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市目前还算不上是国内的一线发达城市,各个开发商在每个区跟风拿地,新城旧区交错,在光鲜亮丽的都市商圈周围,处处可见突兀的年代感十足的老旧建筑,活脱脱一个城乡结合部,这也成了整个城市的发展趋势。
最早开发的南区西郊在风雨霜雪的洗礼下渐显衰老之态,低层建筑的外墙上流下了时间的青黑刻痕,防盗窗铁锈斑斑,在风沙中摇摇欲坠等待宿命。
昔日繁闹的旧商城在南郊兴盛大道旁世纪大厦的建成投入使用之时便失了人心,大厦开业当天吸引了大半z市的人流量,都市感完败年代记忆,认证成为南区的新一任中心。除了建筑外表摩登时尚,白昼时并无明显区别,待到灯火初上,世纪大厦燃起的通明灯火在整片南区尤为嚣张,旧商城偃旗息鼓,成了一处忽明忽暗的萤火,亟待政府改头换面。
倦鸟归巢夜幕降临时,旧商城方圆几里已不见多少人影,一楼的几家店铺早早地关了门回家。其中一家儿童服装店的老板慢吞吞地盘货,耽误了些许下班时间,艰难地拉着因为生锈而严重卡壳的卷帘门。
他专注地在一上一下反复拉扯最后一处卡壳时,楼上忽地传来一声貌似凳子倒地的凌厉声响,在空旷宁静的商城里以无可阻挡之势散播,直直揉进耳朵里。
“我靠,不会闹鬼吧!”
旧商城除了一楼因临街的优势还勉强经营着几家小店面,二楼以上早已人去楼空,平日里连一只老鼠都不会光顾,刚才突然传来一阵声响倒着实瘆人。
他身量瘦弱矮小,胆儿也成正比,战战兢兢地走到内庭边探头往上看,层层惨淡的外围墙没有任何动静,他敏锐地竖起耳朵细细聆听,大致过了一分钟,寂静如旧。
突然对面的一间空铺子“啪”地响了一声,没有关好的窗户被风吹得合上了,飘扬的破烂窗帘在残余的风力下缓缓归位。
他先是吓了一跳,尔后确认了是风的恶作剧,当即长舒了一口气,“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还好只是刮风。”
终于逮到机会拼过了最后那道坎儿,关一道门花费两分钟时间,他倒无所谓,反正现在是混吃等死的状态,时间花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悠闲地转着钥匙扣,一扫方才差点儿吓尿的阴霾,好心情地吹起了口哨,在繁华世纪大厦最外围的热闹街角看见一个时常光顾的非法占道的烧烤摊,一屁股坐在恰好容得下他的小板凳上,咧牙笑“老板,老规矩。”
“得嘞,今儿怎么晚了一点儿?”烧烤摊老板穿着满是油渍的围裙,戴着袖套,顺手挑了几样菜品,放在烧烤架上刷油,灯光下如同青黛色的烟雾缭绕在半空,呛鼻得很。
“今天女人不在家,回去没饭吃,就等你这口了。”他抱着左膝盖,往后拉身体,“最近生意做得怎么样?”
“别说了,最近啊,不太平,白天的包子生意越来越难做了,每天都被城管追,我现在只能每天晚上跑勤点啰。”
“没办法,都是为了家人嘛。”他笑得淡然,“男人这个男字,四个口却只有一个力,要想不被四张口压垮,就得用力扛着。”
“就是这个理儿。”老板动作熟练地撒上了佐料,装盘端上桌。
“你家孩子现在怎么了?”他吃了一口烤得酥嫩的肉,随口说了一句。
“也就那样,这个年纪又是叛逆期,管不了哦。”老板嘴上说得轻松,实则心里沉甸甸的,不愿提及。
“哎,这世上没几个孩子能让家长省心,都是上辈子欠的债,这辈子得还给他们。”他作为两个孩子的爹,在这方面也颇有感悟,拿着串儿晃了晃,表示无奈。
街角的人还不算多,除了来撸串儿喝酒的,就是有一些小情侣从前面的世纪大厦方向过来,直接拐进几百米外的一处僻静的窄巷里,光明正大,丝毫不在意别人会看见。
他瞅到两个晃晃悠悠的人影进了窄巷子里,摇摇头,“现在的这些年轻人,胆子越来越大了,一点儿都不知道害臊!他们父母要是知道了,得多丢脸!”
