先生常表示不爱所学专业、不爱父亲的事业。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事,强迫对方做了厌恶的事。

    在那一天,他听到了班主任介绍贫困生资助计划,并上交了报名表。是真正意义上跟顾熠阑首次有了交集的一天。

    苏泽岁很开心,把顾先生夹给他的菜都吃了,又吃了两碗饭。

    一向还算端庄的苏铭宇难得爆了粗口。点开他的截图,里面几乎都是用恶臭语言、点名道姓辱骂苏泽岁的社交网络评论。

    苏泽岁的重度社恐,从本质上而言,其实也是一种PTSD,只不过,是对陌生人的PTSD,是曾经患有的“被迫害妄想症”留下的并发症。

    除此之外,他还拿出了诸多证据,比如前几天去医院缝针的病单,班级群同学发言的截图等。

    男人黑眸中的期待不似作假,苏泽岁有些开心地捏了捏手指,道:“那、那我联系一下哥哥,我们过两天去拿。”

    但实际上,他们一个是追求超越光速、穿越时空的魔幻科学主义;一个是为了出现于幼时的“上帝的承诺”,而只愿活在研究当下的虚无现实主义。

    周启召一家:???

    “是我该谢谢你。”顾熠阑垂下黑眸,回抱住少年,道,“没有你,无论是哪个世界中的我,都活不下。准确来说,你不仅仅是我的上帝,更是我的救世主。”

    无论在哪个世界中,顾熠阑总是喜欢独自默默承受所有压力,为他遮风挡雨,让他岁月静好。只有当男人不在了,他才能瞥见一丝外面世界的狂风暴雨。

    不多时,就又情不自禁地抱在一起,拥吻了起来。苏泽岁原本冰凉的身体也渐渐有了温度。

    但到后来,那些别人看来不可完成的竞赛难题,我却都能完成了……

    让被打者给打人者道歉,以换求民事和解的机会,简直……倒反天罡。

    于是,顾熠阑立刻调转方向,一边用蓝牙耳机联系助理,令其查看市一中西边所有道路监控,一边踩下油门,往别墅的方向飞驰而去。

    后来,虚无的时空变换着。

    让人悬着的心缓缓落地,并被柔软的绒毛轻轻包裹住了。

    可顾熠阑只是不语地轻笑了下,意味不明。惹得两人焦虑得出了一头冷汗,又急忙训了儿子几句,才让人坐下,企图再多挽回一点。

    【从他刚开始红起来,就不喜欢他装模作样白莲花模样的人集合了】

    顾熠阑伸出手指抵住了少年的唇瓣,道:“之前哥哥无能,帮不上你,害你一人痛苦挣扎。现在,你愿意再给哥哥一次机会吗?我只需要三天。”

    早在搬到顾先生家来的前一天,收拾东西的他就发现了自己房间里上了锁的小盒子。

    在一旁的苏铭宇很是无语,道:“你就宠他吧。我还有急事,要先回去处理。下次有这种给岁岁撑场面的事,再联系我。”

    那时,他什么都不再奢求,只要能不进监狱,能和顾先生从此长长久久的,让他怎样他都愿意。

    在这个宇宙的Speedsters俱乐部中,他两个世界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见到了苏泽岁。

    顾熠阑心里隐隐有了些许不好的预感。

    一顿饭,吃得几人欢喜几人悲。

    “可是,你、你不是不喜欢这些商业上的勾心斗角吗?”苏泽岁对了对手指,感觉有些愧疚。

    紧接着,周父周母都向顾熠阑露出了讨好的笑,像是在问他还满意么。卑微到了极点。

    他们俩,一个文转理,废寝忘食,日日沉浸在做题与实验之中,年少成名,被旁人赞许对物理学有着远超常人的痴爱。

    那时,朋友都劝告他慈善只是一场投资,动真情就意味着投资失败。

    “哥哥,我、我又闯祸了。”苏泽岁如遭雷劈,嗓音在发着抖,身体又无意识地蜷缩成了一团,呈自我保护状态,“他们要抓走我,我、我们会不会以后又见不到了,都怪我、都怪我……”

    他删除了之前的所有炫富视频,重新树立无辜受害者的普通人形象,讲述着自己是怎么无缘无故被同学殴打,又因同学家里有权有势,而被迫“闭嘴”的。

    临走之时,也是周父抢着要结账,三番五次鞠躬道歉,才揪着儿子离开了。

    苏泽岁身体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大脑思索了几秒,还是犹豫地点了下头。

    “你们家内部还没沟通好么?”顾熠阑瞥了眼满脸憎恨的周启召,挑了下眉,“这是不打算和解?”

    “记得。”顾熠阑看着少年的眼眸,实话实说道,“但也想要。”

    无法,顾熠阑只能暂时按耐住自己翻涌的情绪,攥着车钥匙,一路超速地朝A市一中驶去。

    这个时期,少年的心灵就如同刚剥壳的熟鸡蛋一般,细腻且脆弱,非常需要呵护,千万千万不能受任何负面刺激。否则,可能转为更为严重的自闭倾向……

    “你、你早就知道了。”苏泽岁低头攥住顾熠阑骨节分明的手指。

    偏生在外人面前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他的,还是给他打钱的父母。他满心屈辱,不仅无处发泄,还得被逼着再自取其辱一遍。

    他们弯眸对视,眸中似有一池水,泪光在瞳孔里轻轻荡漾。

    顾熠阑真的很懂一些心理学的话术。三言两语之间,就将这件事完全颠换了一个性质,好像其不再是苏泽岁惹出来的祸端,而是慷慨给他的弥补自己的机会。

    “有、有个箱子,里面有我的日记。住院时写的。”苏泽岁说完,怕顾熠阑觉得无聊,就又补充道:“里面有你以前写给我的书信,你还记得里面的内容吗?你……想不想要?”

    顾熠阑解锁手机,打开微信,还未来得及给苏铭宇发消息,聊天界面中却恰好弹出了一条对方的微信——

    “看什么呢?”男人不知何时走近,抽走了他手里的手机,道,“医生说,现在要乖乖休息。”

    微信班级群里,只有冯成文几人还在为他苍白地辩解。其余人,要么沉默不语,要么一边倒地为周启召鸣不平,说要写联合起诉信,交到校长那里,让学校开除他。

    顾先生在他心里是无坚不摧的存在,怎么可能会那样呢?

    根据方才的心理诊断,少年应该恢复了大半的记忆,正处于回归正常生活的过渡时期。

    苏泽岁泪光闪烁,接着倾诉道:“对不起,你给我的银行卡,我在医院就花了一大半。我后来有努力打工,但、但还没来得填满,就、就……”

    但已然沉浸到回忆情绪中的苏泽岁,再很难抽离出来,哽咽了一声,又道:“顾先生,我拿了金牌了。

    但是,看到身后的少年在因猥琐男的骚扰而微微发抖,他却下意识磨了磨后槽牙,抬脚就将Rocco踹飞得远远的了。

    不仅如此,两处世界中,他还有过多次相似的心情。

    “别、别哭。”苏泽岁抬起手,想要抹去对方的泪水,但却被男人倏地低头吻住了唇瓣。

    在刚看到班级群里的那些消息时,他如坠深渊。灾难性的想法在脑中回旋,让他后悔又惶惶不安。

    “乖,点的都是你爱吃的。多吃点。”顾熠阑又若无旁人地给少年夹了块糖醋排骨,眼底流淌着笑意。

    这样做,非常不理智。

    他一贯拒人于千里之外,对待所有人都漠然而疏远,再加上当时又处于即将注销ID的无奈与烦躁中,按理说,就算有人在俱乐部打群架,他都能面不改色,冷着脸走完流程,然后驾车而去。

    我很笨,刚开始时,别人一看就懂的题目,我需要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地练习。

    “行。既然打算和解,那就拿出和解的诚意。”顾熠阑双手环胸,靠在椅背上,漠然的视线扫过对面的三人,“给我家岁岁道个歉,我就答应和解。”

    唇齿交接处,不知静静流淌着谁的眼泪,让这个温柔交融的吻带了些咸涩的味道。

    所幸,苏泽岁对他极为信任,随着呼唤,就拥入了他怀里。

    那是他绝望地坐在沙发上,木然看着桌上的四封预制信,对管家叔叔说的。说顾先生早知道了,早知道很快就会迎来死亡了。

    顾熠阑眼底一片猩红,忍不住又抱紧了苏泽岁些许,想要给予少年一些温度。

    【一十一维:怎么了?】

    那个木质盒子陈旧而破败,跟这个世界中的他奢靡乱花钱的气质截然不同,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苏泽岁急忙给起身的哥哥挥了挥手。直到苏铭宇消失在门口。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我们平时怎么教你的?你在外就这么给我们丢人吗?”周母急忙教训起小辈来,以挽回自己在餐桌上丢掉的面子。

    见外人都走了,苏泽岁拉了拉顾熠阑衣角,凑近男人耳边,小声耳语道:“哥哥,他们为什么这样?”

