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醉梦林
方才在远处观望时, 沈吉当然以为宝库侍卫是被迷药弄晕了,直至走到近处查看,他才发现这些人竟然已经完全断了气!口鼻处皆有鲜血溢出, 怕是任谁来都没回天之术。
眨眼间十几条人命没了, 意味着这件事绝比想象中更加危险,沈吉立即绷紧了神经, 忙悄步到侧面的围墙边,挣扎着爬了过去, 抄小路到宝库的外围探视。
“达成NPC主线:探索醉梦林宝库!”
梦傀提示他完成了剧情安排。
这么容易?沈吉略感意外。
这地方说是宝库,其实只有几间有门无窗的独栋房屋, 专门用来堆放三青斋较为贵重的财物。
无论刚刚动手的是谁,那人想要进出此处, 都必然会经过院落,是很容易被瞧见真身的。
沈吉用最快的速度攀上了一间仓库的屋顶, 潜伏到迷雾当中, 等着凶手露出狐狸尾巴。
到了这种时候, 他难免惦念起了馆长的能力:“要是我也能变成猫就安全多了。”
梦傀依然态度乐观:“臭猫那么狡猾, 肯定没认真画画, 没准一会你们两个还能狭路相逢呢。”
尽管脑内活动频繁, 实际上沈吉连大气都不敢出,动也不动地趴在原处死盯。好在动手的人行动矫健,很快便有个眼熟的身影从最中央的库房冲出来……竟是雪姐?
她步履急切地跑出院子,怀里抱着个黑布包着的圆柱形器物,除了《妙染》也不能是其它东西了。
对此沈吉十分意外。
梦傀也吃惊:“没看出来她还是个狠人呐!”
沈吉没心情说玩笑话:“这我怎么办?”
梦傀努力搜索了下角色的剧情发展方向——
[检测到NPC合规行为分支]
[一, 追上去询问原因]
[二, 对许世昌实话实说]
这选择颇有些离谱,沈吉当然不敢去追踪那个刚杀掉十几个人的雪姐, 只能等着她跑入竹林后,赶紧手忙脚乱地跳下房顶,也三步并两步地于宝库撤退。
他边走还边回头检查:“我不会像电视剧里那些傻瓜一样,把身上的东西落在这,变成人家的替罪羊吧?”
梦傀:“你可别乌鸦嘴了,抓紧时间!”
*
由于画师们全在忙于创作,目前整个三青斋都处在一种微妙的寂静里,活动在外面的角色并不多。
沈吉很顺利地偷溜回了许世昌的院子,生怕他不相信自己,拼命让表情显得比内心更加震惊几分,说道:“许公子,我听你的话去了那边,但被人捷足先登了!”
正在屋内神神叨叨发着呆的许世昌瞬间抬起眼睛,主动起身关了门窗,而后才转身盘问:“怎么可能?是谁干的?”
尽管沈吉根本没撒谎,无奈事实比较离奇,他还是尽量显得无比诚恳,把前后因果讲了个清楚,又道:“那厨娘好像没来岛上多久,之前也没怎么接触过……只是昨天挨打后她帮过我,我才留下了点印象,真没想到她这么有能耐。”
许世昌果然将信将疑,皱眉问:“也太巧了,你确定她拿的是《妙染》吗?”
沈吉反问:“你开玩笑吗?这种时候还能偷别的画吗?”
确实,想也是这个道理,许世昌喃喃自语:“雪姐……她大名叫什么?”
沈吉茫然摇头。
许世昌又问:“那她长什么样子?”
沈吉回忆了片刻,拿起他桌上许久未动的画笔,在纸面上匆匆勾勒过几笔,描出雪姐五官轮廓。
他这角色最开始当然是不会画画的,但平日里主人总是逼着他读书学习,同时也教了些绘画技巧,所以能做到这一点并不算是破坏了剧情人设。
不料许世昌看过之后,意外地确认说:“我可能认识她,没想到……她竟然还活着。”
沈吉原本觉得自己被这些剧情线缠住不算幸运,此刻听到进展自然满心都是意外之喜,急着追问:“雪姐是谁?为什么要偷《妙染》?我看她那样子,并不像画师呀。”
许世昌并不愿意回答,只吩咐道:“你去让她来见我一面,事成之后,五灵散我照样可以全送给你。
“触发NPC主线:帮助雪姐与许世昌相认!”
“限时六小时!”
相认?看来两人的确是老相识了,沈吉急着知道后续发展,哪还用等到六小时?他马上答应:“好,那你说话算数。”
许世昌不屑与他多讲似的哼了声,又溜达到墙角喃喃自语了起来,自从他变得萎靡不振后,就总是这幅神经模样,持续许多年了,不足为怪。
沈吉并没什么疑惑,加紧速度跑了出去,完全不顾不自己伤口开裂、衣服渗出血来的狼狈。
梦傀不禁提示:“喂喂,你的健康数据有点堪忧,等下还是要记得回去上药哦。”
其实沈吉早就不在乎这些外相了,只想尽快毁掉身处的副本,毕竟他眼前的人生已经没有所谓回头路,太多的秘密需要被解答,太多的故人需要被寻觅,哪容得下慢悠悠地做事呢?什么伤痛或生死,全都是黄粱一梦罢了。
少年边赶路边在心里笑了笑:“怎么忽然关心我的健康了?你有什么想法?”
梦傀哼哼:“怕你突然倒下,拿不到心印。”
这话倒不假,但从第一次进入榕骨镇后,沈吉和江之野就从未失过手,所以此刻他内心虽急切,却仍旧是充满希望的:“不可能,你看,现在不是很顺利吗?”
梦傀从不捧场:“你都没想好怎么破局,事多可不代表顺利呀,快别忽悠我了!”
沈吉没得反驳:“……”
*
由于在三青斋内生活的都是风花雪月的艺术家,并不是什么酒肉之徒,所以这里厨房所做的餐食非常清淡,沈吉靠近后,立刻闻到股很治愈的香甜。
可惜他虽饥肠辘辘,却并没心情惦记这些,正探头寻人时,便有小厨娘路过不满道:“还没到午餐时间呢,你来瞎晃悠什么?不准乱拿东西。”
沈吉立刻找借口:“江公子画累了,要吃点心,这也不行啊。”
小厨娘半信不信地指路:“西边屋里有,记得登记。”
“我知道了。”沈吉点头后,编出理由,“那个雪姐在这里吗?昨天她帮我上了药,我想当面谢谢她。”
或许是因为着实让人挑不出毛病的江公子格外照顾这个品性差劲的小少年,总让观者无法理解,以至于整个三青斋的人都看沈吉不太顺眼。
小厨娘对他也颇为嫌弃:“瞧你那样子,偷东西被打的满身是血,还谢谢呢?赶紧回去换身干净衣服吧,跟要饭的一样。”
沈吉完全不生气,甚至掏出点碎金子给她:“我是认真的,求求你了,帮我把雪姐找来好不好?”
看不上人是一回事,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小厨娘立刻把金子收了:“那你换个地方,要是被吴护法发现有人没认真做事,我们都要挨骂了。”
“没问题,肯定不给姐姐添麻烦。”沈吉颔首答应,同时扯了扯渗血的长袍,扭头躲去了厨园角落。
*
雪姐刚刚犯下那么大的事情,就算还没跑路,也极有可能不愿相见。没想到几分钟之后,她便擦着手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脸上仍旧是那种透着善意的笑容,让人完全无法联想到刚有十几条人命死在手中的血腥行为。
通过昨晚的接触,沈吉已经看出她是位行事果决之人,所以也便没兜圈子,直接将雪姐拉到身边,小声说:“姐,方才在醉梦林里我看见你了。”
梦傀被沈吉突如其来的直率吓了一跳:“喂!”
雪姐当然愣在了原处,虽没什么冲动表现,脸上的笑意却在电光火石间消失得毫无踪影。
沈吉又认真道:“许公子说他想跟您见一面,不知道可不可以,如果您不答应,就当我没来过吧。”
雪姐这才开口:“许世昌……”
她好似想起了很多过往,眼神中透露出些许悲伤,又疑惑地望向沈吉:“你和他关系很好吗?”
沈吉当然不敢承认事实,尬笑着找了个借口:“许公子在这岛上举目无亲,特别是今年,他身边半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有些事情也只能拖我办了。”
雪姐的性格的确如沈吉判断的那般,是个极为干脆利落的女人,她只考虑过几秒钟便点头道:“好,我可以随你去见他,等我先将午餐准备完吧。”
目前洞主正在岛上住着,谁也不敢玩忽职守,沈吉点头表示理解。
雪姐又关心问:“你吃了吗?不如留下吃点?”
直至此刻,沈吉仍想象不到江之野遇到了意外情况,毕竟在他眼里馆长是个无所不能的神仙,所以自然没多加担心,只顺水推舟说:“那就麻烦您啦。”
雪姐早就发现他身上渗出来的血迹,叹息道:“受了伤还东跑西逛呢,我再去给你讨点药敷上吧。”
宝库那边的尸体让沈吉对这女人生出恐惧,但此刻,她的关怀又显得真诚而温暖,让人无法拒绝。
梦傀:“喂喂,别被糖衣炮弹腐化!”
沈吉:“……无论如何,她针对的也不是我。”
梦傀:“你若碍到她的事,瞬间被嘎,信不信?”
沈吉:“……”
*
事情发展的确诡异,明明在办非常危险的差事,但因为雪姐照顾得太过细致,沈吉仿佛忽然多了个妈似的,既吃到了饱饭,又被处理干净了伤口,整个人显得比来时精神多了。
雪姐在厨房忙完了事,进屋见他把碗里的牛肉面吃得干干净净,不禁满意地微笑:“多吃点伤才会好。”
善良是可以装出来的品质吗?沈吉实在想象不出,她怎么能忍心一下子毒死那么多人,更奇怪至今洞主都毫无察觉。
雪姐多半瞧出了沈吉心里的忧虑,叹息道:“走吧,时间晚了,肯定会有麻烦事发生的。”
*
虽然今日三青斋冷清,但掩人耳目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好在沈吉平日东偷一家、西摸一户,对这里的小路记得很熟悉,他根本无需使用侵入者技能,便将雪姐平平安安地带到了许世昌冷清的画室内。
两人相见,目光内似是感慨万千,只相互盯着,却什么都没有说。
但沈吉看得出来,他们两位绝非爱人关系,只是发生过些故事的故人罢了。
许世昌察觉到沈吉仍在旁边观察着,便镇定了一下情绪,把那罐五灵散拿来交到他手上,说道:“你走吧。”
都到这时候了,谁也不可能愿意放弃情报直接离开,但沈吉之于他们的确是个外人,强行留下会显得很奇怪。
他脑子动得飞快,找借口说:“用不着支开我,醉梦林那边死了那么多人,但凡被发现,洞主就会彻查全岛,到时候只凭你们两个能掩人耳目吗?遇到麻烦了,还不是得来求我帮忙?”
许世昌的地位当然比沈吉高,但也确确是孤家寡人一个,真惹到怀疑,连给他送碗饭的人都不存在。
雪姐瞧了瞧他们两位,最终同意了沈吉的看法:“确实,我需要帮手。”
沈吉故意装得大大咧咧,落坐说道:“您二位就直接讲吧,到底怎么回事?放心,只要不伤害江公子的利益,我是绝不会从中作梗的。”
由于事发紧急,雪姐多半也没有万全的准备,她很快就决定跟他们两人合作,甚至解释清楚了自己的来历——
雪姐本名王雪萍,是白无痕自幼指腹为婚的妻子,也是位闯荡江湖的侠女。当年白无痕被掳到这东极洞天之后,她一直在想尽办法营救他。
结果准备多年,终是来晚了一步,她登岛后只收到了白无痕的死讯。当时王雪萍便结识了白无痕在岛上最好的朋友许世昌。两人皆对那场死亡心有疑虑,自然决定把这件事彻底调查清楚。
无奈混成厨娘的王雪萍很快就被调到了其它岛屿,直至最近才得到了回来工作的机会。而孤身一人的许世昌则因失去朋友而日渐消沉,更没有什么作为。
五年浑浑噩噩,便这般一晃而过。
其实王雪萍当前的诉求非常简单:最重要的当然是查清楚白无痕到底是怎么死的,其次便是盗走《妙染》,不让他人玷污这幅画,以慰藉自己爱人的在天之灵。
沈吉听完前因后果,颇有些目瞪口呆。
梦傀:“太莽了吧这位姐姐?乘风破浪啊!”
沈吉哭笑不得:“可是……你好像并没有想清楚该如何调查,就急着把《妙染》偷了出来,你以为今晚洞主不能把这醉梦林查个底朝天吗?他们可不会手下留情的。”
王雪萍道:“可是洞主要续画《妙染》不是假的,我担心等不到五日,他便会逼人动笔,到时候就保不住这幅画了,我不能接受这种情况。”
许世昌叹息说:“偷便偷了,还能如何?”
王雪萍点头:“我正有此意,本想把画付之一炬……”
闻言,许世昌投去微妙的眼神。
王雪萍全无察觉:“但是无痕的死因还没有搞清楚,哪怕现在烧了,他也难以瞑目。”
由于剧情发展太过复杂,沈吉此刻仍没有想清楚该怎么做才能破坏这个副本,但至少有一点是没错的:那就是让任何人都得不到《妙染》,这样副本也就无法通过它提出的条件来制造傀儡了,但当真该把《妙染》烧掉吗?
他总觉得,就算现在开烧,也一定会有人跳出来阻止,反倒让剧情朝着失控去了。
怔愣之间,许世昌又开口说:“既然如此,就赶紧把画藏起来,否则容不得你去查什么,便要掉脑袋了。”
王雪萍询问:“我暂时把画放在了厨房附近,但肯定会被搜到的,你们说究竟藏在哪里好?”
许世昌没有什么主意,最后两人竟然一起看向了沈吉。沈吉眨眨眼睛:“这么大的事,我也……”
王雪萍坚持:“你对这岛最是熟悉,想想办法吧。”
“触发NPC主线任务:藏匿妙染!”
“限时三小时!”
梦傀自动播报了影响故事走向的要求。
为了收容心印,沈吉可一点也不想搞出异常指数而被副本赶出去,自然只能大方答应。他努力头脑风暴了片刻,决定说:“我知道了,有个地方他们是绝不会去搜的!”
许世昌追问:“何处?”
沈吉抱手而笑:“当然是墓地。”
王雪萍是个行动派,立刻起身:“有道理,我们就把画放进无痕的墓里,无痕一定会保佑我们平安!”
沈吉微笑看她,心里却有点犯嘀咕。
梦傀:“到底是不是她爱人,挖坟一点也不在乎?”
沈吉:“暂时无法判断。”
有没有原作者的保佑不好说,但沈吉仍觉得自己的主意靠谱的很,趁机煽动:“那就快去吧,省得夜长梦多。”
许世昌只能妥协于他们的意见:“好。”
*
王雪萍自称只是个混江湖的,但她显然功夫底子极好,取画间的脚程快得惊人,挖坟掘墓也堪称主力。
文文弱弱的许世昌在旁边反倒像个摆设。
因受了伤而负责在林子里放风的沈吉很紧张:“快点,埋进去以后记得把周围的脚印扫干净,以免被人发现。”
没想王雪萍在忙碌的同时,忽然一声哽咽。
沈吉不安回头:“怎么了?”
王雪萍对着面前腐烂的白骨流下泪来:“我说的没错,无痕肯定没有吃过五灵散,他的《妙染》源自他自己的才华,你们瞧他的骨头如此干净……”
其实画斋的人都知道,五灵散内含有剧毒,但凡服用过的人全身骨头都会变得乌黑,与常人完全不同,想到这里,沈吉更要眼见为实,赶忙凑上前去仔细检查,甚至伸手摸了一摸。
结果那看起来非常坚硬的骨头却很酥软,轻轻一弹,居然断了。三人面面相觑:这状况显然不正常,但他们都不知道具体原因为何。
许世昌最为冷静,完全不想惹祸上身:“先别多研究了,把画藏好,快回去吧。”
王雪萍含泪点头,立刻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退回竹林的沈吉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今日出来只是想找些线索,完全没想到剧情会发展得如此狗血离谱。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又该做些什么才好?一切当真全然超过了他的想象。
*
连番折腾过后,再返回兰花小院已是下午的光景了了。
海岛的太阳有点毒辣,沈吉顺手捡起石桌上的扇子,边扇风边钻进屋里,迫不及待地问道:“你还在吗?我刚才干了好多大事呢,你绝对想不到!”
没想到离开时还很整洁的房间,此时已是满地宣纸,桌上的砚台和镇纸也被摆得乱七八糟,像遭了抢劫一般凌乱。
梦傀:“臭猫和人打架了?”
沈吉心下不安,慌忙越过屏风,终于发现江之野竟然侧身倒在床榻上,这幕吓得他立即扑上去摇晃,声音发颤地追问:“喂,你不会受伤了吧?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结果根本不等他搞清状况,江之野忽反手便把沈吉用力抱住,根本没念及他全身伤痕,边不管不顾地用力吻住他,边大力扯开彼此单薄的衣服,简直像疯了一样。
唇齿纠缠间,熟悉的花香无比鲜明,是五灵散!
沈吉分辨出药物的味道,更着急地挣扎,含糊不清道:“馆长……你醒醒……你别这样!”
随着他因伤口拉扯而发出的一声惨叫,江之野已经褪掉了自己的长衫,直接欺身将沈吉瘦弱的身体无情困住,大力分开了他颤抖的腿。
江之野又不是正常的玩家,他怎么会中这种恶劣的招数?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沈吉脑袋彻底乱成一团,他推着对方烫到吓人的胸膛,对视上他迷蒙的眼神,拼命抵抗:“不要不要!你醒醒!”
【检测到NPC奇怪发言,异常指数上升至10%】
【检测到NPC奇怪行为,异常指数上升至20%】
冰冷无情的机械声提示着沈吉的错误。
这个角色是不会拒绝主人的要求,更不会喊出“馆长”这种奇怪的称呼……
沈吉很害怕就这样被赶出副本,更害怕面对眼前超乎他理解的状况,他全身都发着抖,裂开的伤口把血染得到处都是,神志混乱间,因完全无法抵抗江之野的力量,在情不自禁将双腿乱踢的同时,终于没出息地淌出了眼泪。
其实只要对象是馆长,无论做什么都没关系。
可沈吉很了解江之野的性格,他非常负责任、绝不喜欢乱来,生活中始终克制着欲望,或许真是觉得沈吉年纪太小而不忍心,或许是想等待更郑重的场合和时机……总之,绝不是个随便臣服于欲望的浪荡子。
更何况是这回莫名奇妙被心印控制住,只会让自尊心奇高的馆长更加生气挫败,若他清醒之后,发现自己竟然做出这种事来,会是怎样的自责和痛苦?
沈吉心乱如麻,一想到江之野有可能生出种种心情,就止不住地流泪哽咽,哀求说:“你真的别这样啊大猫猫……”
第122章 醉梦林
少年温热的眼泪淌到滚汤的手掌心, 竟然带来了令人清醒的几抹微凉。江之野一瞬间停住了所有的动作,并轻轻离开了沈吉被亲到泛肿的嘴唇。
那深如极夜的眼膜里,终于隐约亮起了星轮。
沈吉没办法止住泪水, 哽咽着按住他满是细汗的宽厚肩膀:“谁让你吃的药……是不是粱参横……但你怎么会被影响呢……”
江之野伸手抹去他眼角的狼狈, 俯身抱住沈吉,贴着他的面颊说:“对不起, 吓到你了。”
沈吉仍旧抖得厉害,但他察觉到馆长的神志好像回来了, 这才缓缓放软紧绷的身体,摇了摇头。
尽管如此, 江之野的皮肤仍旧烫得可怕,呼吸也比平时急促太多, 更别提抵在沈吉身体上坚硬的灼热……
同样是男人,沈吉自然知道这样憋得有多难受, 他发着颤搂住馆长的脖颈, 抚摸过那汗湿的长发, 怕怕地说:“你想要的话……我没关系的……”
江之野深叹了口气, 沉着声音说:“手。”
沈吉脑袋仍是乱的:“……啊?”
江之野拉下他细瘦的手臂。
沈吉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秒便通红了。
*
天啊, 我在副本里干了什么?
事后沈吉懵懵地坐在床榻边, 傻看着江之野沐浴归来,在旁忙着给自己擦身子、涂伤药,根本全程回不过神来,只有耳朵始终红得可疑,眼神也躲躲闪闪。
被鞭子抽开的细嫩皮肤, 刚有些稍微愈合, 又在大力间裂开了,看起来触目惊心。
江之野认真地涂好药膏后, 又帮他披上干爽的新衣服,即没继续道歉,也没聊剧情的事,只在旁边安静望着沈吉的侧脸,几乎一言不发。
沈吉特别能理解馆长复杂的心情,他克制住自己的害羞,故意开玩笑:“别害怕,我会对你负责的!”
江之野眼底终于有了些暖意:“怎么负责?”
沈吉立刻抱住他的腰,小声撒娇道:“……不行,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我可没帮人解决过这种问题啊,不要说了,暂时先翻篇吧。”
江之野被他搞得笑意更甚,恍惚瞧见沈吉脖颈处露出的伤痕,又有些笑不出来。
正在这时,门外竟一阵兵荒马乱。
坏了,忘记交流情报了,沈吉顿时僵住身体。
没过几秒,便有数名侍卫冲进来:“搜!”
江之野随即起身,把沈吉挡在身后:“干什么?”
“抱歉,江公子,《妙染》失窃,洞主吩咐必须要彻查全岛,您这里也不能放过。”吴佑拿着个本子进来,见面就审,“所以您二位今天都干什么了?”
此时屋内仍旧乱得可怕,床榻上也凌乱无比。
江之野看出沈吉有些问题,故意发火:“干什么瞧不出来吗?粱参横逼我吃药画画,现在又来讲画丢了?我看该吃药的人是他,真是个疯子!”
由于洞主还指望着江之野把《妙染》画完,吴佑自然不会多加刁难,只在本子上记了几笔,而后笑笑:“公子不必激动,更别浪费自己的才华。放心,这种小麻烦我们很快会解决的,早些休息吧,要不要我再安排两名侍女过来帮忙?”
江之野直接踢翻了床边的茶桌:“滚!”
巨大的破碎声并没有让吴佑失态,他阴冷的脸上仍旧不怀好意:“既然如此,那我就先不打扰了。”
说话的间隙,侍卫已把所能见到的地方全部搜遍,训练有素地跟着吴护法离开了房间。
众人小时候,只留下了满室冷清。
江之野回头看向沈吉:“画呢?”
沈吉仰头回视,立刻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
画作被盗果然在岛上掀起了轩然大波,气势汹汹的搜查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梁参横亲自来折磨过江之野,给了他较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方才没让怀疑的火焰没继续往兰花小院蔓延。
沈吉乖乖地把前因后果讲述一番,而后道:“他们不可能找得到《妙染》,这下子想逼你画画也没用了。”
江之野听得沉默,评价说:“太过鲁莽。”
而后又严厉地望向沈吉:“又去偷五灵散?”
沈吉忙摆手甩锅:“我不吃,是宣纹逼我去的,她可是吴护法身边的人,随便告一状,都能要了我的命。”
江之野再度陷入沉默,把他拎到旁边的坐垫上,开始认认真真地地整理床铺,换上干净的被褥。
沈吉边观察边强调:“我真的没吃药。”
江之野以不太熟练的动作忙完杂事,这才把他重新抱回床上:“我知道,先休息吧。”
沈吉当然不在乎自己的伤势,压低声音说:“这我怎么睡得着啊?白无痕到底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江之野吹灭了油灯,落座到他旁边道:“这件事很复杂,那幅《妙染》最初本就是要献给圣上的礼物,当年白无痕画了一半,恰逢元宵节,圣上登岛品鉴后大为赞赏,所以这画还没完成就闻名了整个南梁。”
沈吉喃喃道:“怪不得……可隔了这么多年还非得交画不可,圣上也真够执着的。”
江之野继续说出自己得知的情报:“后来白无痕继续在三青斋画《妙染》,洞主很快便离开去其他岛上经营生意了,陪在旁边的只有吴佑一人。”
沈吉眨眼:“所以也有可能是吴佑杀的他?”
江之野没有表态:“这很难说,总之当年洞主算是有辱皇命,勃然大怒,但一番调查后又说白无痕很可能是服药过多、力竭而亡,并没有定论。”
沈吉摇头:“不可能,他的骨头是白的,不过倒是脆得厉害,也许是中了其它毒也说不定。”
江之野揉揉他的后颈:“别纠结,你先把伤养好。”
说着又按着滚烫的皮肤叹气:“发烧了。”
沈吉依然沉浸在事态当中:“明天我就查吴佑。”
见这家伙全不听话,江之野很无奈地一把将沈吉按倒在床铺上,强行给他盖好被子,轻声提示道:“对你来说,这些真相并不是最重要的。”
确实,对侵入者而言,需做的是毁掉这个故事,可这故事究竟在讲什么呢?
幻想与现实?可是折腾这么久,沈吉所见皆是现实。哪有什么幻想可言?
梦傀:“再标记个玩家,没准里世界有线索。”
沈吉窝在馆长怀里,倒真的很快便有了睡意,他迷迷糊糊在脑海里答应了句,便安心地进入了梦境。
江之野静静地拥着少年,却显出彻夜难眠的架势。
*
「观察者数量:87912」
「发生了什么?信号断了这么久?」
「他们在干吗?事后?」
「不像啊,令使大大看起来很忧愁」
「莫非是突然发现自己不行?」
「就没人关心剧情吗?到底怎么回事?」
「我搜了这个心印的记录,每次副本剧情都完全不一样,而且……好像没有漏洞……」
*
寂夜,许世昌呆坐在画室内,这里刚刚被侍卫们翻得一团糟,他全然不在意,只长吁短叹地说:“这些蠢货,怎么可能找得到画?”