老板见惯不怪,“希望那些男孩子有责任心,别玩弄人家感情就好。”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家的是儿子,我们家两个都是女儿,换作是我,我非得揍死那个臭小子。”他扔了竹签串,拧着两条眉,眉心循着肌肉记忆,皱起沟壑纵横,像是贴了几个小的川字。
在一千米开外的南区标志性建筑—世纪大厦,弥漫着浓郁的香薰精油味儿,像是被泡进了炼香池一般,不要钱般猛窜入鼻。
以世纪大厦为中心,周遭的店铺依着和它的距离而起价,自然,卖的东西也因店铺租金水涨船高。就拿衣服来说吧,同一个进货渠道拿的货,同一件衣服,一件进了不入流的地下商场,一件进了高档销金专柜,价格却判若云泥。不过尽管如此,依旧挡不住消费者粗蠢无知地主动掏腰包,商家也是吃定他们的消费虚荣心。
世纪大厦背后一家临街甜品店里,店员正在按照老板规定处理掉即将过期的甜品。
“真可惜呀。”短发店员愣愣地看着黑色塑料袋里沦落为废弃垃圾的各类甜品,叹息道。
另一个店员端出老练的架势,免费给新来的同事上课,“这有什么可惜的,老板他自己愿意,宁愿扔掉也不会打折,更不会送给客人。”
“可是真的很浪费。”说完又看了一眼,微蹙着眉,好像在纠结着什么世纪难题。
“慢慢地就懂得了,你现在才开始上班还不懂,所以觉得可惜,往后就不会了。”
“真的,真的很浪费!”她小声嘀咕。
就在这时,玻璃门上挂着的小铃铛响了,徐徐打开,一个穿着一身黑色衣服,戴着黑色棒球帽的客人走了进来。
“欢迎光临!”两个人光速地摆出职业标准微笑,向门口的方向点头致意。
“我来取蛋糕,今天上午订的。”一道低沉的嗓音从口罩后传来。
“好,请说一下您预留的电话号码。”短发店员眼尖手快地接了话。
看着他一身沉郁黑色的装扮,还戴了口罩,店员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一心二用地查找订单信息。低头摸索了半天,不禁在心里偷笑,今天明明只有三个订单,已经取走了两份蛋糕,剩下这一份难道不应该就是这位客人的吗?
“陈先生是吧,您稍等一下,我马上去取。”
客人礼貌地点头,在店员进里屋取东西的时候,视线移到背后的甜品柜,大约是闲着无事,踱步走过去看。
另一个店员适时凑过来,顺着客人的视线来揣度他的喜好,“您好,我们今天推荐的是这款法式咸奶油面包还有那边柜子里的杯子蛋糕,您可以试试看。”
她看着客人的眼睛,这才发现他的眉眼生的好看,眸中如微风卷了一片桃花轻轻飘落,落在平静的湖面掀开层层涟漪,流盼间心旌摇摇,让人没了防备,不自觉地陷入。
她一直没礼貌地注视着客人的一嗔一喜,鬼使神差地想扯下他的口罩,忍不住想看看他的其他部位能不能镇得住眉眼的魅力。
客人没理会她的喋喋不休,目光未偏离半度,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环视了四周的玻璃柜,问道“有马卡龙吗?”
店员还因他前一秒的冷傲而介怀,但面上还是八颗牙的标准微笑,“不好意思,马卡龙已经卖完了。”
一想到黑色塑料袋里的马卡龙,惊觉今天处理得过早了,若是这位客人能消化一些也是好的,但转念一想,自己并不是销售,又不靠业绩活,费那么多心神做甚。
在她心猿意马的同时,短发店员已经取出了蛋糕,客人已经折回了收银台,付了尾款后推门离了去。
客人留了一个悬念给她,她失魂地自言自语“也不知道他长得好不好看。”
短发店员不明所以,随口说“挡着脸,我也不知道,但是今天上午来订蛋糕的那个小男生还挺好看的。”
她傻了一会儿,“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在?”