    此时此刻,在铺天盖地回忆的包围下,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唯有最原始、最纯粹的肢体交流,能表现出他们心底里的所思所想。

    ……

    他绝对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也不明白自己“见义勇为”的原因。

    在这个社交网络平台上,周启召也有账号,并且通过炫富和凡尔赛,收割了一大波粉丝,算是一个小网红。

    其次,是苏泽岁班主任和暗中安排心理辅导师的校长。

    如此,只能归结于——“身体本能”。

    被回忆占满了大脑中的每一个空间,苏泽岁一时忘了这件事了,现在才浑身一颤,猛然想起。

    他很好奇,想打开盒子,却苦于试不开盒子的密码。

    现在警察局的和解书还没出来,顾熠阑知道少年班级群、年级群中的风言风语还未止住。

    【当初意外走红我就觉得不对劲了,现在看来,肯定是炒作吧。哪有人文转理几个月就通过物竞校赛的?立人设之前先动动脑子……】

    一个自幼一马当先,毅然决然深耕于某个或许永远没有结果的量子领域中,从未动摇过决心,被外人称赞有着常人望尘莫及的坚定信念。

    不敢想象,没有你的世界,会有多黑。

    而此时,他说得早知道,是指顾熠阑早知道另一个世界中的他已经死了。

    根据顾熠阑的指示,心理医生重点检查了苏泽岁的重度社交恐惧症症状。

    如此避重就轻,很快便激怒了正义的网友,引导了网络舆论,让苏泽岁的评论区彻底沦陷——

    “可、可是……”苏泽岁惶恐地摇头。

    三日后,一家高端饭馆里,餐桌两侧坐着两方即将民事和解的人。

    顾先生,我有按你说的而好好活着,活成一个坚强而独立的人。”

    “我来联系他。你休息。”顾熠阑拿起了一旁的手机。

    两种说法,一呼百应,自诩正义者重拳出击。冯成文几人的消息瞬间被淹没在了支持者的狂欢中。

    或许是大量的诉说抚平了心底的沟壑,也或许是男人故作轻松的安慰终于起了效果,苏泽岁情绪逐渐平复,抬起眼眸,盯着面前心心念念两个世界的男人。

    他们的眼眶都很红,眸色中蒙着泪雾,含泪相互对视着几秒,却又不约而同地无声笑了。

    而坐在一旁的周启召,则是脸色难看,唇色泛白,仇恨的目光死死地锁在他身上,恨不得将他放在咬紧的牙关间,一点点嚼碎。

    不知过了多久,唇瓣麻木,口舌干涩,他们才恋恋不舍地分了开。

    “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周启召脸色惨白,抖着身体向苏泽岁鞠躬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乱朝你走过去,都怪我!我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

    果然,不出他所料,在主卧的庞大的金丝笼中,他看到了少年蜷缩而发抖的身体,瞳孔失焦,显然情况比刚迈出会议室的他要糟糕许多。

    另一侧,是头上依旧包着纱布、却被迫出席的周启召,以及周启召的父母。

    顾熠阑放下手中的平板,勾唇看向了他:“嗯?”

    如今,被更有钱有权的人用同一招压迫,周启召才更觉憋屈。

    【苏铭宇:把苏泽岁的手机收起来,现在立刻马上。千万别让他看到网上的消息!!我真的是服了】

    顾熠阑拍了拍少年单薄的脊背,轻声安慰道:“这个世界卡里有几百亿,随便花,不用还。”

    苏泽岁在医院接受治疗的那段黑暗时期,也是顾熠阑心里扎着的一根刺。

    那些人,誓要将他这个祸害从市一中、甚至于这个世界上铲除掉。

    周父也叹气,搓着手打圆场道:“小孩子不懂事,见谅见谅。快点的,一桌人都等着你的!别逼我回去揍你。”

    更有甚者,兔死狐悲,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建议一步到位,直接报警处理。打人者苏泽岁已满十八岁,该付刑事责任了。

    顾熠阑笑了笑,也跟他耳语道:“抓住了他们的把柄,为了不全家、连同全部会计一起进监狱,就不得不低头。”

    这几天,他都用各种方法哄着处于精神最脆弱时期的少年,没让苏泽岁看微信。

    顾熠阑低头吻了吻少年扒拉在他大手上的白细手指,嗓音喑哑道:“我不确定。按理论推测,那里的我确实不该存在。但我不想给你莫须有的痛苦,才没有说出这种猜测。不是故意瞒你。”

    “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好?”苏泽岁又抱住了对方,语无伦次地哽咽道,“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周启召浑身颤抖,自诩天之骄子的他哪里被如此贬低打压过。

    心理医生在门外跟顾先生说着听不真切的话,苏泽岁不知该干些什么,就掏出了口袋中震动个不停的手机。

    现在想来,那个盒子,正是两个平行宇宙错位交叉的产物,由于跟他羁绊很深,也跟着他穿越了时空。

    但两者都表示正在赶去班级的路上,还没来得及看到苏泽岁。

    【喂,在吗?哦,原来是发烧死了,祝安息[蜡烛][蜡烛]】

    说着说着,被带着情绪上来了,苏泽岁也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谈向了另一个宇宙中的事:“顾先生,我好想你。我每天都好想你,想听到你的声音,想见到你……”

    在那个世界里,虽然偶有小脾气和隐瞒,但却没有金融世界里阴狠的唯利是图、不择手段。宛若清澈的泉水,是一个单纯而真实的世界。

    “不讨厌。我只是觉得无趣,被强迫着学无趣的东西,就会烦躁。”顾熠阑道,“但如果‘勾心斗角’能帮到你,那就很有意思了。我甚至感兴趣到想报班学习。”

    如此,苏泽岁哪里还好意思说“不”。

    顾熠阑抱着他,将他轻缓地压在了软乎乎的大床上,在他湿软的口中索取了起来。

    在回忆中,他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委屈我们岁岁了。”顾熠阑看着苏泽岁,道,“要被迫和这种人和解。但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他们身上漏洞太多,哥哥不会放过他们的。你可以慢慢看,看看哥哥怎么对付他们。”

    “不、不委屈。”苏泽岁又摆了摆手。几秒后,才放下手,耳尖有些泛红地补充道:“谢谢哥哥。”

    显然是被父母强硬地带到现场来的。

    给了少年一些安抚和建议后,他走出了主卧,跟一直等在门外的男人更为详尽地谈起少年目前的心理状况,以及相关诊治方法。

    平行宇宙中,厌倦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他,在自甘堕落之时,恰收到了苏泽岁的书信,满满几张纸,都是鲜活的少年气息,揭示着一个他一无所知的纯洁世界。

    顾熠阑顿了一下,随即走到苏泽岁面前,俯身捧起少年的脸,认真地道:“岁岁,不要自责。你才18岁,你热烈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那些事,都不算大事,更不是灾难,我会帮你解决。”

    顾熠阑揉了揉少年红肿的软唇,等到苏泽岁缓过神来了,才轻声道:“心理医生来了,你愿意让他看看么?”

    顾熠阑又挑了下眉,显然对他这番敷衍的道歉并不满意。

    直到房门被人敲响。

    眼见着顾熠阑要起身离开,周父急忙拎着周启召的后领,将刚从医院出来没多久的儿子揪了起来,让人道歉。

    这话,连气势汹汹飞回A市、打算给自家弟弟撑腰的苏铭宇听了,都有些心虚地轻咳了一声。

    一侧,是顾熠阑,苏泽岁,以及得知了弟弟的事紧急从外地飞回来的苏铭宇。

    顾熠阑揉了下少年毛茸茸的脑袋,道:“我知道,我们岁岁是文转理的物理天才。一年半拿下CPhO金牌,年仅17岁就进了科研组。”

    路途中,司机告诉他刚才调了一中大门的监控,查到苏泽岁在二十几分钟前往学校西边跑去了。

    【呕,真恶心,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粉转黑了。喜欢你是我的赛博案底】

    苏泽岁把手机丢到床头,发抖着张开了胳膊:“哥哥抱我睡。”

    但没想到,顾先生却大包大揽接下了那个烂摊子,没让他烦心过一点,并以最快的速度,给了他一个远远超出他预料的好结果。但就是这样,也还是觉得委屈了他。

    打开信息界面,各个群聊都在艾特他,在言辞激烈地讨论他大庭广众之下暴起打人、将周启召送进医院的事。

    当时,站在学校廊道里,看着朝他走来的、他恨之入骨的周启召,他已然失去了心智,身体遵循本能而行动,不顾一切地想要跟对方拼命。

    仗着家里有点钱,周启召从小到大都是小团体老大。略施小恩小惠,就能让同学对他鞍前马后,在学校横着走;在网上发发日常照片,就能被众星捧月,引来一堆网友称他“少爷”。

    也不知顾熠阑是如何沟通的,餐桌上,和苏泽岁想的咄咄逼人不同,周启召的父母甚至算得上是“和蔼可亲”,满脸堆笑地关心他,问他是不是和启召间产生了误会,以后要好好相处啊……

    “哪里哪里。”周父暗中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周启召的腿,示意他把那臭表情收一收。

    这样真实可摸的触感,炙热而清晰,才能让曾永远失去了对方的他稍微安心一点。

    而就在十分钟前,他发了一条视频,戴着纱布,面色苍白,声泪俱下地控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公事件,恳求网友能给他做主。

    而盒子的密码,正是霜降那天的日期——1023。

    顾熠阑手指一顿,立刻退出微信,点开了苏泽岁为了直播而在社交网络平台注册的账号,飞速划动页面,翻看着里面的诅咒与谩骂,很快便弄清了事情起因。

    “你高烧才退下不久,头还晕不晕?”顾熠阑摸了摸少年的额头,道,“有点凉。少看手机,好好睡一觉。好么?”