接着又苦笑:“你不该答应画那副画的,如果不画,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烛火轻摇。
许世昌抬头叹息:“责任?你担起了责任,但谁又记得你呢,不值啊……真的不值……”
并不算大的屋子里只回荡着他一个人的声音,深更半夜的,多少有些毛骨悚然。
*
虽然《妙染》事关重大,可此时夜色已深,大部分自觉清白的画师们都已休息了,唯法护法大宅内外仍旧灯火通明,飘散着明显的紧张气氛。
吴佑被梁参横怒骂了一通,刚阴着脸从洞主房内出来,便被宣纹小心翼翼地拦住:“护法,颜姑娘来了。”
“疯婆娘!”吴佑顿时表现出非常明显的厌恶,“在这节骨眼上,她又要干什么丢人现眼的事?”
宣纹茫然摇头。
吴佑气不顺地拂开袖子,却还是皱眉去了。
宣纹侧头微笑,神情变得狡黠。
*
献画仪式上的一顿板子,已经把颜灿揍得是不成人形,但她完全不顾疼痛,仍披上了美丽的裙衣前来拜访。
只可惜屁股都烂了,坐也坐不得,只能勉强站立在桌边,显出摇摇欲坠的憔悴模样。
吴佑关上门,立刻质问道:“这么晚了过来干什么?莫非你有《妙染》的消息?”
颜灿冷眼道:“我可没拿,跟我没关系。”
“那你想干吗?”吴佑落座给自己倒茶:“我忙着呢。”
颜灿握紧修长的手指,瞪向他说:“上次你答应给我搞来的药还没给我,金子都收了,想拖到什么时候?”
吴佑不耐烦:“你要那剧毒之物何用?出了事岂不是查到我的头上,还是少给我惹麻烦。”
“你以为不给我找药,就没人查你吗?”颜灿忽然露出恶劣的笑容,把原本娇柔的声音放的很低,“是不是觉得三青斋与世隔绝,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吴佑抬起眼皮:“你知道什么?”
颜灿笑意极深:“五灵散出现在了外面,不少画家通过黑市争相购买,你可没少赚吧?”
吴佑越听脸色越难看:“谁告诉你的?”
颜灿眼眸弯弯地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放心,你的破生意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也不想多管,你只需把药给我,我们就两清,以后我也不烦你。”
梁参横就在这岛上住着,正为《妙染》气急败坏,若现在出了其他纰漏,必要惹他发狂发怒。
吴佑烦躁了片刻,终于还是起身到内室,转而拿回来了个木盒给她:“快滚,别再来了。”
颜灿心满意足地握紧盒子,果然没再废话,马上便踉跄着离开这间不起眼的小屋,闯进了晦暗的夜色里。
*
一般人受了杖刑要很久都下不来床,颜灿这种时候非要出门折腾,让茗音看得很是心疼,此刻他也顾不得什么主仆礼仪,扶着她的肩努力将她往回带,叹息说:“姑娘,这又是何必呢?”
颜灿的脸色憔悴得吓人,咬牙道:“谁让你阴奉阳违,不听我的话?你不帮我,我还不能靠自己吗?”
茗音的确是答应她去搞毒药处理兰果,也的确是没有行动,此刻被指出来,唯有尴尬闭嘴。
颜灿着实是疼得不行,发着抖把那瓶药塞给他:“该怎么做你很清楚,这次不要在让我失望了……”
“姑娘,你认真画画,我们永远在这三青斋过日子不好吗……”茗音非常难过,声音都透出了几分哽咽,“非要与他们争又是何必?不会有好结果的啊。”
颜灿消沉:“我没有画画的命……”
茗音始终非常相信她:“谁说的?你可是这岛上唯一的女画师,天下有几名女子可以像你一样画出那么多漂亮的作品,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这男宠不懂绘画,更没望见过高山,颜灿没办法与他沟通,也没有兴趣非要证明自己确实技不如人,她只坚持道:“你按我说的做便是……其他的就不要多问了……再要讲,你就是想气死我!”
话这么重,茗音只能勉强点头。
颜灿努力安慰他:“其实洞主是非常喜欢我的,只是碍于兰果才没办法把我带在身边,只要除去障碍,一切就不一样了,倒时我们都可以得偿所愿。”
这话让茗音听得满脸拧巴,欲言又止。
颜灿疑惑看他:“你还想说什么?”
茗音叹了口气,终是选择了沉默。
*
不知为何,明明有伤又累,这夜沈吉却睡得格外香甜,他很早便元气满满地起了床,故意跑去厨房借口领早餐,见到了刻意守候在附近的雪姐。
两人对视过两眼,只打了个招呼,沈吉便又端着装满托盘的食物返回了兰花小院。
进屋后,他忙在盘内碗底一通翻找,果然有张小小的纸条被压在了桃酥下面。
“吴护法西厢房。”
纸条上只这么几个字,多半是遣沈吉前去调查。
关于吴佑的可疑之处,昨晚江之野也提了出来,但现在王雪萍的“不谋而合”却让馆长生出了反感之意,他立刻阻止道:“没必要非让你去,她自己武艺高强,偏要利用你做什么?这中间肯定有问题。”
梦傀同时检索出此处剧情存在的不同可能性。
[检测到NPC合规行为分支]
[一,调查吴佑]
[二,守护主人]
守护……江之野还会出什么事情吗?虽说昨天是被逼着在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画出了草稿,但画也画完了,现在《妙染》又被藏起来,即便是梁参横也没办法逼着他继续做事才对,而其他人更是毫无瓜葛。
沈吉在脑内思索一番,还是决定冒险:“没事,别忘了我认识那个宣纹,她肯定知道点什么。”
江之野也没有必须要阻止他的明确理由,最终只能道:“小心些,天黑之前回来。”
沈吉点点头,拿起桃酥胡乱吃了两口,便离开小院行动了起来。望着少年态度积极的背影,江之野不自觉地眉头微锁,他垂眸思过,很快也站起了身来。
*
三青斋内对《妙染》的寻觅仍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无论沈吉走到哪里,都能够看到一队队来去匆匆的侍卫。
梦傀:“不得不说,你还真是个天才啊,只要不被出卖,他们是绝对想不到要去搜索坟墓的。”
沈吉在心里得意暗想:“很明显白无痕是冤死的,害他的人越是心虚,就越不会想要再面对他。”
梦傀:“有道理,那你说王雪萍引你去调查吴佑的原因是什么?她自己又不是没有腿。”
“也许是有其他事要忙吧?总之不可能是陷害我,毫无动机。”沈吉的想法很是轻松自得:“再说我也挺想搞清楚白无痕的死因的,没准到时候,这故事的真正内核也就非常清楚了。”
梦傀不再吭声。
*
没用多久,沈吉就晃到了护法宅院旁的林子间,他低低地学了几声鸟叫,接着便耐心地站在树边静待。
十分钟后,听到暗号的宣纹匆匆冒出头来。
沈吉决定先给她个甜枣吃吃,见面就递过去一个青色瓷瓶,得意问:“给,这回没让你失望吧?”
宣纹的药瘾似乎比他还要严重,立刻急着拿到手里,脸色也显得好看了许多,笑眯眯道:“真机灵!”
“其实我这里还有更多呢,看。”沈吉又摸出两个瓷瓶,见她两眼放光,一边暗叹自己卑劣,一边弯起眼眸,“但是也不能白白给你,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宣纹顿时收住笑意:“江公子昨天不是都交上草稿了吗?这事肯定跑不了他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
尽管每个画师在三青斋都有属于自己的住所,但毕竟是寄人篱下,谁也不会把住所当成家,更不会把任何危险的东西摆在屋里等着被查。
江之野的兰花小院内着实没有任何秘密,他在沈吉离开后,也独自款步走出门去,连门都没好好关上。
如此一来,待王雪萍出现时,便几乎可以算得上是长驱直入了。她跳入院内左右环顾后,眼底浮现出了些无奈的歉意,但最终还是坚定地掏出了怀里的东西,俯身塞入橱柜之内。
*
却说江之野离开住所,并没有到什么不确定的地方探索,而是直接冷着脸拜访了梁参横。
正因《妙染》丢失而着急上火的洞主终于有了几分好脸色,笑着问说:“哟,你怎么来了?”
他面前的长桌上正摆着妙染的赝品,以及昨日从江之野那里带走的满意草稿——
虽然草稿线条简单,但极好地继续了原作那极乐世界般的天国壮景,上百名角色的小轮廓也都速写得很生动,如果愿意花时间慢慢细化,应该可以完成一副讨得圣上欢心的杰作,到时候自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江之野对创作这草稿的记忆已有些模糊了,语气微冷地询问:“还在看?洞主可满意?”
梁参横表示肯定:“虽然三青斋内画功能与白无痕比肩的画师不是没有,但我早就知道,只有你能做到天衣无缝,瞧,这拼起来不是很完美吗?”
“洞主确定把这幅画交上去,圣上就会满意吗?”江之野问说:“虽然《妙染》是幅好作品,也未必值得圣上等上这么多年,其中必有更深的缘由。”
梁参横看他:“什么缘由?”
江之野回视,企图从这个人身上瞧出些破绽,可是认真望过去,却只能看到他眼底的冰冷和贪欲,并不像隐藏了什么秘密,莫非……
这家伙并非害死白无痕的罪魁祸首,他其实也不清楚另外半幅画真正应有的内容?
江之野不太确定,缓缓收回了目光:“既然洞主不知,我便更不知了,虽然我这话有些突兀,但是白无痕五年前究竟是怎么死的,还望洞主想清楚,我不希望自己跟他一个下场。”
梁参横陷入沉默,再度心事重重地坐回了位子。
江之野继续试探:“大家都说洞主最大的心愿就是完成《妙染》,但我不这么觉得,如果不是圣上提起,我猜洞主宁可世间压根不存在这幅画吧?已经隔了这么久了,洞主真相信把画交上去,就能换来皇恩浩荡吗?”
这问题显然勾起了梁参横更多抵触。
没想屋内正气氛微妙、暗潮汹涌之际,忽有两名侍卫不顾礼节地冲进来报告起最新的消息。
“洞主!兰药师炼药时忽然暴毙!”
“洞主!吴护法在江公子房里发现了这个!”
江之野不禁转身望向来者。
梁参横显然是懵了,愣过几秒后才起身上前,接过侍卫手里的东西:竟然是一小幅更为精致的草稿。
草稿亦是画出了《妙染》的另外半边,却与江之野昨天的草图截然不同:那并非极乐净土的延续,而是惨烈的地狱之景。江山灰败,大地腐化,无数饥饿的老百姓化为了森森白骨,苟延残喘者则在地上苦苦哀求,和原版的天国之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冲击力十足的构图,显然是在抨击大梁的腐败。不要说被圣上看到,但凡敢有谁传出岛去,便要在整个梁国引起渲染大波!其目的何其险恶?
梁参横双手微抖,怒气冲冲地瞪向江之野。
第123章 醉梦林
洞主房间新的波澜无人得知。
护法大宅附近, 两名药瘾子还在交流信息。
宣纹很满意地拿着五灵散的瓶子,跟沈吉大方地八卦道:“那张画说没就没了,负责看守的侍卫也被杀了个精光, 这变故谁能想得到啊?离谱不?”
沈吉打探:“所以说他们怀疑是谁干的?”
宣纹和绝大多数奴仆一样, 对这座岛的好与坏全不在意,哼了声说:“怀疑有外面的高手闯进来呢, 从前我便听吴护法跟兰果聊过,目前朝廷的状况有些复杂, 《妙染》的事也没那么简单,牵扯到了不少势力。”
这话倒令沈吉很是意外。
首先, 听上去吴佑和兰果的关系不差,其次, 上供《妙染》应不仅仅是幅贺寿图那么简单,所以王雪萍真是白无痕指腹为婚的妻子吗?还是说她在撒谎?那许世昌作为白无痕的老友, 为何不跳出来否认?
梦傀:“你昨天会不会白白被人利用了?”
由于至今都没有那么了解剧中角色, 沈吉也很难做出非常准确的判断, 但他还没忘记自己来到这地方的初衷, 又眨眼笑说:“宣纹姐, 护法现在不在吧?”
宣纹很是警惕:“怎么?你又想偷什么?”
沈吉早就想好了借口:“当然是去瞧瞧那些上交的草稿究竟如何了, 其实我还是挺希望江公子能续画《妙染》的,万一真被圣上称赞,岂不飞黄腾达了?”
宣纹对他们病态的主仆关系同样不屑:“飞黄腾达又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可听说过,江公子是有爱人的。”
她又抛出个意外信息,沈吉更懵了。
看到少年的表情, 宣纹有种作恶得逞的趣味, 笑嘻嘻地说:“不过那都是来三青斋以前的事了,你要是真好奇, 不如直接去问他本人。”
沈吉回神:“哦……”
宣纹把五灵散小心地塞进袖子里,说道:“等下他们就要吃午饭了,到时候院子里人少,你要去偷看就小心点,若是被抓住了,干脆等死吧。”
她完全不在意地威胁完,扭头跑回了院子。
整个醉梦林的人都是过了今天没明天的状态,性格刻薄倒也不足为怪。沈吉没太在意,只准备找机会按照王雪萍的指引去那厢房里瞧瞧,吴佑到底有什么秘密。
*
画师的存在价值当然是作画,谁画的好,梁参横就会善待谁,这标准一点毛病都没有,所以江之野平日里才能被好吃好喝地供着,自然是指望他赚钱呢。
结果今天被搜出来的稿子着实恐怖:若谁真敢把这副草稿流传出去,恐怕整个东极洞天都要陪葬,实在太过歹毒,难保不是江之野对灭门惨案的报复。
所以此刻本该是好好审讯江之野的的。
结果同一时间,兰果好端端地又忽然暴毙了,这简直让梁参横焦头烂额,无论他多生江之野的气,都不可能不管自己的枕边人,所以猛发一顿火后,还是命人把江之野先行关押起来,急匆匆地赶往了死亡现场。
*
兰果出身炼药世家,年少时就以美貌著称,且生活作风极为荒诞,不仅好毒,更加好色,身边的莺莺燕燕从未断过,直至勾搭上了梁参横这位仙师,方才稍微定下性来,在东极洞天生活了很多年。
和他一样,梁参横自然也不是什么清高干净的家伙,但他们两个凑在一起,却偏偏能够互相制约,以至于洞主身边始终再无其它侍妾,倒也算是合拍。
兰果头脑聪明,五灵散就是他的主意,也的确借此为东极洞天创造了巨大的利益,使得他的教派地位更加无可代替,其座下信徒不比洞主更少。
结果就是这么个人物,竟然毫无预兆地死了?
这梁参横哪能接受?
洞主带着混乱的情绪赶到兰果在醉梦林里的炼药房外,果然看到他的尸体被直挺挺地放在地上,美丽的五官看起来非常平静,却早已没了呼吸。
这死状……
竟然和白无痕当年的状况极为相似。
梁参横的身体不禁抖了一下,缓缓蹲下身,试图亲自检查,结果手刚伸出去,却被身边侍者阻止:“洞主,药师好像是中毒死的,您千万小心。”
听到这话,梁参横自然疑惑:“何以见得?”
劝阻他的侍卫说道:“是兰药师自己说的,他本来在烧制药水,忽然冲出来说自己中毒了,还让我们去采什么解药,结果话都没讲完,就……”
梁参横:“解药?”
旁边有稍微机灵的侍女报告道:“对,说是醉梦林中就有,是种蓝色的蘑菇,但我们也不懂啊。”
梁参横重新望向兰果的脸:执手相伴这么多年,谈起感情当然是很深的,但也算不上那种值得人撕心裂肺的纯爱。此时毫无防备地发现他断了气,内心更多的是茫然和愤怒。
只不过那怒气该向谁发泄……
梁参横自己也不知道。
自从被朝廷逼着上交《妙染》为圣上贺寿后,他便被一桩桩怪事无情地推着向前走,包括画稿丢失、包括江之野的恶毒之心……事件全都汹涌而来,毫无头绪。
“洞主,现在该怎么办?今天伺候过兰药师的人我们已经都关起来了,您随时可以提审。”
侍卫在旁建议道。
梁参横有些分身乏术,愣过几秒后才道:“把吴佑叫来,这里让他仔仔细细查清楚,晚上来与我汇报。”
侍卫点头答应。
梁参横又冷下脸来:“回去把江之野带去我房里,我要亲自问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
侍卫又应声:“是!”
梁参横想起些手段,垂眸补充说:“把沈吉一起抓来,我真要瞧瞧,江之野是不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
此时的沈吉当然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自己的危险状况,他刚翻窗爬进吴佑房内,照着王雪萍的指引在柜子里仔细摸索,真的很顺利便找到了线索。
被吴佑藏住的,竟然是个极秘密的账本。
账本内记录着某些东西被贩运离开岛屿的日期,和一些出入账的金额,能看出是赚了不少钱。
梦傀:“吴佑在倒卖什么?”
沈吉脑洞大开,很快便联想到答案:“五灵散。”
这醉梦林里值钱的只有画师们的作品,但那一张张画都是有数的,绝不可能被他定期偷偷卖掉,此外,还能被薅到的羊毛,就只剩下五灵散了。
尽管那药邪恶至极,任何神志清醒的人都不会轻易触碰,但或许外人无知,会相信这东西能带来灵感?而一旦染上就很难戒掉,只能继续花钱……
梦傀:“这副本需要来一场虎门销烟!”
沈吉没开玩笑的心情,纠结了番,还是鼓起勇气把账本揣进怀里,打算找机会去质问吴佑。
梦傀不同意:“他有那么多手下,才不会受你胁迫呢,你小心一开口就被宰了!”
这话倒是挺有道理,可谁也不愿意白来一趟。沈吉不想在危险之地久留,坚持带走账本:“见机行事。”
*
当江之野看到那草稿的瞬间,便明白王雪萍为何非要提供证据链来支开他们了。原来她不仅想毁掉《妙染》,更要毁掉有可能续画的人,所以那女人是真的不允许那幅画被“玷污”,才刻意接近沈吉的?
这思路虽说得通,但仍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结果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被控制住的江之野又遭两名侍卫胁迫进入梁参横的屋内,狼狈单膝跪地。
这洞主还真能忙活,来来回回跑得不累吗?江之野掩去眉眼间的不耐烦。
多半是兰果突然暴毙,梁参横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像只随时都要发疯的猛兽,眼神怒气冲顶。
江之野表态:“那草稿不是我准备的,我没那么蠢。”
这种时候梁参横终于不再想装好人了,直接撕破脸说:“你想骗谁?你怨我害得你家破人亡、与爱人阴阳两隔,还一直利用沈吉恶心你,对不对?所以你才想出这么歹毒的主意,想让圣上把东极洞天满门抄斩?”
江之野波澜不惊,只反问:“你动脑子想一想,我该怎么才能偷偷把这稿子画到《妙染》上去?又怎么可能把它送到圣上面前?一切不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吗?”
梁参横怒气不减,欲言又止。
江之野瞬间猜到了什么,失笑着问说:“莫非洞主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份稿子吗?莫非……它已经在外面悄悄流传,惹来了圣上的疑心?”
被人看破是件很不爽的事情。
梁参横立刻拿起手边的茶杯,直接砸到江之野的头上!这副本严格限制甚至弱化了玩家的体力,哪怕是在现实生活中馆长也有一万种办法躲开,可在此时却偏偏无从躲闪,直接被瓷器的碎片划出了血!
如此发泄后梁参横仍不解恨,又狠狠地拉住他的长发:“所以就是你干的对不对?处心积虑想报复我?你以为没有你,《妙染》就画不完吗?我有的是画师,我们东极洞天,还有千秋万代可以延续!”
尽管这副本对馆长的精神有所影响,但更多在于和沈吉的关系上,且可忽略不计。此时听到耳边疯话,他自然想笑,也当真笑了:“我说不是我,你不想相信,偏相信这种拙劣的陷害,那我也没办法。”
梁参横用力推开他的头,皱眉吩咐身边人:“去,查清楚今天有谁在兰院出入过。”
侍卫自然答应着出门去办。但大家都很清楚,从昨夜开始,所有的人手都被派去寻找《妙染》真迹了,不太可能有什么目击证人刚好出现。
梁参横又催促:“沈吉呢?”
这个名字终于让江之野失去了笑容:“和他有什么关系?你用不着再玩威胁那一套。”
梁参横呵了声:“呀,感情发展得很好嘛,明知道是假的也不在意?你还真是喜欢自欺欺人。”
江之野没兴趣回答。
梁参横笑得恶劣:“那小子整天到处乱逛,保不准比你知道的多。再说他对你还是挺忠心的,没准你不愿意讲的事情,他倒愿意替你说出来呢。”
两人唇枪舌剑的时候,那些侍卫也没闲着,很快便把一脸懵的沈吉抓来丢进了屋内。
沈吉本以为是自己偷进吴佑房间露了馅,看清形势后大惊失色,马上跪到梁参横面前说:“洞主,江公子只知道画画,什么都不懂的!他犯了什么错?您可千万别为难他,要罚就罚我吧!”
“从前怎么没看出你这么懂事?”梁参横冷笑,“他干了什么,你不会自己瞧?”
沈吉这才注意到桌上的画稿,一眼过后自然立即搞清楚了前因后果,捏了把汗道:“这稿子绝对不是江公子画的,我可以作证!”
梁参横毫不动容:“你们什么关系,真当我傻?”
沈吉摸不清楚他到底是个NPC还是玩家,但目前这状况也没更好的选择,马上扑到那画稿上说:“这是旧稿,看纸就知道了,是外行保存的,都快霉了,而且江公子的绘画习惯不是这样——”
【检测到NPC奇怪发言,异常指数上升至30%】
副本无情的提示,意味着它已经检测到了沈吉不符合人设的地方,梦傀顿时紧张提醒:“你别乱说话!异常指数太高你会遇到大麻烦的!”
沈吉瞬间闭嘴。虽然江之野应该教过他这角色一些画画技巧,但不至于如此懂行,如此狡辩确实不对……
梁参横果然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沈吉脸上瞬时沁出细密的汗珠,生怕再被副本针对,不敢再胡乱开口解释。
梁参横疑心更重:“来人啊——”
“是我画的。”江之野忽然打断了他的呼喝,冷漠地说,“白无痕的创作意图很明显,看不懂的才是愚人,他一开始就想这样画完,不是吗?我只是随便试试,谁晓得偏偏被你们翻出来了,真是烦人。”
虽然方才茶杯已经打得他额前淌血,馆长的气度却始终如常,平静得仿佛是局外人。
梁参横抓住了什么巨大把柄似的,立刻咬牙切齿地下令:“好!看来我一番苦心全是白付!你以后别画画了,你这辈子都别想画画了!来人!”
沈吉不希望馆长这样舍身救自己,可满腔的话全被他严厉的眼神堵住,不敢再乱说。
梦傀:“劝你不要信口开河了,小心意识被副本反噬,在现实中直接变成个疯子!”
沈吉想到了博物馆的花林晚,顿时手脚发凉。
走神的短短时间内,侍卫已按洞主的吩咐带来刑具:他们一左一右将江之野狠狠地架住,而后便把被串好的木棍缓缓夹进他修长的手指中间——
沈吉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尖叫:“住手!”
在场谁也不会把个男宠的吵闹当回事,立刻有侍卫把沈吉强按在地上,不准他乱冲阻挠。
沈吉没想到梁参横如此狠毒,眼见着他们将刑具死命一拉,顷刻便听到指骨断裂的声音,而后难以控制开始地耳鸣想吐,大哭着喊道:“不要!不是他画的!真的不是他!你们为什么非要冤枉他!”
尽管江之野拥有着对于人类而言过于完美且天衣无缝的外表,但他常常表现得并不像个正常人类。
此刻亦然。
十指连心的疼痛仿佛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全程面无表情,反倒是因为沈吉哭得五官扭曲而于心不忍,静静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隐约微抖。
*
「观察者数量:76541」
「这玩家好狠!肯定是故意的!」
「哈哈哈哈令使大大快气疯了吧?」
「沈吉吉别哭了快到我怀里来~」
「总觉得这心印要得逞。」
「这心印百分百被干扰了,还没调查报告?」
「三号宇宙的实验早就停止了」
「前面有经费的话,我这边可以查哦~」
*
可恶洞主的断指刑罚搞得沈吉又气又急,他哭得呼吸都不顺畅了,重复地崩溃地喊说:“不是他画的,分明是有人想不让他画才嫁祸啊……”
梁参横似乎很喜欢观赏这悲惨的一幕,身上的戾气变少了许多,闻言终于抬手示意停止,而后俯身说:“谁不想让他画?你给我说清楚?嗯?”
[检测到NPC合规行为分支]
[一,包庇王雪萍]
[二,告知真相]
沈吉满脸是泪,呼吸急促,却因江之野冷静的目光而逐渐回过神来,他当真没有太多判断依据,唯一可知的是保住《妙染》对破坏副本没任何好处,终究还是哽咽道:“……吴……吴……”
“吴佑?”梁参横立刻骂道,“你连护法都敢嫁祸?”
沈吉抹掉眼泪,从怀里摸出刚刚偷到的账本:“我染上了药瘾,公子不让我吃,我就去四处偷……所以发现了很多秘密……洞主,护法对你不忠啊!”
梁参横完全不相信地扯过账本,翻开后脸色却越来越差,最终气得将它摔在桌上:“把吴佑抓起来!”
沈吉赶紧甩锅:“醉梦林的人都在议论,当年白无痕画画时是护法亲自看顾的,难道洞主就不怀疑吗?”
梁参横眯起眼睛,神色变了又变。
原本沈吉真当他是个副本里的BOSS级角色,可今天近距离接触下来,又感觉他是个态度极为不友好的玩家,一些微表情很像普通人类,自然想标记来试试。
梦傀阻止:“冷静!判断错了会有异常指数的!”
沈吉只好忍住自己的念头,瑟瑟发抖说:“洞主,小人就知道这么多……江公子纯粹是好心救我才妄自认下的,那画真跟他没关系,是有人知道洞主想让江公子来完成《妙染》,方才嫁祸,洞主上当了啊!”
梁参横气恼地瞪过他和江之野:“带出去,找大夫来料理一下!随时等我传唤!”
完全是工具人的侍卫们拱手答应:“是!”
