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东花市
美术大学的画室在突如其来的地震中倒塌了, 这新闻比沈吉那个八点档绯闻传播得还要猛烈,很快就登顶了本地热搜,成为东花全新谈资。
经济损失虽然是无法挽回了, 好在涉灾人员疏散及时, 救助单位反应迅速,才没有造成什么人员伤亡。
沈吉是在事发之前带着气跑出来的, 尽管时间方面显得有些微妙,但在常人看来, 这种超自然现象必然怪不到他头上,才没引发新的矛盾。
宋丽娟听到地震的消息, 自然惊慌失措,幸好白尘子行动果决, 立刻载着老太太赶到学校现场。
她们见沈吉本人毫发未损,不由松出口起来。
临近中午, 帮忙救人的江之野终从事故后续处理中抽出身来, 顺便带他们在附近餐厅吃了个饭, 席间纵然想缓和的紧张情绪, 又有些不忍欺骗, 迟迟没有说出粉饰太平的谎言。
宋丽娟明显没有多想:“太吓人了, 幸好没砸到你。”
沈吉脸色依然差得离谱,只顾闷头吃饭。
偌大的餐厅雅间鸦雀无声。
掌握更多信息的白尘子不会那么天真,她洞察到事故原油,刻意问了声:“阿吉,你感觉还好吗?”
沈吉仓皇抬头。
宋丽娟瞧着心疼:“吓坏了, 一会儿去庙里拜拜吧。”
“是因为我……”沈吉终于开口, 拿着筷子的手微微地发起抖来,承认道, “他们用谣言欺负我,我很生气,当时想着,我也太倒霉了,要是身边那些坏心肠的同学不存在就好了,结果竟然……”
江之野按住他的手腕:“你冷静点,已经过去了。”
眼瞧着一栋楼因为冲动间的一个念头坍塌,谁也没办法当作无事发生。最近这段日子,沈吉已经目睹了李玉臻几名警员惨烈的死亡,而今倘若再搭上同学们的性命,恐怕日后便再难面对自己了。
他眉眼间显出挥之不去的沉重之色,努力深呼吸了数次,才憋住了恐惧又后怕的眼泪。
从前只本能觉得吴家可恶,今日第一次感受到心印能量的效力,终于明白他们简直罪大恶极。
虽然外孙子说得断断续续,但宋丽娟多少听明白了,她有菩萨心肠,难免心如刀割,却着实不知该如何安慰,最后只能用力握住沈吉的手,坚定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你只是一时糊涂了,再说你也不知道后果会这么严重,别责怪自己。”
那就是心印妙染的实力吗?仅靠它遗留的能量辐射,便可造成这种级别的破坏吗?还是因为自己帮沈吉买了万灵药剂,补充了更多能量呢?
江之野在诸多疑问中神色严肃,认真思考过后笃定道:“你没有错,你又不是需要原谅一切的圣父。”
馆长总是在说沈吉没错,但错的究竟是谁呢?
沈吉也答不出来。
而今他只能小声问:“那栋小楼塌了,损失了那么多财产和画作,现在该谁来负责?应该是我吧……”
这是个相当现实的问题,然而江之野的语气却变得轻松起来:“特勤部会去处理。而且为了安全起见,这几天你先请假,留在博物馆里休息好了。”
宋丽娟显然也是这么考虑的,连连称是。
相反沈吉却有些抵触:“谁知道星宇大师什么时候能回来,又能不能成功呢?我不能一直逃避。”
他很急,又不知该怎么办,情绪坏在所难免。
江之野无奈:“话虽没错,但目前看来,你需要时间去适应与那能量共存。而且现在有另外一个心印在故意搅乱局势,如果继续现身,肯定会着了有心人的道。”
由于被接连的意外搞得心烦意乱,出事后沈吉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了,直至此刻被深爱着自己的人们围着,方才逐渐冷静,意识到事情的可疑之处——
最近东花市离谱的谣言满天飞,不仅娱乐圈,甚至涉及到了各行各业乃至普通人的工作与生活。
这本就极为诡异,况且那晚在地铁站里发现的黑影,更加证明了确实有心印在暗中作怪。
今日出现如此离谱的谣言,准准地针对到自己,怎么瞧都像刻意安排的可恶伎俩,的确不能不防。
可那心印能钻进抽象的互联网里去,理论上来说,便能在全世界自由横行,这该怎么去定位它呢?
况且为何心印会针对自己?而非发展傀儡增强实力?无数的疑惑很快便占据了沈吉的脑海。
江之野见他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这才端过去一碗温汤:“所以说,现在照常出现在人前,直接给那心印提供折腾你的机会很不划算,再说平息谣言也需要过程。”
沈吉:“谣言没什么,我还是接受不了那栋楼没了。”
江之野安慰:“真的没关系,特勤部每年都有很高的预算去处理此类麻烦。况且秦凯已经联络相关部门保密了事情缘由,学校绝对不会责怪你的。”
“我不是怕人责怪。”沈吉郁闷,“只是……”
馆长又劝:“就算你想诚实,最近也没有必要站出来去承担过错,那样只会暴露更多信息。今天没有任何人因为楼塌而受伤,就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席话实在是无从反驳。
此刻沈吉不由回想起江之野当时不管不顾地往楼里冲的样子,心中迟迟泛起深刻的感动。
相识过这段日子,已经算是很了解馆长了,他心肠虽不坏,但对人类绝没有身为同类的热诚和责任感。
或许更多的是为了避免自己产生无法摆脱的心理压力,当时才想也没想就闯进危险里救灾吧?
沈吉温和下眼神,放弃坚持己见。
吃饭的过程中,白尘子始终在旁边认真听着,此刻终于忍不住给出建议:“目前看起来,那辐射阿吉的心印的确与众不同。要是真怕再有危险发生,可以去实验室里隔离些日子,至少实验室是防爆的,也算是委曲求全之策。”
她毕竟是位科学家,骨子里多半和喜福会的人一样,还是相信技术能够解决一切难题的。
然而还没有等沈吉拒绝,宋丽娟就坚持道:“之前是缺乏警惕,现在阿吉已经彻底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了,他一定会克制自己,不会重蹈覆辙的。”
沈吉苦笑:“外婆,你就这么相信我吗?”
宋丽娟点头:“外婆全世界最相信的人就是你了。”
梦傀:“老人家我劝您再好好想想。”
经过这番交流之后,沈吉逐渐摆脱了崩溃的情绪。他努力静下心来,感受着体内那股已经开始偃旗息鼓,却仍存在感鲜明的能量,陷入了认真的思索。
*
关于污蔑沈吉的可耻八卦牵连过广,特勤部和喜福会都在加紧处理,吴家更不想引人注意到吴弥尔背后的势力,也在海外一定范围内限制了消息的传播。
尽管各方力量多管齐下,然而真正以雷霆手段出击,不仅把信息删了个干干净净,甚至直接定位到始作俑者的人,却是997忙到眼圈都黑了的李蜀。
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就是一个实打实的电脑天才,办事效率完全超越了特勤部的几名网络安全博士生。
秦凯瞧着眼馋的同时,也尽快夯实了调查结果,他当晚就溜达到博物馆分享了消息:“发帖子的是一群大学生,其组织者是你的一名学长,已经拘留了。”
就算有心印作祟,沈吉也没办法理解这事件。
秦凯觉得好笑:“其实动机也很简单——在你入学之前,那家伙是你们系的所谓系草,已经把自己经营成了个小网红,结果却被你比下去了,自然不甘心。”
梦傀:“这是什么邪门雄竞?”
沈吉:“……”
秦凯拿起桌上的点心吃了两口,才含糊道:“之后他就想从各个角度证明你不如他,拉拢了几个熟人,整天在背后议论个不停,结果你根本就不认识他嘛。”
真是有够无聊的,无聊到让人羡慕……看来这些同学是真没更发愁的事了,沈吉难免无可奈何:“需要我去确认他的傀儡身份吗?”
秦凯摇头:“最近的事太微妙,你还是别出门了。而且本周关于谣言的混乱事件数量已经爆炸,多到快把信息部的同事搞疯了,暂时不需要更多重复线索。”
沈吉眨眼:“所以已经有傀儡嫌疑人了?”
秦凯哭笑不得:“甚至不止一个,但还是没能定位副本位置,想必你也知道,这回能量是靠互联网传播的。”
沈吉沉默了好一阵子,忍不住叹息说:“这心印也真是够与时俱进的,是不是因为现在的人太喜欢在网上当键盘侠和造谣者,才让心印飞速成长,出来作乱的?”
秦凯给不出确切的答案,只能耸耸肩膀。
江之野照旧淡定:“造谣的帖子已经完全删干净了,还有部分澄清信息,但因为涉及人事都比较敏感,也没有大肆宣传,不过想必你的同学们是不会再乱说了。”
这倒是个好消息,沈吉稍微安心。
秦凯笑嘻嘻:“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你们的关系了,估计很快就会有不少客人来博物馆‘参观’的。”
沈吉生怕关于心印的秘密被人察觉,更怕有心之人趁机靠近收容室,不由紧张起来;“真的吗?”
江之野轻笑:“听他吓你,这博物馆可不是寻常人能找到的,再说还有小花看门,很安全。”
沈吉不明就理,但也没多问,只带着歉意看向秦凯道:“我真不想添这么大的麻烦,又浪费你的时间了。”
秦凯态度大方:“别这么想,你的身份很特别,我们本该严加保护,却常把你当成了解决问题的武器和吸引敌人的诱饵,若真要道歉,该说对不起的人恐怕是我。”
“我们之间不必互相讲这些没用的话了。”江之野皱眉,“我怀疑那传播谣言的心印是有人刻意安排的,这几天必须得着重调查清楚,不能太过被动。”
秦凯眨眼:“安排?怎么个刻意安排法?”
江之野分析:“妙染的存在已经证明,心印的成长过程是可以被人为干扰的,否则它不可能到那个级别。”
“确实。”沈吉叹息,“但也想不出是谁做的。”
江之野继续道:“进一步再考虑,如果心印的诞生同样能够被干扰呢?一个被刻意培养出来的心印,是比正常同类更加危险的东西,因为它诞生的目的一定不是去同化人类,更可能是被用来陷害敌人。”
“的确,有传言说吴家早就在尝试制造心印了,喜福会也涉足了这方面的研究,但我始终觉得那不太可能实现。”秦凯抱手说:“不过,最近为了抓住这心印,我们已经做过很多调查了。我可以把文件全部交接给你,不过还是劝你好好看住沈吉吧,不要再节外生枝。”
沈吉本听得入神,闻言赶忙表态:“我已经在努力控制自己了,同样的错误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
“其实我很惊奇,原来幻想的确能成真!”秦凯朝他笑:“不如你幻想一下,让我把全世界的心印清理掉。”
这玩笑让江之野立刻变得严肃:“别听他胡说,幻想成不了真,心印只是在利用能量欺骗人类罢了。”
沈吉当然也思考过这个问题,比如他若幻想沈奈归来看望自己,谁又清楚回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好吧,总之看你情绪还算不错,我也算安心了。”秦凯起身告辞,临走还从会客室卷走两盒点心,“回去加班喽,真羡慕不用上班的人啊。”
沈吉忙亲自送他离开,回来时感慨道:“我怎么从来没见过秦凯休息,他的人生是不是不存在假期?”
江之野温声道:“其实有这么件事撑着他也挺好的,人活着总要有个支柱,不然真就垮了。”
虽然认识过这么久了,但沈吉只知道秦凯因为心印失去了重要的人,其余并不敢多问,也无法细想。
江之野微笑:“你还小,或许以后就懂了。”
沈吉立刻表态:“我才不想懂呢。”
而后他又抱手看向江之野,提议道:“我们去调查那个心印吧,我可不想一直这样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更不愿意在对手拼命努力折腾时候选择躺平。”
江之野哪里都好,最好的是他像宋丽娟一样,非常相信沈吉的能力,闻言甚至没提起任何劝说之语,便立刻答应:“好,我去找副本,你负责请教技术。”
沈吉疑惑眨眼:“什么技术?跟谁请教?”
江之野弯起嘴角:“当然是……如何制造心印。”
*
像骆离这种被大集团完美保护的公子哥,当然从来没体验过遭遇恶意谣言中伤是什么感觉,毕竟就连他那些同学老师都不清楚此人来路。
但他并没有被惹怒,反而将爆料内容当成小说看得津津有味,连上视频后就跟沈吉抱怨道:“博主凭什么给我安排成小康家庭的青梅竹马啊?我明明才是金主!”
沈吉:“你好无聊……”
“哼,我乐意。”骆离放下手机,瞧向电脑摄像头,“不是说有事要向我咨询吗?我劝你态度好一点。”
沈吉无奈:“你也看得出来,这谣言跟心印有关吧?”
骆离说:“有关系又如何?最近局势有些微妙,外公已经吩咐在吴家老头暴毙前,不让我进副本了。”
沈吉回想起他在榕骨镇被同化的事,点头赞同:“嗯,你不进副本是对的,不然也太危险了。”
骆离拍桌:“你什么意思?”
目的明确的沈吉赶忙改口:“我们是怀疑那心印有人造的可能性,所以想问问你关于人造心印的事。”
“这个啊,又怀疑吴格予?”骆离拿起手边的车厘子咕叽咕叽吃了几个,然后才重新瞅回摄像头:“吴家确实早就在搞这种研究了,还从喜福会挖走好几个专家。”
沈吉立即坐正,认真听讲。
骆离笑着摆手:“不过事情并不像他们想得那么简单,虽然是技术机密,但告诉你也无妨——心印是不可能凭空被制造出来的,人造心印这个词本来就不成立。”
“竟然是这样。”沈吉并没有放心,“可为什么那个心印会针对我?”
骆离抱起手来:“虽然以目前的技术做不到从无到有,但只要找到合适的小心印,不断用同类能量加强它,它是可以快速长大的。如果那能量来自于傀儡,从某种程度上讲,是可以做到傀儡与心印信息互通,让傀儡反过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心印的,差不多是这样,说多了你也不懂。”
艺术生沈吉听得云里雾里:“所以……”
骆离无奈:“所以确实可能有人故意在用心印搞你,而且我建议你别进那种副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么听来,上次在拍卖会递送纸条的人多半就是吴弥尔了,毕竟吴家的那些猫腻,他肯定清楚得很。
沈吉没被吓住,反而打起精神问:“那么我该怎么找到那心印,若真进去,要注意什么?”
对于他的态度骆离并不惊讶,又吃了会儿车厘子才回答:“我猜,现在难住你们的是能量在网络上乱窜吧?但心印必须得依附于具体的器具才存在,不要被新奇的状况蒙蔽了本相,去找能上网的东西就对了。”
这点沈吉倒是真没想到,至少之前抓到的心印都是极少见的古董。不过上次在度假山庄,倒是也见过个生于手机的小心印,所以这东西倒真不挑器物?
等他琢磨明白,骆离又说:“不知道你有没有觉悟,你进入副本最大的优势就是不会被角色同化,这点其他任何人都做不到——当然,可能除了江之野吧。总之只要保证副本正常,你成功就不是问题。”
沈吉眨眼:“但你不是说,有傀儡可以控制心印吗?”
骆离反问:“所以把他抓住不就好啦?!说到底傀儡不还是两条腿的人吗?”
沈吉:“……”
“哼。”骆离终于在他这边找回点场子,语气得意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不会还想让我帮忙找人吧?”
没想到沈吉却轻声拒绝:“那倒不用,我知道谁认识那个罪魁祸首。”
骆离眨眨眼。
“多谢啦。”沈吉这般说完,只留下个温和的笑脸,就断了视频链接。
梦傀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你指的是谁啊?”
沈吉没有隐瞒:“吴弥尔。”
*
全世界都不知道吴弥尔跑到了哪里,但他既然愿意递送提示,至少说明了两点:一,吴弥尔不想维护吴家的利益了,二,吴弥尔一直在关注着沈吉的动态。
这般思考后,沈吉就在微博上发了句:“我一定要找到是谁在背后搞这些事![鸡哔你.jpg]”
其实现在发帖子的人已经被拘留了,这话的意指非常明显只看吴弥尔愿不愿意开口。
梦傀不是很有信心:“这能好使吗……”
沈吉平静地玩着手机:“如果他想帮我,自然会回答我。要是不回答,那也没办法,只能让馆长多费点劲。”
“真不明白小吴怎么想的。”梦傀无聊地在桌上跳来跳去,“背叛吴家对他有什么好处?冲动得像个憨憨。”
沈吉轻笑:“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而后又摇头:“这么说也不对,脱离吴家不是好事吗?怕只怕他并不是打算改邪归正。”
正瞎聊的时候,他那没几人关注的微博号竟然收到了条私信。对方显然是新注册的,没头像,就连名字是串数字,其私信内容更是简单:一个东花市小区的定位。
沈吉立刻站起身来,冲到书房里拉住正在查看海量文件的馆长说道:“找见了!”
江之野疑惑抬头,听完他解释的前因后果,不由陷入了微妙的沉思。
“你怕我被骗吗……”沈吉从激动中冷静下来,但又很坚定地说,“可我有预感,告密的人就是吴弥尔,地址肯定是有用的。”
江之野又接过手机,点开那个名为“虹彩新区”的地方,对照着手里一堆打印地图翻了又翻,最终颔首:“确实,很可能就在这里。”
沈吉没想到他会表示肯定,不由地睁大了眼睛。
江之野微笑:“总而言之,我们去瞧瞧。”
沈吉追问:“要不要找秦凯支援,如果是陷阱……岂不是又要惹出麻烦来了?”
“乔装一下就可以了。”江之野瞥了眼在旁啃纸玩的呆呆,微笑反问,“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第132章 太平庄
被夜色侵染的东花市仿佛隐藏着无数的秘密。
两只猫咪一前一后, 步履轻盈。它们路过楼房密集的住宅区,最后冲进了片早已废弃的烂尾楼地带,转眼便隐掉了灵巧的身影。
在小区抱快递的女孩看见, 不由惊喜:“呀, 猫!我想养诶,好可爱, 我们去捉好不好?”