    他在被疯狂报复的间隙中,安排着苏泽岁的事,给对方调未来的助学金,写能瞒住真相的书信。只是还是慢了一步,不等彻底解决掉霸凌掉苏泽岁的人渣,他自己就先殒身火海了。

    他们肢体相拥,唇舌纠缠,交换着呼吸与心跳,就算因缺氧而偶有分开,也会在极短的时间里又一次吻到一起,似是连一秒的分开都无法忍受。

    苏泽岁被他逗笑了,原本布满阴霾的心情瞬间转晴。

    不然,也不会让苏泽岁后来遭遇那些……

    但他却无所谓在其中亏损,资助了苏泽岁远超计划的钱。甚至在自己身陷囹圄之时,最牵挂的,也是苏泽岁的事。

    知道了那些事后,他才明白,少年对医院反常的PTSD,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们魔幻又虚无,仅仅是为了对方,就愿意克服百般困难与阻碍,去做到领域中的最顶尖。

    “之前的不拥抱挑战终于不做了?”顾熠阑弯腰抱住少年,吻了下他的额头,“行。哥哥想这天好久了。”

    两个世界以来,他想到的始终都只是1,可对方却总是想给他三倍四倍,甚至更多。

    就算没有记忆,就算跨越时空,但我的身体依旧本能地想保护你……

    他气得脸又红又紫,嘴角抽搐,将牙齿咬得嘎吱响,被周父又掐了下腿,才从齿缝中挤出一句含糊不清的:“对不起……”

    但少年身体冷得惊人,与前几天那火炉一样的体温截然相反,像是反复被浇了多盆冷水一般。

    【苏铭宇:操了臭不要脸的东西,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给他们脸了[图片][图片][图片]】

    如此看来,两个世界中的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他们。

    苏泽岁是两个世界里他的唯一光芒。

    比如,在原来世界他得知顾先生葬身车祸时,在这里他得知顾熠阑有很严重的自残倾向时,他的下意识反应都是“不可能”。

    顾熠阑抱着少年的手指骨节泛白,心底情绪翻涌,千言万语,也只汇集成了嗓音低哑的一句:“我也很想见到你的样子。”

    但在他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身体就先那么做了。

    坐上顾熠阑疾驰的跑车,又蹦蹦跳跳地跑入主卧。洗完澡后,苏泽岁突然想到了什么,爬上软绵的大床,戳了戳正在看文献的顾熠阑的肩膀,道:“哥哥,有个礼物送你。”

    【+1】

    【+10086】

    ……

    第 76 章 亲亲

    顾熠阑微微侧首,不动声色地望向身旁微微凹陷的床铺。

    苏泽岁静静地躺在床上,就算毫无困意,也会因为他说的一句“休息”,而乖巧地什么也不干,只百无聊赖地盯着天花板,等待身体自己休息。

    少年长而浓密的睫毛一眨一眨的,衬得那双眼眸更加澄净透亮,看上去无端惹人怜惜。

    在刚恢复记忆的那天晚上,苏泽岁就很认真地问他,什么时候可以给网友报个平安,他现在终于烧退啦,不能让大家一直担心他。不然他会愧疚的。

    但考虑到现在情况不定,贸然上网,不仅有可能导致少年再次被各种消息伤害,还有可能将战火引到社交网络平台上。

    所以,这几天,顾熠阑一直用各种理由哄着苏泽岁,等到和解书协议顺利出具,事情尘埃落定,再去发图文,甚至直播,都来得及。

    没想到,事情居然还会出现这种变故。

    智障的举动是正常人没法预测的。周启召一时爽了,但可能从来没想过,这件事属于伤敌八百,自损全部,会给自己,包括自家都造成不可挽回的巨大损失。

    但是,就算顾熠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报复回去,但伤害到苏泽岁身上的“八百”,终究无法被磨灭。

    “嗡——嗡——”

    评论区中也有很多中伤诋毁他的恶评,还大放厥词要让他公司股价暴跌,要募捐资金雇佣兵刺杀他,为民除害。略过这些评论,他内心毫无波动,看过就忘,脑中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进群看苏泽岁和多个金主xxoo做双插头的视频,群号:24872¥#&*@】

    男人黑眸中泛着血丝,瞳孔微微发散,却藏着毫不掩饰的戾气。了解他情况的苏铭宇,自然知道他又不受控制地发病了。

    似是经过这么些时日,他的大脑彻底将这种度过发病期的办法剔除掉了。

    “他现在正处于关键的恢复期,以后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全看这一时期了!网络暴力对正常人都是灭顶之灾,更别提精神脆弱的他了。”心理医生叹了口气,道,“要是让他看到,后果不堪设想。甚至可能在短短几天时间内重度抑郁住院。一定要重视啊。”

    对此,顾熠阑只会无声地笑笑,摸着少年的头说就快结束了。

    顾熠阑瞥了眼还不怎么有睡意的少年,以及少年床头柜上的手机,还是没有出门接电话,而是按小了播音键,压低嗓音接了电话:“喂。”

    “嗯嗯。”苏泽岁转身面对着他,道,“9月8号。”

    多方势力反复拉扯,事情不断发展。

    “好了好了。”苏铭宇急忙把律师手机推走,拍了下顾熠阑的肩膀,“把他们说话都当放屁,别往心里去。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等到网络风波过去,舆论热度彻底冷清,再把造谣生事者告上法庭,这件事就算是彻底解决了。

    于是,顾熠阑暂且放下了手中的事,将手机调成静音,第二天,就带着苏泽岁出门放松,看新家去了。

    就在手机刚刚到顾熠阑手上没一秒,私家侦探恰好又发了条短信,弹在锁屏屏幕上,告诉他监控证据涉及未成年人隐私,恐怕无法在网络上公布……

    想给人惊喜的苏泽岁忙拦住了已然抬脚的男人,道:“不、不用啦,就在隔壁,我自己去。哥哥在这儿。”

    今日吃完饭回家,他们又把周启召教训了一顿,哪知自家儿子比想象中还蠢,压根不懂是非轻重,离家出走后就搞出这么一件乌龙。简直要把他们整个周家都毁了。

    少年眼眸中晃着光点,其中写着明晰的心疼与担忧。

    这天晚上,他在浴室洗冷水澡,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却突然“嗡嗡”地响了起来,吸引了一旁看网课的少年的注意——

    设计机构开在一条繁华的商业街道上,周边各种店铺林立。

    “搬家,就是新的开始。”顾熠阑勾唇道,“算算时间,等到你决赛结束,我们就可以搬过去了。”

    突然一下的,他暴虐的心思骤起,身体不受控制地发力,手臂上青筋凸显,想要将所有人一个个处理掉。

    顾熠阑无声地笑了笑,和苏泽岁默然对视许久之后,还是伸出了手:“这段时间准备比赛,哥哥帮你保管手机。”

    顾熠阑侧首,对另几人道:“在平台给出对策前的这段时间里,你们先控制舆论,水军什么的都要准备好,随时压评控评。现在风波正盛,不需要回应,需要冷处理。”

    此时,刚摸两下,他就感受到了男人掌心月牙状的指甲痕。

    少年白细的小腿前后晃荡,口中哼唧着不知什么歌,应该心情正轻快。

    顾熠阑带苏泽岁去了专业装修设计机构Imperial Haven。这家机构设施齐全而顶尖,设计师可借助3D技术,模拟出客户想要的任何风格。

    “我知道。”在了解清楚来龙去脉的几分钟内,顾熠阑心中就已有许多对策了,但还是问道:“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两人说完,现场依旧鸦雀无声,静如死寂。

    见到他来,苏泽岁这才停止了思考,急忙把手机递给了他。

    “哥哥陪你去买。”顾熠阑想也不想就道。

    “我之前跟你提过,他现在这一个阶段甚至只能以保护为主,脱敏为辅。万万不可受刺激。”心理医生道,“我个人建议,在等舆论风波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先把他手机没收,瞒他一段时间。期间,带他做一些脱敏的小游戏,比如我写在诊断书建议页里的角色扮演、小故事之类的……”

    虽然公司公关能力业内顶尖,但奈何不住顾熠阑强保苏泽岁,不仅坚定驳回了让少年出面澄清的建议,甚至还要求压下有关苏泽岁词条的一切热度,让公司公关步步受限,股价有所下跌。

    【怎么不直播了?不会采访是耍大牌鸽的,竞赛名额也是买来的吧?留级多次还敢立学霸人设,谁给你的脸的?】

    周启召在网上挑起阶级对立,求网友发声,那他口中“让他闭嘴”的有权有势之人,自然成了众矢之的。再加上自己早在苏泽岁直播间露过面,后又公然官宣,两相关联下来,被牵连攻击只是时间问题。

    见他开门,苏泽岁小跑着上前来抱他:“哥哥回来啦。”

    他们这才发现,桌上正摆着各类起诉、公关文件,而首当其中准备制裁的,恰是他们不懂事的孩子。

    由于周启召持续在网上发力,爆料各种关于苏泽岁人品败坏的证据,又拉上一群狐朋狗友夸大其词、给他做假证,吃瓜网友已经将这件事顶上了热搜第一。

    他们的新家目前还是毛坯房。

    苏泽岁对他的话没有丝毫质疑,捧起他的手掌,对着其“呼呼”地吹其气来,抬起眼眸问道:“很严重吗?”

    这样做的代价就是,在短短几天时间里,他的电话被公司各个股东,顾父顾母,甚至顾老爷子打爆了。

    由于他频频侧目太过显眼,苏泽岁也好奇地转过了头,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眸,也看向了他,像是在问他为什么总是看自己。

    正是周父周母。

    顾熠阑不甚在意,平静地安排道:“让公司公关部门插手。”

    顾熠阑洗完澡出浴室门时,就看见苏泽岁正趴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直震动的手机看。

    顾熠阑有些想笑,低头在少年唇瓣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下,道:“好的。”

    等顾熠阑回家之后,苏泽岁果然还没睡着,而是正趴在床上,一边翻着竞赛书,一边等着他回家。

    也不知周启召坐飞机逃到了哪国,他那废物父母到现在也没能将人揪回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态发酵,自家在行业中沦为扰乱潜规则的过街老鼠,被人人喊打。

    尽管顾熠阑全程没说什么话,但这通电话涉及内容很多,通话时间很长,挂断之后,他手机通讯上已然显示十几通未接电话了。

    人一多了,什么样肮脏的话都有,比先前更为不堪入目。

    顾熠阑道:“当然。”

    愧疚于自己本末倒置,忙于处理各种事务,疲于奔波,却忽视了面前一无所知还一直关心他的少年。明明苏泽岁过几天就要初赛了,才该是那个最需要被关怀的人。

    顾熠阑指尖顿了一下,眼底快速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却依旧没有抽出被少年仔细检查的手掌。

    ……

    顾熠阑心中的倦意与烦躁瞬间消散,勾唇道:“还行。”

    顾熠阑抿了抿薄唇,缓缓松开紧握的手指,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在掌心中感到了一阵指甲刺入皮肤的刺痛。

    而顾氏集团也难以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这是网络的有力之处,也是可怕之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眸,几秒后才反应过来男人的意思,忙抱住了顾熠阑的脖颈,一下下地啄在对方薄唇上:“亲亲亲。”

    他话音刚落,咖啡厅门口就响起一阵骚乱声。紧接着,一对中年夫妇不顾门口服务员的阻拦,强行冲到了他们面前。

    私家侦探点头:“好的。”

    “还有一周就初赛了吧?”好在顾熠阑非常擅长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再次开口时,已然和先前闲聊时的语气别无二致。