*
早晨拿到信息出门时,江之野是阻止过的,沈吉虽不是第一次不听他的话而吃亏,却没有哪一次比这次更加后悔,始终红着眼睛抬不起头来。
醉梦林中的大夫被派到兰花小院,很快便诊断出馆长十个手指都被夹断了,以后别说画画,就连正常生活都很困难,更吓得沈吉在旁边咬着嘴唇抹泪。
江之野全程都没反应,仿佛被医治的是别人的手,反倒是瞧见沈吉的表情,忽然微微笑了。
大夫刚给他固定好手骨,见状只当他在发疯,忙把沈吉拉出去嘱咐:“就这样静养着,可什么都别做。这几天看好江公子,我怕他受不住这打击轻生呐。”
沈吉:“……”
按剧中设定来说,大夫的话是极有可能的,毕竟江之野除了面前的画纸本就一无所有了,现在连画都不能画,肯定是没有什么活下去的希望。
好在这也只是剧情而已。
沈吉老老实实地送走了大夫,赶紧跑回床榻边认错:“对不起,以后我肯定想清楚再做事。”
江之野还是带着笑,抬头看他:“不哭了?”
沈吉脸上一点血色都不剩:“我被吓到了。”
说着,又有滴眼泪顺着他软软的面颊滚落下来。
毕竟让他面对副本里的恐怖画面是一回事,真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被生生夹断手指,又是另外一回事。
江之野艰难地抬了抬双手:“别哭了,嗯?”
沈吉赶紧自己擦掉泪水,带着哭腔问:“疼不疼?”
江之野淡定摇头。
沈吉明知道他在骗自己,但事已至此,也没办法再多说什么了,只好低头轻声问:“现在该怎么办?王雪萍和许世昌还想干些什么?我真搞不太懂,他们说的那些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江之野静坐在床边,头脑非常冷静,给了沈吉一句非常关键的提示:“他们相信自己说的是真的。”
相信自己说的是真的……那不就是幻想吗?原来这副本是这个意思?!
沈吉逐渐回神,抬起泛红的眼皮小声问:“那你呢?”
江之野缓缓眨眼。
方才沈吉忽然间有了灵感,顺着今天宣纹的八卦猜出了心印编造的真实剧情,指着自己的脸直接问道:“你之前喜欢的人是谁?他跟我……一定长得很像吧?”
第124章 醉梦林
无论玩家身份如何, 都是有机会获得关键副本信息的,江之野虽不清楚沈吉怎么知道了这件事,但听到发问后也没否认, 直接承认:“……长得一模一样。”
沈吉真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
既然秘密已经被捅破, 便毫无遮掩的必要,反正也只是剧情而已, 又不是现实生活搞出什么情感危机。
江之野告诉了沈吉自己角色的逻辑真相:“当年因为我的缘故,他被江湖上的邪门歪道杀害了, 头就被摆在画桌上,至今只要闭上眼睛, 我仍能回想起那一幕,所以, 我绝不会再让你遇到那种事。”
关于幻想的副本,每个玩家都有脱离现实的妄念, 与爱人一起进本的江之野, 则直接被分了个替身文学。
难怪……这样就说得通了。
为什么一个无比清高的人会在有刻骨仇恨的前提下, 仍旧屈服于可恶的仇人, 原来是这样。
在沈吉视角的剧情记忆中, 他一开始被派到江之野身边, 对方表现得很是排斥,结果却偏偏在服下五灵散后情难自控,之后仍旧是边嫌弃着沈吉的不学无术,边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行为颇难理解。
但若是替身的话, 一切就相当明了了。
所以这个副本里的玩家, 都活在只有自己相信的假象里,他们期望的是假象成真!
而破坏副本最有力的方法, 就是尽量让玩家走出幻象,面对真实,比如说……
梦傀:“让臭猫把你宰了,再逃出醉梦林。”
如果这办法管用的话,沈吉才不会吝惜自己虚假的生命,但江之野并非真正的玩家,很可能做到了根本没用,必须得让正牌玩家做到这一点才行……
梦傀:“谁是玩家?”
对啊,谁是玩家?
沈吉怔愣地跌坐在床边。
江之野望向自己动也不能动的手,看似闲聊,却作出提示:“今天兰果死了,是谁动的手?”
*
是的,兰果死了。尽管岛主有意压住这消息不传出去,却仍旧拦不下八卦蔓延的速度。
更何况,始作俑者心知肚明。
院外来来往往的侍卫们好像非常忙碌。茗音匆匆整理着包裹,时不时便被窗边晃过的火光惊到。
而颜灿则趴在床边发着烧,嘴角始终带笑。
尽管很不忍心打破她的美梦,茗音却还是硬着头皮跪到床边,低声说:“姑娘,洞主已经派护法在彻查兰果死因了,这事肯定会查到我们头上的。”
颜灿很自信:“药是吴佑给的,他只能装傻。”
“姑娘,您实在是太天真了!”茗音红着眼圈劝说,“你拿着他的把柄威胁他,吴佑肯定会怀恨在心,我打听过了,这事洞主绝不会接受被蒙混,为了不引火烧身,吴佑只有一种选择,就是趁乱解决了你我,一了百了!”
颜灿仍旧不信:“不会的,而且现在兰果死了,洞主肯定很快就会把我接到他身边,到时候谁敢动我?”
茗音积蓄在眼圈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姑娘,你什么时候能看清现实呢?洞主……洞主对你无情啊!那一夜他只是醉了,他不要你,哪里是因为兰果?”
颜灿变脸:“你胡说!”
“别管我胡不胡说,快跟我走吧。”茗音用力拽住颜灿的胳膊,“我们离开这里,照样可以好好生活。”
颜灿努力挣扎:“要走你自己走。”
茗音坚持:“我绝对不会抛下你的!”
谁知他们正撕扯时,院内却起了阵骚乱,很快便有侍卫涌进来,看到两人便凶巴巴地宣布道:“颜灿指使男宠茗音毒害兰药师,通通乱棍打死!”
这话让颜灿惊呆了,根本顾不得伤势,努力坐起身说:“你们是谁的人?胡说什么?!”
侍卫各个面无表情,执刑的人拎着棍子上来,毫不怜惜这两位手无寸铁的画师画童,提棍便揍!
一时间原本清雅的画室内只剩下刺耳的惨叫。
*
好不容易才从兰花小院逃出来的沈吉蹲在花树后,远远地观察着颜灿房里的乱子,忽看到大股的血溅到窗纸上,不由用力捂住嘴巴。
梦傀:“那两人里肯定有个玩家,才这么莽。”
沈吉暗想:“也许两个都是。”
梦傀:“可惜来不及了,死了就要离开副本了。”
颜灿寄希望于梁参横对自己的宠爱,而茗音则把颜灿当成爱与生活的指望,这两份似而不同的幻想,是但凡心态现实一点就不会生出来的……
这么明显,之前为什么看不出来?
沈吉非常后悔,但并没有沉浸在暂时的失败中,转而飞速转动大脑:还有谁是这幅样子的?
怔愣片刻,他蹙起眉头,起身便跑。
梦傀:“你要标记谁?雪姐?”
沈吉:“许世昌!”
在故事中,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一个人生活在荒芜的院落里,已经被整个三青斋遗忘了。在沈吉的角色记忆中,是个常常自言自语,性情阴鸷的家伙。
但现在推断起来,许世昌多半也活在某种不肯醒来的幻觉中:在他的心里,白无痕真的死去了吗?
*
满是野草的院落没有一丝光亮,但却隐隐有两种人语声自屋内传来,像是黑夜神秘的呓语。
想靠近过去的沈吉被吓得立刻停步。
梦傀:“去听听里面说什么呢?”
沈吉:“不行,现在和许世昌共谋的人肯定是王雪萍,她武功高强,会发现我的存在。”
梦傀:“也对哦,你还真谨慎呢。”
沈吉抿住嘴唇:“馆长都这样了……”
事实不出所料,约十来分钟后,雪姐的身影便从窗口翻出,直接跑入了黑漆漆的竹林里。
沈吉:“那边好像是护法宅院,她又要干吗?”
梦傀:“行刺?”
沈吉不太相信,潜意识中觉得王雪萍的行为并不与自己的盼头相对立,也便没多管,这才靠近了院内。
许世昌仍旧没开灯,正孤独地坐在房内,或许由于环境过度黑灯瞎火,那模样着实有点恐怖。
他含糊不清地喃喃自语道:“无痕,真相对你来说重要吗?你要真相,还是要画呢?”
回答他的只有深夜的月光。
他又说:“我知道你想要画,但我不允。你不该去画那些东西,你不该再卷进这些事情中。”
又在自言自语,妄想症实锤了……
沈吉趴在窗缝边眯起眼睛:“梦傀,标记!”
小机器人服从性很高,马上工作了起来。
“梦傀触发玩家标记请求……”
“标记成功!”
“许世昌,32岁,醉梦林画师。”
“白无痕挚友,多年无画,在岛上不受重视。”
“当前同化指数:80%”
这同化指数令沈吉咋舌:“怎么会这么高?”
梦傀:“还记得馆长中弹吗?有时候吴家人会故意送受伤的玩家和自己人进去,目的是尽快赢得副本。”
真是卑鄙,沈吉不禁有点同情许世昌了。
走神的片刻,久违的福利通知终于到来。
“新增标记玩家数量达到2名。”
“触发里世界探索,限时30分钟。”
沈吉于窗外蹲下身子,眼前荒芜的野草在斑斓光斑中碎成千万个粒子,又组合成了全新的废墟。
*
周身环境还是遍布画室的小岛,但只剩下满地废物与早已腐化的白骨,就算偶尔有残破的画卷倒在角落,也很难辨认出最初到底画了什么。
这应该是本场进入里世界的唯一机会,沈吉非常着急,急匆匆地往前奔去,直向护法大宅。
紧张的氛围中,他开始在心里对梦傀分析,也是对自己进行复盘:“现在最有可能被唤醒的玩家就是许世昌了,虽然挚友之死的打击沉重,但也可利用这份打击,让他振作起来,做出实际的反抗。”
梦傀:“目测他不太容易被打动。”
沈吉:“还有第二条路,就是找到剩下的那个男玩家,说服那人改变想法。可是目前我推测最可疑的对象是梁参横,那可就太难了,因为他和所有人都是对立的……”
梦傀:“还有别的想法不?”
沈吉:“平推,毁掉《妙染》,毁掉醉梦林,毁掉东极洞天,谁都别想在这里做梦。”
大概是觉得这话太过不切实际,梦傀直接沉默。
沈吉在思考的同时,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冲进了吴家大宅的废墟之内,他像以往一样四处东翻西找,却并没发现玩家留下的线索,不禁急得心跳加速。
梦傀推理:“你还记得有个玩家在最开始时,画了很像收容室的博物馆吗?他肯定是心印圈里的人,不会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来这边被你查的。”
沈吉皱眉:“确实。”
就在这时,他翻开地上一处尸体,无意识的捡起个蒙了尘的腰牌,见上面写着“长门”二字。
梦傀:“这是啥?”
沈吉:“剧情里有没有相关的字眼?”
梦傀检索不到。
沈吉将那腰牌放在手里,毫无防备间,忽有几秒的记忆涌入了他的脑海,惊得他原地趔趄。
是大火席卷了三青斋!在火光之中,那些画师和侍者惨遭屠杀,整个场面犹如恶鬼袭击人间,只剩绝望。
梦傀感应到了沈吉的意识画面:“是剧透。”
沈吉用力摇了摇头,重新看向那腰牌,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方才画面中的屠杀一方并不是官兵,这岛上还潜伏着另外的神秘势力,在暗处虎视眈眈。
梦傀震惊:“还以为故事快结束了呢,原来麻烦的还在后面,那些反派藏得也太好了吧?”
沈吉进到屋内继续寻找线索:“未必在藏,可能已经露面了,只是我眼拙罢了。”
说话间,他终于捡到了个简约的男士旅行包。
梦傀:“快点,要没时间了!”
沈吉哪敢怠慢?手忙脚乱地拉开拉链,把里面的东西通通翻出:几本书、过时的电子阅读器、眼镜、药盒、还有保温杯……
梦傀吐槽:“是哪个老古董带的行李?”
沈吉分秒不停地打开阅读器,终于看到机主名为Xu。
梦傀:“许世昌?”
阅读器内里都是非常经典的严肃文学,以及一些作者为Xu的小说,飞速翻过,应该是自己创作的未发布作品。此外,还有记在备忘录里的杂记,写的多是日常中的闲言碎语,内容很无聊,但口吻有点意思。
梦傀震惊:“原来他一早就是个精分啊!”
没错,这个Xu所写的备忘录全是给另外一个人的碎碎念,但放在阅读器里显然是不存在什么读者的,他应该只是对并想象中的朋友倾诉,实际还是自言自语。
沈吉合上机器,联想到个恐怖的事情:“如果他真成了傀儡,获得把幻象变成现实的能力,那被他变出来的朋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梦傀呵呵笑:“你不会想见到的。”
自动通知同时响起。
“限时已到,即将关闭里世界。”
“请尽快标记剩余玩家。”
*
传送过程中沈吉只眨了眨眼,便又立即回到了黑漆漆的荒芜院子里,而许世昌仍在屋内时不时地说些闲言碎语,氛围多少显出了非真非假的诡异。
沈吉不想多留,马上溜到小路上朝兰花小院去了。
梦傀又开始乐观:“不管怎么说,里世界总算没白去,接下来先把那个‘长门’所代表的势力揪出来,有可能挣得非常大的主动权,拿下心印不成问题。”
沈吉叹息:“我倒觉得处处都是问题。”
梦傀:“不许沮丧!”
沈吉没再回应他,只在暗无天日的林子叹了口气,全没发现蛰伏在暗处的一双光亮的眸子。
*
面对吴佑的背叛,梁参横极度愤慨,所以当侍卫们把吴护法抓来之后,他连发了好一顿脾气,将屋内能砸的东西都砸的差不多了,才把那个账本丢在吴佑的脸上。
吴佑仓皇翻过。
梁参横痛心疾首地骂道:“这么多年来,我亏待你了吗?你为什么非要做这种事情?”
吴佑面色如土,无法体面回答。
梁参横咬牙切齿:“五灵散这这种东西,传到江湖上对我们没有一点好处,你认为圣上能容得下吗?”
其实对于事发败露,吴佑多少有些措手不及,毕竟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把颜灿和那个可恶的男宠给解决掉了,当真不晓得是怎么被洞主发现的。
然而慌乱归慌乱,吴佑仍是个聪明人。他从来不浪费精力做没有意义的事情,所以也未对这件事做出任何否认,想清楚后,马上俯身道:“小人是在兰药师的蛊惑下,才被金子迷惑了双眼,全想着一时之利,完全没有考虑那么许多!洞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梁参横冷笑:“你倒是会充英雄,现在我杀了你又有什么用?怪不得皇上逼我把《妙染》快交上去,他肯定察觉到了东极洞天的问题。南梁积弱多年,若五灵散再泛滥开来,国将不国,到时候哪还有活路可言?”
对于洞主突然冒出来大局观,吴佑有些难以适应,毕竟梁参横自私自利,平日只顾着搞画和赚钱。
他汗颜道:“小人常年居住在醉梦林里,确实已经不会为天下人去考虑了,看到的也只有眼前这点事,洞主所言句句在理,全是小人的错。”
梁参横瞪他:“所以你到底贪了多少?”
吴佑擦汗:“就账本上这些,大部分都被兰药师分走了,能够交出来贡献给东极洞天的实在所剩无几。”
他这是摆明了要把一切责任都甩给兰果。
梁参横看得很明白,恼怒道:“你们到底何时勾结在一起的,竟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些事情?”
吴佑很识时务:“自从兰药师加入教派,便想发展自己的势力,除了我之外,应该还有不少人为他效力。”
梁参横抬眸:“哦?”
吴佑再度匍匐在地上:“但大部分都是小打小闹,教主若需要知道,我全部可以坦诚出来。”
虽然清洗教派里的叛徒非常重要,但今夜绝对不能在这种事情上花太多时间。梁参横眉头紧皱,只问道:“你老实交代,这回《妙然》遗失和你有没有关系?”
吴佑吓得拼命摇头:“绝无半点关系,小人很清楚,若是这幅画搞不好,会让我们所有人都掉了脑袋,所以已经尽力去寻找了,怎么还会把它给偷走呢?”
梁参横疑心很重,不置可否。
吴佑赶忙补充:“说难听一点,这幅画是不可能在黑市上出手的,我偷了又有何用?”
这家伙虽无耻,但他的“诚实”却很有力。
梁参横头痛得紧,深知吴佑仍对自己非常有用,并不想直接取他性命,心里气愤半晌,才抬声:“来人,把吴护法关到柴房里听候处置,一定要严加看守!”
涌进门的侍卫齐声应了句,随即便把吴佑拎了起来,毫不留情地拖走了。
东极洞天向来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人与人之间也没有多少感情可言。刚刚还高高在上的护法,此时成为阶下囚,在众教徒眼里绝非什么稀奇的事情。
梁参横只想一拳锤爆地球,催着侍卫把门关上,便跌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灌下,心乱如麻。
他平时遇到坏事多要和兰果商量细节,此刻身边没人了,当真难以独自理清接下来该如何处理,特别是想到最有希望完成《妙染》的江之野,也被自己一时冲动搞废了一双手,更是心情差到谷底。
没想正一杯接一杯痛喝着的时候,忽有恐怖的冰凉硬物架到了他的脖子上。那是一把剑。
作为门派之主,梁参横是有些武艺在身的,但他常年服药修仙,早就搞坏了内功修为,自然算不上什么高手。
此刻见有刺客无声无息地潜入,第一反应竟然是紧张地举起手来,小心问道:“来者何人?”
王雪萍大大方方地绕到他面前,死盯着梁参横阴险的脸,眼里恨意露骨,看起来竟有几分恐怖。
但说来可笑,明明王雪萍恨他恨得要死,梁参横却根本不认得这个女人,两秒后又怔愣地问了一句:“我们见过?你到底是谁?挟持我所为何事?”
王雪萍深吸了口气,努力稳住情绪:“伪君子,你不用管我的身份了,我来找你只为了一件事。”
梁参横生怕她一剑就抹了自己的脖子,紧张地保证道:“女侠冷静,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这人阴险狡诈、油嘴滑舌、毫无气节……
当真恶心至极!
王雪萍的语气充满悲伤:“废话少说,你只需明明白白地告诉我,白无痕到底是怎么死的。”
事情已经过去五年了,为什么现在忽然会有个陌生人跑过来,以命相抵地问这种问题?
梁参横完全想不明白,皱起眉头道:“他是病死的啊,我当年已经找大夫检查过了。吸食了五灵散是很有可能忽然一命呜呼的!我这句句属实。”
王雪萍拧眉:“也许你真没撒谎,你只是不想深究,因为你也害怕他的画问世,对不对?”
梁参横没有回答。
王雪萍对视着洞主的眼睛坚定道:“我知道,你多半不是罪魁祸首,但你今天必须给我个答案。”
梁参横没有退路,硬着头皮劝慰道:“事情已经过去多年,谁是罪魁祸首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王雪萍顿时发怒:“这比天下任何事都要紧!我给你三个时辰,你赶紧把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给我调查清楚,不然就亲自下到阴间给无痕解释去吧!”
梁参横这辈子遇到过很多疯子,却从来没有哪一个比这女人的言行更加荒诞。他僵着表情说道:“要求提得太突然,我现在该怎么调查?我没有任何线索啊。”
王雪萍直接把剑刃逼进他的脖颈:“你真的不知道吗?我可没功夫跟你说废话。”
鲜血瞬间流了出来,染红了梁参横身上的青色锦衣,他意识到对方完全没有在开玩笑,立刻提高声音喊道:“来人!把吴佑给我带回来!”
侍卫们开门而入,见到眼前这离奇一幕,自然全部都惊呆在门口,面面相觑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梁参横有些恼羞成怒:“我说的话没听清楚吗?带吴佑回来,我要好好把他审问清楚!”
第125章 醉梦林
这晚的荒唐当真一波接着一波。
如今吴佑的教派大腿兰果意外暴毙, 他本还想着怎么戴罪立功,结果此刻看到洞主被陌生女子挟持,小脑又开始萎缩了。
王雪萍厌恶地瞪他:“你老实点!”
好歹是三青斋掌事的, 吴佑终于还是勉强回想起王雪萍是其它岛上调来的厨娘, 跪在地上劝说道:“你有什么诉求可以直说,何必如此冲动?”
王雪萍骂道:“少啰嗦, 把无痕的事如实招来!”
吴佑望向梁参横,见他于剑下也是满脸惊恐地没了主意, 忙伏在地上:“什、什么事……”
梁参横疼痛难忍,皱眉道:“他是怎么死的?”
关于这案子吴佑已经回答过无数遍了:“那阵子白无痕一直躲在房间里, 日夜绘画,不许外人打扰。我亲自为他送水送饭, 只盼着《妙染》快些完工……”
这话说的和背课文一样流利。
王雪萍很严厉:“你确认除你之外接近过他?”
吴佑点点头,又吓得解释:“他的死可与我无关!那日早晨我刚端了餐点进去, 便看到白无痕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身子早就凉了!没有伤痕, 没有异状, 后来连王解都专门来验过, 确定是积劳成疾啊!”
王雪萍逼问:“不说他吃五灵散死的吗?王解是谁?”
梁参横只盼着她赶紧把剑挪开, 忙道:“以前在宫里做御医的,后来犯了事被贬为庶民,入了东极洞天。”
吴佑帮忙哀求:“白无痕哪里吃过五灵散?他下笔如神,根本不需要啊,我句句属实, 您放过洞主吧!”
王雪萍只沉默了半晌, 就拒绝了他们的忽悠:“不可能!王解在哪?让他自己来与我交代!”
梁参横感觉那剑割得很深了,忙道:“在鹿灵岛!”
王雪萍皱眉:“叫他过来!”
梁参横:“那可不是一时半刻能来的。”
王雪萍十分坚持:“我可以等。”
这疯女人, 以为这样就能问清一段过往?世间哪件案子是这样审出来的?
梁参横疼到五官扭曲,而吴佑则跪着使眼色,劝他赶紧识些实务。
实在没了办法,梁参横只能拿下自己的腰牌,丢出去吩咐:“马上飞鸽传书,调船送王大夫来醉梦林!”
*
醉梦林与世隔绝,偶有什么八卦,定是会立刻传遍岛屿。沈吉刚回兰花小院没多久,便被宣纹主动扣门,他很疑惑:“这么晚了,你不伺候吴护法……想干吗?”
宣纹把他拉出来,翻着白眼小声道:“伺候个屁!不是你揭发了护法吗?跟我还装什么装?”
沈吉心虚:“……我也没别的选择。”
宣纹并不很在意自己的主人,只道:“现在又来了个女侠客,把洞主给劫持了,逼他和吴佑去查白无痕的死因,那边乱成一团,哪还需要我这个小丫鬟呐?”
梦傀:“这王雪萍……服了!”
沈吉没掩饰自己的惊讶:“什么?”
“总觉得这回从决定画《妙染》就不对劲,要出大事呢。”宣纹展露了自己的真实目的,“万一三青斋乱了,你知道怎么离开醉梦林吗?我可不想陪他们死。”
这话不由让沈吉想起自己在剧透中看到的惨烈景象,那个叫“长门”的是个什么组织,会杀过来吗?
宣纹追问:“你肯定知道吧?”
莫这姑娘想开溜吗?还是有别的目的?
为了防止有人逃跑,醉梦林的巨竹本就是依照五行八卦所种,往外走极容易迷路。沈吉整日乱转,确实是少数几个能穿越竹林的人,宣纹瞧得很准。
虽然不得不承认她的洞察力,但在不确定她立场的情况下,这的问题可不能轻易回答,更何况就算跑出林子,没有船只可以用,到头来也是绝路。
沈吉逐渐装出茫然的样子。
宣纹观察着沈吉的脸色,难免失望:“想你也不知道,罢了,只劝你赶紧收拾好包裹,溜起来方便。”
丢下这话,她也没再继续多话,马上走了。
“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真相。”
沈吉关门时,江之野忽走出屏风来了这么一句。
确实,王雪萍想查的事早已经无从判了,就算白无痕真是中了怪毒死的,她也不可能摸索到五年前的事实。更何况最会用毒的兰果刚刚去世,剩下活着的人尽可以把锅全甩给他。
执念太重,只会把自己逼进死胡同,之前真被王雪萍的坚定感绕进去了。
而且盘算目前状况,就算知道是哪个人为了白无痕嘲讽朝廷的画而痛下杀手,也很难结了许世昌的心魔。
内心的幻想……真的有解吗?
沈吉走了下神,而后才担心道:“你怎么下床了?”
“我只是手受伤,又不是不能走路。”江之野轻笑,“遇到这么点事就天天躺着,难道我该颓废自杀吗?”
如果他是个正常玩家,被角色控制了心神,这个问题的答案还真说不准。好在梦傀没再感应到馆长有进一步被同化的趋势,此时还需给他更多信心才行。
副本严苛,不准乱讲话,该怎么把最新情报共享出来呢?宣纹的造访倒给了沈吉一些由头。
他忽然认真问:“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宣纹担心的事真的发生,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江之野对视上沈吉的眼神,立即意识到他问的并非“如果”,而是件副本里必然会发生的事情,故而不假思索地说:“毁了《妙染》,带大家保命,这是前提。
《妙染》……
思及这幅画,沈吉心里泛起不祥的预感:“坏了!”
*
坟墓有新被挖掘的痕迹,甚至没有好好掩饰,前来确认的沈吉只需瞧是一眼,便知画被偷了。
虽然双手做不了任何事,江之野却还是不放心地跟来了,他看后说道:“肯定是许世昌干的,他未必想和王雪萍合作,而是有自己的想法。”
沈吉颔首:“对,否则他一开始也不会逼我去偷画。”
而后又追问:“你觉得去跟他推心置腹有用吗?”
江之野:“得先搞清楚,这许世昌到底想要什么。”
是啊,一直都是王雪萍在表达,许世昌可从头到尾都没讲过关于目的的话:如今他接受白无痕的死亡了吗?憋了五年忽然想偷《妙染》,到底所为何事呢?
沈吉边带路离开这是非之地,边在心里琢磨。
江之野本耐心地等待着沈吉自己捋清楚答案,但这夜太过安静了,静得他有些不安,忽然提示:“在你看来,许世昌是以为朋友没死,还是直接把自己当成了那位朋友?”