她旁边的同伴警告:“别往那边去,闹鬼。”
女孩撇嘴:“乱说什么, 我才不信呢。”
两人嬉笑着远去,路边温暖的光蔓延到铁栏外的废墟便彻底消匿, 仿佛被个深渊巨口吞噬掉了。
*
传说中的虹彩小区只剩下建了一半的楼群,不仅没人, 甚至没有半点声音,黑黢黢地很是恐怖。
白猫走在前面, 照旧气定神闲:“骆离的判断没有错, 心印必须要寄身于具体的器物之上才能存活。互联网不是器物, 那只是它扩散能量的途径。”
化为橘猫的沈吉跟在后面, 顺着思路开动脑筋:“与互联网有关的器物, 无非是那些能上网的工具……电脑, 平板,手机?我觉得现代人最常用的就是手机了。”
“原本我也是这样想的。”白猫啧道,“但既然知情人能提供出个确切的地址,那是手机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沈吉没明白:“为什么?”
白猫回头解释:“无论具体手段如何,培养一个心印的成本都很高, 始作俑者是不可能不守着它的。如果心印是手机这种可以随时带走的东西, 那么最聪明的做法,就是不在一处停留过久, 为何还要留于此处呢?”
沈吉抖抖尖耳朵:“很有道理,不过就算躲也该躲在稳妥的地方才对,吴家又不缺资源。这个虹彩新区好像在我小时候就停止建设了,是东花市有名的烂尾楼,为什么要待在如此捉襟见肘的破地方呢?”
“确实可疑,肯定不是因为隐蔽,多半和那个心印的能量来源有强关联。”白猫淡定地翻上高墙,“总而言之,只要抓到那个傀儡,一切就都清楚了。”
沈吉赶紧跟着爬了上去,他当然不觉得自己能够和傀儡对抗,但有馆长在这里,总不至于打不过对方。
即便变成猫,那毛绒绒的背影依然相当可靠。
正想在跟随白猫的过程中说些什么时,沈吉忽听到几个年轻男女小声窃窃的聊天声,不禁立刻闭紧了嘴巴,随白猫一起隐入黑暗之中。
作为烂尾楼小区,此地当然没有任何照明设备,来者开着手电乱晃,刺目的光飞速闪来闪去,十分显眼。
聊天的有三人,其中唯一的男生语气最为紧张:“我们还是走吧,总觉得像会见到鬼的样子。”
举手电的女孩则大大咧咧,十分不屑:“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见到鬼,要是能证明有超自然力量的存在,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不然人类孤单地活在这个宇宙间也太无聊了。”
这句话说的……真让沈吉担心现在年轻人的精神状况。他默默和白猫对视一眼,无声地跟在了三人之后。
男生又说:“到底是谁跟你们讲这里有佛像的?”
另外一个女孩子声音很温柔:“废墟探险队的群里说的呀,这小区当年卖得很好,而且老板信佛,特意投资打造了那尊大佛,结果不知道是被宗教协会投诉,还是招惹了什么不祥之物,忽然有一天就停工了。业主们闹了很多年,毫无结果,如今也只能不了了之。”
由于来的匆忙,沈吉和馆长只调查过小区周围的交通情况,完全没想到还有这种特殊背景。
此刻听来,心里难免犯起些不祥的预感,不过已经走到这里,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
*
如今城市内的废墟探险活动很是流行,那些冒险和摄影爱好者非常喜欢深入遭到废弃的地方,拍些神神秘秘的照片,体验超越正常生活之外的文明怪相。
带头的女孩子显然相当大胆。她摸着黑在路线复杂的废旧小区里飞速前行,步伐笃定,约过了十几分钟,便在个拐弯处停住脚步,兴奋说:“看!就是那里!”
白猫叼起沈吉,蹭地飞越过一处矮墙,靠近了女孩所指的方向。两猫转过拐角,果然看到一尊十余米高的大佛雕像被困在早已风化的脚手架间。
青苔和野生植物布满了佛像的身体,常年遭受雨水冲刷,更为它留下了斑驳的痕迹。在黑洞洞的夜里,被手电猛地照到,只显出神秘的轮廓,那景象骇人极了。
白猫抬起头,用鼻子在夜风中轻轻地嗅了嗅。
女孩子显得有点激动:“快!来这里许愿,听说只要把秘密告诉这尊佛像,它就能帮我们实现愿望。”
男生明显不信,仍对环境感觉紧张:“什么秘密?”
女孩稍有些不耐烦了:“什么秘密都可以啊,你总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吧?”
听到这里,沈吉已然明白了些猫腻:这佛像绝对不是随随便便伫立于此的,它并不是心印本身,却有可能借助某种手段,成为心印从人类那里获取能量的工具。
也不知小区烂尾的十来年里,多少人到这里参拜过了……看来躲在暗处的操纵者,比想象中更狡猾许多。
白猫显然已经考虑到了同样的问题,它没有继续去听三位年轻人那不着边际的碎语,而是静心感受了一下附近的能量场,紧接着便越过断裂的楼梯,再度迈开了悄无声息的步伐。
沈吉自然勇敢追随,只盼能与馆长尽快把傀儡捉住,结束掉东花的混乱和自己这一身麻烦。
*
经过曲折昏暗的漫长道路,白猫一路抵达了佛像身后废楼的地下层,这处同样是建了一半的状态。
走廊里四散着早就被时光腐化的建筑废料,还有黑乎乎的积水,稍不留神就会崴到脚。幸好两人都是猫咪模样,行动灵活,方才不至于磕磕绊绊。
寂静之中本该了无响动,却隐隐回荡起一种滴滴答答的声音,就好像有人在用电子设备发送着信号。
白猫回头以眼神警示,希望沈吉在原地等待自己。
可是尽管非常相信馆长的实力,沈吉却绝不希望他独自去冒险,故而马上摇摇脑袋,执意要一起行动。
白猫没办法,只能带路钻进了发出声响的房间。
*
屋内徒然四壁,却有人类活动过的鲜明痕迹:墙角摆着睡袋和吃过一部分的方便食品袋,此外最显眼的,便是台一看便知上了年头的古怪电脑。
沈吉凑上前去,隐隐感觉到自己的小心脏变得火热,仿佛在与这东西建立起奇妙的共鸣。
白猫朝他点了点头,肯定了电脑的心印身份。
梦傀顿时兴奋起来:“哇,不用去副本里折腾就可以摸到心印?这还不立刻搬走?你们等什么呢?”
不得不承认,小机器人永远明确的目标没毛病,但沈吉却总觉得一切都太过容易了一些,
他谨慎观察着仍在运转的心印:机体非常老旧,但屏幕却极为明亮细腻,上面飞速闪过各种语言的弹幕,仿佛正在从全世界搜集充斥互联网的闲言碎语,再配上那种不停响起的滴滴声,只能用诡异来形容了。
“哪来的野猫?滚出去!”
忽有个穿黑色帽衫的干瘦男人冲进屋内,态度毫不客气,对着两只猫咪抬脚便踢。
刹那之间,白猫叼住沈吉翻身躲过,转而就在极明亮的炫光中恢复了人形,直接朝对方袭去。
男人毫无防备,但他虽其貌不扬,体内的能量却很惊人,立刻扩散出独属于心印的诡谲雾气,猛向江之野挥拳还手,两人在黑暗中激烈打斗了起来。
沈吉心急如焚,但他们动作快到突破了正常人类的极限,实在无从插手帮忙,只能被吓得在旁炸毛。
好在冲突并没有持续多久,江之野便狠狠一拳将那男人击飞倒下,又拎起对方脑袋再度猛砸向水泥地。
梦傀:“杀人啦!”
沈吉也看得头皮发麻,借着屏幕的微光,能够很清晰的瞧见鲜血从男人的口鼻处狂涌出来,他已完全漆黑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空气,虽然有些吓人,好在仍有呼吸,只是动不了了。
“果然是傀儡,他身上能量的种类多到混乱。”江之野把小橘猫拿起来,轻轻放到自己的肩头,而后才踢了踢男人的身体,“但这么珍贵的心印,吴家能只派他一个人看守?这么放心吗?还是另有伏兵?”
沈吉一时间如梦傀护体,在惊魂未定中催促:“不管怎么说,先把他捆起来,再把心印搬走,此地不宜久留!”
江之野刚想回答些什么,那回荡房间内外的滴滴声却变得更加紧凑而鲜明了,原本还像是电脑在发送信号,现在简直变成了定时炸弹的恐怖倒计时。
沈吉紧张扭头:“小心,有问题!”
可惜他的警惕为时已晚。随着话音落下,激烈的爆炸震动便从建筑顶部波动而来。
石土飞落的同时,心印又散发出夺目的蓝光,周身空气亦随之泛起了奇异的水波纹。
再然后,昏暗逼仄的地下室空间开始极速扩张,晃眼间便成了处空旷而死寂的旧式厂房。
而原本是猫咪形态的沈吉已经恢复了人形,他与江之野一前一后凭空穿越进到这里,都被带上了塑料制的劣质西游面具。
与此同时,周围还站着四位同样戴着面具的玩家,两男两女,非常普通的现代打扮,瞧不出任何特点。
……怎么会这样?沈吉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衣兜,梦傀果然不见了。
“这是副本。”小机器人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你们是不是落入陷阱里了?刚才被臭猫暴揍的傀儡虽然很厉害,但未必就是培养心印的那个啊。”
沈吉蹙眉:“不清楚,但怎么会进到副本里来?”
梦傀语气无辜:“刚才爆炸的瞬间,副本空间自动展开了,我根本来不及提醒你们。”
这次的行动本来就是在冒险,其实在来时的路上,沈吉便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所以此刻并未惊慌失措,只在心里追问说:“所以现在我是玩家?”
梦傀回答:“是的,而且这个身份是副本主动赋予你的,我怀疑它根本不想让你和馆长好好出去。”
如果把状况往最坏处考虑,的确会像梦傀说的那样:被击倒的傀儡并不是操纵心印的那个,现在心印强行把江之野和沈吉拉进副本里,目的未必是同化他们,而是打算直接破坏他们的精神领域。
情况的确不妙,但沈吉却意外地淡定:“骆离的话很有启发性,不管一个心印看起来多么特别,那些最底层的逻辑是不能被改变的。”
梦傀心不在焉:“是啊。”
沈吉微笑:“就算有人可以干扰和控制副本,但只要我破坏了副本的故事逻辑,干扰了它想同化玩家的目标,那就一定可以收容这个心印,对不对?”
自从经历过醉梦林,梦傀便已经乐观不起来了,几秒后才回答:“道理是如此,就怕没机会。”
沈吉又默念那句话:“同样的错误,我不犯第二次。”
他脑内疯狂活动之际,在场的几名玩家却全部很安静,就连江之野都故意没有与沈吉搭话。这氛围……真像大家都知道要发生什么,全在耐心等待似的。
玩家们从哪里来的?他们原本就在虹彩小区徘徊吗?这里会不会有谁认得自己和馆长?沈吉找不到答案,更不敢有任何轻视。
半分钟过去,紧闭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手脚和脖子都比正常人类要更长一些的女生走了进来,她衣着朴素,身体的剪影像蜘蛛似的夸张,声音却异常温柔:“出了点小意外,让各位久等了,这里是太平庄,我是你们的主持人。”
太平庄是古时城里用于存放尸体的建筑,瞧这厂房显然是近些年的造物,而在现代社会中,太平庄更多会被延用于地名,而非指它本来的意思。
——沈吉稍微思考了下这个副本名字。
在场没有任何玩家轻易搭话,氛围依然安静无比。
主持人也不嫌大家冷淡,温声说道:“欢迎你们来体验我的故事,能在副本中存活到最后的人,自然可以获得心印言吏的力量。此后,不管你说什么,别人都会深信不疑,言出法随,是不是很棒?”
……她的故事?她是副本里的角色吗?还有所谓言吏,就是那个电脑心印的名字?沈吉边想着边无声打量。
这句话终于引得一个陌生男玩家开了口:“你说的是真的吗?用不着给我们画饼。”
主持人比心:“当然。不过若你们死在了副本之中,就只能为我驱使,永远当成一个散步消息的工具人了。”
不愧是电脑变成的心印,就连主持人的言谈举止都透着股现代人的调调。
她继续道:“机会难得,不过在进入真正的故事之前,你们首先要向我证明自己的实力。”
另一名男玩家不耐烦:“想让我们做什么就直说吧,不必表演这些有的没的,无聊。”
这催促让沈吉泛起不安,因为只有非常熟悉副本流程的人才会说出这句抱怨。而他既然敢抱怨,不是自信,就是自负,总之都很麻烦。
主持人并不生气,自顾自地问说:“没觉得自己丢了什么东西吗?没有这个东西在身上,你们是怎么能做到如此心平气和的?真是粗心呐。”
闻言,几名玩家立刻在身上摸了又摸。
刚才抱怨过男玩家反应过来:“你是说手机吗?”
主持人笑眯眯:“没错,现在就于这个厂房内找到自己的手机吧。找到之后,用手机给我发送一条你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也永远不打算说出来的秘密。只要你没撒谎,立刻就可以进入副本哦。”
难怪这个心印能搞得东花市谣言四起,就连这种时候都要好好八卦一下才甘心。
沈吉心里很无奈,却知既然已经来了,就不能推诿开局任务,他不易察觉地瞧过江之野后,便随便选了个方向,独自走入厂房晦暗不明的阴影之内,在那些陌生的机器和废旧物品之间努力搜索了起来。
方才只顾着听主持人说话,都没发现厂房内竟然散布着股烧焦的味道,就像陈旧的火灾现场。
沈吉左顾右盼:这和故事背景有关吗?
正琢磨时,他身边路过了陌生玩家,不过对方没有交谈的欲望,很快便朝前离开了。
梦傀:“好像不认识你,别太慌张。”
玩家们的确都在认真寻找手机。沈吉暗自叹息:几个素不相识的人,为了荒唐的利益在,在陌生空间里寻寻觅觅,这还真有点玩恐怖游戏的恶劣体验感。
*
约过了十几分钟,厂房内忽传来短信响起的声音。
有玩家找到了?沈吉停步回头。
梦傀沉不住气:“看看人家!你天天在里世界翻来翻去,也没变得比以前利索多少呀!”
没想沈吉还真不禁骂,回身拉开箱子,便在后门发现了个早已停产的黑色诺基手机。
不过那手机是被一具烧焦的尸体握着的,尸体的四肢也和主持人一样长得过分,多少有些诡异。
沈吉咽了下口水,飞速把它捡到手里。
慢慢开机后,他发现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名片:姚姚。这是主持人的名字吗?短信发给这个号准没错吧?
沈吉有点发愁:但有什么事儿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别人不知道,而且自己也从来不打算说出口的呢?
肯定和馆长跟外婆没什么关系,面对他们自己的保密能力几户为零。
他苦思冥想过半天,才认真打字说:“其实我还挺喜欢星宇大师的。”
这话没震惊主持人,却把梦傀惊到了:“什么?之前你还被他气哭了来着呢!他都不愿意做你爸爸,你还喜欢他干什么?”
沈吉在心里回答道:“和他是不是我爸爸无关,他那个人还挺自洽,这不是很少见吗?”
不过现在当然不是谈论这件事情的时候。
那主持人很快便回复了个带有笑脸表情的短信:“有趣有趣,你的故事是最有趣的!”
沈吉不明白,凭什么一句话就能让她揣测到所谓的故事内容,但见主持人肯定了自己,也便稍微放下心来,因为这就是可以进入副本的证明。
果不其然,收到短信的几秒后,整座厂房就在视线中开始旋转,最后于光海中化作了另一番光景。
*
在看淸副本世界之前,背景信息设定最先挤入了沈吉的脑海,转瞬便组成了他的既有认知。
所谓太平庄的确是处地名,在清朝时,这里曾是官府停放死人的义庄,建国后才逐渐发展为工业区。
特别是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不少电子加工厂都在此涌现,前些年一跃成为本市最出名的富庶之地,吸引到不少外地的年轻人来这里打工。
因为工人来自五湖四海,很难直接在本地立足,电子厂也算贴心,直接为年轻员工们准备了条件还算将就的集体宿舍,所以平日一起工作的人也要在一起生活。
大家不仅关系亲密,甚至藏不下什么秘密,通常谁发生点什么事,第二天就要变得人尽皆知了。
而沈吉所扮演的角色,则是这间电子厂内少有的文员,他学历不错,不用在厂房工作,多少比那些工人要“高贵”一些,导致性格也心高气傲的。
由于这两年厂里效益开始下滑,听闻上面已经准备让部分职工下岗了,导致大家都开始人心惶惶。本就是托关系进厂的沈吉被妈妈催促着,正准备去找办公室主任刘桂香问问情况。而那刘桂香是厂长的老婆,知道的内幕肯定货真价实。
这些信息全部涌进脑海之后,沈吉眼前的景象便清晰了起来。此时他正拎着一袋水果,站在厂区的花坛边,显然是走在半路上的模样。
梦傀很是震惊:“啊?”
沈吉也吃惊,吃惊的不是这些背景和自己要做的事,而是……诡异的认知让他猛然低下头!
瞧瞧身上的连衣裙,再摸摸几乎及腰的长发,沈吉忍不住满脸惊恐的出声质问:“怎么会这样?”
甜甜柔柔的女生嗓音,确是性转没跑了。
梦傀困惑:“为了保证玩家的代入感,心印是不愿意改变玩家的外貌和名字的,这样会徒然增加认知成本。但它怎么连你的性别都敢改?真是狂妄!”
沈吉从来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但此刻绝不是应该浪费时间在角色性别上的时候。他压抑住属于同性恋的强烈不适,拎起水果在眼前瞧了瞧,便听到副本的机械音提示。
【主线任务:给办公室主任刘桂香送礼】
【前往】
【放弃】
虽然送礼可耻,但现在放弃这个任务,好像也没有其它事情可以干,倒不如多去认识一些角色。送礼打听消息……应该不会伤害任何人吧?