    除此之外,周父还给他发了一长段的小作文,打眼扫去,基本都是诚惶诚恐的道歉和保证,表示对于儿子的做法,他们完全不知情。

    【苏泽岁,年龄18,A市一中高二文4班学生,现和顾熠阑居住于Sapphire Hills Estate A区15栋。电话号码183¥%##*。现招人打电话发声、去他学校和家门口堵他】

    其中,谩骂攻击的、P遗照的、造黄谣的、人肉开盒的,跌破人类道德底线,看得人生理性反胃。

    顾熠阑站住了脚步,头也不回道:“岁岁还在家等我。”

    苏泽岁知道顾熠阑最近很忙,情绪也压抑。他想送对方一束郁金香,让对方也能心情好起来,有个新的开始。

    对于这件事,顾熠阑并不意外。

    私家侦探事件有了进展,找顾熠阑有急事,一次没接通,以为是对方没听见,就又打了几次。

    收了少年手机,又嘱托他先自己休息一段时间后,顾熠阑走出了主卧,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似是在思索备注为“私”的人是谁,是该帮他把手机送到浴室,还是该先接一下不断响铃的手机,告诉对面他现在有事。

    突然一下的,翻看手机的助理大惊失色,对顾熠阑道:“顾总,他们已经把你的身份扒出来了。几家竞争公司也看到了机会,正准备操控舆论,利用丑闻抹黑我们,让公司股价下跌。”

    “知道。”顾熠阑绕过桌旁的两人,朝停车场大步走去。全程没给周父周母一个眼神。

    顾熠阑抬手按住少年的后脑勺,吻住那浅淡柔软的唇瓣,毫不客气地伸出了舌头,撬开了那还有些懵懂的唇齿,在那湿软的口腔内肆意略过,与其交换着呼吸与涎液。

    见少年坚持,顾熠阑无法,只能道:“行。我就原地等你。”

    看着顾熠阑阴沉可怖的脸色,周父急得直冒冷汗,也顾不上年长一辈的面子了,当着众人面道着歉。

    听男人提及“新的开始”,他就忍不住想到曾经住院时,护士姐姐摸着床头的郁金香告诉他,郁金香花姿挺拔、花瓣舒展,坚韧而细腻,花语则是“重生与爱”。

    顾熠阑抿了抿薄唇,为了不让身旁的少年听出端倪,没有详谈医生的话,只是闷闷“嗯”了一声。

    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苏泽岁还是听到了。

    “唔。”

    他阅读速度是常人的几倍,在快速划动的屏幕上,也能捕捉到其中大量的评论。

    他曾许诺过永远不会再骗苏泽岁,现在倒也没撒谎胡诌理由,而是避重就轻地挑了其中一点出来。

    苏泽岁很喜欢肢体接触,真实而炙热的触感能给他很多安全感。所以自从和顾熠阑在一起后,他最爱干的事,就是摸摸捏捏顾熠阑的大手,探索上面的每一个掌纹和薄茧。

    苏泽岁知道顾先生怕他心态受影响,几乎没有犹豫,就将手机放到了男人掌心里,弯着眼眸道:“那我无聊了该怎么办呀?哥哥会陪我玩吗?”

    “起诉,都做区块链证据保存。我不差钱。”顾熠阑哑声对律师道。

    “哥哥……你的手怎么了?”

    苏泽岁眼眸弯弯,点着设计平板上的选项,看着面前的3D设计结果,软唇全程没有合上过。

    他不是不懂苏铭宇口中的道理。

    但少年很乖,说不让上网就不上网,既不会刻意去找自己的手机,也不会抱怨无聊,反而会转过来安抚他,要跟他亲亲嘴,要帮他捏捏肩膀。

    “那行,没别的事了。散会吧。”顾熠阑站起了身,抬脚就要往外走。

    苏铭宇懵了,大老远跑过来,结果满打满算就谈了不到十分钟的话,其中还包括被周父周母打断的时间。他从没开过这么高效率的会议。

    虽然周启召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虾米,但其恶意投射在无数无知而盲从的网友身上,却能被成千上万倍地放大,最后聚焦于被舆论所指之人的身上。

    各方人士从各个角度分析利弊,劝他把苏泽岁交出来,甚至不求让少年顶锅替罪,只求让少年发条视频说明一下事情来龙去脉。

    对于变故一无所知的苏泽岁依旧单纯而开心,周身都散发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让人实在想不通,网络上的那些人,是怎么忍心对这样无辜的少年,说出那些下三滥无底线的诅咒的。

    按理说,该只是时间问题了。

    顾熠阑直接把周父拉黑,给苏铭宇发了条【过会九点Café Noir见】,然后再次看向了一旁的苏泽岁。

    顾熠阑倏然眸色一凝。

    苏泽岁坐起身,鼓着小脸,振振有词地细数道:“那……不可以用工具伤害自己,不可以掐自己,不可以咬自己。可以亲我。”

    “抱歉啊,这件事我们实在不知情,给您添麻烦了。死孩子离家出走了,电话也打不通,我们把他卡停了,现在正在派人去找他。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顾先生,千万千万别让苏小少爷看网上的评论!”心理医生语速很快很焦急,显然也看到了社交平台上铺天盖地的恶评了,“网络暴力比班级里的八卦更为恐怖,他们人数更多,语言更恶俗。更何况、更何况以前带给小少爷的都是正面反馈,现在突然转成极为低俗的负面反馈,这落差,太大了。”

    突然的手机震动打断了顾熠阑的思绪。而来电者正是苏泽岁的私人心理医生。

    但这并不意味他能容忍谩骂苏泽岁的评论。

    直播爆料的刺激度,以及一个接一个上的热搜,强行将这事的热度续了上去。

    惹得苏泽岁舌尖被挤压得无处安放,只能睡眼朦胧地顺着男人的节奏也动了动舌头,与之纠缠起来。

    顾熠阑不太在乎家族的企业亏损多少,但他有别的在乎的东西。

    听到男人的话,专门负责网络娱乐的公司几个负责人忙不迭点头,接下了这个大单子。

    心理疾病是一类疾病,和身体上的生病一样,需要专业的治疗方法或药物,而很难靠个人的意志力去抵抗。

    只要有足够的预算,多猎奇,多奢华,都不在话下。

    “等一下。”顾熠阑蹙眉看了眼手机时间,抬手制止住了还在侃侃而谈的设计师,抬腿就往外走,“我去找下他。”

    晚上在咖啡厅被勾起了些苗头后,深夜里,顾熠阑不可避免地沦陷了其中。

    倒不是因为律师口中的“起诉成本”,而是屏幕上的评论。

    触感突兀,血痕清晰,显然当时用力极重,像是在隐忍些什么。

    顾熠阑道:“还想试试别的风格么?哥哥今天没事,一天都陪你。过会,我们再一起到新房现场去看看。”

    但难得的是,这一回,明明心理病症来得更快更猛,但他却只觉得自己像被束缚了一般难受,并无再伤害自己的意图。

    在此之前,“新家”只是个存在于他们口中的概念,模糊而不知如何幻想。而现在,看着面前可随着他的选择而变换的房子,“新家”仿佛真实而触手可及了起来。

    靠着少年的深吻,顾熠阑度过了一个无伤无痛的发病期。

    顾熠阑接着安排道:“至于吴先生……和刘律师一起搜集证据吧。”

    但周启召却不愿就此罢休,他开了直播,现场连线观众以及一些“演员”,接着“爆料”更加骇人听闻的大瓜,比如苏泽岁的私生活混乱,顾熠阑家关系复杂等。

    在看到那些恶评的一瞬间,他真的很想将那些人都杀了。

    黑暗中,有股无名火在他的脑中燃烧,模糊了他的神志,在他眼眸中蒙上了一层血雾。

    “顾总,这么多网友的恶评,都要取证吗?数量实在太多了,工作量很大,起诉成本也很高。”律师把手机放到顾熠阑眼底,划了一下屏幕,望不到头的恶评瞬间滚动了起来。

    除了后怕,还有愧疚。

    顾熠阑微微颔首:“我跟你班主任申请了居家自学,这段时间不用去学校。可以在家好好准备CPhO。”

    苏泽岁的手机被他关机放在了房间的某个隐蔽空间里,只能用平板看网盘中下载的网课。而偌大别墅中的WiFi也都关了,宛若现代社会的避世隐居之地,连网都上不了。

    那一瞬间,顾熠阑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苏泽岁欣喜地鼓掌,道:“好呀。”

    苏铭宇忙对男人的背影道:“喂,再多说点细节啊。这么重要的事。”

    而坐在主位上的顾熠阑,自始至终没给过他们一个正眼,见他们终于舍得安静下来了,才悠悠地对助理道:“联系该网络平台负责人,该禁言禁言,该封号封号。”

    其中,有他的助理,有苏铭宇,还有周父等等。

    周母也打圆场道:“等我们找到他,一定让他好好澄清。孩子叛逆期不懂事,不知道在网上乱说话的后果,还请多多担待。你们放心,我们会承担这次公关的全部费用的。”

    直到少年一蹦一跳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顾熠阑才收回视线,跟设计师讨论起更为细致的装修问题。

    其语气之理直气壮,让苏铭宇嘴角抽搐却又无处反驳,只能道:“……行行行,你先走吧。记得别让岁岁上网,你看到那些评论都愣了一下,真难想象岁岁会做何反应。”

    可百密一疏,就算像顾熠阑这般习惯了一板一眼规划所有事的控制者,在诸多繁杂的事务中,也难免会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而且,少年也没有手机,一时联系不上。

    “等、等一等。哥哥先在这儿选,我、我出去买个东西。”苏泽岁拍了拍口袋中的卡,指了指大门。

    几人围坐在桌前,除了顾熠阑面若寒霜,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外,其余人都眉头紧锁,面容沉重。

    但顾熠阑抗压能力过强,自岿然不动,谁劝也不好使。

    顾熠阑抱起了赤脚踩在地上的少年,将他重新放到了床上,应道:“嗯。”

    苏泽岁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傲娇道:“我现在是有CPhO金牌得主记忆的人啦,初赛肯定能过的。”