听到这话,沈吉立刻回过头去对视。
江之野淡笑。
是啊,现实生活中的许世昌一直在阅读器中坚持记录自己的心情,在他的想象中,肯定是有位读者的存在的,而那读者,很可能就是……他自己的另一种人格?
在副本里亦然,许世昌虽总是自言自语无人理睬,可谁又能确定,他没在内心回答那些疯话呢?
前日王雪萍声称要把《妙染》烧了,许世昌表情便有些古怪,那两人虽存在合作的契机,但……
沈吉终于清醒:“他是想把《妙染》画完!”
江之野点头表示肯定。
无论如何,许世昌对白无痕的欣赏都货真价实,这点可以从他的言行举止中轻而易举地感觉到。
那场死亡的致命打击让许世昌不愿意面对事实,他可能非常绝望,又非常纠结。
一边痛苦于《妙染》给白无痕带来了灾难。
一边又扼腕那么伟大的一幅作品为什么不能完成。
许世昌没办法与人倾诉,就连身边的男宠都被他活活掐死了,这或许是他对自己无法拯救朋友的发泄?
在许世昌心里,白无痕肯定还以某种方式存在着,而他什么都不能为对方去做……除了想办法完成白无痕未竟之事。倘若放任不管,真让许世昌卷着《妙染》逃离,找地方把它的另一半画完,他就成了副本的赢家、心印的傀儡!
绝对不行!
沈吉冷下眼神:必须要阻止那家伙的愚蠢行动!
他赶忙拉住江之野的胳膊,朝醉梦林狂奔而去。
*
今天接二连三的“大事件”,已经彻底将三青斋搅乱,还在画室内外搜索的侍卫为数不多了。
他们很可能已被调去拯救被挟持的洞主,而知道王雪萍计划的许世昌,必会借机展开行动。
沈吉凭借美术生的常识暗想:“那样一幅颇具规模的大作,往往要画上数月或是数年,许世昌不可能鲁莽动笔,他最有可能的抉择,一定是趁乱带画逃跑。”
醉梦林周围便是海滩,水路是唯一的离开方式,而许世昌身体孱弱,必须依靠东极洞天的船舶。
思考清楚这点后,沈吉直接沈入竹林,朝着码头的方向义无反顾地前进,时不时还要回头关照一眼受伤的馆长,显得比过往那个小少年有担当了许多。
江之野并不着急,跟着他轻声问:“你认路?”
沈吉尴尬:“偷东西多了……地图也就熟了……所谓五行八卦阵虽有点复杂,但也并不为真。”
此话不假,粱参横极尽所能地把东极洞天包装成为仙门,但本质上全是骗人的鬼把戏,唯一能拿出的手的“真本事”,本就剩兰果配制的毒药,而如今也没戏了。
江之野又笑:“那你怎么不告诉那个小丫鬟?”
沈吉相信本能:“她靠不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断断续续聊天的功夫,两人已在泥地上观察到了新鲜的脚印,沈吉顺势跑得更快了些,没过多久,还真在神秘的竹林中追到了许世昌鬼祟的身影!
如若是往常有馆长在,任何人都是逃不了的,可如今馆长双手受了重伤,沈吉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若真起冲突,未必是许世昌的对手。
就在沈吉心生犹豫时,江之野竟忽喊说:“白无痕。”
十分离奇,许世昌立刻停住了脚步,他满脸提防地回过头,像是责怪谁在坏自己好事。
江之野缓步朝此人靠近,露出微笑:“你这是要去哪里?用《妙染》给东极洞天的众人引来了灭顶之灾,现在竟然想自己苟且偷生吗?什么天才画家?真卑劣。”
这几句话显然触了许世昌的霉头,他咬牙切齿道:“你懂什么?画出《妙染》才是为天下苍生着想,不然谁又知道黎民百姓之苦?”
江之野淡定反问:“你以为朝廷不拯救万民疾苦,是不知道他们苦吗?这想法未免太过天真了。”
许世昌毫不退让,立刻把手里的画卷抱得更紧了一些:“那我也要记录下来,否则一切就永无人知——”
那豪言壮语没来的及喊完,便被沈吉狠狠砸中后颈,狼狈地滚倒在地。
他抓紧时间捡起黑布包裹的画卷,而后探了下许世昌的鼻息,稍微松口气说:“还好还好。”
此时他们已经远离了三青斋的位置,甚至能够闻到大海的气味了,除此之外,还有更多奇怪的声响。
江之野往前走了几步,蹙眉道:“有船登岛。”
为了保证门派的安全,东极洞天对水路管理得非常严格,怎么可能深更半夜地造访新的船只呢?
沈吉联想到自己“预言”的画面,忙把画塞进江之野怀里,架起昏迷的许世昌:“可能有坏人,我们先躲一躲!”
此人骨架很大,对沈吉来说实在太沉了些。
可这回江之野却只能无奈摇头,垂着受伤的手立在原处,什么忙都帮不上了。
*
却说被王雪萍拿剑狠狠威胁着的粱参横已有些双目模糊了,不晓得是失血过多,还是紧张过度。
他与吴佑一唱一和地坚持白无痕死于意外,并把时间全浪费在等待那位叫王解的大夫上,场面难免陷入僵局,谁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东极洞天的侍卫虽然身手堪忧,但数量极多,其实王雪萍敢做出这种事,是很难全身而退的。
在场陪着对峙的侍卫们都以为她会忽然发怒,将洞主直接斩于剑下,自然都有些六神无主。
虽然到时有机会将王雪萍乱剑砍死,但洞主若没了,东极洞天还有继续存在的必要吗?难道之后会是吴佑掌权?感觉只会继续走下坡路啊。
众人开始心散,更有甚者已准备偷偷跑路了。
可王雪萍却便显得极为顽固,心里面虽急得不行,却坚持继续等待,像是对“把死因查清楚”这事的执着入了魔,完全没有一怒杀之的意思。
其实从被劫持到此刻也并未过去多久,粱参横却深感度日如年,他边在心里咒骂着下属无能,边假模假式地追问道:“王大夫什么时候到,太慢了!”
有侍卫拱手:“刚传来飞书,已经登岸了。”
本伏在地上看好戏的吴佑顿时震惊:“什么?!”
粱参横的脸色也变得微妙:为了保证三青斋的安全,这处岛屿是最为孤远的,哪怕以最快速度通知正在鹿灵岛的王解,至少也得三四个时辰方能赶来……
这刚过去多久?怎么会有船靠岸?
是王解提前知晓?还是有谁趁机偷袭?
吴佑完全忍不住情绪,紧张起身:“这事有问题!”
然而随着他话音落下,屋内屋外的人竟然接二连三地昏倒在地,就连最厉害的王雪萍也不例外。
一个灵巧的人影持刀窜了进来,对视上仍稳稳站立于房屋中央的吴佑,不禁拧起眉头。
吴佑更觉得脑子不够用了:“宣纹?”
“你怎么不怕迷药?”
平日里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已然换了副阴冷嘴脸,只愣了片刻,便下狠心朝吴佑袭去:作为擅于潜伏的绝顶刺客,她可不想留下记住自己面容的活口!
那吴佑平日与兰果狼狈为奸,亦在药与毒间有不少建树,他非常厌恶五灵散,常年服药,只为把自己培养成五毒不侵的体制,所以普通迷药对他是毫无作用的。
此刻见这丫鬟真要下杀手,他立刻提起轻功,扭头便跑。而宣纹本该先去解决粱参横,却偏偏瞬间上了头,想着把吴佑那家伙先行制服,立即尾随!
两人一追一逃,以极快的速度冲至后院。
此地侍卫亦被迷倒,看来宣纹早已准备多时。
她虽是名女子,身形又极为瘦弱,偏把手里的双刀使得出神入化,仅仅过了几招,就把刀成功地架在了吴佑的脖子上:“废物,你以为自己逃的了吗?”
“我是废物,姑娘饶命!”吴佑能屈能伸,完全不在意对方曾是自己的使唤丫鬟,哀求说,“我只是为粱参横打杂的,他的事跟我没关系,你想拿什么就拿什么,只求饶我一命,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这东极洞天,一个两个全都沉迷药物,堂堂护法连基本的功夫都使不好了,当真可笑至极。
宣纹眼珠微转,冷笑说:“呵,很识时务嘛,所以你并不想效忠于粱参横喽?”
吴佑被她的刀吓得满脸是汗:“什么效忠不效忠的?我已经得罪他了,他也不会留我,姑娘有事直说便罢。”
宣纹蹙眉:“醉梦林怎么走?为何我总是走不出去!那些竹子古古怪怪,像是鬼打墙!”
吴佑:“这事简单,我立刻就把线路图画给姑娘。”
宣纹眯起眼睛:“再给我一只鸽子!”
她这话的意思便是要给人通风报信了,难道那个靠岛的船只,是眼前的宣纹引来的?
吴佑眼珠子乱转:很有可能。
方才洞主交出腰牌时内外一团混乱,虽有侍卫将牌子拿了出去,但有心人很有机会将其骗走,让信鸽送给可疑船只,从而通过数道关卡,靠近这座岛屿。
吴佑边答应着,边被她逼着往就近的房间走去,趁机打听道:“不知姑娘是哪位高人啊?”
宣纹冷笑:“说了你也不知道。”
吴佑脑子转得极快:“原来姑娘不是梁国人。”
宣纹眼神微滞,手上却没放松分毫,一直胁迫着他进到屋里,拿笔画清楚了竹林的地图。
谁知道刚把图纸插到怀里,门外却闪身冲进来了一个矫健的身影,却是方才被迷倒的王雪萍。
宣纹下药极重,没想到她体质如此之好,竟然这么快就醒了。强敌当前,她自然不敢怠慢,即刻提刀与这女人打作一团,生怕遭其反杀。
不得不说这是老天爷给的机会,在两人的刀光剑影中,猥琐的吴佑忙不迭的跑了。
宣纹潜伏在三青斋久矣,很清楚吴佑的狡猾,生怕他立刻引来追兵,绝不打算将其放走,只能猛着劲儿使出杀手锏,一刀划向王雪萍的喉口!
王雪萍武功高强,无奈迷药的药效未退,反应慢了半拍,虽躲过致命伤,肩膀却狠遭一击。
宣纹不敢恋战,立刻夺门追杀吴佑而去。
肩膀处的剧痛意味着毒药的存在……
真是好歹毒的丫头!
不幸受了伤的王雪萍只能紧紧皱眉,暂时放弃了逼迫吴佑和梁参横继续调查的主意,逃离这是非之地。
*
极深的夜里。只偶有惊鸟飞过。十分熟悉醉梦林的沈吉把许世昌拽进附近一处废弃画室里,江之野跟在后面,吩咐说:“绑起来,省得惹麻烦。”
说着便把《妙染》不屑地丢到一旁。
沈吉听话照,侧头笑:“不管怎么讲,这幅画都是为黎民百姓着想的,你不要嫌弃嘛。”
江之野回道:“话虽如此,但这心印却十分恶心。”
这是他进入副本后,第一次明明白白地讲出玩家身份,没想话音刚落,却是遭电击了似的,双臂一抖,脸色又惨淡了几分,显然是受了神秘的伤害。
沈吉顿时紧张,更多的是愤怒,他忽然捡起画来,只想把它干脆撕了,以绝后患。
谁知心里抱着这个念头刚把画抽出来,系统冰冷的声音却立刻在耳畔接连响起——
【检测到NPC奇怪行为,异常指数上升至35%】
【检测到NPC奇怪行为,异常指数上升至40%】
梦傀被吓得尖叫:“你不要胡搞!”
沈吉立刻惨白着脸停手。
是啊,这座岛以画画为生,《妙染》何其珍贵,岛上的每个人都非常清楚,目前除了王雪萍,没有任何人有动机把它损毁,若现在撕画,副本肯定会大肆报复。
江之野显然看得懂沈吉这边发生了什么,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沈吉迟疑地把画装了回去,放回到地上,继续将那许世昌绑得结结实实,顺势平复心境。
此时竹林里传来异响,好像很多杂乱的脚步声急匆匆地路过了,多半是刚刚登岛的外来者。
沈吉小心翼翼地偷看向窗外:“那船上的人好像杀进来了,并不是东极洞天的侍卫,他们怎么认得路的?”
“也许有内鬼。”江之野倒是平静:“刚好,他们螳螂捕蝉,我们或许可得黄雀之利。”
正在这时,被打昏的许世昌已经悄然睁开了眼睛,他好像变得正常了一些,慌张骂道:“你们想干什么?!”
沈吉认真说:“阻止你去送死,你以为自己能抱着《妙染》游出这荒岛不成?外面可是茫茫大海。”
许世昌皱眉望向旁边的画作,不由神色凝重,骂道;“你懂什么?少在这教训我。”
……是许世昌的暴躁语气,看来人格又变化了。
沈吉认真地盯住他的脸:“我是不懂,但白无痕已经死了,你不应该一直活在他创造的世界里,而应该去创作你自己的作品啊,你也有才华的。”
许世昌当然很不想承认这一点,立刻唾弃:“闭嘴,你根本看不懂《妙染》!少胡言乱语。”
沈吉侧头冷哼:“白无痕活着的时候是替百姓着想,你现在想完成这幅画作,也是在为百姓着想吗?”
多半这问题极为尖锐,许世昌竟然接不上话。
江之野在旁煽风点火:“尽管让他继续做春秋大梦好了,反正今晚我们可能都要死在这里。”
许世昌毕竟是个画师,他察觉到江之野伤势惨烈的手指,不由皱紧了眉头,显得于心不忍。
江之野却一脸无所谓:“让我继续在三青斋当个玩物,还不如直接剥夺我画画的资格,这样活着倒也干净。你放心,我从来没有想过续画《妙染》,以后也不会。”
许世昌忙撇清关系:“是王雪萍故意害你的,这件事可与我无关,我本也不想让无痕的草稿落到洞主手里。”
沈吉借这话题询问:“果然是雪姐干的,但我实在看不明白,她当真是白无痕指腹为婚的妻子吗?这几年非要潜伏在三青斋吃苦,确实是为了查案?”
许世昌不聊白无痕的时候,倒上不怎么疯癫,尽管仍被绑着,却还是回答了问题;“他是无痕指腹为婚的妻子不假,这事我曾听无痕提起过。但两人只在幼年时见过面,彼此没什么交集、也没什么感情。”
“……”
这一刻沈吉当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如果不是白无痕或许世昌在说谎,他真觉得这副本是妄想症来开团建的,完全超出了理解范畴。
梦傀嘻嘻笑:“没准臭猫也是你幻想出来的!”
沈吉:“别捣乱!”
许世昌又道:“其实她没什么坏心,确实想搞清楚无痕之死,而且武功又高强,我已经与她讲过很多遍了,不管真凶是谁,把东极洞天的人杀光了准没错。”
听到这狠话,沈吉一时分不清白无痕和王雪萍谁更愚蠢可恶些,只能朝江之野无力地叹了口气。
之前没搞清楚问题所在,简直信心满满,现在他终于发现:想扭转这些玩家的想法,当真是没可能的任务。
*
不得不说梁参横是有些运势在的,虽然他今晚迎来了两名刺客,但却能在混乱中侥幸脱身,着实离谱。
只不过再醒来时,身边也只剩下那些唯命是从、不太中用的侍卫们了,就连吴佑都跑了个无影无踪。
尽管武功堪忧,但梁参横可是个老江湖。最近两天的局势让他瞧得很明白,这回不仅画《妙然》举步维艰,如果再不多加防备,恐怕就连性命都要不保。
他喝掉大夫熬来的提神药剂,缓了缓脑子,条理清楚地吩咐道:“立刻戒严,让所有画师和画童都待在屋里不准出门走动。调走岸边所有船只,彻底搜索醉梦林,无论是刺客还是吴佑,通通活捉回来!
侍卫们看看彼此,自然点头拱手地答应。
梁参横继续道:“立刻给东极洞天的三十六岛发放烟花信号,让各路高手前来三青斋汇合!”
见终于要出现救兵了,侍卫们这才生出些信心,就连答应的声音都响亮了许多。
一番“排兵布阵”之后,梁参横终于安心,又开始默默盘算起如何利用《妙染》延续东极洞天的富贵繁华。
他思来想去,觉得即便用赝品缝合上江之野昨日的画稿,也能让技艺精湛的画师描绘成不错的作品。
圣上虽见过真迹,但不过只是五年前的匆匆一瞥,多半是分辨不出来问题所在的。
到时候东极洞天的完整作品一出,江湖上关于另外半幅可恶内容的传言必要不攻自破!圣上一个开心,岂不是会再许富贵?若趁机讨个国师当当,便更是一人之下了,带着东极洞天走向巅峰了。
梁参横越想越开心,以至于得意的笑已不加掩饰地浮现在了面庞之上,他走到门前,正想传唤另外几名虽比不得江之野,但也可请来一用的画师,没想到话还没出口,空中竟然飞来一只冷箭,直直地射到了他的脖颈上。
震惊比痛感先一步到来,梁参横不敢相信所发生的事实。他努力瞪大眼睛,望向灯火通明的院落,可惜至死也没看到,伤害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伴随着洞主狼狈倒地,宣纹持刀飞身闯入院落,满脸不屑地丢下吴佑血淋淋的人头。
她毫无胆怯地踏过粱参横的尸体,把东极洞天的侍卫们吓得连连后退,同时大喊道:“对这岛上的人,全部格杀勿论!今晚必要荡平三青斋!”
响应她的是瞬间冲进院落的大批黑衣武士。
他们全蒙着半张脸,但瞧那浓眉大眼,并不像文弱的南梁国人,倒像是北地来的蛮夷。
没想到东极洞天还真惹上了异国的麻烦。
在场的侍卫眼见洞主已死,顿时失去了主心骨,只因死到临头,才必须不管不顾地挥剑反抗。
宣纹一马当先地冲在最前,喊得颇为正义凛然:“东极洞天炼药毒人,号称仙府,罪大恶极!天下不需要这等邪恶之地,更不需要那些腐化人心的鬼画!发现任何画作,全部烧毁,半张不留!”
好义正言辞的宣告,原本风花雪月的清雅地,终成了血流成河的炼狱场。
宣纹砍死数名侍卫,冲进屋内快速搜索过一番,忽而压低声音吩咐:“派一半人去竹林,遇见什么人,以及发现那幅画,全部完整地带到我面前来,听懂没?”
跟在她身边的刺客沉沉应声,眼神狡黠。
*
方才那些陌生的黑衣人无声地穿过竹林,闯入三青斋的时候,躲在暗处的沈吉便已瞧见了。
没多久,画室的方向便有火光腾起。
看到这种阵势,他更不敢轻易返回去,更怕许世昌发了疯病引来敌人,早就把他的嘴堵得严严实实。
江之野靠在旁边说:“东极洞天到底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我们很难知晓,但看起来是要赶尽杀绝的。”
沈吉认真地推理:“无外乎四种可能。一是嫉妒东极洞天的财富,想把画师掳走,收为己有,二是寻仇报复,打算血洗千向洞天,三是这里藏着他们需要的东西或人,四是憎恶粱参横的所作所为,打算捣毁此地伸张正义。”
江之野轻笑了下:“最后一种我不信。”
沈吉也笑,他察觉许世昌在默默盯着自己,故意问说:“如果真能逃出去,你想干什么呢?”
江之野垂眸:“戒掉五灵散,养好手伤,就算我不能换画,也可以教小孩子画画。世界上永远不缺会画画的人。他们只是不应该被困在这种地方。”
沈吉点头:“虽然我画的不怎么样,但我还是可以帮你的,在小镇上开个画馆是极好的。”
江之野:“离开太久了,几乎忘了外面是什么样子。”
沈吉眨眼:“我也记不得了,但肯定不是《妙染》画得那幅光景。这世界既不是天国,也不是地狱,画家还是该多画些人间的事,否则当真辜负了自己的使命。”
他们两个后面说的这些台词,完全是专门表演给许世昌的,而许志昌也的确安静地听着,没再多做挣扎。
正轻声相聊之时,竹林里又响起了新的动静。是个矫健的身影飞速穿过黑夜,只不过脚步显得趔趄。
好死不死,来者也看上了这处废屋,扭头便入。
沈吉躲避不及,只得硬着头皮喊道:“雪姐。”
那人正是拼命逃窜的王雪萍。她诧异地看清废屋内的三人,气氛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之野冷冷地瞥过眼神,又望向别处。
沈吉发现她肩膀上血流得恐怖,忙追问说:“发生了什么?是谁伤的你?”
尽管王雪萍陷害了江之野,却并不怎么讨厌沈吉,她显然是个完全活在个人想法里的人,眼神中毫无愧疚,平静答道:“护法院里有个小丫头是奸细,她刚行刺了梁参横,还带来一船同伙,正在三青斋烧杀抢掠。你们快跑吧,很多画师都被杀了,被抓到就是个死。”
话毕她便走到许世昌旁边,拽下他嘴里的布,严肃道:“世昌是无痕的朋友,我不准你们伤害他,抱歉了。”
还女人还真是坚持自己的行事逻辑……
沈吉无语抿嘴。
终于能开口的许世昌反倒开始替江之野说话:“他没有续画《妙染》的意思,全是梁参横逼的,冤枉人了。”
王雪萍反问:“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姓梁的都死了,再也没有谁能为无痕查清死因了。”
说着她竟然哽咽了起来。
沈吉完全想不明白,王雪萍为什么会如此看重一个素未谋面的丈夫,他甚至有些怀疑,那唯一的女玩家到底是颜灿,还是眼前的王雪萍?
江之野多半也产生了相同的困惑,试探道:“确实没意义了,但你可以带许世昌走,顺便把《妙染》也带走。我倒好奇,是离不开这座岛比较凄惨,还是你们离开了,却得一辈子为《妙染》活着比较凄惨。”
王雪萍垂眸不语。
而许世昌则在被解开绳索后再度强调:“他们也没伤害我,要走一起走,别再因为《妙染》去害别人了。”
……又精分了吗?这家伙刚才还说要把东极洞天杀干净呢。似乎是许世昌的人格比较急躁残酷,而白无痕的人格比较温和正义。所以现在他自认为是白无痕?
沈吉有些困惑,无声地与江之野对视。
见许世昌神色坚定,王雪萍终于妥协:“跟我来。”
*
三青斋的杀戮仍在继续。
宣纹作为在此潜伏多年的功臣,自然成了这场袭击的领导者,她不知杀了多少个人,满身是血,语气却分外冷静:“还没追到人吗?《妙染》肯定被他们几个拿走了,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刺客头目认真回答道:“正在搜索,可惜侍卫和画师数量太多,分散不出那么多人手去,好在船被我们看住了,不可能有任何人可以逃去岛外。”
宣纹蹙眉低声确认:“没真全杀了吧?”
刺客头目回答:“门口挂着天字号牌子的没动。”
“那就好,他们的画可是很值钱的。”宣纹抱手:“同样的道理,天字号的画收好,其它的都烧了吧。”
刺客头目颔首。
宣纹侧头看他:“还有,尸体也都处理干净,若被人知道这事是长门会做的,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姑娘请放心。”刺客语气很沉稳,但眼神却有不解:“天下人都识得《妙染》,我们长门乃名门正派,收藏东极洞天的歪画何用?属下看不懂。”
宣纹蹙眉:“愚钝!现在两国都在流传《妙染》另外半幅乃南梁国饥荒之景,你以为这事是编的吗?我们不仅要得到画,还要为白无痕正名,甚至可以赋予他早就投靠我们北齐,却被南梁□□俘虏的故事。”
刺客这才对她的目的恍然大悟:“正义属于北齐,属于长门会!”
宣纹一脸得意:“梁参横养了一辈子的画家,画了一辈子的画,却不知以画谋利是为下等,以画谋权方为正道。艺术,无非是胜利者的桂冠。”
刺客对她的见解满脸钦佩:“姑娘英明。”
“别愣着了,找不到画一切都是妄想。”宣纹重新望向他:“我熬了五年,等的就是今夜,还不快去?!”
第126章 醉梦林
王雪萍中毒了, 而且根本支撑不了多久,沈吉跟着她走过不远的路,便发现了这个事实。
原本英气勃然的女侠逐渐嘴唇泛青, 尽管胳膊被布条死死地绷着, 却仍在往外冒着污血,模样很不正常。
他悄然与江之野交换了个眼神。
如今看来王雪萍非常关键, 因为她是目前唯一已知有动机毁掉《妙染》的角色。
如果王雪萍死掉,剩下视此画如生命的家伙恐怕只会拼死相保, 到时候结局更未可知了。
江之野很清楚沈吉的想法,轻望向许世昌。
沈吉蹙眉:是啊, 尽管可以挑拨王雪萍烧画,但总不能当着他的面这么做, 否则刺激到这家伙,还不知道会发什么疯, 毕竟无论是许世昌的哪种人格, 都不可能眼睁睁地接受这幅画被毁掉的命运。
“船肯定被看住了, 我们怎么可能跑得了?”
沈吉转而开始追问王雪萍。
王雪萍倒没有隐瞒底牌:“自从被调回三青斋后, 我便一直在偷偷制作木筏, 如今也快完成了。若运气好, 是有机会躲开海上关卡,逃离这个地方的。”
不可能逃走的,必须要撕扯出个所以然来,沈吉进过几个副本后,已经深知这个事实, 他掩去眼神, 轻声说:“那我帮你。”
许世昌比谁都要着急:“还有我,抓紧时间。”
王雪萍答应了声, 并不似之前那般有干劲,想也知道,是因为粱参横几个家伙横死此处,彻底让白无痕的案子没有对证,以至于她失去了目标。
“你看好画就行。”江之野忽开口,“想逃走没那么容易,也许没人在乎我们是死是活,但带着《妙染》就是怀璧其罪,追兵很快就会出现。”
听到这话,许世昌立刻把卷轴抱得更紧了些。
王雪萍默默地打量过他,神色微妙。
而沈吉亦与江之野飞速对视,他们都很清楚,这次潜入副本是胜是败,就看接下来的判断了。醉梦林没那么简单,你以为自己看到的是真的,也许全是假相。
梦傀:“所以心印到底想要什么结局?”