沈吉思考过后,立刻便凭借着虚假的记忆,硬着头皮朝办公楼的方向大步走去。
*
这厂子建的有些年头了,曾经当然辉煌过,但这两年同类电子厂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导致竞争越来越激烈,加之厂长事业心不强,只愿意吃老本,效益不好也是必然的——沈吉一路观察着周围半新不旧的建筑,又逐渐回想起了更多背景设定的细节。
不过,和从前的副本体验不一样的是,他感受不到自己这个角色存在任何行为目的,也想不出在故事面临着什么难题,反倒有种得过且过,悠悠闲闲的感觉。
梦傀推理:“应该是会发生什么事件,赋予你一个行动目标的,先多注意观察吧。”
沈吉问它:“之前你不是不看好我进这个副本吗?”
梦傀:“已经进来了,当然是想办法搞破坏啊。若是得到这个心印的能量,我也就可以退休养老了。”
沈吉:“早说你有这想法,随时可以让你不再出门。”
梦傀着急:“我开玩笑的,你可不准抛弃我!”
*
由于一路上实在风平浪静,沈吉很快便在胡思乱想中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口,结果他刚想推门进去,却听到里面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争吵声。
“我早就跟你说过,正是集团换届的时候。现在不要去招惹那些风评不好的外人,万一上面觉得你有问题,不再让你坐在这个位置上了,那不是丢了西瓜捡芝麻吗?”
中气十足的女声,正是刘桂香本人。
另一个稍显苍老且慢条斯理的男声随即响了起来:“厂子的效益是一年不如一年,我还能坐得稳吗?郑老板能来投资是我们的运气,水至清则无鱼,生意场上也是如此。你少多管闲事,妇道人家懂什么?”
沈吉凭借“记忆”立刻分辨出来:这是厂长。
没想到竟然赶上他们夫妻吵架了。听这意思,是厂长本该踏实做事的时候,勾搭上了名声不好的商人?但那刘桂香并没有说清楚,厂长本人到底有没有犯错。
沈吉屏住呼吸,只想再多知道一些内幕。
没想到屋里的两位夫妻却很警惕,争执戛然而止。
听到有脚步声朝门口靠近,沈吉一瞬间演技上身,飞速后退了几步,装出刚刚走来的样子,露出温和的笑意,在门打开的瞬间迎上了刘桂香胖胖的脸。
他眨眼:“呀,刘主任,我还担心你不在呢。”
在设定上刘桂香是与沈吉的母亲相识的,这导致她态度还算不错,也浮出笑说:“正准备去吃饭,怎么了?”
打招呼的功夫,一个有着地中海发型的大叔已经从把那办公室走了出来,正是电子厂的厂长黎家富。
他平日公众形象还算不错,和蔼可亲地主动问说:“原来是小沈啊,最近怎么样?”
沈吉努力维持甜美的笑容:“工作很忙,也很充实,多谢厂长关心。”
黎家富很满意:“多努力,年轻人就是有朝气啊。”
说着他便独自先离开了。
沈吉这才乖乖地跟着刘桂香进屋,把水果给她放在桌上。刘桂香眼尖,早就看见水果袋子里的红包了,但她也没推辞什么,只问道:“这孩子净瞎客气,怎么了?”
沈吉开门见山:“大家都议论最近有批人要下岗了,我就想知道,名单里不会也有我吧?刘主任,我刚工作了两三年。要是离开咱们厂,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嗨!谁瞎传的?事情还没定呢。”刘桂香安慰,“再讲你可是个大学生,让谁下岗也不会让你走啊,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
沈吉装出松口气的样子:“那就好,不然我妈妈要急死了。刘主任您忙吧,我就不多打扰了。”
刘桂香平日和沈吉倒没什么太多的工作接触,而且心里有那些烦心事堆着,便没再多聊,坐到位子上答应:“行,有什么问题你再随时找我。工作上要勤奋,不懂多问。”
沈吉点头称是,由于没有其它借口再多留,只能默默的退出了厂办公室。
外面烈阳仍旧高悬。
这时候已经快到厂子的午饭时间了,他潜意识里认为不应该让太多同事看到自己在上班时间来找刘桂香,赶忙加快步伐,朝宿舍的方向迈开步子。
*
此时的宿舍楼非常安静,沈吉拎着顺道买的午饭,一踏进去就撞上个干巴瘦的老头,是宿舍的管理员付全。
这家伙的名声极为不好,本就因为身为男性去管理女生宿舍而显得不方便,还偏偏手脚不太干净,经常乱翻女员工们的东西,打听大家的闲事,隔三差五便要与人发生口角。
虽然沈吉没有跟他正面冲突过几次,却也在心里感觉不屑,避之不及,勉强笑了下便要上楼。
谁知道付全十分八卦地拉住沈吉:“你没病没灾的,怎么不好好上班?这个点回宿舍干什么?”
沈吉很抗拒地抽回胳膊:“别碰我!”
他这角色算是厂子里家庭条件好的,平日里虽然文静得体,却也自视甚高,并不是个软柿子。
付全笑眯眯:“你跟刘主任挺熟的吧?最近下岗的事儿。有没有从她那里知道点内幕消息啊?讲讲呗。”
沈吉心里顿时觉得奇怪:这小老头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家伙……不会看到什么了吧?
毕竟刚刚去找刘桂香的行为,在道德层面讲算不得光彩,而且已经踩了厂管理的红线,他自然选择提防,冷静说道:“我哪里清楚?再说,下岗也只是谣言,你别以讹传讹了。”
讲完这些,沈吉赶忙飞速上楼,躲开付全的纠缠。
而付全仍站在原地,他表情阴险,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
电子厂员工众多,宿舍条件都大差不差的,一间间房子挨得极近,给人一种鸽子笼般的拥挤感觉。不过这个年代贫富分化没那么严重,能在这里打工的人多半还是过的挺满意的。
沈吉一路走回属于自己的那间屋子,闷头推门而入,一眼便瞧见了坐在最里面床铺边上的大美女。
她身材高挑、五官立体如画,长发在身侧随意地梳成了麻花辫,因为漂亮得过于离谱了,叫人见到便挪不开眼睛。
然而沈吉目不转睛的原因绝不是因为对方的颜值,而是因为……这个人不是馆长是谁?!
他震惊之余差点直接说出不符合设定的台词,但考虑到这个心印比较复杂,还是别破坏故事设定比较好,只能轻咳一声,问道:“你怎么也没上班?”
不知道是否因为江之野不喜欢女人的身份,他的表情微妙得过于明显,甚至显出了几分崩溃。
沈吉没想出该说些什么,凑上前去眨眨眼问:“你生病了吗?还是有什么事?”
随着角色相见,更多的记忆被激活了。
这宿舍一共三个人,他们两个的关系算是非常好的。除此之外,还有个从乡下来的年轻女孩,叫姚姚。
或许是城乡有别,或许是姚姚虽然来自乡村,但是颜值也很高,性格又活泼开朗,在厂里的表现非常优秀,反倒与沈吉相处得很不愉快。
为了维持自己的优越感,沈吉常要拉着江之野排挤她,逮住优势便会炫耀个不停。
梦傀嫌弃道:“这什么剧情?你这个坏家伙!”
其实副本的主题非常明确,就是关于谣言本身。而且“姚姚”这个名字早就在最开始找手机进副本的时候,就曾出现在那个通讯录里了。
不管怎么看,她都不太像玩家,倒像是个受排挤的受害者。
沈吉有些哑然,注意力又回归到眼前的现实。他伸手摸了一下江之野的额头,发现竟被自己说中了:馆长皮肤的温度十分滚烫!
沈吉不由紧张:“你真的病了啊,怎么不说话?”
江之野终于开口,他的女声也要比沈吉低沉细腻些,淡淡的很是好听:“没什么,休息一下就好了。”
生病应该是个剧情设定?沈吉尽量收住自己泛滥的关怀,扭头看向姚姚的床铺,问道:“她人呢?”
江之野回答:“已经一天一夜没出现了,应该是跟郑老板出去玩儿了吧?不然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是的,这个姚姚竟然巴结上了香港来的郑老板,也就是方才刘桂香口中说的路子不太正的港商。因为那家伙在香港有老婆,现在整个厂子都知道姚姚当了小三,所以夜不归宿并不是值得惊奇的事情。
沈吉抿住嘴角,其实他的角色是发自肺腑地认为姚姚心术不正、作风不端,倒想不出自己有什么造谣的行为。
可瞧着眼前的状况,又感觉刚才的猜测没有任何问题,如今姚姚人不见了,必然是剧情的导火索。
江之野多半意识到了同样的事情,他朝沈吉勉强笑了笑:“中午休息一下吧,下午还要忙呢。”
沈吉把刚才顺道买的午饭递给他:“你吃吧,刚好我不怎么饿,你有感冒药吗?”
江之野点头。
沈吉立刻忙着打水过来,催促着他说:“那快把药吃了,把饭也吃掉,休息好了,烧就退了。”
平日里若被关心,江之野多少要逗他几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变成了女人的原因,现在他的表情依然有些古怪,并没多说些什么,甚至不想去碰沈吉的手,只温声道:“谢谢,一起吃吧。”
沈吉刚要答应他,却听到裙子兜里的手机滴滴地响了两声。他掏出这个年代特有的全键盘黑色手机,发现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离谱短信——
“你要是不想让贿赂刘桂香的事情曝光,就于今晚十二点在四号仓库好好跟我聊聊。”
沈吉读得一愣,首先思考的当然是这短信是谁发来的。他回想起刚才付全在楼道里的阴阳怪气,难免把他定为了头号嫌疑人,愤怒油然而生。
这念头刚于心中升起,副本系统通知又响。
【主线任务:与付全对峙】
【立刻前往】
【按兵不动】
不行,不能去吵架。
如果是付全,他在威胁之时肯定已想好了对策,如果不是,胡乱跟他吵一架,岂不会让事情彻底暴露吗?
倒不如晚上再去看看情况,虽然自己现在是个女孩子身份,但总不至于当真被人欺负了吧?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沈吉这样决定了,又把手机塞回兜里。
江之野观察着他的脸色:“怎么了?”
如果是在现实生活中发生类似的事,沈吉当然会告诉馆长详情,可在剧情里,他和江之野的感情更像是关系良好的同事,也没到能分享这种丑事的地步。
为了维持人设,沈吉笑着敷衍:“没什么。”
说着他便打开盒饭,与江之野不见外地分食起来。
*
到了下午上班的时候,姚姚还是没有出现,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可能是为了获取更多信息,江之野并不愿意躲着养病,最终还是拖着病体进了厂房工作。
沈吉没办法,也只能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去处理那些并不算太复杂的产品订单。
正忙碌时,没想到忽看到黎家富厂长带着一位油头男子从窗边经过,他的角色记忆瞬间被激活:那不就是香港来的郑老板吗?
“厂长好!老板好!你们是来参观的吗?”
沈吉马上从窗口探出头去关心。
其实他更在意的是姚姚,如果姚姚是出去跟郑老板鬼混了,那这男人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黎家富仍旧是一本正经的模样:“我们来和几名工程师开会,你好好干你的活。”
说完他立刻带郑老板离开了。
那姓郑的是个花花公子,故意回头朝沈吉笑了笑,一副习惯于拈花惹草的恶心样子。
沈吉心里厌恶得很,马上把头缩回窗户,暗自琢磨起来:姚姚平日绝不愿旷工,现在会不会遇到意外了?
梦傀并不担心:“那也跟你没关系啊,稍安勿躁。”
“真的没关系吗?”
沈吉迟疑地叹了口气。
正在这时,厂房里忽然传来一阵躁动,有人大喊道:“怎么办?小江晕倒了,她是不是中暑了呀?”
小江?晕倒?沈吉瞪大眼睛,瞬间狂奔了出去。
第133章 太平庄
在沈吉涉足过的所有副本里, 江之野始终是强大的代名词,哪怕在上次的醉梦林也淡定体面,所以全然没料到他这回竟然忽然走起了憔悴病美人路线……剧情还没开始多久, 就虚弱到直接倒下了?
尽管知道这很可能是人设的固定安排, 沈吉也没有办法完全不去关心。
他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出事地点,发现果然有几个人围着昏迷的江之野, 不由挤进去问道:“怎么回事?”
沈吉的手自然而然地扶住了馆长,轻触那泛着冷汗的清俊脸庞:确实已经昏迷。
在旁边负责装手机配件的女工回道:“她来时就没什么精神, 干了一会忽然倒地上了,喂水也没反应。”
沈吉无语:“那还等什么?快去送医务室啊。”
话毕他便努力想架着江之野站起来, 几名女工犹豫过几秒,勉强凑在旁边帮忙。
她们当然不是想不到要去看医生, 只是厂规严格,不管出于什么缘由, 离开岗位总是要扣钱的。
谁也不愿意为了别人的事情损失自己的收入, 特别在这种随时要下岗的危险时期。
沈吉多少感受到了厂里氛围的冷漠, 暗簇眉头。
没想这个时候, 江之野竟然缓缓地睁开了深邃的眼睛, 他跟沈吉对视上后, 原地趔趄了一下,终于靠着自己的力量站闻,说道:“我没事,不用看病。”
梦傀:“他这是得了什么难言之隐吗?”
沈吉也想不明白,实在不放心:“那怎么行?你看你脸色差得像张白纸。”
但江之野很坚持, 轻声说:“我还是回宿舍睡一下吧, 帮我跟组长请个假就好。”
如今毕竟是在副本里,他做怎样的选择必有他自己的原因, 沈吉没再坚持,退步道:“那我也得送你到宿舍楼下,看你那样子,倒在路边了都没人发现。”
江之野缓缓点头,终于没有拒绝。
*
安顿好病恹恹的馆长后,沈吉也没有心思继续去忙那些莫须有的工作了,他边往办公室溜达,边打开手机观察起那条短信,忽然间灵机一动,快跑到路边的公用电话旁,拿出电话卡来给那号码拨了回去。
就算有来电显示,对方也不见得知道这是谁拨的。
梦傀哼哼:“肯定是为了做坏事新买的号码呀,只有警察才能查到对方的身份,要不然……报警去吧?”
沈吉能感觉到,自己的角色是绝对不想让丑事流传开来的。而且只要贿赂的事实成立,到时候不仅自己没了工作,还会影响刘桂香,那后果他可承担不起。
梦傀很无语:“早知道一开始就不去送水果了,没准那样你就不会受人威胁呢。”
“这不是我第一次贿赂。”沈吉暗想,记忆中好像类似的事情经常发生,再说他能从个三流大学毕业后进到这里工作,家里肯定也给了刘桂香实打实的好处。
正思考时,电话里的忙音终于消失,对方接通了。
然而只有明显的呼吸声,却没有讲话。
沈吉当然也不肯说话,他只打算努力分辨一下对方的环境,看到底是不是付全那个家伙在背后捉弄自己。
可惜除了呼吸声,能听到的只有隐隐的蝉鸣。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沈吉的目的,很快便把电话无情挂断了。沈吉放下话筒暗想:“这厂里到处都是树,到处都能听到蝉的声音,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梦傀:“本来就不可能这么简单被你抓到。”
沈吉失望地往厂房走去,迎面又遇上了刘桂香。
她那将近两百斤的体重,在这么大热的太阳底下艰难行进,姿态着实狼狈,一见沈吉便笑逐颜开:“小沈啊,赶紧把这个文件给吴工送去,别耽误人家开会了。
吴工指的是吴聪,电子厂的老员工了,算是负责技术的工程师,脑瓜子聪明得很,就是性格比较木讷,年近四十仍旧孤孤单单的,常因此被其他员工调侃。
沈吉想起刚才厂长的确说过要开会来着,没准可以趁机多听到些内部消息。否则现在漫无目的地东逛西逛,很难触碰到副本的主线剧情。
这般想着,他立刻把文件接到手里:“放心吧主任。”
刘桂香露出满意的笑脸,擦着汗匆匆走了。
梦傀忽问:“你没觉得这个副本很恐怖吗?
沈吉知道小机器人在说什么,加快步伐的同时在心里感慨:“到现在为止,除了馆长外,根本看不出谁是玩家。不管是外貌,还是举止,周围的每个角色都太像他们本来就该有的样子了。如果说曾经的副本如同在玩剧本杀,这回的副本就像穿进了电影。”
“这种时候少做选择反而是安全的。”梦傀给出建议,“等到事件爆发,你就知道该做什么了。”
沈吉颔首:“我只是担心馆长,他实在不对劲。”
梦傀分析:“我也不能判断臭猫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但目前观察来看,除非你跟他是情侣关系,会让他的神志和人设发生少量重叠,其余情况他是没有可能被同化的,所以应该没太大问题。”
“应该不是被同化了,而是有什么说不出口的秘密。”沈吉决定,“算了,等下忙完,我找个由头跟他盘问清楚。”
*
说话间他已回到了厂房,直奔吴工的办公室。
很可惜,这回并没有遇到厂长和郑老板。
戴着黑框眼镜的吴聪正独自坐在桌前设计图纸,脸色阴沉沉的,让人不敢亲近。
沈吉的角色经常在各部门间跑腿,已经很熟悉他的性格了,进屋就露出讨好的可爱笑容:“刘主任让我把这个给您,您是要跟厂长他们去开会吗?”
“已经开完了,香港人什么都不懂,跟他有什么好说的?”吴聪的嘴巴照旧很毒,把文件拿到手里漫不经心地翻看过后,便随手塞进了文件夹里。
其实文件内容刚才沈吉检查过了,都是些零件的价格报表,应该不存在剧情信息。
他还想打听几句,不甘心道:“你们开会聊什么了?所以郑老板真要投资我们厂子吗?如果生产规模扩大了的话,也就不用让大家下岗了吧?”