    一个小时后,被包场的Café Noir里。

    但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少年却始终没有回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平台对舆论的控制,这件事的热度渐渐降了下来。

    助理急忙应下,拿出手机就翻起通讯录来。

    这些天长时间、高强度处理这些琐事,就连苏泽岁也看出了他眼中藏不住的倦意,经常问他公司怎么了呀。

    他没想到会阴沟里翻船,抿了抿薄唇,还是道:“公司出了点问题。所以哥哥最近也会忙一点。”

    但生活并不会给他放病假,第二天起床,他仍要去处理网暴的事。

    少年没有告诉他具体要买什么,顾熠阑眉头紧皱,本以为会很难找,结果,就在紧挨着机构的一家花店里,看到苏泽岁的身影——

    “亲一下。”在黑夜中,顾熠阑垂眸看向怀中抱着他睡得很香的少年,嗓音有些干涩和低哑。

    【今天是苏泽岁和他好哥哥顾熠阑的祭日[图片]走过路过,呸一声再走】

    多簇芬芳扑鼻鲜花的簇拥之中,少年半蹲了在地上,肢体僵硬而呈自我保护状态,正在微微发抖,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方才轻松而开心的情绪荡然无存。

    而少年目光所落之处,正是手中颤颤巍巍捧着的一部手机。

    仔细看去,屏幕上是他社交网络账号已然沦陷了的评论区,一眼望去,依旧全是恶毒字眼,翻不到头。

    第 77 章 反转

    在进入设计机构之前,苏泽岁就注意到了旁边的花店。

    许是因为小时候哥哥常会往家里带花,他对鲜花有着天然的好感。

    花朵的盛放,是对生命的礼赞,展现的是昂扬向上的生机与活力。他希望这种自由与绚烂,也能给顾先生带去一些力量。

    隔壁花店的店主是一位上了年纪但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处于闹市,仍能静静地修剪花朵,应该是那种不差钱且热爱生活的老人。

    自从他进入花店之后,老奶奶打量的视线就时不时落在他身上,让社恐的苏泽岁很紧张,匆匆挑了几朵郁金香后,就要去刷卡结账。

    就在此时,老奶奶终于开口了,慈祥地笑道:“小朋友,我看人很准,我觉得,你应该是个很好的孩子。”

    苏泽岁有些懵,听不太懂奶奶话里的意图,但还是很礼貌地轻声道:“谢谢您。”

    “不要被网上的声音影响。还有很多默默支持你但不方便发声的人。”老奶奶轻推开他手中的卡,“这几支花就当是我送你的好了。”

    “谢、谢谢。”苏泽岁并不是呆子,两世的记忆,给了他更多参考经验,几乎是瞬间就捕捉到了老奶奶话里的关键点。

    他捏着衣角,站在原地,在老奶奶都快要坐回小板凳剪鲜花时,才鼓起勇气问道:“网、网上怎么了呀?”

    想到顾熠阑最近几日的状态,不等老奶奶皱眉说话,他就又生怕对方拒绝地急忙补充道:“我没有手机。可、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老奶奶顿了一下,本是拒绝了的。

    但少年拿着几支花,垂着脑袋站在原地,时不时憋出一句祈求的话,看上去像是快急哭了,无端惹人心怜。

    老奶奶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如果你家人不让你看,肯定是有他们的道理的。”

    但苏泽岁却再听不进老奶奶的劝说。

    他像是终于在沉闷迷雾中窥到了一丝真相的身影,挣扎着就要追着影子过去,去看被某人隐藏在背后的实情。慌乱无措之中,再顾及不了其他。

    他手忙脚乱地打开社交网路平台。不用翻找,搜索栏中就高高悬着那些负面的热搜词条。

    点进去,全是对他从前直播的话的嘲讽与玩梗,还夹杂着恶毒的人身攻击。其中,甚至还有他非常熟悉的ID。他记性很好,还记得那些人曾在直播间里用尽赞美的词夸过他的。

    而现在,他们像换了个人般,骂着他,诋毁着顾先生,说顾先生是毒瘤,说要去顾先生公司堵他,说要组团让他资本殆尽、公司破产……

    顾先生那么好。这明明都是自己的错,为什么、为什么还牵连到了顾先生?

    苏泽岁仿佛被雷劈中,双腿一软,就无力地蹲在了地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反胃地想吐,但手指却还在不断地刷着评论区的诅咒。

    顾熠阑给他在流言蜚语中撑了一把保护的伞,没让他淋湿一点,给了他岁月静好的假象。直到他主动从伞下弹出脑袋,才发现外面狂风暴雨之猛烈,简直要将人吞噬。

    僵硬的手指没再刷几下,手机就倏然被人抽走了。

    紧接着,有人用有力的双臂把他抱入了怀中,传递给了他炙热的温度。

    这时,苏泽岁才发现,老奶奶正一脸担心地往他这儿走,担忧的话不知说了多久。而身后抱着他的顾熠阑,也不知为何出现在了这里。

    他的脊背被人轻抚着,滑落在地的郁金香也被人顺手捡起,独属于男人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没事。不怕。”

    “哥哥,他、他们都在骂你……”苏泽岁抱紧了往外走的顾熠阑,声音颤抖如梭,已然不成音调,“他们说的不对,他们、他们都在乱说。”

    “我知道。”顾熠阑朝老奶奶点了点头,抱着少年朝停车的地方走去,“忘了他们。我们回家,好么?”

    但那些脱粉回踩的话过于恶劣,苏泽岁掉入了舆论漩涡之中,还在无意识地说着话,语无伦次的声音中带着哭腔:“他们为什么要那样,说的都不是真的,为什么要那么说。他们之前明明说、说喜欢我们的。”

    顾熠阑不知该如何安慰伤心的少年。

    面对真真实实存在的恶意,任何的语言,都显得苍白。

    苏泽岁的状态很差,他不放心将少年独自放在副驾驶,想了想,还是给司机发了他们俩的地址。

    “回家睡一觉,把那些事都忘了,好不好?”顾熠阑感受到衣襟上的湿意,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我们把账号注销,以后都不再上那个平台了。”

    苏泽岁打了个哭嗝,呜呜地道:“我要……去跟他们解释。”

    “不用。”顾熠阑不假思索道,“有些时候,逃避并不是懦弱的表现,而是一种解决心理问题的手段。你现在要做的,就只有忘记。”

    苏泽岁道:“可是、可是……他们骂你。”

    顾熠阑道:“我不在乎。”

    苏泽岁抽了抽鼻尖,又道:“但……他们骂得很难听。”

    顾熠阑道:“网络就是这样的,会放大人性的恶。但过段时间,骂声就会自己平息。现在骂得再难听,以后也不会有人记得的。”

    苏泽岁不再说话了,整个人都没有什么声音。但凭借上衣胸口处晕染开来的泪痕,顾熠阑也能感觉到少年哭得更凶了。

    “网络没有记忆,真的没事。”他无力安慰,只能大手一下下地拍着少年的后背,想用肢体动作,给少年一些安全感。

    他们在花店门口等了大概半个小时,一抱着苏泽岁坐在汽车后座,顾熠阑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拿出一看,是苏铭宇打的电话。

    苏泽岁也感受到了震动声,他知道顾熠阑犹豫着不接电话,是因为不太想让相关的事再影响到他的心情。

    于是他捂住耳朵,轻声道:“哥哥接。我不听。”

    少年的嗓音轻轻颤抖,带着哽咽,明明透露着自身藏不住的无助和脆弱,话里的内容却懂事得让人心疼。

    顾熠阑揉了揉少年的脑袋,还是接了这通电话。

    “喂,有空吗?急事。把你那些人拉出来再开个会。”苏铭宇急切的声音从手机听筒中传来。

    顾熠阑看了眼怀里瑟缩的少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还是不加掩饰地直接道:“岁岁知道了。”

    “什么?!!”苏铭宇的声音瞬间大了几倍,“你怎么让他知道了?!你在他身边吧?他现在状态怎么样了?”

    顾熠阑道:“不太好。我带他回去休息。”

    “唉,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了这种事。”苏铭宇道,“我跟你说,岁岁高中时的那些朋友帮他发声了,说了周启召上学时是怎么霸凌岁岁的。该死,岁岁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我一直以为他在学校里过得很好,难怪他后来不想上学了……”

    “呃,说偏了,反正现在网络舆论有所反转,一波人认为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一波周启召的狂热拥护者认为再怎么样也不能打人。

    两方掐得有来有回,我们得把握住机会,扭转局面。”

    顾熠阑一边听着苏铭宇的称述,一边上网搜索了一下刚发生不久的转机。

    果然,有三个十七八岁左右的青少年,在没有收到苏泽岁任何恳请的情况下,自发录了发声视频。

    十几分钟的视频里,详细地说明了在他们和苏泽岁一起玩之前,周启召是怎么用语言霸凌苏泽岁,号召班上的同学孤立苏泽岁,甚至还联合小团体恶作剧苏泽岁的。

    当苏泽岁发出不满的反抗时,霸凌小团体会“切”地表示“玩不起”,再给少年戴更大的帽子。

    三人的面孔很熟悉,是那天来他们家和苏泽岁一起打游戏的几个纨绔子弟。

    正是冯成文,童景和袁明诚。

    除此之外,还零零散散有几个同样受过周启召欺负的同学,也从沉默者转为勇敢的发声者,声讨周启召,为苏泽岁鸣不平。

    面对这些指摘,习惯了被人拥趸的周启召破了防。

    在直播间里,经受不住网络暴力的他明显消瘦了许多,脸色也变得愈发难看,甚至公然失了理智地怒怼辱骂他的网友,引来更多粉转黑,被热度反噬。

    对此,网络上也吵得不可开交——

    【真正装白莲花的是周启召吧?他都被人扒出来了,以前是靠炫富起号的,怎么还有那么多人无脑站他?[图片][图片]】

    【楼上的多少钱一条啊?之前删评控评还不够,现在又来打“受害者有罪论”这一招了是吗?周启召受伤是实打实的,鬼知道那些给苏泽岁发声的人是不是顾熠阑花钱请的】

    【最恨校园霸凌。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这波支持苏泽岁】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语言上pua是真的,那也不能动手打人啊。一个是道德问题,一个就是法律底线问题了】

    ……

    顾熠阑挂了苏铭宇的电话,将一些恶评直接举报删除,然后才将手机放到了少年通红的双眸前。

    苏泽岁全程捂着耳朵,骤然看见面前的手机屏幕,才缓缓地放下了胳膊,不解地看向身后的男人。

    顾熠阑道:“有很多人默默支持着你,你从前的朋友也都想为你撑腰。别想太多,哥哥会帮你把一切都安排好的。你只需要好好休息,为初赛做准备,好么?“

    苏泽岁看到了手机屏幕上的冯成文,也看到了评论区为他说话的网友,哭得红肿的眼眸微微瞪大,有些难以置信和担心。

    ……他们,是不是也会因为帮自己说话而被骂?

