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们没有随心所欲的资本,但我们有选择不甘平庸的权利。
我们是否会因为自己的出身不够体面而自卑,不够显贵而怨愤。
在不断成长的过程中,让自己逐渐升级,向着体面和显贵,穿过自卑和怨愤,获得重生。
小的时候,他常常一个人抱着皮球站在角落,那个皮球是小姨来看他的时候买的,到目前为止他一次没舍得玩过,但每次出门一定会带上,像他的影子一样。
下午的嚣张阳光下,不远处几个小朋友争夺着娱乐场地的占有权,一个比同龄人要高出几厘米的小男孩和另一个胖男孩拉帮结派,用石头剪刀布的方式来划分娱乐设备。
场地中央是最大的镇场之宝—滑滑梯,在分配的过程中两队的小老大伴了嘴,小孩子不懂得分寸,干脆动了手。一开始只是轻打柔磕,转眼胖男孩推到了高男孩,就像蹭了火柴盒的侧磷面,一碰就起了火,上前掐着胖男孩的肩膀,厮打起来。后来矛盾升级,每个小男孩都想当老大,起了内讧,场面一片混乱。
这时,他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上前试图去拉架。他表面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实则是一个强有力的种子选手,把掐成一团的几个男孩分开,大吼了一声,吓得两个肇事者慌地逃开了,剩下的几个瞪着眼,还没从掐架的余温中清醒过来,他跑回了树荫下,小心地抱起皮球,轻轻拍了上面的尘土。
他转过身来,问道“我有皮球,你们可以跟我一起玩吗?”
他话音没落,其中一个小男孩认出他来,指着他大声说“我不要跟你玩,妈妈说你是野种,你妈妈是坏女人,我才不要跟你玩!”
听到“野种”两个字,他急了,“我不是野种!”
那个男孩对家长的话坚信不疑,小食指一直指着他,“你是,你就是!野种!野种!野种!没有爸爸的野种!”
其他几个男孩先是一愣,随后被那个男孩煽动后,学着他的模样,参与人身骂战。
他的脸蓦地红透了,像是在太阳下暴晒了一整天,扔了皮球,扑上去重重地抡了那个男孩一拳,男孩的嘴角见了血。
后来,那个男孩的家长对着他的母亲骂了几句,连着手指的动作也如出一辙,所幸他们并没有借题发挥讹上他家,赔了些医药费也就不了了之。
他当时孤零零地站在医院走廊上,看着自己的母亲被别人指着鼻子骂,别人看她的眼神像瞧见了脏东西,而他的母亲在那一刻卑微如尘土,低贱如草芥。
那一天他从大人口中学会了“私生子”这一个比“野种”要优雅好听得多的词语,那是他的新的代名词。
“你要是再惹祸就不准出去玩儿了!”母亲眼中仿佛生了火,掐着他的手臂,怒骂道“你听见没有!你听见没有!”
他执拗地选择了自己的选择,“他们骂我是野种,骂你是坏女人,还骂我没有爸爸,就该打!”
母亲气结,“你……”沉默了片刻,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肩膀,血丝一根一根攀上她的眼球,“他们说的对,你的确是野种,你妈也是坏女人,你,你是真的没有爸爸。”
他不愿意听母亲说话,他认为她就是一个随时可能疯掉的女人。
他那晚从母亲眼中看到了翻涌的惊涛猛烈拍打刷着青黑苔藓的礁石,也听到了骇浪响彻天之角的凌厉攻势,在天然的屏障里传播开来久久回响在耳畔,“你给我牢牢记住了,你一辈子都摆脱不了野种的身份,和我一样,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他抬头望天时,湛蓝如洗的天空,不惨一丝尘杂,万里无云,烈阳没有阻挡,一路向西。
因为时常打架,他跟着母亲流浪,辗转换了两个地方,三所学校。这次,是第三个地方,他待的时间最长的地方。
“你要跟我一起玩吗?”女孩背对着阳光,从沙堆里站起身来,夕阳毫不客气地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问“你的朋友呢?”
女孩拍了拍手里黏住的细沙,“我才搬过来,还没有朋友。”见他也是一个人,反问他“你的朋友呢?”