“你当时好像去仓库拿材料了,不过这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个长得好看的男孩子吗?每天看得还少吗?”
她自言自语地得出结论,“好看的人都喜欢扎堆儿玩,四舍五入就是他也长得好看,太好了,对得起他的眼睛。”
短发店员一耸肩,按照她平日里花痴的严重程度,这幅模样倒也无可非议。
烧烤摊在世纪大厦夜生活开始的时候迎来生意高峰,老板此时争分夺秒地跟炭火斗争。服装店老板本想着借着吃了几串烧烤可以放肆地霸占一处位置,并不着急回家,看他忙得晕头转向的,上前搭了一把手。
他问“今天你老婆不来?”
“她这两天生了病,我让她在家好好养着,我忙点无所谓,别苦了她。”
面前选菜的一小姑娘听了这话,猛地抬头投来欣赏的眼神,特意多选了几个菜,把菜篮子递给他。
“我那服装店要是开不下去了,我也来摆个烧烤摊,到时候跟你抢生意……”他眉飞色舞地说了一通,唾沫星子快喷到老板脸上了。
“得了吧,就你那厨艺,还没我儿子弄得好呢。”老板被油烟呛得眯着眼,抬手用手背蹭了额上的汗珠。
“老陈,可别小看我,我可以跟我女人学嘛,做饭能有多难。”他三下五除二地把茄子切开,学着老板的动作,刷油撒佐料,有模有样的。
他在端菜上桌的时候,隔老远就看见方才晃晃悠悠进窄巷的两个小年轻走了出来,这才看清楚了脸,虽然两个人都穿着稍显成熟的衣服,但看脸上漫溢的青春气就知道,他们还是学生。
男生勾着女生的肩膀,整个人跟一只八爪鱼似的贴在女生身上,附在她耳旁说话吹风,逗得女生笑出了桃色。
不多时,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人,使劲儿把男生从女生身上拉开,那个男生带了醉态,却执拗地去抱女生,着实嗔怒耍浑的模样。
气氛,似乎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但是距离隔得远,听不真切他们争执的内容,倒是激发了他内心的好奇心,看得心直痒痒。
两个人为了争抢一个女生的狗血戏码在现实生活中演了个遍,他在心里如是猜想。但是,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至少他知晓故事的大致走向和人物的情感意向。
“老板,还要一瓶啤酒。”
隔壁一桌的客人把他从晚八点档的剧情中拉回了现实,他转而笑眯眯地继续投入到转行实习当中。
“你是没瞧见刚刚那个场面,那两个男生也就拉拉扯扯,一点儿都不干脆,能动手就不要多说话。不过那样子还真像我年轻时候,跟班上一个男生追求同一个女生,其实那个女生不喜欢我们两个,但我们非要女生选一个,吓得她去告诉老师,我们两个还挨了顿板子,现在想来倒是有趣,真是时光不待人啊!”他经验所得,顿感骄傲。
“敢情你小时候是个小流氓了,还硬要人家女孩子选一个,你觉得有趣,倒把人家吓得不敢回忆过去啰。”老板说完被油烟呛了一口,转过身去冲着地咳了一嗓子。
“还说我呢,报应了吧。”他一边笑一边往他背上拍了几下。
老板顺了气,举手示意他不用替他拍背,重新拧回身体翻转烧烤。
夜晚的地表温度没有因为地上群聚夜生活的人群而易改原则,此时枝叶草木繁花,被夜播撒了晶莹露珠。
在繁闹的背后,它依旧是孤寂的夜,不甘心地带着些许凉意,在人间每一处角落轻轻说着,你若孤单,我会陪你度过漫长黑夜,直至车水马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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