    见少年目不转睛,瞳孔却逐渐失焦,顾熠阑收起了手机,问道:“头晕么?”

    苏泽岁点了点头。

    他现在不仅仅脑袋沉闷得像是被灌了浆糊,而且眼前阵阵发黑,胃也很难受,很想干呕。

    这是曾经精神治疗留下的后遗症,只要情绪极端低落,就会出现躯体化症状。

    “先睡会。”顾熠阑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眸,为他遮住了刺眼的光线,“过会到家了,哥哥抱你下去。”

    苏泽岁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脑袋一歪,就依偎在男人怀里昏睡了过去。

    就算是在睡梦中,少年似乎也并不好受,口中喃喃着不成语句的话,身体时不时抽搐,额间渐渐浮出了一层冷汗。像是做了一个又一个连环的噩梦。

    顾熠阑眸底染着一片血红,一只手轻拍着少年的后背,一只手还在不断地打字交代苏铭宇要事。

    回到家后,他刚沉寂了没多久的手机又开始进未接电话了。

    但他安抚着少年,直到少年发颤的身体渐渐平息,才拿起自己静了音的手机,准备接着处理网暴这件事。

    其实早在这件事刚发生时,他就安排了侦探调监控,剪辑周启召在学校里霸凌其他同学的影像证据。

    但碍于未成年人隐私保护法,这些证据暂时无法发挥作用。此时,冯成文等人的发声,其实无形之中也取代了视频证据的一部分作用。

    网络风波并非直接强行压下就完事了,压得过狠,很有可能招致舆论反弹,惹来更大灾祸。处理上非常需要平衡。

    安排好接下来的公关手段后,顾熠阑又打给了心理医生,将刚才发生的事大概讲了下。

    “唉,要是再晚一段时间就好了,我看这风波都快过去了。”心理医生也叹了口气,惋惜道,“他现在躯体化了吧?表现得越安静,身体上可能越难受。如果生气得乱砸东西,甚至反而还好些。”

    顾熠阑闷闷“嗯”了一声。

    “希望他能坚强地挺过这段时间,你们也要多多关心他,别再给他看到恶评了,那些都是极其负面的反馈,对他是致命的打击。”心理医生道。

    “我的建议吧……这几天让他先休息休息,等他情绪稳定后,可以带他到外面走走,戴着口罩帽子,别让路人认出来。让他看看社会上还是正常人偏多的,大多数人都只关心自己的事,而非像网络上展现的那样一边倒地黑他。这样或许能让他从舆论漩涡中走出来……”

    顾熠阑嗓音喑哑道:“好。”

    ……

    苏泽岁昏昏沉沉地做了许多噩梦,梦中他的惊恐而无措,但一觉醒来,却全然不记得梦里的具体内容了。脑中留下的,只有浓稠的情绪。

    他撑着胳膊从床上坐起,目光涣散,落在不远处的某个虚无的点上,独自平复着翻涌的心绪。

    没过几分钟,房门就被人推开了。

    顾熠阑朝他走来,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问他还晕不晕。

    苏泽岁知道顾先生之所以没在他身旁陪他,是要处理他被网暴的事情。

    顾先生很忙很累,他不想再让对方为自己操心,就算依旧生理性反胃,也只是道:“不晕啦。”

    但他话音还没落下几秒,顾熠阑的手机再次震动了起来。其繁忙程度,甚至超出了苏泽岁原本的预料。

    男人看了眼来电备注,就又把手机调了免打扰模式。

    “哥哥……公司是不是受到了牵连?”苏泽岁愧疚又害怕地捏了捏手指,“他、他们是怎么骂的……”

    他还记得,当时在手机上看到了无数说要搞垮顾家企业,将他们百年世家变成赤贫底层的评论。

    “还好,可以控制。”一言概之后,顾熠阑随即便转移了话题:“这件事只是个意外,很多人帮你,局面越来越好,过去只是时间问题。我们以后还要好好生活,对不对?”

    苏泽岁愣了一下,道:“嗯。”

    顾熠阑把少年抱坐到了自己身上,就着这亲昵的距离,用低沉的嗓音,悠悠地细数着他们的未来:“过几天就要初赛了,这段时间要复习物竞。然后,等你决赛结束,我们还要搬家。你也得把身体养好,不然,我怎么兑现给你的奖励?”

    苏泽岁喃喃地重复:“……奖励。想要。”

    “嗯。”顾熠阑道,“初赛前一天哥哥带你出去放松一下,好么?”

    感受到少年的身体倏然紧绷,顾熠阑又补充道:“你要是愿意的话,未来的奖励可以加一次。还记得我们之前去的那家冰淇淋店么?它出新品了,你之前想要的草莓冰淇淋、果酱冰淇淋圣代、草莓奶昔之类的,我们也都把买回来放在冰箱里,想吃就可以拿。”

    苏泽岁对了对手指:“……好。”

    顾熠阑无声地笑了笑,缓和氛围道:“之前出门你遛了几只小白兔,这回还想带么?想带哥哥可以帮你抱着。”

    苏泽岁想了想,凑近男人耳边,很小声地道:“我想……养一只小猫咪。”

    小猫咪很单纯,无条件地喜欢人类,并且不会突然就背刺主人。

    顾熠阑道:“可以,那到时候我们就去宠物店看看。顺便挑一些宠物用品。”

    ……

    也不知是不是这番关于未来的规划感染到了苏泽岁,在后来几天的时间里,苏泽岁要比心理医生预测的坚强很多。

    他每天都认真地吃饭、睡觉、刷题,从未主动问起过网上舆论的动向。但他常常会问顾熠阑有没有心理难受,然后再跟顾熠阑亲吻。

    每日都要亲。

    到了初赛前一天,顾熠阑早早就起了床。

    今天下午他要跟苏泽岁出门,去逛他们在结婚前一起逛过的那条街,去玩偶店买点新的毛绒玩具,去冰淇淋店囤点苏泽岁爱吃的东西,再去宠物店买只可爱的小猫咪。

    而上午,他要抽出点时间把网络舆论风波的事最后安排好。

    本来随着时间的发酵,网络局势已然越来越可观了。周启召受不住对他的网暴,在直播间一次次地原形毕露,破口大骂,尽失风度,露出了很大马脚,狠狠地掉了一波粉。

    但在昨晚,周启召鱼死网破般收买了学校的监控室管理,不顾侵犯肖像权,发了当时自己被打的监控录像。

    录像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周启召跟着几个朋友一起来到了班级门口,注意到楼梯口那一排不加掩饰的目光后,这才朝苏泽岁走了过去。

    他全程无任何霸凌的意图或行为,结果下一秒,就被突然暴起的苏泽岁用消防瓶砸破了脑袋。而苏泽岁那几个朋友拉偏架,导致他无处可躲,又挨了几下。

    就从这份录像来看,周启召似乎才更像是校园霸凌的受害者。

    紧接着,周启召又放出了法院出具的和解书,再一次坐实了顾熠阑用见不得光的手段逼他妥协的事实。

    两相证据下来,网络风向再次反转。

    当初“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的那一种说法被安到了周启召头上,网暴者以压倒性的优势,又一次攻陷了苏泽岁的评论区。

    再度看到完整录像的顾熠阑双目阴沉,无意识地磨了磨后槽牙,心里只有心疼和暴虐两种情绪。

    今日凌晨,周父周母已经通过学校监控管理,成功抓到了自家儿子,准备负荆请罪,让儿子删视频、出澄清。

    顾熠阑拿起手机,看了眼苏铭宇发给他的地址,对床上写竞赛题的少年道:“哥哥出门一趟,去拿你之前说要送我的日记本。”

    “日记本……好呀。”苏泽岁拍了拍手,看起来状态很好,“到了下午,我就要养猫猫啦。”

    顾熠阑道:“嗯。明天我和猫一起送你去考场。”

    苏泽岁又问道:“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呀?”