这种话题正常员工间多少都会议论几句的,但吴聪偏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嫌弃道:“不努力学习技术,丢工作是迟早的事,旧时代已经过去了,以后手机市场一年一个样,自动化的生产线一来,还需要几个工人?”
副本的年代要比现实落后个十几年,沈吉当然知道他句句属实,陪笑道:“吴工说的是,高瞻远瞩啊。”
因为沈吉的家教、学位和外貌都很优秀,至少电子厂中年纪稍长的人没有不喜欢他的,但吴聪这个家伙偏是例外,他好像从来没瞧得起过任何人,此刻也很不耐烦:“你没什么事就赶紧出去,别耽误我工作了。”
沈吉跟他完全没有共同话题,只好尴尬地点点头,礼貌离开办公室。
结果刚到走廊里,又撞上了个梳着马尾辫的单眼皮姑娘,沈吉立刻把她的名字脱口而出:“丽丽。”
此人叫杨丽丽,也是电子厂里负责装配零件的女工。虽然是本地人,但家庭条件不像沈吉这般宽裕,做什么事都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很喜欢讨好别人。
她果然笑得非常热情:“阿吉,你怎么在这里?”
沈吉稍微解释了两句,拉过杨丽丽打听:“你知道姚姚去哪儿了吗?她这两天都没回宿舍,我也联系不上呀。”
杨丽丽和姚姚是一个车间的,两人关系比较近,应该会知道一些内情,但她的反应和江之野一模一样,立刻反问:“难道不是被郑老板带走了?”
沈吉茫然摇头。
杨丽丽说:“她没跟我们组长请假,今天也没上工,谁知道在搞什么?不过组长并没当众批评她,指不定是郑老板在背后帮她讲话了,这回,姚姚真算攀上高枝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杨丽丽显得眉飞色舞。
由于心印是关于谣言的,姚姚又非常像是个受害者,沈吉不禁追问:“她真跟郑老板在一起了?跟你承认过?”
杨丽丽似乎很诧异沈吉会这么问,眨眼道:“前些日子郑老板车接车送的,全厂人都看到了,这还用承认吗?再者说她也不会主动提起来的,毕竟人家郑老板在香港有大房,她再怎么样也只能做小的,而且呀——”
说到这里,她刻意压低了声音:“郑老板的确在跟几个领导喝酒时炫耀过,说睡了我们厂的女工,那除了她还能是谁呢?你说对不对?所以你就别管姚姚的闲事了,人家之后肯定不需要进车间干苦力了呢。”
沈吉迟疑应声。
结果这时吴聪竟然从办公室里大步出来,脸色阴沉沉地骂道:“你们要聊天去别的地方聊!吵的要死,还让不让我画图了?一天没个正事,什么玩意儿?”
他职级高,又被厂长重视,说话再难听也得忍着,沈吉只能跟杨丽丽灰溜溜地离开了这里。
往外走的时候,杨丽丽停不下来地抱怨:“狗东西,难怪是个老光棍儿,连句人话都不会说,真是活该!”
沈吉本人是没有心情去议论剧中人物的,但他这角色平日里做人算是滴水不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此刻为了表现自然,也只能故意笑说:“就是,以吴聪的才华,性格稍微好一点,早就儿女成群了。”
杨丽丽哈哈大笑,拉着沈吉的手显得亲近无比。
*
暮色降临时,沈吉终于忙完了那些毫无意义的杂事,下了班匆匆往宿舍赶。
由于担心馆长,路上他特意多打上几个菜,还买了新的感冒药,进门见江之野仍靠在床边休息,便问:“怎么样了?快吃饭吧。”
江之野并没有睡觉,而是在沉思着什么事情,闻声他抬眸微笑:“退烧了,不用担心。”
沈吉把饭菜放到床边的桌上,认真关心说:“你真没什么事瞒着我吧?我总觉得你不太正常。”
江之野反问:“能有什么事情?”
沈吉努力回忆过所有被副本灌输的设定,完全想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江之野拍了拍他的手:“辛苦一天了,早点休息,不用去琢磨那些有的没的。”
沈吉扭头瞧向姚姚的床铺,总觉得那里像一个定时炸弹,随时都要炸裂出什么让人难以接受的事件来。
走神之时,门外路过几个拎着塑料水桶的年轻女工,她们热情招呼:“阿吉,小江,要不要一起去洗澡?”
厂里宿舍条件有限,澡堂当然是公共的。
因为非常不喜欢自己变成女孩子的模样,沈吉已经在尽量忽略虚假的外相了。但忽略归忽略,他可做不到真跑到澡堂子和一群女人洗澡,瞬间满脸通红、疯狂摆手:“不、不用了!我晚点再去!”
那些女工并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又开始议论并不在宿舍的姚姚,说说笑笑间便离开了这里。
沈吉松了口气,忽听江之野噗嗤一笑。
这还是进到副本里后,馆长头一次露出轻松的表情,沈吉当真想象不到有什么事情能够打击到他,现在见他开心了,自己也是开心的,不由梨涡微陷。
以往江之野这时总是要亲亲他的,现在却有点敬而远之的意思,仍坐在床边动不动,他若有所指,再一次强调道:“早点休息吧,趁着现在有功夫,尽量养好精神。”
沈吉也实在做不到用这种身体和变成女孩子的馆长贴贴,只能茫然点头答应了。
*
在矛盾没有爆发前,让自己保持一个良好状态的确是很重要的。但一想到半夜还要跟去别人对质自己行贿的事情,沈吉就很难睡得着觉。
他迷迷糊糊地在床上躺了很久,一直也没完全进入梦乡,期间还听见馆长在里面的床铺上翻过几次身,多半也睡得不太舒服。
这破旧宿舍里没有空调,只有个老式电风扇,吱吱呀呀间吹出来的全是热风。
待到十一点多从床上坐起,沈吉已被闷热的天气搞得全身是汗,难免惹得内心烦躁。
系统通知随之响起。
【主线任务:去仓库赴约】
【行动】
【忽视】
虽然发短信的人百分百不怀好意,但也没有万全的理由刻意拒绝与其接触。沈吉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踩上凉鞋,穿着睡衣蹑手蹑脚地溜出了宿舍。
结果他刚关上门,江之野就从床上坐了起来,目光炯炯有神,根本就不像睡着过的模样。
*
这个午夜之约应当非常关键。
因为沈吉摸着黑走到半路时,原本还算晴朗的夜空便彻底经不住燥热的堆积,疯狂地下起雨来。
那暴雨来势汹汹,几秒之内便将沈吉浇了个湿透,排水不算通畅的工厂路面更是积水堆涌,直接没过他的凉鞋,带来了污浊的温热感。
与此同时,天上电闪雷鸣,时不时便有刺目的白光照亮一切,而后又让厂房重新遁入黑暗。
这种氛围感,不发生点什么才不正常呢。
沈吉多少有点害怕暴雷,仓皇之间竟因为凉鞋不太跟脚,而扑通一声摔倒在了水里。
他白皙的膝盖嗑在粗糙的水泥路上,恐怕立刻便被擦破了,传来了钻心的疼痛感。
梦傀吐槽:“你还可以再笨一点。”
“谁会穿女人的鞋啊?”
沈吉赶紧尴尬地爬起,索性脱下那双凉鞋来,光着脚继续朝前艰难行进。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有个高挑的身影在不紧不慢地跟随着。
*
快走到仓库区时,又是一阵恐怖的闪电与雷鸣,沈吉害怕地缩肩。没想到那狂雷竟然一下劈到厂里的电线杆上,伴随着璀璨的火花,几秒后便停电了。
路灯的光消失后,环境更显得深邃无比,有种厉鬼要出来索命来的即视感。
这般想着,似真有暗影浮在空气中。
梦傀紧张:“喂,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别忘了你身体里还有妙染的能量,可别弄假成真了!”
沈吉立刻努力甩了甩头,驱逐掉胡思乱想,那些暗影随之消失了。
然而原本熟悉的道路仍旧无比压抑,惹得沈吉在心中追问:“可是副本里真不会出现超现实的东西吗?我怎么觉得这太平庄怪怪的?人物都超真实,场景却假的可以。”
梦傀:“之前已经跟你解释过好几次了呀,不过这个心印确实没有非常在意代入感。它既然敢把所有玩家的外形都变掉,肯定就敢加入些不合常理的设定。”
沈吉抿住嘴角,抹了下脸上的雨水。
梦傀又说:“进副本之前,在那个小区里你也看到了。佛像的存在可以让心印吸收到不少精神力量,它有可能不太想发展自己的傀儡。在那种时候故意把几名玩家卷进来,没准只是想要把你们玩弄于鼓掌之中而已。”
无论如何,这个心印都是相当恶劣的脾气。
沈吉谨慎地点头,借着闪电的光,远远瞧见了四号仓库的位置。它处于工厂的最边缘,是平时最少启用的地方,被用来约见私聊再合适不过。
考虑到这具女孩子的身体可能比以往的战斗力更薄弱,沈吉不由在路边捡了块砖头大的石头,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大门虚掩的仓库。
*
就像有谁在特意欢迎他来这里似的,进门便有用赤红色的油漆画的箭头,静静地指引行进方向。
那油漆未干,是今天画的。
沈吉观察完毕,扭头又注意到地板上残留着模糊的积水和脚印,不由更加迟疑:“好像有不止一个人来过这里,到底怎么回事?我只是贿赂个红包而已……”
梦傀猜不出来,哼着歌不回答。
已经到了这份上,是没有办法不进去的。否则不是错过关键信息,就是要遭受不守规矩的剧情惩罚。
沈吉只能一手拎着凉鞋,一手拿着石头,心跳如鼓地赤着脚往仓库深处走去。
一连拐了好几个弯,他才进到最大的一间库房里。由于销量下滑,这里完全空着,没有任何货箱。但黑暗的屋内却站了好几个人,猛地瞧见,真把他吓得流汗。
很快便有手机的微光照了过来。
照射沈吉的人,竟然是吴聪吴工程师。
沈吉完全来不及惊讶,便借着这光看到了好几位熟人:黎家富厂长,他老婆刘桂香主任,香港来的郑老板,姚姚的同事杨丽丽,宿舍管理员付全,以及三位今天还没有见过面的男女。
由于是一个厂的,沈吉记忆中自然有他们的存在。
那个男的名叫王德,长相还算帅气,人也比较时髦,在厂子里颇受年轻女孩的欢迎,是姚姚的前男友。不过两人早就吵架分手了。最近王德来宿舍找过姚姚几次,最后也都不欢而散,搞得大家都说姚姚是在爱情和面包之间选择了面包,对他很是同情。
其中一名女孩子叫柳真,跟姚姚一个村的,随她来电子厂一起打工。相貌平平,性格老实又懦弱,每遇到什么事,都是姚姚先炸毛替她出头,没什么存在感。
另外一名女孩则很不简单,名为黄灿灿,爸爸是厂子的大股东,她的职位算是厂长秘书,平时张扬跋扈的,是个人见人怕,得罪不起的刁蛮小女生。
梦傀:“看起来这事件就是围绕姚姚发生的。”
因为姚姚一直没有出现,沈吉心里早就冒出过最不祥的预感。他刚想搭话以推测些什么,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回头瞧看:竟然是拎着雨伞的江之野。
虽然馆长也变成了女生的模样,却仍旧一副大佬气质,那雨伞拎得如长刀一般,步履淡定地走到了人群旁边,这个时候房间里的铁门准准地自动关上了。
吱呀一声,搞得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梦傀:“呀,看来祸害都到齐了,你们准备受死吧!”
沈吉:“……”
在所有人中,杨丽丽的表情是最紧张的,她小声问道:“你们怎么也来了?是不是也收到了短信?”
沈吉看了看江之野,然后又瞧她:“怎么,大家都是被短信威胁来的吗?你的短信是怎么写的?”
杨丽丽顿时闭嘴,毕竟短信拿捏了每个人最不愿意示人的短处,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说出来?
沈吉望向厂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在戏弄我们,要不要叫保安过来看看?”
黎家富也被暴雨淋个湿透,地中海的发型更显狼狈不堪,完全失去了厂长的气势,他捋了捋极难看的头发,叹息说道:“先瞧瞧对方是什么意思再说。”
刘桂香不屑:“莫非是想要钱吗?还有没有王法?”
她话音刚落,竟猛地从天花板上掉下来个东西,同时还搭配了一抹非常恰到好处的惨白光柱。
众人看清眼前新出现的事物,全都被吓得慌乱后退,刹那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因为那并不是什么物件,而是一具女孩子的尸体。说是尸体,是因为身体已经有了腐烂的迹象,怎么瞧也不像剩下半点生气的样子了。
沈吉紧张地绕到面前一瞧:还真是他的室友姚姚。
尸体穿着体恤和牛仔短裤,裸露的肌肤上遍布伤痕,最明显的是脖颈上的勒伤,而此刻她仍旧被那条绳子勒着,在追光中摇摇晃晃,恐怖极了。
柳真在尖叫中大哭起来:“姚姚怎么死了?这是谁干的?厂长您快报警呀,还等什么呐?”
杨丽丽也跌坐在地上:“为什么把我们叫过来?这事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是你们谁害死了她吗?”
王德丝毫没显出前女友死了的悲伤,骂说:“放屁,她明明是自己上吊自杀的,不会想嫁祸给我们吧?”
郑老板同样惊慌失措,操着口含糊不清的港普说道:“老黎,你快处理一下,这实在太荒唐了!”
黎家富毕竟是一厂之主,此刻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势必要摆出点态度才行,但这老头儿显然也被吓得半死不活,从兜里摸出手机的动作颤抖不已,他结巴道:“没、没信号了。”
江之野倒是淡定,趁此功夫去检查那扇自动关上的门,发现已被繁琐锁住了,不禁回头质问:“有没有钥匙?”
众人互相打量,目光又转移到了刘桂香身上。
刘桂香不耐烦:“谁会带着库房的钥匙到处走啊?当然在办公室放着呢。”
付全颤颤巍巍:“那该怎么办呀?不会叫我们跟这尸体过夜吧?我可有心脏病,受不得惊吓!”
在这房间里他是最不受欢迎的,全没有人回答他的废话。
结果仓库上空随之便回荡起了一种诡异电子声:“各位不必想太多,你们若敢强行打开这扇门,恐怕就得留下来,跟姚姚去阴曹地府做伴儿了。”
声音经过处理,听不出男女。
沈吉拧住眉头:还有躲在幕后的角色?
明明厂子已经停电了,这里又有喇叭又有追光,众人难免慌了,唯独郑老板不服气:“你是谁?到底想干吗?”
“我只是想跟你们玩个游戏罢了,不要紧张。”电子声继续响起,“现在听我的话,在倒计时结束前,把脚环乖乖带好,否则你们就一起死在这里吧。还有,我再一次警告,不要想着擅自离开仓库。”
这话音落下,阴暗的库房里立刻响起了非常鲜明的滴滴音效,沈吉听着耳熟,觉得很像心印发出来的。
众人顺着声音找去,果然在拐角处发现了一个正在倒计时的定时炸弹,显示只剩下五分钟。
而旁边还摆着九个金属环,每个环上都附带这正方形的银色盒子,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主线任务:带上脚环】
【遵从】
【拒绝】
系统播报出此刻的可能性。
吴聪勇敢上前,蹲下身认真检查,而后才脸色苍白道:“别靠近,是真的炸弹。”
杨丽丽哭得更加厉害:“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不想死,我什么坏事都没有做。”
刘桂香烦她烦的要死,竟然一巴掌抽过去:“闭嘴!”
杨丽丽瞬间噤声。
王德在旁两腿打颤:“厂长,现在该怎么办?
黎家富做不出体面的决定,脸色难看得紧。
犹豫间,那倒计时已经只剩三分多钟了。
性格最为娇蛮的黄灿灿翻了个白眼:“吓唬谁呢?这样恶作剧有意思吗?我要去找我爸爸。”
说着她转身便朝门口冲去,用力开始拧那已经上锁的门扳手。没想到,回应她的竟是一支弩箭!
那箭从黑咕隆咚的房顶射出,稳稳地射进了黄灿灿的后脑里,她在原处僵了两秒,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如果说刚才姚姚尸体的出现带来了慌乱,那么现在发生在眼前的死亡便更让众人绝望了。
胆小的付全第一个把金属环带在了脚上,慌乱催促道:“赶紧的,难道你们想跟她一样?我们先出去再说。”
他说完后,吴聪、杨丽丽、柳真和黄德也照做。
奇怪的电子音再次响起:“我警告你们,倒计时结束时,如果有谁没有带上脚环,炸弹就会爆炸,到时候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给姚姚陪葬。”
虽然他没有指责任何人的过错,不过通过“陪葬”这个词,便可以很清晰地了解到:潜伏在后面运筹帷幄的人,认为姚姚的死与在场者的过错有关,今晚不论折腾些什么,都一定会让害过姚姚的人付出代价。
沈吉和江之野对视,江之野点了点头,他们两个便沉默地选择戴上了脚环。
杨丽丽见黎家富不动,他老婆和郑老板也不动,不禁颤声哀求:“厂长,先听话吧,我们必须全都带上才能活下去呀,现在置气有什么意义?”
愣神的黎家富如大梦初醒般捡起了金属环,颤颤巍巍地扣在了自己的脚腕上。
见状郑老板没得选择,只能黑着脸照做。
只有刘桂香因为太胖而过度吃力,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把环子扣紧,竟然急得冒出汗来。
平时谁也不敢招惹她,但眼前的倒计时越来越少,杨丽丽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扑上去便说:“主任,我帮您弄,忍着点。”
说着,她完全不顾刘桂香疼痛的惨叫,便把那个比她脚腕细了不少的金属环狠狠扣住。
刘桂香痛得呲牙咧嘴,又反手给了杨丽丽第二个耳光:“混蛋,你想弄断我的腿啊!”