沈吉:“让那些妄想症守着《妙染》,对自己的想象坚信不疑,否认属于他们的现实,成为完美的傀儡。”
梦傀:“那除了馆长和许世昌……”
沈吉知道,越是关键时刻越要静下心来,他边走边努力在心里复盘。
最开始进入副本时,玩家除了馆长有三男一女。
首先,女玩家画了个漂亮姑娘,当时本能地想象那代表了她幻想自己非常美貌,从而拥有美貌所附带的种种便利。故而进到副本里,沈吉自然而然认为,注重外表胜于才华,总妄想着能嫁给洞主的颜灿就是那玩家。
但如果不是呢,最初的想法,是不是太过肤浅了?莫非那女玩家还活着?会是王雪萍吗?
其次,想象之画最特殊的,是那个描绘了博物馆的男人,这画面没有争议,那必然是收容心印的地方,这说明他不仅希望能够在心印圈获得强大的资源和能力,而且,他肯定认得江之野和沈吉!
梁参横。这个名字再度坚定地出现在沈吉心里。
一开始自己便莫名其妙被遭鞭子抽伤,后来馆长也在受陷害中直接断了十指,这肯定是对手在剧情允许的范围内,想要废掉两人行动能力的安排。
可以保证这点实现的,只有掌握权力的梁参横,好在他已经被宣纹给宰了,没法继续作梗。
此外,虽然已经里世界的搜索结果已经确认了许世昌的玩家身份,只不过那两幅内容古怪的幻象之画,到底哪个是他画的呢?
沈吉记得很清晰:一副是被众星捧月的眼镜男,一一幅是在诡异的蓝紫色世界里放火的小人……
哪个更接近沉迷写小说的多重人格患者的想象?
太多困惑没有答案了。
这副本实在复杂。
密集的思考让沈吉的脸色有些许异样,甚至沁出疲倦的细汗。江之野察觉后,用胳膊轻轻相碰以示安慰。
*
虽然黑夜沉沉地压在竹林和沙滩上,让人难以分辨前路,但王雪萍对方向的把握却格外准确,没过多久,她便找到了自己制作木筏的地方,竟是处沿海的小山洞。洞口离岸不远,看起来颇有些天时地利人和的意思。
在场的四个人中,除了许世昌,全都伤得不轻,明显应该由他继续完成绑制竹筏的任务。
结果这自私的男人却坚持抱着《妙染》不撒手。
沈吉为得到单独和王雪萍交流的机会,趁机劝服许世昌跟着江之野去洞口望风,而后忍着疼痛摆弄起麻绳和木板,低声问:“雪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王雪萍沉闷地摇头。
沈吉故意提及:“这回冤到江公子头上的草图,把《妙染》另外半幅画成了南梁国生不如死的灾区,那图……是雪姐你放到兰花小院的吗?”
王雪萍性格耿直,坦率得过分:“是,我不想让他继续画《妙染》,但我也没料到,梁参横竟狠到这份上。”
沈吉本想装个看破不说破,被她承认得措手不及。
王雪萍反问:“怎么,你想复仇我对吗?”
沈吉陷入了片刻沉默,又道:“我听说,其实外面早就偷偷流传起那张草图的事了,说是白无痕不能见光的真迹,死掉是遭到朝廷捂嘴。这事也是你传开的吗?”
王雪萍的血滴到了木板上,殷红的液体瞬间渗入木缝,她却没太大反应:“稿子是五年前许世昌给我的,说无痕就是因为要画那种大逆不道的画,才没了性命。我被调走后,多数时间都在鹿灵岛上做饭,那里常来外面的客人,自然有机会散播消息。”
沈吉问:“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替白无痕觉得不公?”
王雪萍:“我一直都想回三青斋来,更想把无痕的死里里外外调查清楚。可惜能见到洞主的机会有限,每次他身边都有大批侍卫,不容易近身,我偶尔暗中观察,见他并非传言中那么爱画,也甚少提及《妙染》,唯一一次被兰果问起,只说让那不吉利的画不了了之。”
沈吉更加不解:“但他每次来三青斋,都会逼画师们研究《妙染》,难不成只是演戏吗?”
王雪萍点头:“不仅圣上,不少达官贵人也常向他询问此画,他没法子完全摆脱这件事,自然得装装样子。世人都知道《妙染》只画了一半,续画就是续画,没必要非得天衣无缝,更不必拖延那么长时间。”
沈吉迟疑点头。
王雪萍继续解释:“确认他故意逃避的态度后,我自然得亲自创造回来查案的机会,所以便把画稿传了出去,一时间谣言四起,开始议论梁参横不忠,更惹得圣上逼他献画,他必须听命,才有了这回事情。”
对于她的“调查”,沈吉心里不置可否,毕竟虽然吴佑、画师们和白无痕的尸体都在岛上,但梁参横一干人等却常年在外活动,她何必非要来这里才能收集证据呢?这女人若不是在撒谎,便是头脑太过简单,被什么人牵着鼻子走了。
毕竟王雪萍上岛后,除了偷窃《妙染》和挟持洞主,并没有做太多有意义的事,实在浪费了一身武艺。
但现在纠结这些也没太多意义,沈吉问到最关键的问题:“那《妙染》你想怎么处置?虽然那是白无痕的真迹,但除了惹来更多争端,真没什么用了。”
王雪萍只道:“我不会让人擅动那幅画的,或许把它送回无痕身边,是平息混乱的最好选择。”
沈吉若有所指地看了眼许世昌的背影:“如果想续画《妙染》的人就在你身边呢?”
王雪萍一愣,目光随即变得冷酷。
这人果然是不太聪明,一点就着。沈吉生怕她忽然把许世昌给解决了,忙提醒:“别冲动,他可是是白无痕唯一的朋友,有什么问题好好说。”
王雪萍的神色疑神疑鬼,全没在乎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又用力绑起了不知能不能用的木筏。
*
就在沈吉旁敲侧击时,江之野也没闲着。
或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他的面色是前所未有的惨淡,反倒冲淡了过于疏离的俊美,显出几分脆弱。
江之野忽然问说:“当初怎么会创作《妙染》呢?”
没头没脑的一个问题,抱着画的许世昌竟然立刻回答了出来:“其实这幅画不叫《妙染》,叫《江山》,后来说皇帝要来看,洞主怕惹事,才给改了名字。”
江之野听得若有所思:“江山这个词很妙……所以一开始要画的便是极乐世界与人间地狱的对照?”
许世昌一会儿一个人格,当真很难揣摩,江之野本也不确定此刻的他到底是谁,但许世昌的态度暴露了一切,他说:“我们最开始的确是这么设想的,但后来他变了主意,方才搁置了完稿。”
江之野捕捉到了关键信息:“画你也参与创作了吗?所以最后白无痕胆怯了,是吗?”
没想到许世昌瞬间变脸,否定了自己方才的话:“不,无痕到死都要把《妙染》画完,他是为了《妙染》才死的,他是个英雄!是个天才!”
这个家伙,终于露出些狐狸尾巴了。
江之野顿时一副半笑不笑的表情,没再多说什么。
沈吉听不清馆长和许世昌在聊的话题,他本满心思考着如何破解现在的僵局,恍惚间,身体却逐渐发冷又发热,那股熟悉的焦灼感很快爬满五脏六腑,激起细密的痛苦,体感实在熟悉极了。
王雪萍察觉到了沈吉的不对劲,问道:“你怎么了?”
沈吉扶着木板摇了摇头,脸却涨红得厉害。
王雪萍立刻严厉指出:“你药瘾犯了。”
虽然被削弱了能力,但江之野的耳朵总是好使的,他立刻回过头来观察,而后起身走到沈吉身边,认真说道:“不准再吃那药,你可以忍过去的。”
现在他十根手指全都断了,即便想拥抱住沈吉,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沈吉慢慢蜷缩在地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拼命拽着馆长的长袍,靠意志力闷声点头。
王雪萍一心想把木筏做好,赶紧逃离这荒岛,提出建议说:“这么关键的时候,不如再让他吃一次药,不然一会儿动都动不了,岂不是……”
江之野拒绝:“一次又一次,药瘾就是这么被惯下的,吃了这东西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在剧情中他这角色除非受到洞主逼迫,否则很少需要服食五灵散,瘾性甚至没有沈吉大,但却非常厌恶这种药物的存在,让沈吉戒掉的态度十分坚定。
哪怕是为了维持人设,也绝无松口的可能。
这是沈吉第二次犯药瘾了,身体的痛苦比第一次要鲜明得多,他感觉自己好像被神秘的力量拉回到了母体,意识混沌,完全失去了操纵身体的能力。
此时皮肤明明冰冷的不行,却又大汗淋漓,眼前一阵阵的泛花,就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无力对于江之野来说是一种非常陌生的感受,但此刻他看到沈吉匍匐在自己脚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样子,却鲜明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可奈何。
尽管如此,他也不希望沈吉真的屈服于欲望,只能跪在他面前,用尚能控制的手臂轻轻地触着他的头鼓励道:“你可以熬过去的,相信自己。”
许世昌抱着画在旁边嘲讽:“你真当他是你死去的相好吗?这小子性格软弱,不知偷鸡摸狗多少次了,真能忍耐,那药瘾早就戒掉了,何故到现在又复发?”
王雪萍叹道:“早听说江公子是个痴人,果真如此。”
许世昌可不像王雪萍那般,尚对长相可爱的沈吉有些好感,他满脸厌恶地说:“我劝你早点清醒,活在幻想里苦的是你自己,若没有这小子拖累,没准你也不至于此凄惨,这回连画都画不了了,还不醒悟?”
梦傀吐槽:“真是可笑,到底是谁不清醒啊?”
这时候沈吉已在那种强烈的焦灼中开始耳鸣,根本没有办法集中思绪回答小机器人的话语,背上又是血又是汗,狼狈到了不成样子的地步。
江之野看得于心不忍,带着气说道:“我如今的境地可以怪东极洞天,可以怪梁参横,也可以怪你们,但万万怪不到沈吉头上,他才是被害的无辜之人。”
许世昌没兴趣跟他争吵,冷冷地转过身去。
与此同时,王雪萍却忽然变了脸色。
因为不知何时,山洞外的海浪声中夹杂着非常鲜明的脚步乱响,似乎有很多人朝这里靠近了。她立刻锁住了自己肩部穴位,持剑起身说道:“有追兵,我们快走。”
可惜这山洞隐蔽是隐蔽,却只有一个出口,王雪萍喊话的同时率先冲了出去,许世昌依然抱着画,紧紧地跟在王雪萍身后,生怕自己有什么闪失。
沈吉根本动弹不得,江之野自然不会抛弃他,只得陪他留于原地,默默地关注着事态发展。
来者果然是宣纹引来的那波黑衣刺客,他们见到人后,带头地立刻喊说:“抓活的!通通带回三青斋审问!”
王雪萍挥剑上前,尽管她照旧矫健地与那些人战作一团,却能够鲜明地感觉到,对方的武功远比东极洞天的侍卫厉害许多。混战之中,她在刺穿一名对手的同时,又被其同伙狠狠地踹倒在地。
此时江之野已走到洞口观察状况,见状抬声道:““不要恋战,走一个是一个!留得青山在!”
王雪萍当然不想落入这群神秘人手中,她见自己完全没有可能把三人救走,且那笨手笨脚的许世昌已被率先擒住,只能暗自咬了咬牙。一个飞身冲入夜色当中,利用轻功逃离了长门会的包围。
黑衣刺客毫不客气,一部分尾随王雪萍而去,另一部分则围堵到山洞之前,轻而易举地按住了江之野。
进到洞中搜查的刺客发现被药瘾折磨的沈吉,高声询问道:“这有个画童,好像得了怪病,要除掉吗?”
带头的黑衣发出冷笑:“什么病,那可是东极洞天能画出好画的秘诀,上面吩咐了,在醉梦林发现的人和画,全都得完整的带回去。”
听到这话,刺客马上架起沈吉,纷纷扬长而去。
*
因为从三青斋逃出来的时间并不长,所以再回到这里时,看到满地的惨烈死尸和无数张被撕碎乱丢的画作,许世昌难免气得嘴唇发抖,低声怒斥道:“他们怎么敢?这些恶徒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沈吉神志不清。
江之野沉默不语。
回答他的是黑衣人无情的态度。他们直接把三人押送进了护法院内的正屋,直接丢在地上,而顶替梁参横坐在桌前休息喝茶的人,则是表情淡定的宣纹。
尽管许世昌根本不太认得这丫鬟,却被放在桌面上梁参横和吴佑那两颗血淋淋的头颅吓住,瞠目结舌之际,根本半个字都讲不出来。
宣纹非常淡定,抬眸看他时语气中自有责怪:“原来《妙染》在你手里,害我找了半天,拿过来吧。”
许世昌瞬时如同梦醒,坚定地拒绝道:“你没有资格碰这幅画,你究竟是谁?!”
宣纹反问:“我是谁对你来说重要吗?不必如此警惕,或许我们目的相同也说不定。”
说完,她立刻给身边的黑衣刺客使了眼色。
尽管许世昌摆出了誓与此画共存亡的姿态,却根本敌不过那些五大三粗的壮汉,几番狼狈挣扎后,还是叫他们把画给抢了过去。
江之野沉默以待,而被丢在地上意识模糊的沈吉,则根本没有办法对周围的环境做出应有的反应。
宣纹冷静地打量了两眼:“兰果那人极为可恶,但制药确实有点天分的,这五灵散当真没有解药,只能忍耐一下了,给他喝点凉水缓缓吧。”
黑衣人立刻听命照做,强行给沈吉喂水喝,神经迷离间被硬呛了几口,他倒真因此有了浅淡的清醒之意。
宣纹做事十分谨慎,得到画后没完全放松警惕,而是立刻将卷轴打开,把《妙染》平铺到桌上,俯身仔仔细细地观察起来:“嗯,确实是那副真迹。”
许世昌在和几名壮汉扭打的中气得眼睛发红,怒喊道:“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外面那些人全是你杀的吗?你疯了!你怎么能如此糟蹋画作!”
宣纹将《妙染》慢慢卷起,这才转身回答:“他们个个都觉得在梁参横手下生不如死,我愿意给大家个痛快,不好吗?你为何还要骂我?”
这话更让许世昌犯恶心。
宣纹微笑:“我想要的东西很简单,那便是还《妙染》以本来面目,说实话,我很欣赏那强烈的对比。”
听到这话,许世昌逐渐停住了挣扎的动作。
宣纹继续道:“听说你从前和白无痕关系很好,那流传在江湖上的神秘草稿,究竟是不是他最初的设想,答案你应当非常清楚吧?”
江之野很想把角色之间的矛盾搞清楚,故意挑拨道:“他不仅清楚,恐怕一切源头全从他这里开始。”
宣纹确认:“所以《妙然》最初便该如此,对吗?”
许世昌很肯定:“没错。”
宣纹点头:“如此一幅杰作,既然诞生了,就应该努力完成啊,否则那将是多么巨大的遗憾,我可真不忍心细想。二位都是三青斋最顶级的画师,我想你们都有能力把这幅画好好收尾吧?现在我需要带一个人完成这任务,你们谁愿意跟我走,我便留下谁的性命。”
她言辞恳切,但其心难料。江之野当然没有跟许世昌竞争的意思,只追问:“走去哪里?”
宣纹瞧他:“你真看不出来,还是在装傻?当然是跟我回北齐啊。难道腐朽的南梁,能容得下《妙染》的存在吗?只有北齐才可以将妙染发扬光大。”
其实刚才许世昌听她讲的话,态度已经逐渐平静了下来,此刻忽闻“北齐”二字,又猛地炸毛:“原来你是北齐的狗!我说是谁能干出如此残忍猖狂之事,别开玩笑了,我南梁人绝不屈服于你!更不可能给你画画。”
面对他的激动之情,宣纹仿佛觉得很有趣,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妙染》又不是你的作品,身为一个工具人,为什么要这么在乎细节呢?”
江之野在旁围观他们争执,因这丫鬟的用词而不易察觉地皱起了眉头。此时沈吉的呼吸逐渐平稳了下来,甚至仿佛昏死了一般,变得一动不动了。
许世昌依然沉浸在愤怒的情绪当中,继续骂骂咧咧道:“北齐不过是蛮荒之地,哪懂得什么绘画?更何况《妙染》是白无痕为南梁百姓所作,倘若真落在北齐的手里,那不是一场笑话吗?”
宣纹平静得过分:“你讲话很不准确,先把‘倘若’二字去掉,现在《妙染》已经到了我的手里,你不愿意画,总有别人愿意画,不是吗?不过我也明白,你们画家呀,喜欢抱有不切实际的妄想,那我不如便先让你看清现实,明白明白自己的处境吧。”
这般说完,她便看向旁边的黑衣人:“准备好了吗?”
此刻头目颔首:“只等待您的命令。”
宣纹微笑:“那好,把他们一起带出去瞧瞧。”
在整个谈话的过程中,江之野始终在不断地尝试动用自己的能力,但他依然没有办法在不破坏心印的前提上去改变副本分毫,这点无可挣扎了。
若使用蛮力未必不行,但到时候……这副本四分五裂,那心印恐怕也将不保。毁掉心印,隐藏在心印背后的秘密,岂不是同样再也无法得知了吗?
于这种矛盾的心情里,馆长也被架出了房间。
昏过去的沈吉同样未能幸免,他直接被两个黑衣人大力拎着,因身体生疼而不得不痛苦地睁开了眼睛,却完全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
江之野忍不住小声安慰:“别怕。”
他低沉而温柔的声音的确对沈吉很具魔力,少年虽已眼角泛红,却仍旧努力地摇了摇昏沉的头,怔愣地望向院子中极为壮观又极为恐怖的场面。
那些三青斋的画师、画童、仆人和侍卫竟然通通被捆绑到此处,塞住嘴巴、口不能言,还有大量画作和画具也全被丢在周围,如同垃圾般没受到半点珍视。
任何人见到这副场面,都会泛起不祥的预感。沈吉惊讶挣扎开刺客的双手,看向宣纹,压着声音追问:“你到底要怎样?很多人都是无辜的。”
宣纹笑了下:“呀,阿吉,你醒了,我还遗憾这么重要的场面你看不到了呢。”
话毕她便冷下声音:“全部杀光,一起烧干净,什么痕迹都不要留下!”
这句话说得轻轻松松,仿佛在谈论晚饭菜品一般,轻飘飘地就落了地。在场者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去做出任何反应,早有准备的黑衣刺客放出乱箭,无情地将那些根本无力反抗的人们当成了靶子。
一时间如仙宫般梦幻的院落里只剩下凄凉的惨叫和惊恐的怒吼,除了沈吉三人之外,其他在场者仿佛在屠猪杀狗般,没有任何仁慈和愧疚。
未过多久,刺客们就已把在场的活人通通射杀了个干净,而后拎来大桶油脂,在周围泼了一圈,将火把丢入其中。那赤红的烈焰似是地狱钻出的鬼火,卷着一幅又一幅的画作,吞没了所有尸体。
一些还没死透的人痛得满地打滚,在模糊的烈焰中犹如冤魂般,做着毫无意义的挣扎。
这完全泯灭人性的场面,让沈吉彻底从药瘾中清醒了过来,他巴掌大的脸完全失去了平日的生机,仿佛也被喧腾的死气浸染了,变得苍白而脆弱。
细汗顺着脸侧缓慢滑下。
不知是被烈火炙烤的,还是源于内心的恐惧。
【玩家许世昌同化指数上升至90%】
【玩家许世昌同化指数上升至100%】
【玩家许世昌已完全代入角色】
梦傀自动触发的提醒响在沈吉耳畔。
他仓皇回神,晃了晃身子。
而被黑衣刺客控制着的许世昌变得无比激动,他忽然大吼大叫道:“你们杀了我吧!我是绝对不会把《妙染》画给你们的!如果《妙染》不属于南梁,那便不属于这个世界,还有你这个女魔头,你就是制造地狱的罪魁祸首!你不得好死!”
宣纹被骂得无动于衷,淡淡地回答:“哎,看来你只会画画,并不会吵架呀,狠话说得像小孩子一样。”
许世昌简直被她残酷的行为气疯了,崩溃地摇头:“我就不该把《妙染》画出来,如果我不画这张画,一切都不会发生!全都是我的错!”
然后他又换了一种更为坚定的语气:“不!是老天爷给了你灵感!你活着的意义就是把《妙染》画完,这是你此生必须完成的使命!”
精分现场过于突然,所有黑衣人都被许世昌离奇的言行惊呆了,就连宣纹也瞧得饶有兴致。
许世昌继续喃喃自语道:“如果我画完,梁参横一定会杀了我,到时候大家都要被牵连,我不能再画了。”
说着他重新激动起来,痛骂自己:“你给我清醒一点,做事哪能没有牺牲?不要这般软弱!”
宣纹被逗得大笑:“这是什么疯子?真有意思。”
她话音落下,回答她的却是从院外飞身而入的一抹白影:王雪萍杀回来了。
这次武功高强的王雪萍似抱着决斗的心情,完全无视在场黑衣刺客们的存在,直接攻到宣纹面前,挥剑便砍。宣纹反应极快,拔出双刀与其对抗,两人打得不死不休,从屋前直冲上了屋顶。
那些黑衣人护主心切,纷纷追在旁边,大有要助主人一臂之力的意思,宣纹却自信道:“手下败将!你是来领死的吗?看来我上一刀扎得还不够深呢!”
王雪萍恨恨反驳:“你这个魔头!竟然把三青斋的人全杀了,我们南梁人与你势不两立!”
宣纹完全不理她的正义言辞,反攻的同时骂说:“闭嘴!你和许世昌难道没有想过把这里毁之一旦吗?现在装什么好人?真是虚伪至极!”
王雪萍着急道:“我从来没有,我只想知道无痕到底是怎么死的!”
宣纹趁她情绪波动之际,一脚踹到她受伤的肩膀上,王雪萍毕竟中毒已深,体力流失严重,猛地失去平衡滚下了房檐,重重摔到地面。
宣纹随之跃下,嘲笑道:“你从不怀疑,杀掉白无痕的人就在你的身边吗?没脑子的东西,他一直在利用你替他做事呀!还查案,你查个屁!”
王雪萍听到这话更加气愤:“你没有资格侮辱许世昌,他是白无痕最好的朋友!”
宣纹乐不可支:“刚才你还没有听明白吗?我可却听懂了,那白无痕愿意画《妙染》,就是许世昌的朋友,他不愿意画,许世昌可不会把他当个人看呐。”
王雪萍僵住表情。
宣纹玩着双刀笑说:“照我想,当初杀掉白无痕的根本就不是你想象的那几个嫌疑犯,而正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你总是在研究他究竟是怎么死的,但那根本就不重要,因为你完全没有想清楚他为什么会死。”
这话让王雪萍无法反驳。
宣纹笑眯眯:“我来告诉你吧,白无痕之所以死,就是因为他想改变最初的构想,把《妙染》画成一副讨好南梁皇帝的天宫图,许世昌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宁愿毁掉这一切,也不愿意毁掉《妙染》!”
话毕,她看像被黑衣刺客无情按在地上的许世昌,眼睛弯得像魔鬼一样恶劣:“我说的对不对呀?大画家。”
在场数百人的惨死已经严重刺激到了许世昌的神志,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到底是谁了,剧情内发生的一切,已然成了他刻骨铭心的前世今生。
经宣纹挑拨一番,许世昌便神神叨叨的说:“《妙然》是白无痕最好的作品,也是我们共同的作品。你们不懂,如果这样一幅画变成给皇帝献媚的工具,那将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情……它的意义大过一切!”
宣纹补充道:“也大过白无痕的生命?”
许世昌没有回答。
这时候王雪萍已从地上狼狈爬了起来,她双眼盈满怒火,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握紧剑直扑向许世昌,狠狠的一刺穿喉!根本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鲜血溅了旁边的沈吉一身,他眼睛微微跳了下。而后心慌:坏了,这下许世昌也死了,那《妙染》……
然而激烈的冲突一波接着一波,简直让人无法喘息,宣纹没有再让王雪萍继续搞乱局势,她将手里的飞刀用力丢出,准准扎进了王雪萍的后背。
两秒过后,王雪萍便和许世昌狼狈地倒在了一起,血泊将他们两个人的身体无情地淹没了。
江之野平静地凝视着这一切,似乎已经预感到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一次,被抑制住力量的他根本就拿不到这个心印。
若是从前,江之野能够继承副本之外的力量,自然可以成为故事中战斗力最高的几人之一,那样对于他去控制局势是极度有利的、甚至稳操胜券。
强大的存在,原本从来不懂弱小是什么意思,而此时此刻,他终于体会得淋漓尽致。
如果榕骨镇中的猎户没办法穿越群山……
如果金银舫的三面间谍不似战神在世……
如果赤花楹中的剑客不是江湖的绝顶高手……
很多麻烦也许便没有办法迎刃而解了。
强大很好地遮掩了江之野对于人类内心的不了解,现在,他却在这场意外中认清了现实:无论在人世间徘徊多少年,自己终于还是没有变成他们的同类。
譬如这个副本,其实江之野已在逻辑上把每个人的目的理得很清楚,结果偏偏玩家们个个都不讲逻辑,只讲妄想,直到方才许世昌自己说破之前,他根本就没有想过,伤害白无痕的竟然是世界上最重视他的挚友。
而愣在旁的沈吉显然同样没有预设过这个可能。
他面色惨白地望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和江之野明白了同一件事:这个宣纹一定是现实中的女人,她让他们两个输得彻底,毫无还手之力。
宣纹仍旧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捡起刀来看向沈吉说:“好啦,事情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你快劝劝你老公,跟我去北齐画画吧,我帮他治好手。他帮我们完成《妙染》,这安排是不是无法拒绝?”
可能因为胜利在即,她越发不装了,连用词都显得现代了起来,沈吉一言不发地望着居心叵测的宣纹。当真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才好。
宣纹大笑两声,忽然警惕地瞪住江之野:“你可不要恼羞成怒呀,万一搞坏了这个世界,沈吉也有可能受伤的,那你岂不是要心疼死了吗?”
她越说越高兴,笑容也越发猖狂:“以为两个人相亲相爱地闯荡副本很有意思?过度关注彼此,在彼此身上浪费了那么多时间,不还是一事无成吗?”