    顾熠阑在心里算了下时间,道:“会回来吃午饭。然后我们就一起去逛街。”

    苏泽岁放下竞赛书,从床上跪起,朝男人嘟了嘟嘴,含糊不清道:“最后亲一下。”

    顾熠阑走回到床边,俯身在少年唇瓣上轻吻了一下,道:“等哥哥回来。”

    苏泽岁很乖巧地朝他挥了挥手,重复他的话道:“拜拜。等哥哥回来。”

    ……

    顾熠阑开车开了半个多小时,才到了苏铭宇定的地点。

    桌边,有先前的公关部门负责人、私家侦探、律师等,还站着一切事情的罪魁祸首——面目狰狞、死到临头的周启召,以及他诚惶诚恐的父母。

    到了这个时候了,周启召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在朝顾熠阑呲牙咧嘴,像是在炫耀自己煽动网友情绪的实力。殊不知,今天顾熠阑就是来送他下地狱的。

    “岁岁情况还好吗?”苏铭宇见他来了,第一时间问道,“他明天要考CPhO初赛了吧。心态很重要,你务必要保护好他啊。”

    顾熠阑拉下椅子,坐在了主位上:“他状态挺好的。”

    “他自那之后就没看到网上的舆论了吧?他手机你暂时收起来了吧?”苏铭宇不太放心地问道,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咬牙切齿地瞪了眼一旁的周启召,恨不得将人沉湖泄愤。

    顾熠阑道:“嗯。收在隐蔽的地方了,他也挺乖,在复习物竞,不会主动去找的。”

    苏铭宇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道:“那就行那就行。你看看网上现在的情况吧,我们一起商量个对策,把舆论压下来。喏,那个人,随便利用,让他说什么都行。”

    苏铭宇努嘴指了指桌边的周启召,周父周母连忙应声附和,压着儿子,让人鞠躬行礼。

    顾熠阑淡淡瞥了眼就收回了视线,点开社交网络平台,本想直接划进近期的热搜,结果界面上方却突然毫无征兆地弹出一条通知——

    “您的特别关注正在直播~快点进来看看吧~”

    顾熠阑眸色一凝,手指顿在了手机屏幕上,久久没有移动。

    “怎么了?”就坐在顾熠阑身旁的苏铭宇感受到了男人身体的僵硬,有些疑惑地转头问道。

    顾熠阑抿了抿薄唇,指尖轻落了一下,将手机转向了苏铭宇。

    屏幕里,顾熠阑口中“在复习物竞”的少年出现在了直播间画面里,正紧张地捏着手指,凑近看弹幕上刷满了的各种恶评。纯洁而透亮的眼眸中还带着一丝无措。

    苏铭宇眨了眨眼,一边怀疑自己眼睛可能出了问题,一边揣测这是之前直播的录屏剪辑。

    几秒后,确认了事实,他才崩溃得拍桌而起:“卧槽!!”

    第 78 章 吃瓜

    “你不是说把他手机收起来了吗?他怎么拿到的?”苏铭宇惊诧道,“上网就算了,还特么开起直播来了?!!”

    顾熠阑眉头皱起,黑眸沉了沉,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这几天里,苏泽岁的状态一直不太对,说的好听点,是远比之前积极乐观了;说的难听些,就是“反常”。

    情绪转变的速度反常,放松的程度也很反常。

    面对飘忽不定的网络暴力,能有这样反常的表现,究其原因,可能少年早就暗中做出了坚定的决定。然后,就只需坐等机会。

    如此,情绪自然会相当稳定。

    “平台负责人呢?现在上管理账号,把苏泽岁的直播间关了。”苏铭宇快速冷静下来,道,“顾熠阑,你先回家,去看看岁岁状态怎么样了,别让他做出傻事来。”

    苏铭宇这样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但坐在他身旁的男人却始终没有动作。

    几秒后,顾熠阑才道:“不用。”

    苏铭宇瞬间就炸了:“什么不用?!医生说他现在正是康复的关键时期,明天早上他还得去学校考CPhO初赛。在这种时候,你就打算让他这么自己扛着网暴??”

    也不怪苏铭宇情绪激动,CPhO考试一年一次,相当于不能复读的高考。初赛失误被淘汰了,物竞就彻底报废了,只能去重走高考路线。

    而苏泽岁又恰值这么关键的心里阶段,一着不慎,别说学业了,整个人生都有可能活在网暴的阴霾之中。

    顾熠阑垂眸看着直播间满屏的恶毒弹幕,手指无意识攥紧,骨节微微泛白,但语调依旧低沉而平稳:“车程半小时,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苏铭宇难以置信道:“来不及你就彻底放弃了?!!”

    顾熠阑轻吐出一口气,道:“我觉得没问题,我相信他。”

    苏泽岁从前吃过太多苦了,所以顾熠阑一直想要保护他、补偿他,不让他再被任何东西伤害。

    但顾熠阑也从未忘记过,看起来乖软的少年,曾在医院于绝境中奇迹般地自救成功,拥有超乎常人的意志力,不应该被小瞧。

    顾熠阑决然的神情不似作假,搞得苏铭宇也怔愣了一刹,懵道:“……你在说什么?”

    顾熠阑毫不犹豫地重复道:“我说相信他,他自己能解决好这件事的。”

    苏铭宇道:“展现你对他的信任也不该是在这种时候吧?”

    “他已经做出自己的决定了,我们能做的,只有支持。”顾熠阑用下巴指了指手机屏幕上的直播间,又对私家侦探道:“安排账号,准备往外放影像证据。”

    私家侦探点头,立刻在手机上操作起来。

    他们早准备好了周启召霸凌多位同学的监控证据,只是碍于未成年人肖像保护法,一直放不出来。但在昨晚,周启召自己先绷不住放了未打码的苏泽岁打人视频,算是破了这个魔咒了。

    先将最紧急的公关安排完,顾熠阑阴沉的视线落在了桌边的周家三人身上,嗓音冷得像淬了冰:“我们不需要你们任何帮助,你们可以走了。”

    闻言,周父周母惊慌失措地挽留,见毫无作用,又想强行把周启召这个唯一的救命稻草留在这里,企图能让事情有所转机。

    但周启召这个败家子却没有一点儿眼力见,都这种情况了,依旧没有丝毫悔过之心,还在那儿满口污言秽语地抵抗。

    气得周父当着众人面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又低声吼了他几句,然后才陪笑着跟周母离开了现场。

    周启召捂着红肿的半边脸,想着自家父亲刚才的严厉威胁,喘着怨恨的粗气,却又不敢离开现场,只能愤懑地望向了桌边一群权势压人的恶人。

    但“恶人”们却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因为苏泽岁开始读直播间的弹幕了。

    或许是因为单纯的少年不懂择评论、带节奏,也或许是因为直播间里基本上飘的都是负面的评论,苏泽岁读的几条弹幕用词都非常恶劣。

    少年耷拉下了难过的眼眸,但还是继续认真地读道:“为什么狗仗人势……自以为很了不起吗?”

    他平日里跟正常人沟通都困难,更别提回答这些恶意满满的问题了,憋了半天,也只泪光闪动地轻声道:“……没、没有呀。”

    顾熠阑闭上了黑眸,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他薄唇轻启,对平台负责人道:“安排管理员,把有刺激性用词的评论删掉。”

    负责人急忙应下,问道:“不利于舆论导向的质疑评论需要删除吗?”

    由于昨晚周启召发的那条监控录像,现在苏泽岁的直播间里的弹幕,除了谩骂,就是质疑。

    顾熠阑抿了抿薄唇,哑声道:“质疑的留着。”

    一旁的苏铭宇看到自己弟弟遭受如此屈辱,已然捂住脸说不出话来了,也再没反对过顾熠阑的决定。

    但实际上,苏泽岁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痛苦。

    主卧里,苏泽岁难得地正襟危坐在了自己的书桌前。而不是像往日那样,悠闲地趴在柔软的大床上。

    清晨的阳光穿过窗棂,在地上铺开柔和的光辉,也洒在了少年身上,给了他温暖和力量。

    顾熠阑确实将少年的手机放在了主卧某个非常隐蔽的角落里,就算是佣人来全方位地打扫卫生,也不一定能发现。

    但顾熠阑忘了一件事,他曾当着苏泽岁的面,将自己藏在主卧各个暗处的折叠刀拿了出来,无形中暴露了他藏东西的偏好地点。

    再加上他对乖巧的少年并无防备,苏泽岁挨个翻找那些地点,很快便找到了自己关机的手机。

    早在在花店里看到了网上评论的那天,苏泽岁就打算这么做了。

    顾先生跟他说,网络没有记忆,时间久了,没有人会记得曾经对他的恶言恶语,而他自己,也向来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

    但苏泽岁会记得,并且很在乎。

    他记得网上对顾先生的诋毁与造谣;记得顾先生被牵连的公司,以及连轴转的繁忙;记得顾先生因为他的事双目血红,靠一次又一次地亲吻才度过发病期。

    顾先生为他在狂风暴雨中撑起庇护的雨伞;哥哥在事业上升期为他忙前忙后地各地飞;冯成文、童景和袁明诚为了他,逆着网络舆论风向,发了支持他的视频。

    很多人在不求回报地保护他,想让他不经任何风雨地度过这次疯狂的网暴。

    但他不想总是躲在所有人的身后,做一只懦弱无能的缩头乌龟,让别人替他承受本该落到他身上的痛苦。

    他也有自己在乎的人,他也想站起来保护自己爱的人。

    有了坚定的决心,以及内心深处充盈的爱意,他不再害怕外界的恶意,而能勇敢地面对一切。

    他不知道多久之后会被发现他拿到手机的顾先生和哥哥掐断直播,只能抓紧一切时间,读着在直播间中看到弹幕,想要尽可能地向网友做出回应与澄清。

    那些评论,或恶毒,或低俗,用尽了世间最恶劣的诅咒。但能回答的,他还是会尽量回答。

    渐渐的,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苏泽岁发现弹幕好像变了。

    语言不堪入目的弹幕基本消失。另外,还有很多人在讨论最新爆出的“监控录像剪辑集合”。

    于是,苏泽岁打开手机的热点,让平板连上网,想在直播间里看一下大家都在热议的监控录像。

    他的手机开了免打扰,在平板WiFi亮起的一瞬间,就跳出了一条来自五分钟前的微信未读消息——

    【一十一维:岁岁,加油。】

    苏泽岁读诅咒弹幕时没哭,看到许多人顶着曾经支持他的ID骂他时也没哭,但看到这短短的四个字,两个标点符号,却有些眼眶泛红。

    他抽了抽鼻尖,直到这条消息自己跳灭,才打开了社交平台,顺着热搜,点进了最新的监控证据,然后翻转了手机摄像头,将平板放到了拍摄范围内,和直播间里不知情的观众一起看起录像来。

    热搜里的这份录像剪辑得极为用心,几乎统计了在一年多的时间里,被周启召语言与行动霸凌过的所有学生,并贴心地给他们打上了马赛克。

    是谁早早安排着制作的,不言自明。

    录像中,有周启召站在椅子上指着人嘲笑的画面,有周启召带着一群人将同学堵在厕所门口的画面,也有周启召甚至对某位同学动手的画面……

    基本上将周启召校园霸凌同学这件事给锤死了。

    “你也曾经被周启召欺负过吗……”苏泽岁读着弹幕上的问题,陷入了思索,“我……”