她平日便在电子厂里作为作福的,虽然不曾如此暴力过,但欺负女工是常有的事,大家都不意外。
杨丽丽脸颊红肿,丝毫不敢反抗。
随着所有人都把脚环带好,那电子音终于满意:“很好,很听话。告诉你们,这东西是□□。今晚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将在我的监控范围内。如果有谁敢不守规矩,就会付出生命的代价,必死无疑!”
随着话音落地,一直在响的炸弹倒计时悄然停了。
吴聪自从带上脚环后,便一直坐在地上盘着腿研究,此刻他的脸色已经差到了极点,艰难地地点了点头:“必须得找专业人士才能拆下来,各位还是不要鲁莽吧。”
见厂里最聪明的人都这样说了,众人也没别的选择,只能僵在原地,任凭幕后黑手发落。
电子音终于表明目的:“我叫各位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找到杀害姚姚的罪魁祸首罢了。现在我给你们两个小时的时间,给我好好去厂里找证据,两个小时之后,就要回到这里开始审判,可别迟到啊。”
他竟然用了“审判”这种字眼,可见其狂妄。
沈吉虽然心有不解,却也没有完全被剧情吓住,在脑子里暗想道:“姚姚身上的伤虽然多,但致命伤怎么看都是被绳子勒住窒息而亡的,她也有自杀的可能。”
梦傀:“这个人既然要求大家去查,就肯定有什么原因和证据。反正不是你干的,你不要心虚。先跟着行动安排就好了,不过可千万别被剧情牵着鼻子走,关键时刻,还是要把主线流程破坏掉。”
进过好几个副本的沈吉已经有了经验:“明白。”
在场者无谁提出反对意见,原本紧锁的门竟然啪嗒一下便自动开了,场面很是诡异。
王德第一个气急败坏地冲了出去,左右环顾:“根本没人,厂长,我们抓紧去找警察,这里都死人了,谁要陪玩这种破烂游戏?当我们是傻子吗?”
那电子音准准地在仓库内响起:“最后一次警告你们,不要试图离开厂子,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吴聪跟出走廊,冷静道:“在拆掉这个脚环之前,我不建议各位轻举妄动,而且既然对方敢这么说,姚姚就肯定是被我们之中的人害死的,那位凶手……不如现在就承认了吧,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刘珍香横眉怒说:“就是的,姚姚怎么会死的呢?”
事情发展至此,有人愿意承认才是见鬼了。
江之野难得主动开了口:“看起来往厂子外面跑是没有意义的,倒不如齐心协力把那个凶手揪出来,那样两个小时之后,大家不就解脱了吗?”
解脱是不可能解脱的,到时候副本肯定有更恶劣的安排。但馆长这句话还是动摇了大家的心思。
沈吉小声道:“反正我没有伤害过姚姚,现在她死了,我也很想知道是谁做的。走,我们去找证据。”
“别把自己说的那么正义吧。”
杨丽丽小声嘟囔。
没想到自己竟会被平时关系不错的人主动针对,沈吉反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丽丽没勇气跟她明面上对峙,此刻自然也没回答,扭身就躲去了旁边。
在场的几人全是被硬叫到仓库的,彼此的关系并不足以抱团。眼见如此,自然各自三三两两地走了。
沈吉注意观察,发现黎厂长、刘主任和郑老板凑在了一起,付全一个人,柳真一个人,而杨丽丽则和姚姚的前男友王德一前一后地很近,有点意思。
他丢下手里一直握着的大石头,默不作声地和江之野来到仓库门口,雨更滂沱了。
江之野打开手里的伞,沈吉赶忙搂住他的胳膊,跟他走进了雨中,急着低声询问他的意见:“好蹊跷,你觉得是谁杀死了姚姚?”
其实这么问,多少也是担心馆长成了副本里的凶手,毕竟他一进到故事里就极度古怪。
好在江之野一如既往地理智回答道:“或许凶手是谣言。”
沈吉偷偷松了口气,这才开始理智思考。
谣言……馆长说的这两个字,很可能就是最终答案了,因为心印的本质力量就是传播谣言,现在众人因谣言把一个人害死,又都觉得自己无辜,是挺贴合副本主题的故事。
江之野继续道:“姚姚很有可能是自杀,否则她若真死在谁的手上,那个想主持公道的人,自然可以报警。”
沈吉点头,明白了馆长的意思:“如果她是因为谣言而自杀的,那个幕后黑手想找的,就是刺激姚姚自杀的真凶,可是我们也不至于把她害成那个样子吧?”
两人继续对视,神情微妙。
毕竟在副本的设定里,他们作为姚姚的舍友,常被人问起她和郑老板的关系。与杨丽丽的态度一样,沈吉和江之野所给出的,也是桃色新闻味道的答案,常把姚姚贬低的一文不值。
假设说姚姚和郑老板没有那层关系,那么他们两个无疑是帮凶了,但应该既不是源头,也算不上最后一根稻草吧?
江之野讲出设定:“我最后一次见姚姚,是前天在宿舍里。她好像在整理些写着字的纸和照片,当时见到我便把东西藏了起来,也没有多聊什么,很快就一个人背着包匆匆地离开了,那天我完全没惹她。”
沈吉也开始复盘回忆:“我也是那回最后一次见她的,当时正在宿舍楼下跟别的同事打羽毛球,看她背着包行色匆匆地走出来,还问她去哪里呢。结果她根本没理我,直接往大门方向去了。”
江之野猜测:“她很可能在那个时候,已经有了想死的心思?这样想来,离开前姚姚倒是把床铺和桌面上的东西全都收拾过一遍,有种……告别的感觉。”
沈吉立刻决定:“那我们回去找一下她的遗物吧,她自己的东西肯定最能说明她的死因。”
江之野点头,两人立刻踩着已经没过脚踝的积水,加快速度朝宿舍方向赶路。
此时厂房内仍旧没有来电,周围静得可怕。
江之野忽然轻声问:“你没觉得有哪里古怪吗?”
沈吉环顾四周,什么都感觉不到,而正因为感觉不到,才于心底紧张了起来:“好像人都没了……怎么觉得这个厂子里只剩下我们几个了呢?”
江之野握紧沈吉在雨中格外冰凉的手,什么都没再说。看他的神情,沈吉便知道情况不妙。
或许这副本背后的心印真在肆意妄为,完全不考虑傀儡之类的问题,只把玩家们当做活生生的玩具,在暗中恶劣地瞧着热闹罢了。
第134章 太平庄
按照剧情原本的设定, 电子厂内有数千员工,最开始时副本的体验也很正常,可以跟各种人物正常接触。可去过仓库之后, 状况就变得不再一样了, 除了相关几人,其它NPC变全不见了……
这是否说明, 副本已经放弃环境的合理性了呢?
梦傀:“说明它压根不在乎你们代不代入,它相信自己的思路可以说服任何玩家成为傀儡。”
那到底是个多么狂妄的心印啊。
或许小机器人的判断就是真相, 但沈吉也并不能因此而有什么应对手段,目前仍只能按照剧情行事。
*
「观察者数量:10987」
「忽然连上了, 这是什么副本?」
「好像开始一段时间了?」
「那女孩是谁,这不是沈吉吉的频道吗?」
「好像就是他本人……」
「?离开副本这段时间做手术了?」
「应该是心印搞的鬼, 笑死。」
「哈哈哈哈旁边那个高个美女不会是——」
「?」
「!」
*
此时宿舍楼也已经空了,除了外面的雨声, 什么动静都听不见。
沈吉和江之野回到他们那间屋子, 一切仍旧是离开时的样子, 但再走进来的心情难免变得截然不同了。
江之野放下雨伞, 吩咐沈吉道:“你先换下衣服, 再生了病, 事情只会更难办,还有腿上的伤也快涂点药。”
差点忘了去之前在雨里摔倒过,沈吉不在意地瞧了瞧冒血的膝盖:“哦,小事。”
梦傀:“臭猫好怪,要是以前他早就趁机照顾你了。”
沈吉:“肯定是不习惯女人的身体, 我也是!”
梦傀:“你们两个活得好局限啊。”
沈吉:“……”
江之野似乎并没考虑这些有的没的, 他给沈吉找来毛巾和酒精,然后立刻开始检查姚姚的遗物。
……充分感受到馆长急于离开副本的心情了。
沈吉边擦起长头发, 边在柜子里随便找出了衣服和短裤,完全不敢细看现在的身体,胡乱穿了起来。
与此同时,江之野则来到了姚姚的柜子前,发现被上锁后,又拎来从男工人那边借来的修理家具的锤子,两下大力把锁凿开,俯身翻瞧里面的东西。
沈吉立刻凑近,一起查看起来。
厂里很多人都会议论:姚姚十分贪婪,利用自己美丽的外表在男人那里获得了不少好处,包括之前的王德和后来的郑老板,都为她花了不少钱。
但其实这姑娘的柜子里十分朴素,衣服只有那两件,除了一瓶雪花膏,也没剩其他生活用品。
而其中最显眼的东西,便是压在衣服之下的几封信,和一把碎得乱七八糟的照片。
两人用手机照着光,打开信纸一目十行。
没想到信是王德写的,内容并非是挽回姚姚的甜言蜜语,相反,言谈之间尽是对她的贬低和威胁。不仅没有求和好的意思,甚至还让姚姚直接给他一笔钱,否则便把两人的亲密照片传播出去,让姚姚没法做人。
而附带的碎裂照片,显然是被姚姚破坏掉的。将其拼凑起来能看出:是她和王德在宾馆开房拍下的。
平心而论,照片虽然能看出他们的关系,但也没有露骨到离谱的地步,只不过在副本这个相对保守的年代里,是足以摧毁一个女生的恶劣隐私。
姚姚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如果照片再被传播开来,她更没有办法在电子厂做人了。
……真是卑劣的臭男人啊。
读完这些东西,不仅沈吉本人内心愤怒无比,就连他的角色也泛起了一些震惊和愧疚之情。
江之野严肃说:“姚姚从来没有在宿舍里聊过她跟王德的关系,我们只见过两人吵架。在厂里人的口中,是姚姚嫌王德没钱才把他甩了的,王德数次来找姚姚,都是祈求她心软、和好……但现在看来,王德找姚姚的真实目的,应该是当面威胁要钱,而姚姚之所以跟他闹掰,也是不想因为这个而被王德彻底拿捏。”
沈吉点头:“而且王德没有要和好的意思,说明他对姚姚也没什么感情了,纯属是借着对方的软肋,想给自己讨些好处罢了,这种男人真恶心透了。”
江之野又翻过那几封信:“从信中时间推断,两人因此分道扬镳,是在郑老板出现于电子厂之前,所以那些说姚姚看上郑老板而甩掉王德的八卦,更加不做数。”
“这么看来,把姚姚往死路上逼的就是王德了?”
沈吉总觉得调查太过顺利。
“事实摆在眼前,当然有这个可能。”江之野不是很能理解所谓八卦趣味和感情纠葛,迟疑后侧过脸看沈吉,“其实有一个很明显的问题,我没有想清楚。”
沈吉追问:“什么?”
江之野眨眼:“包括你我在内,那几名年轻人出现在仓库的理由很容易猜得到,肯定是跟传播这些桃色新闻、污蔑姚姚的名誉的恶行有关。”
沈吉点头。
江之野发问:“但是厂长夫妇和郑老板是为了什么呢?以他们的身份,是绝对不会跟员工一起八卦的,他们是不是对姚姚做了更加恶劣的事,现在还无从判断。”
其实最开始被卷进局里,沈吉难免会觉得荒唐,可手里拿着这些信,再去想象更多悲惨的可能性时,他难免开始为这个女孩子的死感到痛心了。再听说她的遭遇可能不止于此,自然便更加难受。
梦傀提醒:“喂,你小子不要入戏!”
沈吉深吸了口气:“确实需要调查下领导们,不过我觉得应该先坐实王德的问题,现在不如去他的宿舍也看一看?否则万一那家伙心虚,毁掉证据就来不及了。”
江之野明显犹豫了一下,转而做出个从前不太会做出的决定,提议道:“要不然……分头行动?”
毕竟他们有两个人,如果只找到一份证据,实在是亏了。过往馆长不让沈吉乱跑,是怕他处理不好突发问题,搞得自己吃亏受伤,现在显然是更信任了几分。
沈吉立刻点头答应:“行,我去王德那里。你看机会行事,几个电子厂管理者的办公室,或者姚姚在厂房内的更衣储物间,都是比较值得调查的地方。”
江之野仔细把信和照片碎片包好,轻声道:“走。”
*
其实剧情发展到这步,那些任务对沈吉和江之野来说并不是很难完成,毕竟他们常出入副本,最擅长的就是搜证查证,故事虽然气人,但本质却平淡。
没想到两人一离开宿舍,竟毫无防备间被眼前诡异的景象惊到了:因为方才看起来还很正常的走廊里,已经充满了浓郁的血腥气息,并变成了废墟。
所有堆积在走廊两侧的生活物件都已肮脏腐烂,而本就不算干净的墙壁,则铺满了大大小小赤红的标语。
“哎呀,不就是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吗?”
“女生不自爱简直一文不值。””小地方出来的,没见过世面。”
“几张人民币就张开腿啦?””恶心,不会得什么病吧?可别传染给我们啊。”
……
这些标语,是不负责任的看客们对姚姚的议论,几乎每天、每时、每刻都会出现在电子厂的角角落落。
忽然被堆了满眼,难免觉得触目惊心。
沈吉冒着冷汗走近:“好像是用血来写的,这……”
“别看,别想。”江之野拉住他的手:“去查证据。”
馆长这样说,肯定是不想让沈吉被环境影响到情绪的稳定性,毕竟这些字不可能是用正常方式写出来的,它们已经在短短时间内占据了整栋宿舍楼所有的墙壁,说是来讨命的女鬼的恶作剧也不为过。
梦傀同样不安:“我之前说的没错,这个心印就是想摧毁你们的精神世界,你千万别失去理智!”
沈吉擦着冷汗暗想:“不至于,我不会被影响的,但我还是想不明白这心印的思路。”
梦傀:“嗯?”
沈吉:“现在看来,每个角色都在恶语重伤中害姚姚走向死路。副本是谣言之力所化,可它根本就没有强调谣言的力量,反而是在用剧情去惩罚说谣言的人……这立场有点怪啊,我该怎么破坏它呢?”
这问题实在敏锐。
别说梦傀,恐怕就连江之野也没办法回答。
*
暴雨倾泻得铺天盖地,电子厂内其他不相干的角色果然已经全部消失了,尽管原本的建筑还在,却皆残破混乱,空空荡荡,与最初见到的样子相去甚远。
即在雨中挥别了馆长后,沈吉便独自钻进了王德所在的那栋男生宿舍楼里。
他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也没遇到任何角色。
这建筑内部的血腥味比女生宿舍更要浓郁许多,所有墙壁,包括天花板都用鲜血写满了关于姚姚的流言蜚语,而且纯纯男性视角、极端不堪入目。
沈吉愤怒望去,只觉得那些字像活过来的红色虫子一样,不知不觉便蠕动着掉落在地,朝自己爬了过来。
梦傀感受到了沈吉的心理变化:“喂喂!别看了,你的能量会让副本变得更古怪,正事要紧!”
沈吉猛然回神,血字波动后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只是脚下有只红色虫子还没消失,正在不知死活的爬动。他一个心烦,抬起凉鞋就把它踩了个稀巴烂,再抬脚,除了狼藉的血迹,又什么都没有了。
*
「观察者数量:31387」
「局里通知了,这是个新生的改造心印。」
「改造心印?」
「是人类用自己的方法培养的。」
「他们不赶紧消灭,还培养?」
「大数据表明三号宇宙蓝星是注定要灭亡的。」
「培养心印岂不是加速死亡了?」
「我怎么觉得侵入者状态不太对?」
「应该是上次副本的残留辐射没清掉。」
「有意思,我要关注下直播了。」
*
不可否认,这故事让沈吉生气了。可他不敢表现出不符合人设的言行,毕竟仍不清楚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心印会做出什么反击,只好继续认真调查起来。
身为女生的沈吉并没有来过男工人宿舍,但好在值班室内有人员登记的表格。
沈吉匆匆翻看,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王德所在的房间号码,立刻迈开步子朝楼上跑去。
此时的雨变得更恐怖了,仿佛是上古神明降下的滔天洪水,要将这地方所有的罪恶都彻底淹没。
沈吉在氛围极度压抑的走廊中冲过,心情沉重。
王德的宿舍被锁上了,好在天窗没关。他搬来走廊角落的破旧凳子,用力扒住门框上方,借着自己身形轻巧,很努力地钻了进去。
宿舍空无一人,卫生状况堪忧,满地的烟头和废纸,看起来跟肮脏的猪圈差不多。
姚姚究竟为什么会跟这种人在一起啊,真是遇人不淑。沈吉心生厌恶,用手机照着亮绕了一圈,终于定位到了王德的柜子,他模仿馆长那般直接用重物破坏了锁头,把里面的东西翻出来瞧看。
王德这家伙表面上看起来英俊阳光,其实脏污的不行,沈吉皱着眉头在他那些破烂中寻觅,终于从裤子里找出了几张被洗得皱巴巴的彩色卡片。
个别是找小姐的广告,更多是赌场的宣传。
梦傀惊讶:“呀,难怪他要勒索姚姚呢。”
如果这人有赌博的坏习惯,一切都说得通了。
沈吉关掉手机,摸着黑把小卡片都收集起来,准备当成证明他有罪的证据。虽然无法直接推理是王德促使姚姚自杀的,但至少比已知几个人的问题严重多了。
正忙碌时,紧闭的宿舍内忽响起开门声,是过于滂沱的大雨掩盖了脚步,才叫人毫无防备。
沈吉一个激灵,扭头望向露天阳台,想到这是第七层,跳下去显然不现实,便屏住呼吸,缩身躲到了公用桌子的后面,试图掩藏自己的存在。
来者是个非常高大的年轻男人,在副本中也只可能是王德了。万万没想到,这家伙比想象中要细心一些,他进屋便停下脚步,注意到了地上新鲜的水迹。
【主线任务:应对王德】
【逃跑】
【讨好】
讨好绝没可能,沈吉知道自己绝不是王德的对手,说时迟那时快,竟然猛地起身,推开他狂奔而出。
王德愣了愣,扭头飞奔着追在后面骂道:“你给我站住!臭丫头!你敢来我这里乱翻?”