宣纹不是玩家,因为她和沈吉的角色一样,没有什么妄想心魔,只在剧内扮演着一个功能型人物罢了。
沈吉终于开口问道:“你想要什么?钱吗?”
宣纹笑嘻嘻:“说出来你要同情我了。我要的是你拥有却不珍惜的东西啊,我想成为沈家继承人,我觉得你根本配不上这个身份,你一点都不像沈奈阿姨,废物!”
她终于卸下了最后的面具,把这话说得堂而皇之,周围所有的NPC都在用疑惑的表情看着她,烈火汹汹的场面像是被导演喊停的剧组,变得古怪极了。
沈吉在电光火石的刹那中意识到她并没有在撒谎,却根本无法想象,如果这个宣纹得到了心印的能力,会不会妄想成真?会不会给博物馆带去无法挽回的灾难?
这想象太过恐怖,以至于理智给不出答案。
因为方才沈吉犯了药瘾,现在他好不容易缓过来,那些黑衣此刻并没有太过提防,加之被宣纹一番离谱的话搞乱了脑子,更没谁盯着这少年。
沈吉想也不想,忽然扭头两步跑回房内,一把拿起被卷起来的《妙然》,狠狠地丢入了烈火之中!
这个意外的行为让在场者的反应都变成了慢动作,宣纹当然想要去拦截,但是因为这院内的火烧得十分激烈,卷轴又飞落得太快,待到她差点扑住的刹那,《妙染》还是滚进了火油里,瞬间就燃烧了起来。
【检测到NPC奇怪行为,异常指数上升至100%】
副本自动播报出了对沈吉荒唐行为的判断。
毕竟沈吉这画童的人设非常明确:没有什么远大理想,贪生怕死,又眷恋着江公子,眼看有敌国间谍想要收买江公子去北齐画画,享受荣华富贵,他的立场是必要劝说江之野接受提议的,结果却一时冲动,把画给烧了,完全不符合最初的设定。
心印认定这个NPC是侵入副本的病毒一般的存在,直接宣判了他的致命错误。
梦傀被吓得尖叫:“你在干什么?副本会净化你的意识,你会发疯的啊!”
遇到这些麻烦之前,沈吉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他当然没有产生过要为了理想和责任付出生命安全之类的觉悟。但如果博物馆出了事……那是他所不能接受的风险,所以方才的瞬间,也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院内的烈火烧得更加厉害,宣纹已经在被黑衣人拉扯着,愣愣地往外撤退了。
沈吉缓缓回头,望向江之野的眼睛,露出了个抱歉的微笑。万万没想到,如白色烈焰般泛着彩晕的神秘光芒刃江之野的脚下灿然绽放,而后朝醉梦林的天地飞速蔓延开去,吞没了它所能触到的一切建筑、花草、物件和人物……那些存在如同电脑数据似的,化成了奇怪符号的投影,被纯白的光芒汹涌吞没。
梦傀更加崩溃:“坏了!副本坏掉了!”
眼见江之野像个输掉游戏后气急败坏砸了电脑的冲动玩家,沈吉完全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当然,他也没机会说出半个字,就融化在了那片恐怖的纯白光海之中,散成了平平无奇的亿万粒子。
<醉梦林完>
第127章 东花市
茶竹山一片寂静, 甚至太静了一些,仍统治着天地的黑夜之中,只能听见低低的虫鸣声。
沈吉缓慢地恢复意识, 头脑仍有些空白, 混乱的记忆碎片不肯被拼凑完整,更加无法控制陌生的四肢, 他的身体根本如被重物碾过一般,四碎得到处都是, 这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无力。
“梦傀……”
“馆长……”
良久之后,他发出了不成调的呼喊, 但过了更长时间,都没有任何回应, 那是噩梦才会有的死寂。
带着泥土腥冷的空气一直往鼻子里面钻,同时, 还伴随着股浓重的血味, 十分不详。
沈吉缓慢地恢复了进入副本前的部分记忆, 然后又回想起副本最后发生的事情, 心里恍惚冒出个危险的念头:不是说……自己会被副本净化, 神志错乱吗?但现在脑子虽不太好使, 意识却是正常的,莫非馆长牺牲了自己?是我……害他陷入了危险?!
这念头让沈吉的心脏快速跳动了起来,血气冲脑,一下子便战胜了那种铺天盖地的虚弱感。
他像初次学会走路的蛇妖似的,从地上艰难爬起, 而后跌跌撞撞地朝前晃去, 只一门心思想找见自己所爱的人。
明明梦傀就在兜里,却已经失去了所有反应。
直至这时沈吉才发现, 原来那血腥味的源头,竟然来自于自己的鼻血,他用手狼狈地抹了两下,发出气若游丝的呼喊:“馆长……”
结果嗓子难受得厉害,立即咳到干呕了起来,满眼都是糊住视线的泪水。
幸好这个时候,那熟悉的身影从林间飞奔而来,微弱的月色照出了江之野面上少有的担心和紧张:“阿吉!”
沈吉听到馆长的声音,刚才强撑出来的虚张声势的力气全不见了,不由双腿一软,像从高处坠落般朝地上倒去。
幸而江之野及时冲过来扶住了他,毫不嫌弃地抹过他脸上的血迹,然后干脆把沈吉抱起来:“你别乱动,你被心印的能量辐射过了,需要休息。”
沈吉还想说什么,江之野却像会读心术似的回答道:“梦傀想保护你,能量耗尽了,回东花再修。”
渗入骨缝的剧痛让沈吉眼前阵阵发黑,他靠着对方宽厚的肩膀,拧住眉头艰难喘息:“心印……”
江之野放稳步子朝密林走去:“它应该没坏,但最后时刻跑掉了。那心印有很大的问题,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并不是它。”
沈吉面色痛苦地动了下脑袋。
江之野严肃说:“跟我们上岛的人,全都死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沈吉的身体如坠冰窖。
*
李玉臻,还有那几位特勤部的同志,沈家的远房亲戚、心印猎人边希……一排尸体整整齐齐地躺在林间。
众人身上皆有弹孔,显然是被无情杀害的。
江之野搂着沈吉坐在附近的石头上,旁边冷静地说道:“刚刚我从副本出来后,就看到了这一幕,显然是吴家刻意摆来激怒你我的,我已经简单搜索过四周,并没有任何傀儡的气息,我想吴家人早就已经抹掉痕迹撤退了。”
副本里的生死在沈吉心中多少有些做戏的意味,但现实生活中忽然死了这么多帮助过自己的人,实在让他无比崩溃。
少年眼眶赤红,心中怒火腾烧,他一时间只恨自己实在没用,在如此惨烈的牺牲之后,仍旧没有拿到心印妙染。
江之野周身亦是低气压,勉强安慰说:“他们都是做这行的,早有觉悟,别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难过的眼泪飞速涌出,沈吉艰难侧头想要掩饰。
江之野温柔地帮他抹去,轻声安慰:“好在也没有傀儡诞生,这次行动也并非没有意义。那个宣纹应该是和我们一起离开副本的,我认为她还在岛上。”
沉重的打击让沈吉生出些力气,他又咳嗽了几声,哑声问道:“……宣纹是傀儡吗?但她好像认识我妈。”
江之野沉思回答:“听那意思,应当是沈家的旁系后人。但无论她是傀儡,还是拥有沈家血脉,想离开这岛都需要交通工具。我刚才已经联系了特勤部,还有王桥帮我们介绍的驻岛军官,你别太担心了。”
说实话,沈吉的状况的确很糟糕,他终于回想起馆长胳膊还受着枪伤,想抬手摸索过去,却只能微微动了动手指尖:“你的伤……”
江之野的户外冲锋衣已经血迹斑驳,但他语气平缓:“我没事,你休息一下,不要思虑过重。”
沈吉无法想象心印的辐射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他望着地上的尸体,心脏像被千斤重的石头压着,更觉得这陌生的海岛极为恐怖,像有恶鬼要从林间现身一般。异样的感觉让他绷紧了神经,而恍惚间,双眼也好像的确看到了些越走越近的暗影……
江之野强行按住沈吉的脑袋:“别胡思乱想,睡一觉就都过去了。”
沈吉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继续苦撑,又好像受到了他的影响,汗湿的长睫毛抖了又抖,终于还是合到了一起。
*
特勤部外派警员在本次行动中全军覆没,这显然是个不小的行动事故,但秦凯远在天边,着实没有办法立刻调来大批人手,反倒是那个海军刘洋帮了大忙。
不晓得上面的人是如何沟通的,收到消息后,他们很快就开着军舰前来营救里,不仅封锁了海岛,立刻将那尸体搬入船舱冷冻,安排军医为沈吉和江之野紧急诊治的同时,还派出了大量人手在茶竹山密集搜索。
雷厉风行,有种万无一失的气势。
可惜经过两个小时地毯式的搜索,只抓到了几名浑浑噩噩的玩家,并没有发现问题最大的宣纹。
此时军医已帮江之野取出了手臂中的子弹,他甚至没有打麻药,全程也并未有任何多余的反应,多少让军医有些惊疑了。完全是考虑到组织上保密的要求,医生才没有多问,只道:“这段时间还是要好好养伤,定时到医院去复查,我们会和东花的军医院做好交接的。”
“多谢。”江之野客气的同时,不由望向昏睡的沈吉。
此时军医已帮沈吉清理完毕,输上了营养药剂,但他仍旧沉沉地睡着,就连呼吸都比平时浅淡很多,像个没有生命的漂亮娃娃般惹人担忧。
海军刘洋忽敲了敲门,进来道:“确实没发现那个叫宣纹的女人,我们已经用无人机搜查过很多遍了,现在准备先带你们回县城,这个岛近期会封锁起来,除了特勤部的调查人员,绝不允许外人登陆。”
看来宣纹确实有些本事,江之野颔首,因更担心沈吉的状况而没有继续纠结,毕竟他很信任秦凯,只要是副本之外的事情,特勤部一定有办法抓到蛛丝马迹。
*
沉睡过十余个小时,沈吉是在辆舒适的保姆车上醒来的,此时他的座位完全被放平,变得像单人床般可以安然躺卧。侧面车窗全都贴着防偷窥膜,隐约看见外面高速公路的风景,似在向北行驶。
秦凯正与江之野坐在旁边,聊着茶竹山的事故。
这回秦大警官终于失了惯有的笑意,语气沉痛:“没想到吴家竟然这样赶尽杀绝,特殊调查组已经上岛了,杀掉这么多人,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要有合理的证据,接下来……至少大陆方面会对吴家所有相关产业和人员进行打压,他也别想再随便入境了。”
沈吉恍惚回忆起那些死者的脸,眼角微跳。
江之野声音沉静:“可惜我们无从得知在进入副本后,岛上究竟发生过什么,这很关键。”
秦凯叹息:“遇害者身上所有的电子设备都被带走了。总部甚至没有收到过任何一次求救信号,说明意外是突然发生的,吴家多半一开始就想这么做,毕竟吴格予已经气急败坏了。”
江之野陷入沉默,关于这些事,目前他现在分析不出太多。
沈吉艰难地动了下胳膊,终于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秦凯眨眼:“你还好吧?”
江之野给沈吉递过矿泉水,沈吉努力吞咽了几口,重新躺平后才追问道:“吴格予呢……没有线索可以抓他吗?不能……让人白死……”
事实上,因为心印牺牲掉的人已经不少了,但现在没有必要给这年轻人的情绪雪上加霜。
秦凯含糊道:“正在收集证据,你放心吧,肯定不会让他好过得。”
沈吉缓慢点头,望向江之野,再次发问:“你的胳膊……”
秦凯终于有了几分笑意:“你就别惦记他了,江哥皮糙肉厚的,过一阵子就好,倒是你自己……”
沈吉反问:“我怎么了?我只是觉得累……好想睡觉。”
秦凯与江之野对视。
江之野耐心地解释:“你像病毒一样入侵了那个副本,在最后关头被副本察觉了,心印试图触发防御机制,想把你的意识清洗掉。为了避免最糟的状况发生,我同一时间破坏了那个副本。”
沈吉眨眼表示理解。
江之野继续道:“目前那个心印受重创逃跑,但你也受到了它能量的辐射,会被他影响到……精神世界。”
沈吉疑惑:“什么叫……被影响?”
江之野垂眸:“类似于傀儡,你会拥有一部分心印能量,同时也会被它干扰心智,但它不至于可以控制你做事。目前只有找到那心印把它收容或毁灭,这个问题才能被解决。”
沈吉皱起眉头,其实他并没有感觉到自己与过去有什么不同,但听馆长的话绝不像开玩笑,心情又随之隐隐不安了起来。
秦凯安慰:“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放松心情,正常生活。越关注这件事,越容易被那种东西所污染,放心,反正有江哥陪着你,你不会有事。”
沈吉倒没像他们想象中那般惊慌失措,过了几秒才轻声表态:“我既然敢去毁掉那幅画,就没怕自己有事……但那心印可以改变现实,我不想造成危害,还是把我关起来吧……不是说,有专门关押傀儡的监狱吗?”
秦凯双手一拍:“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而后他察觉到江之野不善的面色,又改口道:“但你也并没有成为傀儡,事情没那么严重,相信江哥。”
江之野捂住沈吉的眼睛:“相信你自己,你不可能被心印左右,这没什么可怕的。”
沈吉缓缓闭目,他不想再讲惹人担心的话,关于这个后果,是该后悔、愧疚还是别的什么呢?现在多提那些情绪也于事无补了。
*
有特勤部的护送,沈吉随江之野平安地返回了博物馆。但这次状况有非常特殊,没有任何人可以保证他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如常,所以理应让宋丽娟知道状况。
考虑过后,江之野差遣花林晚把老人接来会客室,亲自解释了一番来龙去脉,当然,为避免她过度恐惧,还是略去了那些枪战和有人牺牲的事实。
宋丽娟依然听得表情严肃。
江之野认真说:“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沈家的继承人遇到过这种状况。目前沈吉安然无恙,但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出现什么异状,为了安全起见。这些日子我必须好好看着他,直到心印被捉回博物馆才行。”
宋丽娟忧心忡忡地急问:“那阿吉有没有不舒服?”
江之野解释:“心印不会对肉|体有影响,更多的是在情绪和性格方面造成微妙转变。我会细心观察,也会多带他回年画店陪您。这样安排实在也是因为没更好的办法了,现在除了我自己,我不放心任何人照顾沈吉,况且出了问题,别人也未必能解决的了。”
尽管并不确切的了解江之野的特别之处,但是宋丽娟早就隐隐地知道,这个男人和普通人截然不同,她最后只能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又小心询问:“那我能见见阿吉吗?”
江之野轻笑:“当然,他又不是在坐牢,只不过是去洗澡换衣服了而已。等开学后,我也会去送他上课的,当然更好的结果,是在开学之前就把那个心印捉住,让一切恢复正常。”
宋丽娟迟疑地应声。
刚好这时沈吉洗干净自己,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进来,见状便朝宋丽娟露出微笑:“外婆,你怎么来了?”
宋丽娟定定地对视着他的眼睛,仿佛要把宝贝外孙子给看穿了似的。
方才那个瞬间,江之野也察觉到了异常的地方:从前沈吉虽然回在外面表现的文静又温和,但每次见了宋丽娟,都仍会像个孩子一样欢天喜地地扑上去撒娇。而今天见面后……却真像个冷静的大人了。
沈吉若无其事地坐到宋丽娟身边,主动安慰:“我没关系啦,是他们小题大做而已,只不过这次的意外也不仅关乎我一人的安危,还是要让大家都安心比较好,所以就在博物馆里待着吧。”
宋丽娟收回眼神,伸手摸了摸沈吉的头:“外婆相信你会没事的。”
沈吉勾起嘴角:“我本来就没事啊,对了,有没有把我的画具和作业拿来?再不好好完成,我开学就不用去找老师报道了。”
宋丽娟应声:“拿了,还有你的衣服和平时用到的东西也都带来了。不过画完画之后,记得拍给外婆看看。”
“好啊。”沈吉没多想,转而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我还是觉得好困,我想去睡觉。馆长,要不你带外婆参观一下博物馆吧?这里还挺漂亮的。”
说着,他就自顾自地走出了门去。
刚才听江之野描述状况的时候,宋丽娟还将信将疑的,此刻她却已经非常坚定的判断:阿吉身体里确实存在着什么东西,他的言行举止全被影响了。
江之野安慰:“别太担心,在他恢复之前,我不会让他离开身边,无论发生什么都会第一时间处理。”
话虽如此,老人家哪能完全放心呢?好在宋丽娟不是喜欢抱怨和习惯依赖的性格,她最终还是维持了表面的平静,淡定微笑。
*
江之野没有告诉任何人,这次摧毁副本也耗费了他不少能量,待到晚上再让关机了的梦傀自如活动起来,他已有些面色憔悴了,可惜最近没空去收集那些残骸,不舒服也只能忍一忍。
对于向来要被旁人依赖的馆长而言,这种事不提也罢,现在会引起焦虑的元素,还是能少一个是一个吧。
他拿着梦傀回到卧室,沈吉正在大床上沉睡着。他以前姿态恣意,要么喜欢抱着什么东西,要么喜欢往馆长怀里钻,像只随意撒野的猫咪。但现在却像个豌豆公主一般,躺得端端正正,神情安静甜美,多少显得古怪。
是情绪太紧张了吗?
江之野轻轻地把梦傀放在床头,小机器人和沈吉相通的脑电波立刻连在了一起。
梦傀尖叫:“哎呀,你还没有变成傻子吗?”
沈吉被吵醒,缓慢地睁开明亮的眼睛。
梦傀:“你好像不太对劲。”
沈吉完全没回应它,竟然伸手把梦傀关了机。
江之野:“……”
沈吉扶住额头,小声抱怨:“我感觉脑子里有很多很多杂乱的声音,实在没办法再多它一个了。”
江之野坐到床边,扶下他的胳膊,而后单手捧住沈吉的脸,鼓励说:“你要专注,其实你可以屏蔽那些声音的。”
说也奇怪,只要一被馆长触及,沈吉的神志便清明多了,他郁闷道:“今天外婆是不是觉得我怪怪的,她好像有点害怕我,我爷没敢陪她多待……其实,我确实慢慢感觉到,自己好像有哪里变得和以前不同了。”
江之野认真看他:“你病了而已,只不过这种病对于大分人类来说,是没有办法理解的。你还是你自己,也许心印会影响你的心情,影响你的反应,影响你对某些事情的观感,但它们不可能把你变成另外一个人。”
馆长的安慰永远最有力,沈吉放弃纠结这个问题,与江之野对视两秒后,便伸手摸住他的手臂。
隔着薄薄的真丝睡袍,能触及到厚厚的纱布,沈吉心疼:“当时要不是为了护着我,你肯定不会受伤的,你不受伤,没准副本的结局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归根结底还是我不够厉害。”
江之野淡笑:“和这个没关系,是那心印可以限制我,我怕把它弄坏了,一直也没硬来。”
这次行动当然让沈吉很受打击,他没有隐瞒心里的挫败感:“其实全程我都没有偷懒啊,我很努力地思考了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事,却还是……可能那个宣纹说的对,比起我妈妈,我差的远了。沈家继承人如果是个很了不起的头衔,我确实……”
江之野打断他的话:“那不是头衔,那只是一种命运。而且你没有做的不好,你已经做的非常好了。有问题的是我,该负责的也是我。”
沈吉没有再谈论副本,他小心翼翼地问:“要是那股心印的能量永远都不离开我,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
身边人变得奇奇怪怪,原本的喜欢会变成嫌弃吗?少年当然很担心。
江之野没料到他竟然会产生这个疑问,先是愣过,而后微笑:“说什么傻话?当然。”
沈吉稍微平静:“我现在还能做些什么,好去帮助那些枉死的人找到凶手呢?”
江之野捏了捏沈吉的脸:“首先,这不是你该做的事,其次,保护好自己才最重要,如果沈家真的没人了,这个博物馆立刻就会灰飞烟灭,你明白吗?”
沈吉嗯了声,他伸手抱住江之野劲瘦的腰,轻声道:“你搂着我睡,你在我旁边,我就听不到那些奇怪的声音了,我还是感觉好累好累。”
江之野无奈:“你应该先吃点东西了。”
沈吉:“那你也不要走,你陪我。”
江之野淡笑:“不让你回家,不就是想陪着你吗?”
沈吉这才稍微松了手。
经馆长提醒,他终于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饥饿,不由伸手摸住自己平坦的小腹,咽了下口水。
*
不得不说,花林晚已经越来越会照顾正常人类了,他开车出去绕了一圈,很快便给沈吉买来了不少营养又美味的料理,还摆好了奢华的莓果拼盘,看起来是顿非常体面的宵夜。
不知道是耗费了太多体力,还是身体悄然发生了些奇怪的变化,忽然饿了的沈吉一开吃就根本停不下来,那狼吞虎咽的陌生样子,引得花林晚伸长了脖子围观。
江之野只是在阳台给秦凯打个电话的功夫,再回餐厅时,桌上便只剩下七八个空空如也的外卖盒子了。
沈吉往嘴里塞了最后一颗青提,无辜地望向馆长。
虽然他不算小鸟胃,但通常吃不了几口也就饱了,今晚这架势还真的非常惊人。
江之野回过神来,走近后俯身摸住他已经圆起来的小肚子,眉头不禁皱起:“喂,饿也不是这么个吃法,会难受的。”
沈吉自己也知道自己这行为很诡异,躲开他的胳膊说:“我就是没觉得饱了,我忍不住,一走神的功夫就全都吃掉了……”
在目前已知的情报中,还真没有人类被心印洗脑失败之后的表现,江之野挑眉:“你胃痛吗?”
“不痛,像没怎么吃过似的。确实不能再吃了……而且比起饿,我更加困。”沈吉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说:“还是泡个澡继续睡觉算了,我差点吃得睡着了。”
说完他便径自回了卧房。
江之野刚想跟上,始终像棵盆栽般坐在角落的花林晚忽然开口推理:“馆长,他是不是怀孕了?”
江之野:“……?”
第128章 东花市
空荡的酒店房间内, 因为拉着厚重的窗帘而见不得一四光亮,就连空气都显得格外闷堵。
有位美丽的长发女子点着支香烟,静静地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 很久都没吸上一口, 显然若有所思。
尽管她的眉眼比副本中成熟美艳很多,但倘若沈吉有机会见到, 还是能立刻就认出来:这女人正是宣纹。
身为沈家旁系,宣纹当然有其他心印猎人所不具备的特质, 但比起唯一的继承人来,还是天壤之别。
为了获得更多能力以达到自己的目地, 这些年她投靠吴家,办过不少恶事, 也出入过不少副本。反复成为傀儡之后,本事越来越大, 性格也越来越扭曲。
这次醉梦林没能得手, 着实让她心底生恨。
事实上, 自吴邦言偷窃心印获麟前往日本后, 吴家便没有再与沈家正面交过手。特别是对于年轻一辈而言, 更不晓得博物馆的馆长和沈吉究竟有何特殊之处。
无比关键的心印一而再、再而三地落到他们两人手里, 多少证明了博物馆的实力。算起来,宣纹已是唯一成功阻止博物馆回收心印的猎人了。
尽管如此,这次在醉梦林里的行动依然算作失败,天知道那个妙染在混乱的能量碰撞中躲去了哪里。
回忆到此处,宣纹不由用力按灭了香烟, 挫败地叹出口气来。
酒店房间的门恰被人从外面推开, 又一位清秀干练的女人走了进来,是在蚕魂塔中险些欺骗住沈吉的杨茉。她朝宣纹笑了笑:“好点没?我给你带饭了。”
宣纹翻了个白眼:“我本来就没事, 只不过最后躲避海军的围追堵截,浪费了点功夫。”
杨茉把外卖餐盒放到桌上:“吴格予已经从港岛转机回东京了,他跑得倒是很快呢。”
尽管在吴家人面前,宣纹总显出情商极高、举止得体的样子,背地里眼神里却充满不屑:“他戾气太重,难成大事。这回所有人都是冲着妙染去的,非把特勤部的人全杀掉,又占到什么便宜了?这回肯定不准他再来大陆了,只有白痴才会泄愤。”
杨茉冷笑:“吴家这两兄弟,真是一个比一个离谱,看来是不能再指望他们了。”
确实,为了能够摆平沈吉,宣纹先后在吴弥尔和吴格予两兄弟身上下了不少功夫,引诱着他们数次出手。但结果……正如目前所知道的那样,通通没奏效。
她打开外卖盒子,索然无味地吃过两口,忽而强调说:“不能就这么放弃,如果继续放任江之野帮着沈吉去回收那些心印,博物馆很快便会恢复如初,到时候……我们无论如何都无法获得想要的东西了。”
杨茉蹙眉:“可现在该怎么办?下一个心印在哪里还不清楚。”
宣纹眼神坚定:“虽然我没能拿到妙染,但最后副本出了那种事故,沈吉的身体是一定会受到影响的,我猜想他已经被心印的能量所辐射,要性格大变了,不如趁此机会把他引进副本里去,让他彻底成为傀儡,如何?”
杨茉却稍显烦躁:“除了蚕魂塔那次,应该没机会再把江之野支开了。有馆长在旁边,我们很难用副本困住沈吉,而且目前也没有非常厉害的副本情报。”
宣纹终有笑意:“吴家不是在弄人造心印吗?那玩意比较自如,不仅可以用来制造傀儡,也可以用来折磨玩家。”
杨茉吃惊:“还真有那种东西?”