他摇头,“我没有朋友。”
女孩朝他微笑,从小塑料桶里拿出一把塑料铲子,说“这样吧,你要是能帮我堆一座城堡,我就做你的朋友。”
在他孤寂阴冷的童年里,就这样被一道粲然的金光照了个遍,拨开乌云,找到藏着的幸福线。
女孩坐在秋千上,呆呆地看着挑逗蚂蚁的他,不经意说出了疑惑,“他们说你妈妈是小三,是真的吗?”
他手里的枯树枝一顿,不答反问“谁告诉你的?”
女孩看他神色肃穆,微微垂下头,怯怯道“一个朋友。”
他没有看她,“是她是小三,不是我。”
女孩咋舌,讶异于他的直白坦率,“你……”
他问“是不是觉得很丢脸?”地上的那只蚂蚁被他的树枝挡住不着方向,像上了热锅,横冲直撞。
女孩有些羞愧,“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他放过那只蚂蚁,站起身来,面沉似水,“那你为什么要来问我?单纯只是想找我求证?我猜你现在是这么想的,如果我说不是,你肯定会松一口气,然后指责你的朋友无中生有,如果我说是,你可能要考量一下我们是否还能继续做朋友,毕竟以你的家世,你父母不会允许他们的女儿跟一个私生子来往亲密的。”
没等女孩从他的话中细品出来,他又说“我答应过你,绝对不会对你撒谎,所以你问什么事我都会跟你坦白的。”
后来,女孩在他和名声面前选择了后者。
安式微坐在窗前,盯着月亮攀上树梢窗外的梧桐树,毫不保留地给层层错落的树叶刷上了银灰色的釉,矗立起清冷孤傲的一座城。
她看着看着,转眼须臾间,面前的演算纸不知道什么时候湿透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难过。
胡亚清推门而入,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不禁疑惑,“微微?”
“妈妈,怎么了?”安式微重重地抹了脸颊,并不掩饰自己的丑态。
胡亚清把牛奶放在书桌的一侧,“热了一杯牛奶给你。”眼神落在了她面前浸湿而粘在一起的演算纸上,温和地问“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吗?”
安式微有些窘迫,收了那张湿漉漉的演算纸,“也还好,暂时还没有那么大的压力。”
胡亚清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别跟我说是眼睛里进沙子了,妈妈可是不会相信的。”
听了胡亚清的话,她着实准备说的那句“眼睛里进沙子”刚到喉咙就给生生咽了回去,慌地找了另一个借口,“我刚刚看了一篇抒情文章,跟窗外的风景很像,就把自己带入进去了。”
胡亚清对她微笑一下,摊开手索要,“那你现在拿出来让妈妈也看看,是不是真的感人呢?”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安式微笑说“虽然我很想给妈妈看看,但是东西在学校图书馆,我现在不能飞过去给妈妈带过来。”
胡亚清捏了她的鼻子,“油嘴滑舌的。”
她把牛奶移到她的面前,不再说话,径直离开。
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微微。”
安式微迷惑地回头。
胡亚清郑重地说“什么年纪就做那个年纪该做什么事,你知道的。”
安式微眼神一凝,转眼间又恢复了正常,轻轻地点头,“嗯。”
正值大课间休息时间,安式微没了骨头,趴在课桌上密谋每日课间准点勾搭周公的任务,这样反人类的行为落在王亚军的眼里,落实了她天山童姥的名号。所谓天山童姥,其实就是说她长着一张少女的脸,做的都是姥姥辈的事儿。
她仿佛在梦里被周公拖着走,一步一步朝他既定的轨道前行。
“啊”地一声,安式微垂死梦中惊坐起,一瞬间头脑中的飘忽意识归于眼前的真实。
这儿的动静吸引了大片的目光,片刻后,引发围观爆笑。
安式微捂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坐回座位,埋着头避开众人的焦点关注。
楚翕目睹了全过程,具体是这样的安式微趴着睡觉,有个她自己不知道的坏习惯,就是睡觉的过程中会锲而不舍地往右移动。平日里苏欧会拽着她摆正位置,今天反而一副无所谓看戏的模样,楚翕回头看他的时候,他正斜着眼睛瞟她的动静,好像在思考着什么,纠结着什么。
他下了一句结论“来自男人的报复!”当然是对她不听话,原谅负心汉的报复。
立刻转过去试探问道“微微,摔疼了吗?”
安式微猛地抬起头,惊诧,“我居然能坐在地上,还真是神奇!”
楚翕显然有些失望,“看来没摔疼,长不了记性啰。”
安式微一脸茫然,没多想,继续趴着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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