如果是正常的形态,沈吉与他在速度方面尚有一较之力,可如今这个穿凉鞋的女性身体实在不适合奔跑。
那王德手长脚长地凶猛追打,冲到三楼就成功把沈吉拽住了,他毫不客气地拎起他的衣领愤怒质问:“你拿了我什么东西吗?赶紧交出来!”
沈吉紧紧地握着那些卡片,知道一旦被他抢回去,就失去了证明这个人做坏事的动机。
王德凶神恶煞,抬手威胁:“别以为我不敢打女人!”
沈吉忽然瞪大眼睛瞧向他后面,颤声喊道:“姚姚。”
王德愣了一下,沈吉趁机推开他,又朝楼下狂奔。
梦傀吐槽:“你怎么老是这招?就不能想点新的吗?”
这种时候沈吉哪有功夫回答?他只顾着拼命冲进暴雨里,想找个地方藏身以躲避追打。
无奈王德运动细胞很好,没多久便又重新追了上来,而且他不再讲什么绅士道德,狠狠一脚把沈吉踹倒在雨里,按住他骂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沈吉本就摔破了腿,此刻更是疼得七荤八素。
好在眼瞧着要被这男人暴揍时,忽有两束手电筒的光朝这边照了过来,同时伴随着愤怒的男声:“住手!”
竟然是那个冷漠的吴聪。
没想到江之野也跟在他的后面。
两人二话不说,一起冲过来努力想按住王德,可王德满身肌肉,对抗他们毫不吃亏。
混乱之中,沈吉哪顾得上自己的狼狈?
他爬起来的同时也扑上去帮忙,三个人六只手,终于吃力地将猖狂的王德治住。那吴聪气喘吁吁地摸出绳子,捆住了王德的手脚,骂道:“这人问题最大了,还敢这么凶?他肯定就是逼死姚姚的那个凶手!”
王德气得想吐:“你少他妈血口喷人!”
沈吉惊魂未定,眨眼问:“你们俩怎么会凑在一起?这么说……是发现了新的证据吗?”
江之野看了眼时间:“先去仓库,快来不及了。”
沈吉点头答应,马上帮着他俩控制住不停挣扎的王德,跌跌撞撞地朝四号仓库的方向动身了。
*
此时的工厂道路变得更加颓败,不仅仍没来电,就连天上偶尔闪过的闪电都变成了赤红色的光芒。
一切诡异无比,就像恐怖电影般令人毛骨悚然。
沈吉偷看江之野,又瞧了瞧吴聪。
他和馆长一直不想开口讨论环境的怪异,是不确定说出来会不会让心印产生不良反应,但是吴聪却好像并没有感觉到这环境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表情正常得很。
这人甚至念念有词地咒骂起王德:“就是你这种垃圾,才害我们都卷到麻烦里,祸害!”
沈吉轻咳:“吴工,为什么停电了呀?你应该也懂电力吧,能不能先把电接上?”
吴聪回神:“早就去看过了,电路被雷劈坏了,得让电力公司的人抢修,再说现在也不是关注通电的时候。”
事发之后,众人的手机全部没了信号,按常理推断,只要接上电,就有更多办法可以发送求救消息,但是他全然不去打算,这点很是违反常理。
沈吉在后面紧盯着吴聪的背影,一言不发。
*
黄灿灿的惨死显然震慑住了大家,沈吉原以为会有人不顾那个幕后黑手的阻拦,非要逃出工厂试试,没想到返回仓库时,剩下几个人却全都到齐了。
看来有死亡的威胁,谁也不愿意当第二只出头鸟。
两具尸体仍在仓库原处,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空气中尸臭味和血腥味更浓郁了些。
黎厂长用手绢狼狈地擦了擦满脸雨水,叹声道:“人齐了,证据也都掌握了,现在你想要我们如何?”
两秒过后,那神秘声音才响起。
“你们比我想象得要听话,既然找过证据了,现在当然是要投出凶手。烦请互相指正吧,最后得票数最多的嫌疑人,就要为姚姚赔命了。”
在去找证据之前,幕后黑手可没有说过这个惩罚,现在显然惊到众人,他们面面相觑,在愤怒中无言。
“为了避免你们浪费时间,我只给你们二十分钟。如果二十分钟之内选不出来,那就一起去死。”
幕后黑手故技重施,这般说完,定时炸弹的报警音再次响了起来,滴滴答答,一声比一声让人胆寒。
黎厂长本能地开始主持局面:“那大家就说说吧,到底是谁有问题?是谁害死了姚姚呢?”
他话音落下,被捆住的王德最先开口,愤怒道:“就是沈吉这个贱人,你们别被她的外表蒙蔽好不好?”
沈吉刚被踹倒在雨里,本来就被他气得不行,没想到这家伙还敢倒打一耙,倒是没慌,反而做出洗耳恭听的表情,抱手冷眼看向他。
“你以为姚姚不知道你嫉妒她人缘好,长得比你漂亮,工作能力又强吗?你多少次拉着这个室友排挤她?她在我面前哭的次数比你想象中要多得多!”
这些话并不全是假的,但姚姚面对任何冷遇都是种波澜不惊的态度,让沈吉想象不到她会在背后流泪。
不过此刻绝对不是承认自己有问题的好时候,否则很可能会被人带到阴沟里去,这般想着,他便反驳说:“含血喷人,厂子里的同事都很清楚我的性格。”
说这话的底气,是因为至少在场的长辈领导和几名女性平时与沈吉的关系都是非常好的。
但没想到杨丽丽和柳真却完全没有接话。
王德:“哼,谁不知道你跟刘主任的关系不一般?大家顺着你的话说,跟着你一起欺负姚姚,难道不是想与你搞好关系吗?就是你这副永远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样子,最他妈恶心人了!少给我装模作样!”
付全帮腔:“我也觉得,就是沈吉霸凌姚姚,才导致她自杀的,那个尸体明显就是自己吊死的!”
江之野并没有急于辩护,只反问:“你有什么证据?”
付全翻白眼:“你们自己承不承认,沈吉和姚姚吵架的次数最多了。上周也是,两人莫名大吵一架,都吵到了走廊里了,听见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啊!”
这事情确实不假,起因是沈吉的新项链丢了,自然不会怀疑江之野,难免要把矛头对准姚姚,他多盘问了几句,就把姚姚给惹毛了。两人越说越激动,最后闹得无比难堪,因为没有却遭证据,最后才不了了之。
沈吉还从来没有身陷过这种纠纷之中过,况且自己现在是女生的身份,情况更加特殊。
他努力保持镇定,反驳道:“我承认,我跟姚姚不是贴心的好朋友。但女生之间嘛,有矛盾难免会情绪化,但她也不至于讨厌我就去死吧?那不合理。”
梦傀:“你这话说的不像好人,赶紧把证据拿出来!”
沈吉:“……”
第135章 太平庄
梦傀提醒的没错, 与其解释自己,不如把战火引到别人身上。沈吉这才说回重点:“你现在拼命把脏水往我身上泼,不就是因为姚姚是被你逼死的吗?”
说着他便把那些嫖|娼和赌博的小卡片掏出来:“这些东西全都是在你衣服里找到的, 你常去这种地方, 生活作风如此荒唐,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发现了吧?”
江之野趁机“落井下石”, 也把他的信件和照片拿出来:“看来是你赌博欠了钱,想从姚姚这里勒索填坑。你用这种照片去逼一个女孩子, 难道不是让她去死吗?”
众人传阅过证据,看向王德的目光都变了。
吴聪最后才开口表态:“对, 我也觉得最想姚姚死的人就是你,王德。因为她手里已经拿到了反击你的证据, 你不想事情曝光,所以痛下杀手, 对不对?”
看来吴聪和馆长果然找到了新证据, 沈吉立刻投去好奇的眼光, 而神色因此变得微妙的竟然是刘桂香。
吴聪掏出一封信:“这是姚姚在工厂车间的储物柜里留下的举报信, 她详细阐述了你与刘桂香的不正当男女关系, 以及你从她那里获取钱财的证据。”
沈吉惊讶地望向刘主任:“……”
黎家富本全程都是与己无关的表情, 听到此话,斯文苍老的脸顿时显出怒不可遏,拿过来借着手机的光匆匆读过,转头就照着刘桂香的胖脸狠狠揍了一巴掌:“你能不能小心点!废物!”
……这什么话?沈吉愣住。
柳真这时才颤声帮腔:“姚姚发现王德赌博后,就坚持跟他分了手, 后来王德反复利用两人的照片来敲诈姚姚, 她跟我抱怨过这个麻烦,我可以作证。”
作为姚姚的同乡, 柳真说这些话是很有分量的。
众人全都看向她。
柳真小声道:“前些日子姚姚说她有办法治住王德,让他不再欺负自己了,我问具体怎么回事,她却没告诉我,可能所谓办法,指的就是这封信吧?”
刘桂香显得尴尬又委屈,但这种时候她也不能够多解释什么,只想把焦点从自己的身上转移出去,立刻骂道:“原来这个姚姚是个检举的惯犯!”
江之野轻笑:“哦,她还举报谁了?”
刘桂香冷眼说道:“杨丽丽,不如自己承认吧?你跟姚姚之间的仇恨才是最深的,你才是逼死她的那个人!”
沈吉当然心知肚明——在场者全都不干净,但这么多角色都与姚姚存有利益纠纷,依然出乎意料,他左顾右盼,原本坚定怀疑王德的心情难免开始动摇了。
自从被卷进这场审判之后,杨丽丽的主要态度就是逃避,特别是开始罗列证据后,她从始至终也没讲过半句话,显然是非常心虚的。
听到刘主任的揭穿之语,这姑娘知道多半是躲不过去了,用委屈的声音说:“我爸妈做生意失败,家里欠了很多钱。就算我在工厂里再怎么努力工作,也不可能还上那么多债务。所以就想趁做工的时候,偷一些厂里的零件出去卖,补贴补贴家用。”
梦傀:“这个贼还把自己说得挺苦情的。”
杨丽丽说完便低头哭了起来:“因为车间里一直丢东西。组长必然要彻查清楚,姚姚跟我在一起工作,她暗自发现问题后,根本没跟我沟通过,竟然直接收集证据,把我举报到厂长办公室了,她太狠了。”
梦傀:“可是听起来姚姚没毛病啊……”
刘桂香脸上的巴掌印还在,表情却高高在上了起来:“念着你是个小姑娘,活着还要脸,就只给你记了大过,并没有公布,结果你反倒恨上了姚姚,对不对?”
杨丽丽悲伤啜泣,而后忽然变得愤怒:“她明明知道我家里的情况,为什么就不能体谅我呢?!”
黎家富崩溃道:“我们厂怎么会有你这种员工?!”
作为外来者,郑老板显然是不太熟悉这些纠葛的,他在旁边听了半天,决定为自己的“阵营”说句话:“现在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记过、赔偿厂里损失两件事已经打击到你了,听说你们接下来还要裁员,到时候丢了工作,恐怕对整个家庭都是灭顶之灾吧?你不如承认自己是怎么下手逼死的姚姚,这样也省得牵连我们。”
“我没有,你们真是会落井下石!”杨丽丽见完全躲不开这盆脏水,显得气急败坏,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紧接着又喊出了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姓郑的,在这儿装什么理中客呀?杀死姚姚的人不是你,就是小江!”
沈吉诧异地侧过头,馆长毫无表情。
杨丽丽继续爆料:“我知道你看上姚姚了,但是她没有屈服于你吧?最后跟你在一起的不是小江吗?我弟弟在夜总会工作,你以为你们做的好事没人知道?”
梦傀:“难道这就是馆长对人设不吭声的原因?”
沈吉哭笑不得,半个字都不敢多说。
杨丽丽显然已经激动到了极点:“你们太可笑了,到处找证据,都没有好好搜过姚姚的尸体吗?最关键的证据就藏在她的兜里呀,那就是她被杀掉的原因!”
在场的除了厂领导就是小老百姓,叫他们去摸一具尸体,实在是为难了。反倒是被杨丽丽狂骂的江之野首先迈步,在姚姚的牛仔短裤的兜里找到张化验单。
付全十分好事,一把抢了过去,而后哈哈大笑:“原来你未婚先孕了呀,孩子不会是这个郑老板的吧?”
*
「观察者数量:53141」
「哈哈哈哈我可以笑吗?」
「这心印在玩火!」
「其实女体的令史大大很合我胃口。」
「他的表情似乎想毁灭蓝星。」
「唔这个剧情……蓝星人不会真这么可恶吧?」
「可能比你想象中更无耻哦」
*
杨丽丽的一席话导致全场静寂。
沈吉目瞪口呆。
就连口无遮拦的梦傀,也没有妄加评论。
看来这心印恨馆长恨得要命啊……
竟然想出如此离谱的设定来恶心他。
江之野还没回答,郑老板却开始分辨:“这件事跟姚姚没什么关系,我们跟她也没仇没怨的。再说孩子打掉就好了,为什么要去杀姚姚?简直莫名其妙。”
如此残酷的话被说得轻而易举,让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但谁也顾不上对他进行道德审判。
杨丽丽冷哼:“有没有仇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强迫姚姚未遂的事,以为没有被监控拍下来吗?”
众人越吵越激烈,神秘的幕后黑手却有种睥睨一切的冷静,提醒道:“还有一分钟,我劝你们尽快投票。”
众人面色都很精彩,但为了保命还是照做了。
因为担心票数分散,尽管大家的想法变得更加复杂了,最后的头皮结果却和最初的指正是完全一致的。
沈吉、江之野、吴聪和柳真都认为王德有问题。
付全和王德仍旧坚持沈吉最可疑。
厂长、郑老板和刘主任依然指证杨丽丽。
而杨丽丽则破罐破摔,朝江之野呸了一声。
电子音哼笑:“很好,看来凶手的身份已经藏不住了,所以我们该怎么杀掉他为姚姚报仇呢?”
这个问题完全暴露了幕后黑手的疯癫。
逼着大家丢脸保命可以,但杀人实在是超出能力了,自然没有谁有行动或回答。
沈吉借着尸体射灯的光芒,小心观察过他们的脸色,想从其中发现如馆长一般态度置身事外的玩家。
就在这时,得票最高的王德突然情绪崩溃,他显然不能接受自己要惨死在这种荒唐地方的命运,即便双手被捆着,仍旧拼命扭着身体朝门外冲去。
这回门并没有被锁紧,也没有弩箭飞过来。可没想到王德刚奔到走廊外面,便响起了闷闷的爆炸声。
电子音叹息:“不听话的下场。”
众人围着吊起的尸体,变得鸦雀无声,没有谁主动走向走廊观察情况。那里想必是如地狱般恐怖的景象。
这个刹那沈吉难免有些后悔,原本他觉得自己搜证给力,推理合理,王德就是祸害姚姚的坏人。
可姚姚真的是因为他才死的吗?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推论,幕后黑手就把他给杀了。
梦傀:“可票是你们自己投的啊。”
这话没错,甚至瞬间让沈吉意识到了什么。
电子音又响起来,转移走了大家的注意力:“不过我对你们的调查不是很满意。虽然有很多疑点,但并没有确切的证据告诉我,姚姚到底是怎么死的,所有分析都只是你们的想象罢了。”
看来又要去查新的证据了,难道要不停地重复这个流程吗?仓库内的氛围顿时更加压抑。
果然,电子音吩咐:“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天亮之前找出真凶,告诉我是谁、用什么方式杀了姚姚。不然死的就不只是你们,整个电子厂都要陪葬,听懂了吗?”
这话无情落地,大家难免越来越无法忍受了了,其中付全最不淡定,质疑道:“万一凶手就是黄灿灿或王德呢?他们已经死掉了,你还不满意吗?难道你想把我们一个一个全部都折磨死啊?你是不是疯了?”
可惜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的问题。
刘桂香脸色极为微妙,终于小声表态道:“看来控制我们的人,是坚信姚姚死于某个人手中啊……但应该不是王德吧?姚姚消失这段时间,他除了上班都跟我在一起,根本没有机会作案。”
也不晓得她为何忽然为被炸死的王德背书,总之这话说完,主任的脸面便更丢了个彻底。
黎厂长气得差点背过气去,突然骂了句脏话,自顾自的背手走出了门,然后又在走廊趔趄了一下,显然是被王德的死状吓得不轻。
刘桂香尴尬地追在后面,丝毫没有和老伴分道扬镳的意思,他们这两人的关系,也真算得上奇葩了。
郑老板同样不愿久留,即便被爆出了他跟江之野的关系,也没有对馆长多加关心,一见得了自由,赶紧迈开大步离开了充满尸臭味道的房间。
发生在眼前的两次死亡都证明了,幕后黑手绝不是随便说说而已的。付全和杨丽丽自然也是六神无主,面色各异地先后走出了库房。
然而这回沈吉却没急着行动。
他凑近姚姚的尸体,眯着眼睛一点一点仔细检查过,而后又走向黄灿灿的尸体,顺着弩箭的方向用手机闪光灯照向天花板,很快便发现了个自动射箭装置。
趁这功夫,江之野则围着墙角的炸药转了几圈,多半在确定这东西和金属脚环的效力究竟如何。
除了他们两个,仍留在仓库的角色只有柳真。
那姑娘默默地观察了一阵子,小心开口道:“其实我听下来,你们两个反倒是最不像会害死姚姚的人。”
这个姑娘是姚姚的发小,而且至今都没有暴露出她和姚姚之间的矛盾,显得非常特殊。
沈吉反问:“何以见得?”