“一直都在实验阶段,从来没有真正投入使用过。”宣纹放下筷子,“不过现在吴格予费了很多功夫都没得手,必然恼羞成怒了,正是时候引他把杀手锏拿出来试试。”
杨茉缓慢点头:“你说的对。”
宣纹恢复平静:“不过这几日还是尽量盯着沈吉,先看看他的状况如何,再做决定也不迟。”
*
不管外界有多少不安分的目光,只要江馆长在身边,沈吉就不会离那些阴谋诡计太近。目前更让他挂心的,反是醉梦林副本的前因后果,以及取证后续。
想追踪一个不知道逃到天南海北的心印,当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尽管特勤部已经为此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却还是没有发现妙染的消息。
好在他们在茶竹山采集到不少吴家留下来的作案痕迹,借此而展开了一番追捕和调查,逼得吴格予片刻都没敢多待,便又匆匆带人返回了东京。
事情虽没有完美解决,但良方冲突难免因此而缓和了。
寒假最后几天,沈吉是在博物馆赶着作业度过的。
不知是不是身体逐渐适应了心印能量的缘故,他的情绪开始沉淀了下来,除了食量比过去增长了很多之外,倒瞧不出非常明显的变化之处。
这天沈吉终于完成素描课的作业,拍照给外婆发过去后,便洗干净了手,落坐在院子里喝茶休闲。
茶具是沈聿青留下的,被保存得很好,是极难得的上等紫砂,沈吉慢条斯理地泡着功夫茶的模样,显得比过去沉稳多了。
始终守在旁边的江之野目光没有离开过片刻。
沈吉疑惑:“干吗这么看我?”
江之野微笑:“经历过几次副本,瞧你多少也长大了些,忽然有种养孩子的错觉。”
沈吉心里发虚,很想反问:你是真不觉得我与之前的不同是因为心印作祟吗?
但他又不愿意再主动开启这个话题,最后只哼说:“乱讲,你才没有养我。”
江之野仍弯着嘴角:“我可以养你。”
沈吉倒了杯茶给他:“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江之野笑而不语。
沈吉也没再回应,只默默地往壶里倒入了新的开水,然后品鉴起属于自己的那杯普洱茶。
两分钟之后,江之野主动提起:“副本里的几个玩家陆续找齐了,由于我们没有回收妙染,所以他们的状况不算太好,目前正被特勤部隔离观察中,不过,毕竟是普通人,实在不太值得投入太多资源。”
这话题让沈吉忽有了兴致:“除了许世昌以外,还有谁是玩家?副本里的人全都脑子不清楚,真把我也搞蒙了。”
江之野拿起旁边的手机,边翻边说:“其实答案很简单,是我们想的太复杂。总而言之,那个宣纹不是玩家,她是靠吴家提供的额外能量混进副本的。”
沈吉在微信上接收到了馆长发过来的档案文件,是特勤部关于醉梦林事件相关玩家的调查报告——
梁参横,心印猎人,同时也是数家文化公司的法人,那些公司和吴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本人也与吴邦言联系密切,多半是服务于吴家的高级爪牙。
许世昌,杂志编辑,性格古怪,不喜社交。因患有比较严重的精神类疾病而失去了工作,一直闷在家里受父母照顾,资料较少,也没有什么社会危害。
茗音,本名王鹤翔,是个还在读初中的小电竞选手。他成绩不好,且与父母关系紧张。因非常崇拜一名电竞大神而入了那个圈子,无奈本人天赋有限,目前正在一家成绩很差的电竞俱乐部打比赛。最近因为私下帮粉丝打排位牟利的事而被举报了,职业前途堪忧。
颜灿,变性人,是个小有名气的化妆师,新媒体账号粉丝接近百万,一直以来都以知性完美的姐姐形象示人。但去年被扒出本身是个男人,是靠做变性手术获得了女性身份,故而陷入了舆论漩涡,虽然有不少支持他的粉丝,但更有不少言论恶毒的看客,利用他的原生性别不停地进行舆论攻击,目前正在进行心理疏导治疗。
沈吉看得心思起伏,同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看来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实在少得可怜。如果平时像李蜀那样冲浪十级,也许就不至于稀里糊涂的了。”
人类的多样性常常也让馆长无言以对,江之野伸手点住他又不禁蹙起的眉头:“好了,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下周开学,用不用带你去买点文具?”
“听起来这是我外婆安排给你的任务吧?”沈吉抱怨,“我又不是小学生,再说也没什么好买的。”
自从回到东花以来,他就一直比较排斥离开博物馆。江之野希望沈吉能出门散散心,转而想出个正当理由:“可是我们还要去参加李玉臻那几位警员的葬礼,你外婆说你又长高了,之前的西装不合身了,总该换套新的。”
这事沈吉确实不能拒绝,他放下茶杯苦笑:“好吧。”
*
无论副本里如何血雨腥风,这世界却总能太阳照常升起。当沈吉再次走入人潮汹涌的长街,听着人来人往中那些关于柴米油盐的闲言碎语,注意力难免被拉了回现实,沉重的心理压力亦随之疏解了不少。
好不容易开了机的梦傀小心安慰:“你别疑神疑鬼,没准心印还能让你变得聪明点儿呢。”
沈吉把它捏在手里:“从前真没发生过类似状况吗?”
梦傀回答:“沈家人是很少失误的啦,再说,如果真被变成傀儡,再委托别人去把那个心印捉住,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了。你这回的解决方法也差不多,特勤部有那么大的情报网呢,难道还找不到区区一个妙染了吗?”
沈吉心不在焉地跟着江之野往商场里面走,于心中暗想道:“那妙染本就是比较懒惰的心印,很多年才出现一次,之前关于它的情报少得可怜,这回它被馆长吓到,恐怕更不会轻易露头了。”
梦傀理所当然:“那就与它的能量和平共处呗。”
沈吉反问:“怎么和平共处?”
梦傀说:“你看吴家人,身上有那么多种能量,不依然可以努力平衡吗?你体内只有这一种,而且它的能量又不是没有用,没准你也可以幻想成真呀。我这边建议你多幻想一下人民币,改善一下自身贫穷的生活状况。”
沈吉无语,待他回过神来,竟然真发现自己开始和人民币犯冲:江之野自顾自地带他走入的东花市最高端的商场,径直选了间奢侈品店,对导购吩咐了起来。
成长过程中,沈吉一直跟着外婆节衣缩食,但不代表对这些东西的价格没有概念,毕竟他身边还有家境良好的李蜀,以及那些学艺术的富二代同学们。
“喂,不要乱花钱呀!”等着导购员离开,沈吉不由拉住江之野小声阻止道,“这种衣服平时又穿不上。”
其实看江之野平日的吃穿用度,便能猜出他在物质方面相当自由,果然,馆长平静回答:“没关系。”
沈吉不明白:“你究竟是从哪里赚来的钱?总不至于是特勤部给的吧?”
江之野笑笑不说话,他身上的秘密实在太多了,这还真算不上非常重要的一个。
然而沈吉仍有些介意,恳求说:“我可没有那么多零花钱还给你呀,我们还是走吧,好不好?”
“难得我今天心情不错。”江之野微笑:“不要跟我争执这些身外之物,你乖一点。”
尽管沈吉被外婆教育得很好,却也着实不知道当一位非人类对自己这么说的时候,该如何回答才得体。
他正左右为难之际,导购已经为两人挑选了合适的西服套装,笑眯眯地走了回来:“两位帅哥去试试看吧,刚到的春季新品。”
沈吉再无机会拒绝,便在犹豫中被漂亮的导购员催促着进了试衣间。
不得不说,虽然奢侈品溢价严重,但在设计方面还真是一分钱一分货的。裁剪精致的黑色西服极流畅地勾勒出少年瘦高的体型,衬得肌肤如玉脂般白皙,瞬间便少掉了很多烟火气,倒像是旧电影里走出来的富家少爷。
导购员看到立刻吹捧:“先生,您实在是太漂亮了,这件衣服简直就是为您量身定做的,比模特穿着还要惊艳很多呢,建议再搭配上这领带夹,也是同系列新品。”
沈吉回神摆手:“不用不用,太多余啦。”
江之野并没有去换衣服,只坐在沙发上朝沈吉微笑:“很好看,一起包起来吧。”
真的好看吗?沈吉重新望回镜子。
说心里话,他当然是知道自己颜值不一般的,但生活中值得忧虑的杂事很多,加之心疼外婆赚钱辛苦,确实从来没有在金钱和精力方面对外表投入过分毫,平时纯纯仗着长得好看,随便瞎穿便是了。
但今天说不清为什么,换上这套华丽的新衣后,他内心油然而生出一种轻飘飘的自我满足,再度忍不住朝镜子里多看了两眼,才恍然回想起醉梦林中那些衣着华美的画师和画童,不仅瞬间沁出冷汗——
可恶,这肯定是心印带来的影响,那个妙染非常喜欢精致的装扮!
梦傀倒不像主人那么小心翼翼,立刻说道:“打扮得人模狗样又不是什么坏习惯,你发什么愁?”
沈吉暗想:“我就是不想变成妙染的样子。”
梦傀:“你只是喜欢新衣服而已,别杞人忧天了,我也喜欢新衣服,你什么时候给我换一套小裙子?”
沈吉:“……”
尽管他没有办法解答此刻的变化与困惑,但又禁不住默默想到:也许不靠谱的小机器人说的话没有错。
如果妙染就此销声匿迹,在他有限的生命里,都没有办法再找到那个心印,并且收走它的能量,那自己岂不是真要试着学会与陌生的能量共存吗?
世界上能够改变人类心性的原因很多,或许心印只是其中比较特殊的一种。毕竟馆长说过,不管那能量在与不在,他都还是自己,不是别人。
*
江之野实在是太了解沈吉的性格了,他当然能感受到少年心里的纠结,却并不想直接点破。
买好衣服后,又刻意拉着他的手在外面散心。
两人东逛西看,倒真因为许多新鲜玩意而暂时忘记了无解的烦恼。
不得不说,这商场的老板还真舍得投资,竟然把顶楼改成了梦幻般的拱形水族馆。
纯蓝色的水穹中无数美丽绚丽的热带鱼徘徊巡游,像是来自海洋的彩虹,引得路过行人纷纷停步,在这里拍照打卡起来。
沈吉也忍不住抬头观赏,慢慢地梨涡深陷,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倒映出柔美的波光。
轻轻的相机音效。
沈吉侧头,发现馆长又在给自己拍照片,刚要嗔怪,却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被新一轮的人鱼表演吸引走了注意力——
商场实在太会安排了,没安排传统的美女扮演人鱼,而是找了一群八块腹肌的高挑帅哥,让他们穿上鱼尾在水里游来游去,惹得围观女生不停尖叫。
沈吉当然也喜欢看帅哥,可惜他迟迟意识到自己过于快乐的笑容让馆长在旁边眼神严厉,这才稍微收敛了表情,轻咳说:“偶尔出来玩一下,确实挺不错。”
江之野无奈叹气,搂住他的肩膀道:“你开心就好。”
“你喜欢我什么呀?”沈吉毫无前兆地这样问道。
江之野猝不及防,微微怔住。
沈吉认真:“抛开身世不讲,我就是个普通人嘛。如果你愿意和一个普通人在一起,以你的条件可以有很多很多选择。这次被心印辐射到,我当然是非常担心自己被改变的,但那份担心……大部分都是因为你。”
江之野静静看他。
沈吉继续努力表达:“因为我很清楚,就算我性格大变,变得像那些傀儡一样神经兮兮,外婆都还是会跟我相依为命,但是我很害怕……你渐渐就不喜欢我了。”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语气多少有些委屈,又透出几分抱歉:“对不起啊,阿婆对我来说是亲人……可我,从来没把你当成过亲人……”
看来不管发生过什么,沈吉的直率都是心印无法撼动的特质。江之野并没有嫌他胡思乱想,反倒诚实地承认道:“我从前没有想过要和人类在一起。”
沈吉眨眼。
江之野不打算美化自己的想法,直接承认道:“因为我对人类没有欲望,任何方面都没有。”
沈吉仍旧瞧着他,却因为这话而笑不出来了。
江之野一字一句:“但我很喜欢这个世界,我所拥有的全部记忆,也都只与你们的世界有关。”
由于彼此天差地别,沈吉只能尽力去理解他的话。
江之野继续表达他不会轻易提起的那些事:“喜欢归喜欢,其实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并不属于这里。我常觉得,茫茫宇宙中有另外一种力量在不停窥视着我,而我,也只是眼前这个世界的观察者而已。”
沈吉缓慢点头。
江之野露出笑意:“但是遇见你的那个瞬间,我好像找到了和这个世界的链接,我意识到如果我和你在一起,就有了属于这里的理由。这可以算是喜欢你的原因吗?”
尽管沈吉想象过无数种答案,但江之野还是说出了他想象之外的话语,努力思考了半晌,沈吉才问:可你第一次见我时……我不是被副本困在棺材里吗?那种诡异的情况下,你能一瞬间脑补这么多吗?我不信……”
江之野反问:“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第一次见你呢?”
沈吉更为惊讶:“更之前你见过我吗?”
他努力回忆进榕骨镇之前的事情,完全不记得自己曾在哪里见过馆长,如果见了,这么一位天上有地上无的大帅哥,他是绝对不可能忘记的。
江之野没有回答,只抬头望向鱼群涌过的水穹。
沈吉拉住他的手腕:“那你现在对人类有欲望了吗?我说的不仅仅是身体的欲望。”
……还有,占有彼此生活与生命的欲望。
回答他的是馆长毫无前兆的深吻。
尽管身边人来人往,但梦幻而晦暗的光线,以及那甜蜜的触觉还是让沈吉不由自主沦陷了,他轻轻地搂住馆长的脖颈,完全沉溺在无际的温柔当中。
漫长的亲吻过后,江之野才微微松开他的腰,低声反问:“你自己觉得呢?不然我是在做什么?”
沈吉羞涩地微笑却不答。
正在这时,两人身边忽飘过一阵嬉笑,是群打扮入时的年轻男女,其中一个还故意回头和沈吉招了招手。
沈吉顿时满脸通红,尴尬地拉住馆长:“好烦,我们走吧。”
江之野眨眼:“你认识?”
沈吉随口回答:“美院的同学,算见过吧。”
江之野对与己无关的人类从来不在意,仍搂着他问:“想吃什么?在外面吃吧,不要再为难小花了。”
“自助餐……”
沈吉立即被转移了话题,并没有发现那群同学频频回头,对着自己的背影议论纷纷。
“呀,那不是版画的系草吗?”
“我就说他是弯的,这回信了吧?”
“他家干什么的啊,卧槽,拎着一堆爱马仕的袋子!”
“他好像没父母啊,孤儿吧,挺穷的。”
“包养?”
“哈哈跟他一起那个男的那么帅还要花钱包养啊!”
“沈吉这款比较少见嘛。”
黑雾无声地卷过美丽的水族通道,而后消弭无踪。
第129章 东花市
人和人尚且难以完全互相理解, 不同物种与物质之间,便更无法轻易想象到彼此的差别。
如今沈吉出了这档子事,江之野当然是首当其冲既有愧疚, 又要负责安抚人心的关键存在, 尽管他已经努力向所有关心沈吉的亲友解释过,被心印辐射后到底是怎样一种状况了, 但恐怕包括宋丽娟在内的大部分人,都仍旧云里雾里、疑神疑鬼。
这晚江之野刚把车停进博物馆的停车场, 便收到了老太太的微信:“我看过了,阿吉这两天的画可不是他本来的水平, 他画不出这么成熟的作品。”
这点异常当然也是有可能的发生,妙染本就是个在艺术感知方面非常强大的心印, 不足为怪。
江之野微微叹息,停步打字安慰宋丽娟的同时对沈吉温声说:“你先进去, 我回个消息。”
沈吉不觉有异, 进到院内发现花林晚正端坐着读书, 而久违的呆呆则蹲在他的头顶上, 非常得意地舔着自己的小爪爪, 不由开心道:“猫猫怎么来了?”
花林晚抬眼:“馆长让我去年画店送水果, 你外婆担心你太孤单,就让我把猫带回来陪你。”
梦傀:“他才不孤单呢,他乐不思蜀。”
沈吉:“……”
呆呆依然灵性极了,立即甩着尾巴朝主人扑过来,沈吉稳稳接住, 对着它的毛脑袋亲了又亲, 然后才把手里的蛋糕盒子递给花林晚:“顺路给你带的。”
花林晚没了灵魂也拥有□□,当然是需要吃饭维持生存的, 但他好像和江之野一样并没有太多的味觉。见沈吉一脸热诚,便只能面无表情地打开盒子吞咽了起来。
沈吉关注:“好吃吗?”
花林晚想了想:“十分Q弹,入口即化。”
……这是从哪学来的敷衍描述啊?沈吉一时失语。
正在聊天的时候,江之野已经大步走进了院内:“你过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沈吉立刻好奇跟上。
*
书房久无人来,却照旧纤尘不染。
江之野一路把沈吉带到桌边,打开了台很少用到的宽屏台式机,认真嘱咐道:“之前告诉你的任何事,你愿意对朋友或对亲人讲,我都无所谓。但今天这个东西你要保密,不然我们都对不起秦凯的努力。”
沈吉原本还有满肚子疑问,一听到这句话,便知道是触及到特勤部的机密资料了,他赶忙靠谱地发誓:“好,我绝对不跟任何人说。”
江之野这才点开了一个神秘软件,又是验证密钥,又是扫描指纹和面部,折腾了好半天才成功登陆。
屏幕上竟然是个不断刷新的世界地图,密密麻麻各色圆点分布在地图之上,每个圆点被点击后还能进入二级界面,调出一串串信息档案,究竟是做什么用的,一眼望去便不言自明。
江之野把鼠标递给他,温声解释:“这是特勤部关于心印的电子情报库,已经打磨过很多年了。其中包括曾经现身的心印,也有现在正被调查中的,根据其能量大小和影响范围,被特勤部分级管理。每种级别的心印要求的浏览权限不同,级别越高的心印,自然也便最急于被处理。”
沈吉目不转睛,小心确认说:“其实我没资格看的吧?”
“按资历和组织关系来说,确实没资格。”江之野笑笑,“但你最近回收了几个级别很高的心印,加之又是沈聿青的外孙,秦凯才能够替你申请到权限。以后想知道关于妙染的调查进展,自己来这台电脑上刷新便好,省得你不好意思追问。”
沈吉坐在旁边听得频频点头,然后抱住江之野的胳膊说,笑得乖巧:“谢谢你!”
馆长必然是知道他为妙染茶不思饭不想的,又方便一直去找秦凯秦凯打听,更何况特勤部本就公务繁忙,也的确很难将所有精力都放在这一件事上,才专门做了这个安排,当真是非常贴心了。
江之野并没觉得如何,只揉了下他的头。
沈吉重新将目光投回电脑屏幕,见到圆点最为密集、污染颜色最深的地方,自然是以东花为中心的华夏东南,看来博物馆失守的后果,远比想象中要严重得多,而暗中为之努力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如果最开始遇见的不是江之野,自己要么会被有心之人生吞活剥,要么会被逼迫着履行沈家家主的职责,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心印的回收工作中去……也只有馆长,才能保证他此刻仍过着相对正常的人生。
想到这里,沈吉自然对江之野的努力更为感激,但想表达出来,千言万语又没什么由头提起。
江之野捏住沈吉的下巴亲了他一下,微笑道:“好了,早点休息,明天我再带你去见个人。”
沈吉真不明白他整天与自己在一起,究竟是哪来的时间去安排这么多事情的,不由好奇追问:“谁啊?”
江之野没有隐瞒:“你想见却没见成的那个人,现在的确需要他为你做些事情了。”
沈吉立刻联想到了答案:“星宇大师?”
江之野挑眉。
那可真是全世界最不靠谱的父亲了,但经历过这么多事,沈吉的情绪早已不再像当时第一次得知真相时那么激动,他乖乖地点了点头,答应说:“好。”
*
频繁的出入副本,多少会让人对现实生活与正常时空产生混乱感,其实距离上一次与星宇不欢而散并没有过去太久。但沈吉再于酒吧看到他时,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这酒吧是特勤部的联络点,可以说清场就清场。之前江之野曾带李蜀和沈吉来过,这回故意把见面地点约在这种地方,难说不是在欺负出家人。
然而星宇还是那副得道高人的样子,黑布蒙眼,宠辱不惊,坐入卡座如坐莲花台。
来时的路上,沈吉难免要想象他会如何称呼自己,自己又该如何回应。然而见面后星宇一如既往地淡定,双手合十:“小施主,别来无恙。”
其实听到这三个字,沈吉真没有强烈的失望感,反而觉得如释重负,毕竟这就是星宇选择的人生和信仰,就连母亲都没有改变他,自己又怎么可能影响到对方呢?
如此也好,省得彼此难受。沈吉平静下心态,只问:“你怎么回来了?”
星宇态度认真:“半个月前我离开东花去办些事情,听说你在找我,特勤部也在找我,自然要回来看看,怕忽然打扰你,所以才联系了江馆长询问最近的状况。”
星宇讲任何话都是娓娓道来、慢条斯理的样子,他的声音很动听,叫人完全生不起气来。
沈吉叹息:“所以你也知道,我被心印辐射了。”
星宇伸出大手:“小施主不介意的话,让我看看。”
沈吉犹豫了两秒,还是伸出手去被他用力握住。
江之野立刻投去了不满的眼神。
沈吉用口型抱怨:“他是我爸。”
星宇轻笑:“实不相瞒,贫僧并非看不见。”
沈吉这才老实闭嘴。
定下心后,星宇安静地感受了片刻那股隐藏于少年体内的陌生能量,然后松开了沈吉的手,微微叹了口气:“的确有非常强大的心印辐射存在,强到不像个正常的心印所能留下的。我想它的成型另有秘密。”
沈吉好奇:“成型?”
星宇耐心解释:“人类的一个念头,逐渐发展成心印那样一个有意识的个体,是需要漫长的时间去积累的。但如果在心印成型过程中施以外力,它便可大幅度缩短成长时间,更有可能变得比原本更强大。”
这就难怪了……难怪因人类幻想而生的妙染会复杂得如此离谱,原来是有谁在背后推波助澜培养它?
沈吉虽不满意自己之前的表现,却也相信,换任何一个正常人进到醉梦林里,都会被里面真真假假的妄想搞昏了头,毕竟其它副本的爱恨情仇都是可见的,而这个副本中玩家的心理活动只有他们自己清楚,甚是可恶。
星宇的脸缓缓朝向了江之野的方向,安抚道:“不过事情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糟。”
沈吉不解。
江之野终于承认:“这么多天都没有任何线索,让我担心那心印不是逃走了,而是躲进了你的身体里。”
好可怕的假设!沈吉难免被这句话惊到。
星宇淡笑:“依贫僧所见,它不在这里。”
虽然不晓得大师有什么本事、又用了什么法子检查,但沈吉还是很相信对方的判断的,自然松了口气。
星宇又道:“其实以小施主的定性是可以战胜这个心印的,你甚至可以消解冲突,把它的能量为已所用。”
沈吉慢慢皱起眉头。
“不过小施主的脾气直来直去。”星宇了然,“应当不喜欢自己受到心印干扰,只想摆脱那股力量吧?”
沈吉回答:“我确实觉得它很讨厌,它让我对自己的每个念头都产生自我怀疑。”
“所以贫僧正是为此事而来的。”星宇微微点头,“放心,更多的消息江馆长已与我同步了,我自会尽己所能,尽快把妙染带回来,送去博物馆的。”
这允诺完全出乎了沈吉的意料,他愣过之后才追问:“你知道妙染在哪里吗?”
星宇:“暂时不清楚,但我有办法找到它。”
沈吉不放心:“可是那个副本非常复杂。”
星宇仍笑:“或许对贫僧来说还不至于,众生皆在无明之中,方才看不懂真相,而馆长远在三界之外,离那些人情更远。所以这件事交给贫僧来办,再合适不过了。”
梦傀诧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吉沉默。
整个过程江之野都没怎么出声,此刻却忍不住道:“没必要在沈吉面前故弄玄虚,不如干脆把自己的本事告诉他,省得他再胡思乱想,睡不着觉。”
星宇语气如常:“其实贫僧没有别的本事,却会读心。”
沈吉被这句话惊到,一时间想不出该如何回应。
星宇解释:“凡人之所想,只要在距离贫僧一定范围内,贫僧便可感知的到,所以任何副本、任何玩家在贫僧面,前都如白纸一张,小施主不用担心了。”
梦傀:“哇!这可比你厉害多了!我换主人来得及不?”
同样被震撼的沈吉迟疑:“你天生就如此吗?”
这回星宇只是轻轻叹息,没再多问,温和地安抚他说:“小施主还是好好读书、开心生活吧,不必思虑太多。其实越是从容,越不容易被心印影响,反倒是精神紧张,会让人心变得脆弱。”
沈吉做事坦荡,并没有什么害怕被星宇看穿的,他稍微努力地接受了星宇的奇特之处,好奇问道:“大师这次出手,是因为我吗?”
星宇坦然回答:“这是当然。贫僧早就不愿与心印圈子有任何瓜葛了,众人追逐的利益,在我心中一文不名。”
自从上次谈崩,沈吉便已接受了他只求大道,不管老婆孩子和红尘俗事的设定了,此刻是真没想到星宇愿意为自己搅进这样麻烦的事情当中,不由脱口而出:“看来大师也并没有做到彻底六根清净。”
他本是个好脾气的温和少年,此刻如此咄咄逼人,当然是当真不理解父亲的心态和选择吧。
星宇完全不会动气:“上次小施主走的急,贫僧很多话都没有说清楚。但最近这段日子细细想来,又觉没有多说的必要了。小施主只需记得,贫僧此生是注定与沈奈失形同陌路的……但倘若能换回沈奈一世安稳,贫僧也不会吝惜这条性命。至于对小施主,亦是如此。”
沈吉依然无法共情父母的虐恋情深,也不晓得他对自己到底有没有父爱。茫然思考半晌,反倒在心酸中接受了和尚的选择,小声道:“怎么想都是大师的自由,如果这回真能把妙染追回来,我可要谢谢你了。”
说完他忽地站起身来,独自走出了咖啡馆。
星宇依然波澜不惊,朝江之野点头:“能有馆长照顾他,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但只有彼此平等,才能走的更远,否则事情迟早会有失控的一天。”
江之野眯起眼睛:“何必话里有话?”
星宇直说:“我无法感知馆长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但我感受得到,你有很多事情在瞒着他。”
江之野反问:“他年纪小,性格又单纯。难道我非得事无巨细跟他讲清楚,让他惶惶不可终日才对吗?”