    许久,他重新翻转回手机摄像头,让镜头对着自己,然后垂着眼眸,缓缓地撩起了自己短袖的衣袖,露出了那块残忍的疤痕。

    他一直觉得这道疤很丑,所以从未给任何人展示过。甚至在第一次和顾先生相亲时,还要特意穿衣袖略长一些的短袖,以遮住这里。

    此时,当着直播间几十万人的面,他自揭伤疤,说起了曾经对之PTSD的经历:“以前,有人把我骗到没有监控的体育馆,然后压着我,把开水倒在我了胳膊上。

    那个时候,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黑色的,但还是凭借着毅力,坚持了下来,这才遇到了很多爱我的人……”

    “……抵制校园霸凌。”

    苏泽岁读起刷屏的弹幕,思索道:“作为被霸凌的人,要心理坚强,再寻求外界的帮助;旁观者如果能匿名报警,或者告诉老师,就很善良啦。”

    “不会真的有人信他吧?这明显是编故事作秀。”

    苏泽岁在镜头中揉了揉伤疤,把那块肌肤揉得发红后,才很认真地看着镜头,道:“是真的。不是化妆化的。”

    对一个诋毁自己的人付出真心,需要很大的勇气,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坠入更黑暗的深渊中。但很巧的是,生来善良而纯粹的苏泽岁,天生就具有这种勇气。

    另一边的咖啡厅里,苏铭宇一边安抚着已然瞒不住了的自家父母,一边打电话给助理:“去我家里,把岁岁之前初中的住院证明,还有……重度抑郁诊断书拿出来,用公司的官方号发声明,证明他说的话是真的。”

    他在这边忙得焦头烂额,劝慰着父母,指挥着助理。一旁的顾熠阑却看上去无端冷静与悠闲,甚至还有空道:“让你带了木箱子带了么?”

    苏铭宇拎起地上的小木箱,“啪”地放在桌面上,转头又热火朝天地打起电话来。

    顾熠阑轻缓地拿起小箱子,按照苏泽岁告诉他的密码,打开了那道已然生锈的了小锁。

    箱子中,静静地躺着一本蓝色封面的日记本,像是时空馈赠的礼物——

    【今天情绪稳定了些,护士姐姐送了我一本小本子,我打算在里面记下那些不能忘掉的人和事情[笑脸]】

    一旁的手机中,传来少年轻软而干净的嗓音,与日记中的内容相互呼应:“为什么有那么坚强的毅力?因为有很爱的人和事,所以我们要活着。”

    日记中,确如苏泽岁所说,不仅记了一些治疗日常,和他们以前的往事,还完整地默写了他曾寄给少年的书信。

    书信页的纸张略微皱起,而染有穿越平行宇宙的泪痕,昭示着少年那段时间的煎熬。

    但在日记的最后一页,却只画着一个蠢萌的太阳,旁边写着三个大字“天亮了”。

    直播间中,少年字字句句都没有再提及周启召。

    没有憎恨地谴责那个歪曲事实的恶人,而是在分享自己走出黑暗的经历,安慰同样遭受校园霸凌的网友,以及科普校园霸凌的危害和预防方法。

    他的岁岁,已经长成了一片天,能带给别人光亮了。

    ……

    苏泽岁也看到了苏氏集团官号发布的他的治疗证明。

    但恢复了记忆的他早对那些诊断书烂熟于心,因而在网友热烈讨论时,并没有再带着他们去看那条热搜。

    但很快,又有新的热搜词条一个个蹦了出来——

    #A大量子力学实验组集体为苏泽岁发声#

    #A市一中高二文4班多位学生发文表示苏泽岁虽脾气怪,但人并不坏#

    #权威心理专家桂域平表示正任苏泽岁心理辅导医生#

    #顾家连管家和保姆都注册了社交账号,坚决为苏泽岁发声#

    苏泽岁划着平板的手指顿了顿,鼻头酸酸的,心里有一股暖流缓缓地流过,像被阳光笼罩,温热而充满了力量。

    先前最能引导舆论的诊断证明,他连热搜都没点进去看。

    但面对这些无条件支持他的长篇大论,他却不仅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下来,还会对每一个人发表非常真挚的感谢。

    其中,也包括之前就在保护他的顾先生、哥哥、冯成文,童景和袁明诚。

    少年真诚而又坦率,遇到了恶毒的弹幕,会难过地捏手指;但看到了支持他的文字,也会感动到眸中泪光闪烁、嗓音哽咽。

    如此鲜活的气息,再加上少年“来者不拒”,无论弹幕是好是坏,只要看到了,就会读出来。一时之间,所有吃瓜群众都涌入了他的直播间。

    这个瓜多次反转,涉及到的人员和信息量极大,很多人都吃不清楚,四处征战,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得到的消息完全不对称。

    但现在,在苏泽岁的直播间里,少年主动带他们去看最近爆出的热搜,弹幕也紧跟着补充,信息差渐渐被磨平,推动了这件事迅速地发展。

    尽管如此,由于弹幕问题过多,苏泽岁说话的语速也很慢,直播依旧持续地播了七八个小时。中间,苏泽岁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不仅是他,咖啡店桌旁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心思去吃午饭,就这么硬生生地捱到了下午六点。

    直到公关团队惊喜地向顾熠阑汇报:“顾总,热搜词条全部变成积极向的了。这件事彻底反转了!”

    闻言,桌旁的人这才纷纷松了一口气,有人激动得振臂高呼,也有人因团队这些天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而亢奋得落了泪。

    全程默默规划着这一切的顾熠阑罕见地勾了勾唇角,看向律师道:“区块链证据都保存好了么?”

    律师也兴奋得不行,忙道:“保存好了保存好了,一个都逃不了。”

    “行。”顾熠阑关上日记本,站起了身,“发律师函。给他们两个选择,真心悔过的,在网上发不少于一千字的道歉书,就既往不咎;宁死不屈的,告到他们倾家荡产为止,时间和费用都不是问题。”

    最后一次散会,所有人都如释重负,好像打了一场硬仗。

    顾熠阑往门外走着,站定在门口蜷缩着的周启召面前,难得有额外兴致地蹲下了身,看向了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男人眉梢挑起,漆黑的眼眸中却无半分笑意,周身笼罩着压抑而沉闷的气场,宛若从地狱中凯旋而归的修罗,让人不寒而栗。

    周启召牙关不受控制地打颤了一下。

    他带了手机,知道现在网上的风评已经彻底扭转,他涨到了几十万粉的账号也被封禁了。如今的他,就宛若过街老鼠,被千夫所指。

    周启召煽动舆论,霸凌同学,却比任何人都要玻璃心。

    看到网上那些辱骂他的评论,他的脸已然因羞怒而涨得通红,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浑身绷得如同弦上的箭,却迟迟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现在看到顾熠阑,被挫败感压得喘不过来气的他忍不住咆哮道:“你权力通天,有本事就在这个法治社会把我杀了!!”

    看着脸上还留有巴掌印的周启召,顾熠阑淡淡地道:“有些时候,死亡比活着要容易多了。”

    周启召身体抖了抖,依旧强撑着道:“你什么意思?!!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顾熠阑道,“我只是在想,或许你父母还来不及告诉你,他们为什么如此委曲求全。”

    周启召懵了:“为什么?”

    “因为你们公司财务出了问题,而这个问题,被我发现了。你家亲戚都在公司当高层吧?挺好,他们很快就要一个个地进去了。”顾熠阑“好心”地解释道,“不过呢,你是未成年人,可以逃过一劫。”

    周启召表情瞬间僵住,仿佛遭受了迎头一击,整个人怔在原地,瞳孔猛然收缩,映出一片震惊与不愿相信。

    他早习惯了富家少爷的生活,完全不敢想象,自家破产了,自己会过上怎样凄惨的生活。

    “你就替他们背着债务活在外面,好好打工还钱吧。”顾熠阑接着道,“正好现在也读不了书了。”

    周启召怔愣道:“……你、你在胡说什么?”

    “刚联系了市一中校长,你因为霸凌同学被开除了。”顾熠阑道,“反正你A市也待不下去了,也无所谓留不留在市一中了。”

    周启召脸色惨白,嘴唇微微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知道顾熠阑是什么意思,他现在沦为了众矢之的,走在A市街上,都会被丢臭鸡蛋,上哪儿打工,都没人会要他的。

    什么打工!明明一周前,他还是周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少爷……如此境地,简直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愤怒、羞耻、痛苦与不甘搅成一团,周启召倒在了地上,整个人陷入了生理性的战栗之中。

    顾熠阑看着脚边的垃圾,漠然地收回视线,朝着门外走去。

    善恶,终有报。

    ……

    主卧里,苏泽岁忘却了饥饿与时间,口干舌燥,却依旧在读着直播间的弹幕。

    不知从何时起,弹幕画风变了,变得友善,开始心疼他、支持他,再次给了他很多温暖,让他沉溺其中。

    评论中,还有很多人询问他被校园霸凌的具体过程。

    原本对此向来PTSD到闭口不谈的苏泽岁,为了科普和宣传,也不再抗拒说起那些事,转而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跟网友聊起其中的细节。

    网友也都一致地展现了关心与呵护,表示以后会坚决抵制校园霸凌事件……

    苏泽岁开始直播的时候是早晨,那时阳光明媚,像熠熠生辉的金子般,照亮了整个主卧。因此,他并没有开灯。

    但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色渐晚,连晚霞都逐渐退了去,主卧中的光线也越来越暗了。

    可沉浸在直播间弹幕中的苏泽岁却没有意识到这点。

    他就着手机和平板的白光,仍在不知疲倦地读着评论,而忘记了开灯。

    直到主卧的房门被人缓缓地打开,门外走廊上亮眼的灯光从门缝中照了进来,有种天光乍现的美感,仿若黑暗的世界被人撕破了一道口子。

    苏泽岁这才倏然从评论中抽离了出来,转头望去——

    顾熠阑站在那片天光之中,拿着一本他熟悉的蓝色日记本,勾唇看着他,道:“岁岁,都已经过去了。一起吃晚饭吧。”

    短暂地顿了几秒,苏泽岁才弯起眼眸,也笑了起来:“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