柳真显然知道不少事情,尴尬地笑了笑:“姚姚的确是不喜欢你,也清楚你一直都故意针对她,但她并不像王德说的那么懦弱,为了一些女生之间的矛盾去哭哭啼啼地和男友抱怨,绝不是姚姚的性格。”
然后她又看向江之野:“姚姚非常痛恨郑老板。她虽然没跟我说具体为什么,但我也能够想象出一些原因,其实你怀孕的事情我早就知道的。”
馆长面色僵硬。
沈吉摸摸嘴角,乖巧沉默。
柳真不觉有异:“是姚姚去医院体检时,恰好碰上你在检查才发现的。但她恨的人是郑老板,并不是你,也没有打算曝光过,所以你没有杀他的动机。”
不得不说这两个理由都很勉强,有故意拉拢之嫌。
江之野:“你现在洗清我们两个,是想表达什么?”
柳真欲言又止。
“不会是想跟我们结盟吧?”沈吉趁机反问:“其实现在事实已经很明显了,能出现在这里的人,都对姚姚造成过伤害,也跟她产生过矛盾,也许看起来最无辜的才是藏的最深最危险的……比如你。”
柳真赶紧摇了摇头:“不,姚姚是我的好朋友,是她带我来大世界见世面的,我跟她没有任何矛盾,而且我应该猜到了她为何会死,只是我不敢说,我怕鲁莽说出来了,下一个死的人就是我。”
江之野瞬间改变思路:“难道是为了利益纠纷?”
柳真点头:“我应该是最后一个见过姚姚的人了,那天她忽然带我去外面吃了顿饭,说打算辞职离开,而且还要向上面举报电子厂存在的巨大问题。”
沈吉眨眼:“电子厂的巨大问题?”
“是的,虽然我跟姚姚都只有高中学历,但她一直很想学技术,想成为一个更厉害的人。最开始来电子厂工作也是很有憧憬的,可是现在她却不这么想了。”柳真描述的表情有点忧伤,“她说继续留下来,只会深陷泥沼,万劫不复,所以必须把事情捅到阳光底下。”
看来黎家富跟郑老板勾结在一起没有那么简单。
沈吉动摇了“姚姚是自杀”的推断。
江之野追问:“所以巨大的问题究竟是什么?”
柳真摇头:“我问了,可惜她不愿意告诉我,她说我知道后,会像她一样活在危险里的……但是现在姚姚已经死了,如果我继续沉默,岂不是永远都不明白真相了吗?方才只有你们两个人真正调查到了信息,所以我觉得只有跟你们继续合作,才有机会找出真凶。”
原来是看中两人的行动能力了……
江之野听完这席话,没有再多质疑她什么,反而做出了一个很惊人的举动:他竟然回头把姚姚的尸体抱了下来,平放到了地板上,而后又从库房里找些废旧的塑料膜,隔着手检查过她的口鼻和脖颈上的淤痕。
柳真吓得不轻:“你这是干什么?”
江之野胡编:“我平时喜欢看一些侦探小说,虽然我不是正经的法医。但生前上吊和死后有巨大的区别,她肯定是活着的时候吊上去的。看,姚姚的嘴里面除了瘀斑、出血点以及舌骨折痕迹外,还有些奇异的白沫,她会不会是被人下了毒以后,又被挂在了绳索上呢?”
柳真显然是个非常单纯的姑娘,立刻张大眼睛点头说道:“没想到你懂这么多,很有道理!”
“具体还是让法医判断吧。”江之野说:“只不过现在我们没有机会联络到警察,让他们知道这里的事情。”
沈吉在旁提议:“未必没有方法,但多少得想出些极端手段了。现在我们能不能活下去都不一定,还是先听命令搜集证据,反正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江之野看了看表:“去刘主任办公室搜搜吧。”
*
虽然三个姑娘并排走在大雨中并没有多少气势,但她们相互扶持的样子,又有些微薄的温暖。
也不知道柳真是不是玩家、知不知道身边的两个人其实是两个大男人。沈吉在心里感觉稍许荒诞。
办公楼离仓库不远,他们很快便抵达了目的地。
没想到刚刚靠近,原本相互撕破脸的黎家富和刘桂香却又凑在了一起。他们两个打着一把巨大的红伞,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在闪电中显出的轮廓很是惊悚。
刘桂香笑意不善:“来这干什么?是怀疑我们吗?”
沈吉的母亲与她交情不浅,确实没有办法针锋相对,他尴尬道:“主任,我们实在是不知道去找什么证据了,只能到处乱逛,要不然你提点我们一下?”
刘桂香压住想翻白眼的欲望。
江之野则哪壶不开提哪壶:“或者赶紧想个办法报警,你们是厂里的负责人,总应该有些我们没有的门路吧?别再继续配合这种荒唐的游戏等死了。”
这句话非常阴阳。
但凡是受到冤枉的人,面对这种事情最想要的就是光明和正义,但黎家富身为一厂之长,除了在最开始证明了手机确实没有信号外,好像真没怎么努力过。
他是不想让这件事情被警察知道,还是在拖延时间去隐藏什么证据呢?真可疑。
沈吉眯起眼睛。
刘桂香率先变了脸色:“你们若是还想要这份工作,就别来我这里搞些有的没的。我拿名誉担保,我绝对没有伤害过姚姚,赶紧走吧!”
【主线任务:调查厂办公室】
【坚持】
【放弃】
主任的话说得软硬兼施,显然是想在利益上克制住了三位姑娘,如果是在之前的副本里,江之野恐怕早就二话不说上去暴揍了,但面对这人造心印,他变得非常谨慎,反而朝沈吉使了个先离开的眼神。
沈吉服软,选择了放弃:“好吧,主任,我们真没有那个意思,您可别多想。”
说着便带路赶紧走掉了。
*
暴雨如洗。三人来到远离办公楼的地方,找到处稍能避雨的房檐,合上雨伞休息时,神色皆有些凝重。
江之野安慰:“没关系,虽然他们刻意要保住办公室,证明那地方必有关键线索,但也不是没有其他证据可以收集。时间有限,我们分头行动,一个小时后再来这里汇合商议。”
由于上次各自搜查证据的过程非常顺利,沈吉自然信心满满,马上点了点头。
倒是柳真很害怕:“万一有坏人阻止我们怎么办?”
江之野问她:“我们三个最不起眼,为什么会有人浪费精力阻止我们呢?难道你手里有坏人在意的证据吗?”
柳真赶忙撇清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吉微笑:“那就开干吧!”
*
目测这副本不会像其他副本一样持续很多天,沈吉再也顾不得什么暴雨和闪电,他率先告别,勇敢地冲进了雨中。只在脑中稍微思考过后,便直接将目的地定为了最危险的地方:厂长黎家富的家。
虽然电子厂不算是完全的国有单位,但也保留了一些传统福利,比如为高层和老员工提供低价住宅,而黎家富正住在厂区家属楼内最大的一间房子里。
难道在家藏匿证据不比在办公室安全吗?
沈吉觉得那里肯定有些秘密。
*
这个年代的家属楼在安保方面并没有下很大功夫,而且副本里除了涉事人员外,其他角色已经完全消失了,就连前来阻止的保安角色都不存在。
只不过家家户户都有防盗门拦着,很难直接进去。
沈吉抬头观察过五层楼高的建筑:黎厂长就住在顶层那个占了一百五十多平的大房子里。
【主线任务:潜入黎厂长家】
【攀爬】
【撬锁】
系统莫名贴心,竟然给他提供了两种可行的方式。
南方的阳台都是露天的,由于厂里治安很不错,厂长家没有安装防盗网,很有翻墙潜入的机会。
而那防盗门严严实实,不太可能破坏。
这般观察过后,沈吉便脱下凉鞋,走到排水管道旁边,仰着脑袋勇敢地规划起了攀爬路线。
第136章 太平庄
回想起第一次在榕骨镇经历副本时, 沈吉不管做些什么都要胆战心惊的,全依赖着梦傀和馆长才平安离开。而今经历这么多,他的心态却已经完全不同了。
特别是上次从醉梦林出来后, 沈吉不止一次的责怪过自己, 没有竭尽全力去珍惜机会追求胜利。
后悔才是世上最难熬的事,现在, 哪怕是冒着失足摔死的风险,也不可能让厂长家的证据从面前溜走。
梦傀很是欣慰:“态度不错, 就是你得健身了。”
爬得无比吃力的沈吉:“少废话……”
他这角色生得细胳膊细腿,一副中产阶级小姐的模样, 生生爬上五层楼高属实为难了。
待到成功翻过阳台时,沈吉累到几乎全身都在发抖, 实在很难再继续控制自己的肢体。
梦傀着急:“你小子可别关键时刻掉链子。”
沈吉强行打起精神,跌跌撞撞地进了宽敞的房间。
这个黎厂长平时还是很注意维持自身形象的, 尽管能来他家里做客的人不多, 但屋内所有家具和摆设都算不上奢华, 显得作风廉洁、平易近人。
但沈吉东翻西找, 果然还是发现了不少证据。
首先是床头柜里只剩了半瓶的安眠药, 这个东西没点儿手段是很难买到这么多的, 方才馆长说姚姚有可能中了毒,难保不是用了这东西。
此外,他家的卧房被收拾得极为干净,但趴在地上还是能从床底看到些被忽略的干涸血滴。
而最可疑的,是垫在床垫下方那大量人民币和港元的现金, 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郑老板的存在。
梦傀见他收获颇丰, 不由兴奋起来:“原来大家的小恩小怨都是在为这些罪恶做遮掩!”
沈吉却相对冷静:“……谁知道剧情会不会再有什么反转,但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梦傀不解:“怎么了呀?”
沈吉:“他家有这些证据, 都不回来处理一下吗?还在工厂里守着办公室做什么?”
梦傀:“要么是过度自信,要么是厂里有更直接的证据需要他们保护。往好处想,你这边确实顺利得过了头,但有可能是馆长和那丫头遭了殃啊。”
沈吉:“……”
小机器人乌鸦嘴归乌鸦嘴,不是没有可能。
沈吉打算尽快离开。
外面大雨不止,无法随身携带这些证据,他只能用手机尽量拍摄清楚,同时暗暗祈祷着馆长的安然无恙。
*
柳真显然不是个行动能力特别强的女生,但她已经跟江之野和沈吉结盟了,便还是按照约定,鼓起勇气开始去调查那个利益团伙背后的秘密。
独自走到招待所楼下后,柳真立刻便看到一辆奔驰豪车停在那里,它正属于神秘的郑老板。
此时光线昏暗,雨又格外大,根本看不清楚车内。
但柳真路过之时,却恍然瞧见姚姚坐在车里,朝着自己疯狂地敲击着窗户无声求救,她瞬间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再定睛一瞧,才发现全是幻觉。
刚才已经确认过很多遍了,姚姚是真的死了,但会不会是她在天上提醒自己,不要错过证据呢?
柳真本能地冒出这种天真的想法,忍不住用力拉了拉车门,结果当然是锁着的。
她自乡村来到大城市,任何事都做得谨小慎微。可如今自己的引路人消失了,实在给了柳真不小的刺激。
这姑娘转瞬便做出了之前绝对不敢做的决定:她竟然从路边找了一块大石头,打算暴力破窗检查。
无奈柳真正努力搬动着石块时,身后却悄无声息地走来了个高壮的身影,对方拎着棍子,毫不犹豫地朝她后脑猛地一砸,柳真不由两眼一黑,直接跪倒在地上。
那人哼了一声,转身打开后备箱,然后像塞一只小动物一样,将柳真的四肢弯起,粗鲁地塞进了里面。同时还摸出柳真的手机,用力丢进了路边的烂水塘里。
这人做出一系列行为的过程,显得相当自信,根本没有发现暗中还有一双鬼鬼祟祟的、正在观察的眼睛。
*
暴雨不停拍打着值班室的玻璃窗,好像要把那些陈年污迹彻彻底底冲刷干净一般用力。万物潮湿,幸好屋内已经点燃了炉子,方才带来几分干燥和温暖。
付全哆哆嗦嗦地烤着火,甚至还在手边给自己泡了一盒子泡面,完全没有出去寻找线索的意思,只想苟延残喘地等着他人想出办法来。
什么姚姚,那丫头怎么死的跟他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把她挂上去的。不满的想法充斥着小老头的脑海。
他正走神叹息时,传达室的门猛然被暴力推开了。
付全吓得心脏一抖,回头发现是拿着锤头的江之野,因他多少对女性毫无畏惧而气恼道:“你干什么?”
“兴致挺不错啊,还有心情吃东西呢?”
江之野冷哼着大步走了进来。
他一直打着伞,身上并不算狼狈,只是面色比平时惨淡了几分,显得更加不好亲近。
付全紧张:“人又不是我杀的,你们搞东搞西跟我一个临时工有什么关系?那个躲在幕后的人若是想泄愤杀了我,现在再努力也没用,还不如赶紧吃饱肚子。”
撒谎。
这家伙当然没有什么正义和责任感,应当也无动机去杀害姚姚,但他说自己不怕死,倒是全不可信。
江之野走到炉子边上,用脚勾过一把折叠凳子,理所当然地坐下,仿佛像在自己家一般从容,甚至拿起了那盒热气腾腾的泡面,掰开叉子吃了两口。
哪怕老了,一个大男人也不太应该被个年轻姑娘吓住,付全顿时气恼:“你凭什么吃我的东西?”
“也并不怎么好吃。”江之野嫌弃地观察着盒子,问说:“这个牌子是香港的吧?你从哪里偷的?”
付全默不作声,郁闷地撇了撇嘴角。
江之野不急不缓:“你手脚不干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厂里一直不处理你,是因为你替黎厂长做事吧?”
“我能替他做什么事?”付全没好气。
“和别人装可以,和我装就没有必要了吧。”江之野打开手机,播放了一段模糊的视频。
屏幕上付全正鬼鬼祟祟地在某间女生宿舍里活动着,他溜达到饮水机边,拿出个小塑料瓶子,偷偷往水里倒入了一些,转身就溜,动作极为娴熟。
“郑老板也好,还是其他的老板也好,对他们来说,漂亮的女工,都是一种资源,是厂长拿来讨好金主的工具,对不对?身为帮凶,你这是要坐牢的。”
江之野冷漠地阐述事实,虽然这秘密是从他角色的自身遭遇去推理和调查出来的,语气中却没什么控诉感,就像在叙述别人的痛苦一般,听起来很古怪。
付全的表情变得越发不自在,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显然没在琢磨什么好主意。
江之野冷笑:“别费脑筋了,我来这边找你,就是没打算揭发你的意思,当然,前提是你要知无不言,否则我也不确定我会干出什么事来。”
明明刚才还横眉冷对,但识时务者为俊杰,付全顿时堆出油腻的笑脸:“小江你想知道什么?”
江之野瞧他:“其实你的消息是最灵通的,我当然是想知道姚姚的事情,她真和郑老板在一起过吗?”
看付全那表情并非不知道,而是在盘算怎么解释。江之野显出很有耐心的模样,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的眼睛,最终,付全笑了:“没在一起过。”
江之野问:“那为什么有阵子郑老板一直来厂里找她,她也愿意上对方的车?这不合理吧?”
“最开始的时候嘛,郑老板一眼就看上了姚姚。可姚姚完全不搭理他,甚至还翻脸打了郑老板。”付全笑得很贱:“不过后来忽然有一天,她又主动联系上了郑老板,谁知道怎么回事呢。女人心海底针啊。”
江之野平静地听着,渐渐有了些思路。
“那时候郑老板以为她缺钱,想来倒贴,还故意拿乔。”付全继续说,“不过姚姚也只是吊着他而已,两人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她忽然接近郑老板,肯定另有目的。”
这个家伙知道得还挺清楚,看来常跟那些人来往。
江之野追问:“什么目的?”
付全不敢多说:“哎哟喂,我只是个看门的,你就别为难我了。就算我讲出来也没人信吧?你自己掂量去好不好,我这边又没有切实的证据。”
江之野微笑了一下,并没跟他继续纠缠,只端着那碗泡面,便打起伞来大步走了。
付全松出口气,好像承受过多大压力似的,有种脱力般的疲倦感,顿时显得苍老了许多。
*
却说沈吉在厂长家拍到证据后,立刻急急忙忙地返回了约定地点,他远远便瞧见江之野正在那处房檐下安静等着,赶忙跑了过去,笑说:“你没事吧?”
江之野见沈吉又被雨水浇了个透,还有满身青肿伤痕,不由皱起眉头,举过伞帮他挡雨的同时,递过泡面盒子:“就不能照顾好自己吗?饿不饿?”
虽然副本的季节是盛夏,但一直被雨水泡着,还真有些全身发冷,加之刚才爬楼用了太多力气,沈吉早就感觉肚子空空如也,没半点体力了。
他想也没想,就把泡面碗接过来,夹起面条狼吞虎咽地往肚子里吞,之后就连面汤都喝了个干净,才满足地感慨道:“终于活过来啦。”
江之野全程都温柔地看着,闻言一笑。
沈吉不由脸红地眨眨眼睛:果然馆长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好看得不得了啊。
梦傀严厉:“少犯花痴,赶紧商量副本!”