“话虽如此,但不够坦诚总归是要错过些什么的。”星宇笑了下:“当然,贫僧没资格多管,就祝你们顺遂吧。”
事实上,江之野本就在头痛自己分身乏术,没有办法一边盯着沈吉,一边去追踪那个狡猾的心印。现在有星宇愿意出手帮忙,倒是省了不少麻烦,他端起咖啡杯:“无论如何,都辛苦大师了。”
*
出了这么离谱的事,最担心沈吉的人定然是宋丽娟。
这晚江之野陪着沈吉回年画店吃晚饭,老太太立刻忙活了一桌好菜,整盆虾蟹红通通地冒着热气,十分诱人。
给外孙子剥虾的时候,老太太忽然念叨:之前那只咪咪好久没来了,它不会在外面饿死了吧?”
沈吉僵住吃饭的动作,偷看过江之野一眼,然后尬笑:“怎么可能?小猫咪嘛,四海为家。说不定等天暖了它又自己回来了。”
宋丽娟叹息:“还怪想它的。”
沈吉悄悄拍了下江之野的大腿,却被他反手握住。
白尘子并不在意这话题,注意力全在沈吉身上,关心道问:“你还好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跟我说,这个东西你带好,能够稍微抑制辐射。”
说完她递过来个金属吊坠。
沈吉不想引起身边亲友的担心,立即点头,把吊坠挂在梦傀旁边,赶快把外婆剥给自己的虾大口吃掉。
正在这时,小院的门忽被从外面拍响了。
由于春节旺季已经过去,不太可能是来买年画的人。沈吉生怕又来突发事件,难免有点紧张,抬头猜测:“是不是李蜀啊?但我没跟他说过要回家来吃饭呀。”
江之野放下碗筷,主动前去开门,没想到外面站着的竟然是骆离。
这小少爷终于表现正常了些,孤身一人拎着水果篮子走了进来,彬彬有礼地打招呼:“宋阿婆,又见面了,多有打扰。我叫骆离,沈聿白是我外公,之前也跟您说过的。”
宋丽娟惊讶起身:“欢迎,快坐,吃了吗?看这孩子,生的真是乖巧,说起来你算是阿吉的表哥吧?”
无论骆离性格如何,都实在跟乖巧没有半点关系,但沈吉也并不想戳破,他知道这家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便直接询问:“你有什么事?”
骆离也不客气,直接在饭桌边找了个位置淡定坐下:“最近在忙些喜福会的工作,刚听说你的不幸遭遇,我是来邀请你跟我去港岛的。”
江之野立刻拒绝:“暂时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骆离非常讨厌心印,这与他受到的教育有着直接的关系,立刻开口反驳:“怎么叫叫兴师动众?人类被那种东西辐射到,会逐渐扭曲成怪物、失去本性的!现在全世界有能力清除辐射的只有喜福会。外公愿意帮他,是他的福气!”
这下沈吉才算听懂了骆离的诉求,虽然他说得趾高气扬,但本质上算是好意,不由小心措辞:“其实我并没有太多感觉,而且过阵子问题肯定能得到解决。”
骆离很坚持:“你以为这是一场感冒,只会让你头痛脑热吗?就是感觉不到才更可怕!”
就在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时,宋丽娟已在旁努力听懂了来龙去脉,她意外地开口表态:“被那种东西影响到固然可悲,但利用科技去消除心印的影响,不也是一样的吗?孩子,阿婆感激你的好意,但阿吉应当能够靠自己去克服这个困难,不必依靠外力。”
其实来年画店之前,骆离本以为自己是带了个好消息,准备接受他们千恩万谢的,此刻尴尬之余又不敢相信,张大眼睛反问:“你们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
沈吉按住骆离的手,塞给他一双新筷子:“好了,你就当我们冥顽不灵吧,既然来了,多少吃点。”
白尘子笑盈盈地说道:“沈吉的情况之前未有先例,治疗他也很难保证百分之百的成功,当真不必冒险。”
见这家人如此坚持,骆离也不能强迫什么,半晌才讪讪道:“最近收到了不少心印情报,本周东花市的事故数量是上个月的近三倍,应当是有新的能量源被激活了,我劝你们小心一点,别太自信了。”
“好的。”沈吉眨眼:“你吃粥还是米饭?”
由于被询问得过度自然,骆离想也没想便选了米饭,而后又无语道:“等等,我不是来吃饭的,不用招待我了。”
“尝尝这个避风塘炒蟹。”宋丽娟和外孙子同样热情,直接给他加起了菜,香气瞬间扑面而来。
老太太的手艺的确没的说,纵然骆离一心傲娇,最后竟也莫名其妙地加入了这场东拼西凑的家庭聚会。
院有笑语,天高星稀。
*
寒假度过尾声,大一下学期的课程很快便开始了。
短短两个月的假期,对沈吉来说,是比之前十几年还要跌宕起伏的离奇经历,以至于他再进入教室、面对同学们的心情,都与过往截然不同了。
更何况江之野仍旧坚持当着随身保镖,正等在路边的车里待他下课,这更令沈吉有些心不在焉。
他刚选择好位置坐下,旁边的女同学便热情地探过头:“哎呀,这么久没见,阿吉你变了好多呀。”
最近几天沈吉最怕的评价就是说自己变了,他立刻警惕地抬头:“哪有?”
那女生笑嘻嘻:“有啊,我觉得你比之前更好看了,像一幅精致的工笔画。”
这描述难免让沈吉想起了起妙染,不悦眯眼。
梦傀吐槽:“……要不是她身上没有任何能量,我都怀疑这家伙是来故意气你的了。”
回过神来的沈吉默默拿出文具和书本。
女生搭讪完毕,露出真实目的,眼神十分八卦地说:“刚刚那个送你到教室门口的长发帅哥,是你男朋友?”
沈吉当然没刻意跟同学出过柜,但不觉得有撒谎的必要,便不经意地点了点头。
女生又问:“哇!他是做什么的呀?”
沈吉并没有多想:“在博物馆上班。”
如单论外表,神秘的江之野能够勾起很多种离谱的想象,但老老实实的公务员肯定不在其列,女生明显不信,悄然打量着沈吉的眼神也更加狡猾了几分。
第130章 东花市
温热的春意很早便在东花市酝酿出了绿芽与初花, 本该是生机盈然的季节,墓园内却连空气都显得萧瑟。
李玉臻那几名在茶竹山遇害的警员已然下葬,但因为工作的保密性, 能来到现场的同事并不算太多。
在亲友们克制的哭泣声中, 沈吉与江之野站在送葬队伍的最后一排,远望向灰白的遗照, 心情沉重。
彼此明明只有很短的交集,但为了共同的目标冒过生死的风险, 好像便生出了珍贵的羁绊,然而连声再见都来不及说, 竟已天人永隔……这是谁都不愿接受的惨剧。
如果时光倒流,当时是不是直接去逮捕开枪的吴格予, 不进副本比较好?沈吉沉着情绪想不出答案。
正无比压抑之时,温暖的大手忽静静地握住了他的手。沈吉抬头望向江之野的侧脸, 轻声问:“这些残酷荒唐的事情, 以后……会有结束的一天吗?”
“会。”江之野意外地肯定, “沈奈已经摸到了那扇门的边缘, 也许我们未来可以把门推开, 看到答案。”
沈吉不由想象着神秘的藏地, 想象着十多年前那一夜蒸发的无数心印,想象着曾困住父母三年的无名副本……
真想往前走啊,却不知道该走去哪里。
江之野总是能共情到沈吉的念头,叹息道:“你会像沈奈那样,相信个人英雄主义吗?”
闻言沈吉迟疑了下, 摇摇头, 又说:“但如果需要我做出牺牲,我也不会犹豫, 只要值得就行。”
在醉梦林的最后,他敢冒着脑坏死的风险去烧掉那幅画卷,便已经证明了这句话绝非虚言。
江之野没有去评判对错,也没用感情或责任做出绑架,半晌后才道:“我也从来都不相信。就算能力通天,我也不信个体能够解决种群的危机。如果心印是针对人类的,那么最后能够把它们消灭的,也只有人类自己。”
这话倒是真没有一点错。
沈吉:“所以你才选择和特勤部合作吗?这不仅仅是为了沈聿青吧?”
江之野望向正在上前献花的秦凯,目色如平湖。
*
这日的葬礼着实令人心情沉痛,幸好沈吉又去补课班教小朋友画了一天油画,天真的童音多少治愈了他情绪的压抑。
放学时,有位小女孩追着他聊天:“老师,你今天为什么要穿西服,你是要去结婚吗?”
沈吉愣了愣,因不知如何回答而失笑。
小女孩把自己头上的小花卡子摘下来,拉着他弯下腰,非要别在他的领带上,而后露出开心的笑脸,倒是给这一身黑带去了唯一的亮色。
沈吉揉揉她的头,等着家长把孩子全都带走,才收好东西去找馆长。虽然这种二十四小时的陪伴很难适应,但时时刻刻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倒也算意外收获。
江之野正靠在车边翻手机。
走近的时候,沈吉难免觉得:如果不用当司机,他肯定更想变成一只在车顶上跳来跳去的白猫。
这念头让少年不禁弯起嘴角。
江之野抬眸:“什么事这么高兴?”
沈吉来到他身边,摇头后抬手:“脏了。”
蓝紫色的油彩蹭在袖口,毁了他这辈子最贵的衬衫。
谁知江之野伸出修长的手指,触摸到那处污渍,颜料竟然直接化成了只盈蓝色的蝴蝶,倏忽间就飞进了茫茫夜色里。
路过的小朋友意外中看到,惊讶地捂住嘴巴。
沈吉吓得忙朝学生做了个保密的动作。
难得恶作剧的馆长似觉得有趣,轻笑过后才问:“饿了么?想吃什么?”
“我已经进东花自助餐界黑名单了吧……”
沈吉实在不明白,心印能量为何总让自己肚子空空,最近不管他吃什么都很难有饱足感,而且疯狂吃掉的东西也不晓得去了哪里,简直跟身体里藏着黑洞似的,那感觉难免诡异至极。
江之野帮他打开车门:“可能是辐射在消耗你的体力,但我感觉靠进食去压制它有点杯水车薪的意思。”
沈吉头痛:“那怎么办?我可不想进实验室。”
江之野:“双修吧。”
正在拉扯安全带的沈吉瞬间愣住:“……你开玩笑吧?”
江之野:“嗯。”
沈吉:“……”
江之野微笑着发动车子,熟门熟路地朝城市的主干道开去,淡声提议说:“或者吃点特别的。”
*
仔细想想,上次参与心印拍卖会只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却仿佛上辈子发生的那般遥远了。
沈吉满脸好奇地和江之野坐进包厢里,看着主持人激情介绍各类副本信息,最后实在忍不住小声问:“这里有什么能吃的?你总不会叫我吃心印吧?”
江之野放下茶杯:“怕你消化不了。”
沈吉眨眼。
江之野又笑:“但吃些残骸还是可以的。”
沈吉这才回想起曾经偷偷抿过一口的神秘液体。
江之野解释:“我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会有用,但放纵妙染的余力在你身体里不断消耗着你作为人类的能量,肯定不是长久之计,不如稍微补充一下比较舒服。”
沈吉虽对此一无所知,但总是相信馆长的,立刻点点头,而后担心:“不会很贵吧?”
江之野一脸平静:“还好,我经常要买,自己去找太麻烦。”
沈吉这才坐正身体,继续老实地围观起拍卖会来。
*
在这种活动中,心印和心印情报当然是最有价值的,几乎整场拍卖会都是在出售那些东西,直到收尾阶段,主持人才终于拿出个漂亮的玻璃瓶子,里面果然是那种流光溢彩的神秘液体。
她笑眯眯地说:“这个月收到的万灵药剂不是很多,只有三十毫升,起拍价八十万,现在开始第一次出价。”
……多少?沈吉本还想询问万灵药剂是什么,可听到那价格不由立即瞪圆了双眼,投去诧异的目光。
但江之野却抬住他的胳膊,让他举起了出价牌。
沈吉心疼不已,小声说道:“饿一点没什么的,忍一忍就过去了,这要价也太离谱了。”
江之野一句话就说服了他:“可是我也得吃。”
*
一场酣畅淋漓的消费,最后真用一套新房子的钱拿到了一小瓶发光液体,实在让沈吉有些手足无措。
直到走出拍卖会的大宅,他才问说:“为什么管这东西叫万灵药剂,难道它还可以治病吗?”
江之野颔首:“但治病的同时也有引发癌变的风险,所以敢买的人并不多,所以我们才能捡个便宜。”
这叫捡便宜?
沈吉哭笑不得。
江之野反问:“如果能过无条件地包治百病,你觉得有多少人类会为了它倾家荡产呢?”
这话倒是不假,人类最舍不得就是健康和生命了。沈吉颔首的同时,越发好奇馆长的收入从何而来。
没想拍卖会的服务生忽然走近,恭敬地说道:“沈先生,我们的一位VIP客户为您准备了礼物,请笑纳。”
上次来到这里,沈吉就收到了骆离强行赠送的心印嫁衣,此刻戏码重演,不禁让他满头雾水。
接过来才发现,礼物是个小小的手环,那种金属材质和白尘子送的吊坠感觉差不多,握在手中冰冰凉凉。
江之野立刻拿走垂眸检查,一时无话。
沈吉追问:“VIP客户是谁,骆离吗?”
服务生笑而不语,又递给他张叠着的纸条,款款转身离开。
纸条上的字只能用丑陋来形容,歪歪扭扭地拼凑着一句很简单的话:“净化完毕之前别再进副本。”
谁会用这种小学生字体给自己传递消息啊?
沈吉冥思苦想之后,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吴弥尔”三个字:那家伙在日本长大,很有可能不太会写中文,所以才能拥有这么离谱的字迹,而且确实不方面现身见面。
所以他逃走后躲在了哪里?在忙什么?今晚竟然出现在拍卖会了吗?还是用某种方法远程操作的?
这些疑问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梦傀警告:“珍爱生命,远离小吴!”
沈吉:“我倒觉得他没去做坏事,他可能就是不想回日本而已。”
江之野显然是应该去调查下礼物来源的,但现在当着沈吉的面做这些并不算太稳妥,故而只发了个消息给秦凯,然后才将手环还了回去:“应该也是抑制心印能量的电子产品,未必有用,但带着无害。”
沈吉收起思绪,忍不住道:“宁愿要你给我的镯子。”
江之野无奈:“之前送你那个,是想让它帮你挡下灾祸。可每次一送你,你就会遇到危险,总觉得晦气。”
沈吉很惊讶:“你还信命啊?”
江之野理所当然:“在人类的世界里,最值得相信的东西就是命运。走吧,我们回家。”
回家……
虽然他所指的是回博物馆,但这个称呼还是让沈吉觉得非常温暖,以至于在瞬间幻想起来:如果等一切平息了,真能和馆长拥有一个温暖的家,那该有多幸福?
只可惜……能实现的概率并不算太大,沈吉回想起特勤部情报系统里那些密密麻麻的心印消息,多少生出了点觉悟。
*
忙碌过一整天后,时间已经很晚了,然而繁华的东花市依然人潮汹涌,特别是地铁站附近,进进出出的全是晚归的上班族,透着种要拼尽全力去抢坐末班车的可怕气势。
沈吉本在不经意间透过车窗凝望街边的景象,却忽用余光瞥见一大团黑雾钻进了地铁站口!
梦傀:“心□□印!快去看看!”
沈吉不敢耽搁,忙扶住江之野的胳膊:“停车!”
方才那个刹那间,江之野自是也感受到了些异常的能量,他知道沈吉做不到视而不见,只得找位置把车子停稳。
沈吉早就心急得不行,立刻拉着馆长随人潮挤进了路边的地铁站。此刻乘客爆满,几乎无法自由穿梭,好在两人的身材都比较高挑,才没被轻易冲散。
凭着直觉登上了班地铁后,沈吉果然又看见那抹黑雾擦过地铁顶部,朝前面的车厢快速涌去。
尽管这趟车非常拥挤,但他还是努力地朝前挪步,撞到不少疲倦的乘客,幸而笑脸乖巧,才没惹来怒骂。
江之野始终跟在后面护着沈吉,用力拉住他的手警告说:“别靠太近,那东西不太正常。”
确实,以往沈吉能够看见心印,都是通过接触傀儡的肢体去触发的,从来没有这般凭空地发现过痕迹。
如果那东西不是格外强大,便是与众不同。总之,两者都算不上什么好兆头。
两人艰难地往前挪动了四个车厢,终于找到了徘徊在角落的黑雾。江之野把沈吉拽到身后,正要上前捕捉,没想到黑屋却四散开来,飞速钻到了乘客身上——确切地说,是钻进了他们拿着的手机当中,转眼便消失无踪。
江之野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沈吉小声问:“它去哪里了?”
江之野:“跑掉了。”
沈吉不解:“躲进乘客身体里了?”
江之野摇头:“不,进入了互联网。”
互联网……是切实存在的事物吗?那心印是个什么东西呢?沈吉难免犯了糊涂。
就在两人低声交流的同时,他们身边的乘客们全都开始兴致勃勃的翻阅手机,有相识的还凑在一起八卦。
“你看到没?徐苗竟然在微博发疯。”
“透露队友薇薇是百合啊!”
“没想到宅男女神竟然是女同。”
“真疯了,这下她还怎么在女团发展?”
“就是!哎?她又发新微博了!”
“哇,又开始爆料公司老板性骚扰她!”
“你说徐苗是不是有心理疾病了呀?”
“不知道,但这口大瓜可吃的我超级满足!”
沈吉和江之野疑惑对视,不确定这些闲言碎语跟那个心印到底有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此刻也全无其他凭证可以做出判断,只能稍坐过一站,便下车离开了此地。
*
万灵药剂是馆长维持生存的必需品,但对于身为人类的沈吉来说,其效力却实在太猛烈了的一些。
他只稍微吞掉一口,饥饿的感觉便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种自身体深处散出的灼热。
为了缓解不适,沈吉只能蹲在放满冰块的浴缸里物理降温,约过了半个小时,才在急促的呼吸中缓了过来。
江之野始终关心地守在旁边,见他抬头了,才伸手摸住少年依然发烫的额头:“好点没?”
沈吉慢慢点头,神志恢复清明后,发现自己连睡衣都没来得及脱,全身冷热交加、湿的一塌糊涂。
江之野生怕他生病,立刻将沈吉抱出冰水,用软绵绵的浴巾把他包了起来,自然而然地帮他解起扣子:“去睡一觉,明天就能恢复正常。”
沈吉不好意思地拉紧浴巾:“我自己脱。”
“我又不是没见过。”江之野轻笑,“害什么羞?”
沈吉脸红红:“哼,怕你把持不住!”
说话间他已经把被水泡湿的衣服都拽了下来,犹豫了下,又把彻底湿掉的内裤也拽了下来,按着浴巾着急催促:“快给我件新的啊,有点冷了。”
江之野望着他把内裤从白细的脚踝上踢下来,两条长腿在浴巾下晃来晃去,忽然便伸手拥抱住沈吉,亲住他低笑:“我是把持不住。”
沈吉的脸霎时间红到爆炸,躲过亲吻说:“干吗忽然逗我,别闹……啊……”
可是馆长总能轻易驾驭他的一切,沈吉的抱怨渐渐融化成舒服的轻音。一时间浴室的氛围只剩旖旎。
为什么人类也可以如此可爱呢?
这种感觉对江之野同样是陌生的。
他的亲吻得更急促了些,几乎把他整个人都压进了怀里,荒唐的缠绵中,浴巾早不知道掉进了哪里。
明明馆长还衣冠楚楚的,自己却已经□□,这让沈吉很是羞耻,可他又拒绝不了几户要将身体融化的舒服,搂着江之野说:“去、去卧室里……”
江之野听着他越来越无法控制的叫声,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反而故意逗弄:“有感觉干吗不敢跟我说,而且……好湿。”
“那……那是浴缸里的水。”沈吉完全站不住了,又迷糊地拽着馆长的衬衫说:“亲我……大猫猫,我要亲你。”
更加甜腻的亲吻很快就夺去了少年的神志,那种心印残骸确实让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发热激动,悄悄忍了半天,现在忽然得到安抚,以至于没几分钟,便在一塌糊涂的酥软中彻底投降了。
沈吉整个人都挂在馆长身上,茫然地喘着气,脑袋有点空空荡荡。
江之野笑着抬起手来:“你也太快了,注意身体啊。”
这话让沈吉瞬间回神,立刻了咬下他的脖子:“都怪你!快给我衣服啊!”
这么发泄出来,身体的确彻底舒服了,包括纠缠他很多天的饥饿感也消失无踪,看来馆长这个法子还是好使的。
沈吉缓过片刻,感觉自己终于有点恢复正常的意思,便挣扎着推开江之野,拽住浴巾擦擦头发,感叹道说:“有种被充满电的感觉,忽然共情梦傀了!”
江之野没再折腾他,转身递过干爽的浴袍:“少说傻话了,上床去,明早不是还有课吗?”
现在沈吉轻松极了,故意坏笑着摸他:“不用我回馈你吗?”
江之野挑眉:“不睡了?我倒是不介意你缺课。”
沈吉并没有继续方才的旖旎,只是抱着他抬头朝他笑:“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是同类就好了?那样你就不再孤单,我们也能一直在一起。”
江之野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孤单?”
沈吉并没有考虑太多,脱口而出:“你应该会比我活得久很多吧?如果以后我死了,难道你不会想我吗?”
这问题当然是在两人相识之初便已存在的,但十八岁的沈吉实在太过年轻,以至于很难让谁想象到生老病死。
江之野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沈吉生怕他不开心,改口道:“我乱讲的,不过到时候你可不准随便和别人在一起!我会吃醋的。”
“如果你死了,我也自行消解,怎么样?”
江之野的态度很令人意外。
沈吉被他的话吓到:“你乱说什么?”
江之野微笑,不愿让少年思虑太多,也没有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聊下去,只抱起他回了卧房。
但其实,馆长内心深处对于死亡这种事,并没有人类那般恐惧。虽然他并不清楚自己的生命是不是无限的,但就像一朵花开了,便总该有凋谢的一天。
江之野渴望生命的循环。他并不愿意像朵塑料花一样无休止存在,这大概便是他喜欢人间的原因吧?
因为这个世界永远都在变化。
花开花落,生生不息。
*
尽管才刚刚开学,但系里给排的课程却已满满当当。
沈吉一大早就带着画具赶到了画室中,照旧认真地做着准备工作。正如宋丽娟判断的那样,自从被心印妙染辐射过后,他的画确实是越画越好了,甚至开始对这类艺术产生了种前所未有的亲切和归属感。
有点不对劲,但并不至于不舒服。
正认真思考着今天的主题和构图时,忽有群同学吵吵闹闹地涌了进来,立刻打破了屋内的宁静。然而他们发现沈吉的存在,那热闹便成了私语,很是微妙。
好在沈吉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旁人身上,他仍旧低头翻着教材研究内容。
没想这时,被放在包里的手机忽然大肆地震动起来,仿佛是谁有什么急事要马上联系他似的。
沈吉摸出来一瞧,发现是骆离的连环微信。
“你在干吗?没有看微博吗?”
“大家都在八卦你呢,好多乱七八糟的!”
“你先冷静啊!我去处理一下。”
同时还附带了两条链接。
沈吉完全看不明白,点进去才知道,原来是个三无微博小号发表的不负责任言论。
那博主上传了不少沈吉被偷拍的照片,以及多条信息量惊悚的标题。其大意是山海美术大学新晋校草脚踏几条船,被多名金主包养的离奇故事。
对方不仅利用软件把沈吉干净可爱的脸修成了妖颜惑众的气质,还胡编乱造出不少他与老板和富二代的爱恨情仇,那些照片甚至涉及了江之野、骆离、吴弥尔以及多名他见都没见过的陌生男子。甚至为相关每个人物都捏造出了嫉妒离谱的社会身份,狗血至极,当真吸引眼球。
梦傀:“嚯,不写小说可惜了。”
怪不得感觉同学们好像在偷偷议论着什么……恐怕都在看这些“爆料”吧?沈吉越读越心中越气。
他本来不是个容易发火的人,理智上更觉得这些东西实在可笑,此刻但偏偏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仿佛被着只不见的大手攥住了心脏,非逼着他去发泄不可……
混沌间,沈吉竟一下子把手机砸到了地板上。
屏幕破碎的巨响让同学们瞬间陷入安静,可惜他们的目光依然是充满探究而冰冷无情的。
沈吉努力压住那股无名的戾气,忽地起身夺门而去。
*
自从南海回来之后,为了保证沈吉万无一失,江之野还真的没有离开过沈吉片刻,简直成了贴身保镖。
此时他正在路边的车里翻着小说打发时间,忽见沈吉苍白着小脸冲了教学楼,不由带着疑惑打开车门,大步追过去询问:“喂,你怎么了?”
见到馆长,沈吉乱嗡嗡的脑袋才稍微清楚了点。
他努力深呼吸了几下,尽量精简地把事情跟他描述清楚,而后带着怒意反问:“网上的大部分照片都只有我的同班同学才能拍得到,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他们!恶意编排我有意思吗?”
江之野听得微愣,虽然他已经活得够久了,却还是第一次被卷入如此具体且又琐碎的人际纠纷中。
几秒后,馆长才安慰:“不管因为什么原因,问题肯定不是出在你身上,而且它并不难解决,嗯?”
沈吉感觉到那股怒气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真快爆炸了。
梦傀发出警告:“喂喂,你高血压了啊?!”
事实,沈吉自己也搞不清楚怎么会那么上头,但他现在完全没有办法去控制情绪,更加做不到走回教室面对那些背地里偷偷污蔑自己的同学,甚至恨不得——
原本风平浪静的大学校园,竟然在某个瞬间猛地震动了一下,而震源正是他身后的画室!
强烈的头晕过后,沈吉惊讶回头:刚才还好端端的房子竟然开裂了?是地震吗?还是……
“小心!”江之野反应很快,他立刻把沈吉拉到了草坪上,“在空旷的地方稍等一下,不准乱跑。”
说着他完全没有丝毫犹豫,直冲向那个建筑,边打电话边奔了进去,显然是打算疏散仍在里面的师生。
回不过神来的沈吉眼瞧着那裂缝越来越大,墙体迅速开裂的同时,竟像要塌了似的岌岌可危了起来,他震惊到说不出半句话,暗想:这……不会是因为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