*
「观察者数量:78612」
「呜呜其实百合我也可以。」
「孕妇我不可以……」
「令史大大应该也不可以……」
「确实,他在哪个副本也没这么急过。」
「应该很想早点离开去收拾那心印吧?」
「这心印疯得挺可爱的,祝福。」
*
此刻的时间早过了约定的那刻,柳真仍不见踪影。
那姑娘并不靠谱,沈吉和江之野也没有刻意等待她,而是用最快的速度交换了彼此获得的信息。
过程中,所有的事情逐渐像拼图有了初步进度一样,终于勾勒出了基本轮廓。
沈吉试图整合:“那姚姚应该是发现了厂里的经营问题,郑老板不仅是参与者,也是突破口,她后来再度和郑老板接触,是想取得证据,结果却被杀死了。”
“如果姚姚只是质疑,黎厂长大可以直接把她开除。如今下了死手,有可能是姚姚已经拿到了证据。”江之野认真道,“如果是这样,我们应该把证据找出来,那才是客观事实,很可能足以结束掉一切 ”
其实副本进行到这里,沈吉仍旧没有想清楚破局的方式,他隐晦的追问馆长的意见:“你觉得这样有用吗?会不会反而被利用呢?局面确实挺乱的。”
江之野态度很坚定:“一开始我们只觉得,是各种各样的日常谣言害了姚姚,但现在来看,更恐怖的谣言,恰是我们聚众审判时说出来的那些话。”
这个观点沈吉无力反驳,若非他坚持,王德也不会惨死,脚环爆炸的那一刻他已经在反省了
江之野道:“所谓证据,所谓推理,就一定是真的吗?现在黄灿灿和王德都死了,这就是谣言的业力。”
听完这席话,沈吉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没错,我们用自以为的证据和正义去审判别人,实则仍旧是在用语言杀人,只不过死者不是姚姚,而是和我们一起被卷入到事情中的坏人们罢了。”
梦傀:“原来这才是心印的小算盘!”
江之野点头,言简意赅道:“在死掉更多参与者之前,我们必须找到唯一的真相,还有那个幕后黑手。”
沈吉表示同意,而后又不安的望向暴雨:“柳真怎么还没回来啊?她肯定是遇到麻烦了,那姑娘看起来就不怎么机灵的样子,不会也被害死了吧?”
“分开前她说去调查郑老板,姚姚也是调查郑老板出的事情。”江之野抬起眼眸,“这两件事必有联系,我们可能低估了他,那家伙住在厂招待所里,我们过去看看。”
沈吉毫不犹豫:“走。”
*
时间推移到了半夜,暴雨仍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待两人举着伞淌着水,艰难抵达目的地时,什么异状都没有发现,就连郑老板那辆豪车也不见了踪影。
江之野带路进入招待所内部,径直找到了郑老板的房间,整个过程显得过于熟门熟路,这肯定跟角色遭遇有关——他在故事中来过!
沈吉当然不敢去触馆长的霉头,半句也没多问,只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努力保持一脸乖巧。
江之野仍旧拿着那把锤头,见房间上锁了便毫不客气,一通大力乱砸,最后直接踹门而入。
粗暴的动作和他那大美女外表还真是违和。
房间里整洁得过分,就连杯子和速溶咖啡都被摆在了应有的位置上,郑老板显然是在离开前打扫过了。
越是如此,便越显得欲盖弥彰。
两人动作利落地搜查了番,连床缝和柜子后面都没有放过,可惜运气用尽,并没有发现任何证据。
正忙着时,走廊内脚步声又响。
江之野率冲到门口,瞬间迎上了独行的吴聪。
吴聪愣了愣,扶了下沾着水的眼镜:“看来你们已经调查过这里了,我来晚一步,有收获吗?”
“什么都没有,即便有过,也被他收拾了。”沈吉凑上前分享结果,然后问:“你有看到郑老板的车子吗?”
“没看见,来的时候倒是看到刘主任和厂长往食堂那边去了。”吴聪叹息,“我本试图跟上去看看,却被刘桂香那家伙发现,把我臭骂了一顿,疯婆子。”
三人之前毕竟在王德的事情上合作过,目前暂没有利益冲突,江之野直说:“他们两个和郑老板肯定都有问题,也许会凑到一起去,我们不能放弃这条线。”
沈吉眨眼:“如果他们两个都去了食堂,那办公室岂不是可以调查了吗?虽然肯定已经被清理过了,但那里房间很多,保不齐剩下了些什么遗留物。”
“你现在就去办公室看看。江之野安排:“我和吴工去食堂找厂长夫妇,瞧瞧他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梦傀:“怪,臭猫不是喜欢独来独往吗?在这副本里和吴聪走得挺近啊,找到同好了?”
沈吉实在了解馆长:“不是同好,他怀疑他。”
心里虽这样想着,沈吉面上却笑得坦坦荡荡:“好吧,你们两个注意安全,别被他们的身份蒙蔽了。这些人为了利益,什么残忍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吴聪郑重其事地点头,仿佛听不懂那言外之意。
*
副本里没有其他NPC的好处,就是行动极为方便。
沈吉用最快的速度返回办公楼,发现果然无人出来阻拦,便赶紧从传达室搜到钥匙串,展开新一轮调查。
同一时间,江之野则跟着吴聪去了食堂方向。
两人各自打着伞,态度都很淡定。
江之野问说:“我们这个局里的人,多少都有意无意地害了姚姚,但有两个人的出现我想不明白。”
吴聪并没有掩饰:“你是说我和柳真吗?”
江之野趁机追问:“你和姚姚有什么关系?照理说,你们的生活毫无交集才对。”
“她想让我当她师父。”吴聪坦言,“她想考大学。”
柳真之前也说过,姚姚非常好学,想靠提升自己闯出条路来。吴聪的确是厂里最值得学习的对象。
传闻他不仅是名牌大学的硕士,还在各类科技竞赛中拿过不少奖,在区区一间配件加工厂里做技术工程师,多少算是有些委屈了。
江之野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吴聪又说:“但我瞧不起她,不仅拒绝了姚姚,还伤了她的自尊心。毕竟农村来的所谓高中学历的人,文化课差得远呢。想考上科技大学。根本就不现实。”
江之野只笑:“没想到吴工还会考虑现实。”
吴聪反问:“你什么意思?”
江之野:“没什么,我以为吴工这种高智商的人才,只愿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呢。”
吴聪一时间看不懂江之野在想什么。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又似乎空空荡荡,无一字想对自己多说。
他很快便侧过头去,试图拉回江之野的注意力:“今晚事情开始后,刘主任和黎厂长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别人身上。他们之前揭发杨丽丽,也是因为杨丽丽的检举信早就在他们手里了,故意在那里搅乱视听的。”
江之野没再敲打他,顺着推理道:“他们之所以不调查,是因为明白自己身上的问题才是最大的,这一晚上恐怕都在忙着销毁证据才对。”
吴聪认真:“所以要小心点,小心他们恼羞成怒。”
江之野应了声,继续跟着吴聪往前迈步。
他的目光冷冷地打量过这个男人的背影,脑海中那些纷乱的线索和碎片,逐渐编织成网,形成了完整的真相,而能够串联真相的核心关键元素,恐怕正是吴聪。
*
食堂里竟有火光。
这时候外面雨下得厉害,是没有办法点火的,而停了电的厨房里有炉子和油,最方便烧点什么。
一进到食堂里,江之野和吴聪便意识到了这件事情,他们直朝火光处快步冲去,果然看到刘桂香和黎家富正蹲在炉子前狂烧一堆打印纸。
两人毫不含糊,吴聪立刻扑上前去,一拳击倒了白发苍苍的黎家富。而江之野则打开水管来狂浇烈火,接着又上前用锤子帮忙武斗,根本不顾安危。
刘桂香纵然体重傲人,但毕竟是个女人,一时间没有办法控制住吴聪。而江之野下手更黑,见黎家富想跑,竟然举起铁锤,直接猛砸到他的脑后。
老骨头脆,一下子就摔倒在了污迹斑斑的地板上。
罪魁祸首江之野面无表情。
刘桂香见主心骨倒下,立刻推开吴聪,夺门而去。
吴聪打得气喘吁吁,吃惊地瞧着江之野。
江之野丝毫不像暴力伤过人的样子,淡声吩咐说:“先不用追了,把这里的东西整理下。”
吴从找来绳子,把头上冒血的黎家富捆绑了起来,然后抄来菜刀逼问:“你们在干什么?是想害死大家吗?”
黎家富身份很高,从来没有吃过这种亏,自然吓的哆哆嗦嗦:“你、你疯了吗,小吴?”
江之野检查过剩下的打印纸:“都是财务报表,看来是在钱上有漏洞,他不销毁就得坐牢了。”
黎家富的地中海发型彻底乱掉了,颤声说道:“这么大的厂子,账目有些出入也是没办法的,我就是怕有谁趁乱拿这事儿乱说道,最后不好收场啊……”
江之野轻笑:“厂长的意思,不会是说这事跟姚姚没关系吧?难道你是好心怕我们误会吗?”
黎家富怒骂道:“当然没关系啊,她一个小年轻,跟这个好,跟那个好,搞了一身骚,最后还要我们厂给他陪葬,简直荒唐至极!”
第137章 太平庄
这个副本里面没人会承认自己的罪行, 黎家富的狡辩早在两人的意料之中。
吴聪冷漠地嘲笑:“厂长口才可以,但我们不信。”
黎家富反问:“那你说,这些跟姚姚有什么关系呢?她只知道那些配件怎么装, 剩下的还懂什么?”
吴聪没有回答。
对骂的功夫, 江之野已经利落地将所有文件收拾好了,整齐放到吴聪怀里:“这老头子肯定是关键, 你先带他回仓库等大家,我去找刘桂香。不能让她跑掉。”
吴聪拧巴起眉头, 盯住身材清瘦的江之野:“你一个孕妇怎么可能斗得过那个肥胖大妈?”
江之野的眼神似乎想杀人:“把嘴闭上。”
吴聪缩了一下脖子:“好嘛,建议别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事, 不然你就要悔不当初了。”
这话说的真是微妙,江之野笑:“多谢提醒。”
*
雨幕茫茫。
哗啦一声巨响, 玻璃窗瞬间被锤子砸了个粉碎。
江之野扒着墙檐,用脚将剩余的大块玻璃踹开, 然后便灵巧地钻进了屋内,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他当然没有去追刘桂香, 而是趁吴聪离开之后, 直接潜入了这位工程师位于家属区的屋内。
是的, 事情发展到现在。
不得不怀疑吴聪的身份和动机了。
他和姚姚的矛盾没有任何人可以证明。而且这家伙性格冷静、精通技术, 与众人格格不入,是唯一有能力实现这次绑架和胁迫,去为姚姚寻真凶的幕后黑手。
江之野无意评判吴聪的对与错,但也绝不想成为他手中毫无价值的复仇棋子。
房子很宽敞,家具不多, 处处整洁, 很像是吴工程师的简约风格。江之野拎着锤头东瞅西看。
这次他并没有费多少力气,便找到了可疑的东西:在反锁的书房中, 有不少剩余的电子零件,仿佛吴聪曾在这里组装过什么科技设备。衣柜里还藏了几个塑料箱子,里面有浓郁的火药气息,应当就是炸弹来源。
江之野拍过照片后,试图将其发送给沈吉,但由于根本没有信号,尝试了几次都失败。
最后他只得独自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才能既能摆脱控制,又让真相浮出水面了。
*
汩汩的汽油倒在家属楼的走廊里,很快便流淌得到处都是。几桶下去后,那黑旺旺的积油,便成了通往地狱的道路涂料,无声无息,罪恶昭彰。
吴聪缓慢地退出楼道,点燃打火机丢进了油里。
炽热的火蛇刹那间腾空而起,在堆满了易燃废品的狭窄空间内横空直撞,誓要将一切都吞入火海之中。
*
「观察者数量:109811」
「呀,令史大大遇到对手了哦~」
「那是心印在干扰副本!」
「这心因就是想折腾他们,一直盯着呢。」
「所以说吴聪到底有什么错?」
「前面的先了解下人类的风土人情再发言?」
「争夺话语权去安排他人命运,和我们一样。」
「生命本就是相似的,进化方向决定一切。」
「前面的真是谜语专家。」
*
不得不承认,厂长夫妇今晚没有白忙活。
办公楼内的房间虽多,但是能查看到的工作文件都正常得很,凭沈吉的信息储备是完全找不出异样的。
他只能明显发现财务室少了许多文件夹,柜子有一处空得不正常,多半是被厂长夫妇带走了。
不过现在追也来不及,只能寄希望于被馆长找到。
最后再溜达回刘桂香的办公室,沈吉重新细细搜过所有的抽屉和柜子,仍旧没有进展,完全无意识地将目光锁定到了主任摆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上。
因为停电的环境,电子设备当然被忽略了,但这东西可是有电池的。想到这里,沈吉立刻跑到桌前。
这个年代电脑已经逐渐普及了,但也不是什么便宜东西,而且年纪大一些的员工都不怎么会用,在领导房间更像个摆设。他不敢抱太大希望,开机后发现连密码都没有,难免有些失望。
果不其然,几个硬盘里都只有零星的工作文件,并不重要。沈吉快速浏览后,已经生出了关机的心思。
直到鼠标无意飘过最近记录,才终于看到了一条值得感兴趣的关键线索。
那是一个word文件的记录,文件名为《黎家富出卖厂技术机密证明》,文件地址是“姚姚的爱机”,而浏览时间则是昨天晚上。
这个年代通常会用数据线来读取手机里储存的东西,姚姚有要事在身,不可能轻易把手机弄丢,那肯定是她遇害之后,才被刘桂香拿来检查的。
不管文件有没有被删除,只要能找到手机。就有恢复的可能,而且这已然成为黎家富和刘桂香夫妇杀害姚姚的最新铁证,只不过郑老板是否参与其中还未可知。
沈吉飞快地拍摄录像留下证明,然后才关上笔记本,匆匆跑离了办公楼,打算去找江之野汇合。
*
有炸弹脚环的威胁,今晚谁也不敢尝试离开厂区。哪怕是驾驶着豪车的郑老板。他开着车子在路上晃了一圈,最后只将其停留在垃圾场的角落,便匆匆走掉了。
经过颠簸,被打昏的柳真逐渐恢复了部分意识。她发现自己被困在个十分逼仄狭窄的空间内,满身疼痛瞬间化为极端的恐惧,扭着身子激烈挣扎起来,用力敲击着后备箱的金属顶盖,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
黑洞洞的暴雨之夜,一切都显得神秘莫测。
咚,咚咚,咚。
不太规律的敲击声几乎要淹没在大雨声中了。
杨丽丽披着个黑雨衣,在暗在暗处躲了很久。直到她确认那郑老板是真的不会回来了,才咬紧牙决心上前,从兜里摸出把钥匙,哆哆嗦嗦地打开了后备箱。
在恐惧中几乎快要窒息的柳真,瞬间暴露在暴雨之下。她眯着眼睛,任雨水冲刷掉脸上的血和汗,努力喘息了半晌才问:“怎么会是你啊?你哪来的钥匙?”
杨丽丽无语地撇了撇嘴:“我刚搜过郑老板的房间,下楼之后瞧见你在他车边鬼鬼祟祟的,又被他打晕送到了这里,你也太不小心了。”
柳真勉强回忆起昏迷前的混乱光景,在杨丽丽的搀扶下爬出了车子的后备箱,四肢有些发软。
“得亏对郑老板没有下死手,不然你被丢在这里,鬼都找不到。”杨丽丽没好气地把她的手机塞给她,“敢去调查上面那些人,多少长点心不行吗?——好好看看,水里捡出来的,坏了没?”
柳真并没有被她骂的生气:“你为什么要帮我?”
确实,姚姚举报了杨丽丽偷窃,两人的关系有些水火不容,而柳真则算得上姚姚身边唯一亲近的人了。
杨丽丽神色复杂:“姚姚是姚姚,你是你,再者说就算她举报了我,我也没盼着她死啊,更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再说现在也没人愿意跟我站在一起了。”
她这话的言外之意很明确,是想要个盟友,毕竟在这个游戏中拥有盟友,才不至于被投票投死。
柳真从惊魂未定的遭遇中渐渐缓了过来:“真的很谢谢你……郑老板呢?”
杨丽丽摇头:“他也不敢离开厂子,刚才把你和车丢在这后就跑了,估计是去找黎厂长了吧?毕竟利益已经把他们绑在一起,肯定是要合起伙来对付我们的。”
虽然她没有任何证据,第六感却很强烈,竟无意间道破了事情最危险的一面。
柳真颔首:“所以我们必须要抢在他们出手之前,找到他们伤害姚姚的证据,这样被审判的就不是你我了。我刚才觉得这车有问题,所以才想检查的……也许是姚姚在天上指引我吧?”
杨丽丽没有嘲笑柳真迷信的话语,还掂了掂手里的钥匙:“幸好我行动比较早,在郑老板回去之前搜过他的房间,他手里的是自动锁,这个应该是原始钥匙。”
说着她便大着胆子走到车前,把四扇门挨个打开,然后笨手笨脚地搜查了起来,柳真赶忙凑近帮忙。
由于两个姑娘都不会开车,对这种东西自然陌生,忙活了一圈收获全无,直至快放弃前,柳真才在座位底下发现了个发卡。
她立刻慌张地把发卡捡出来,声音颤抖道:“这是姚姚的,姚姚果然是在这车里出的事情!”
杨丽丽皱眉:“可是她早就上过很多次郑老板的车,说不清楚的呀。”
柳真摇头:“我记得很清楚,这是姚姚最后离开宿舍时带着的发卡。小江和阿吉也可以作证的。”
没想正聊着时,熟悉的声音便响在附近:“喂,你们两个在干吗?”
竟是是举着手机的沈吉。
比起杨丽丽,其实柳真更加信任沈吉一些,马上前言不搭后语地讲述了事情经过,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小江呢?”
沈吉茫然摇头:“我也正在找他,刚才远远地借着闪电看到这里有人,所以才过来瞧瞧。”
柳真赶紧又把发卡的事情告知于他。
沈吉严肃:“这就很可疑了,看看行车记录仪。”
两个姑娘同样疑惑:“什么东西?”
在故事所处的年代,开车在年轻人中间并不普及,难道这两人都不是玩家吗?不然装得也太像了。
沈吉边在心里琢磨着,边亲自把行车记录仪从车前面卸了下来。
按了两下,发现是老款,需要借助电脑才能查看。
如果姚姚在失踪前上过这辆车,就肯定能留下证据,毕竟郑老板不像是那么谨慎的作案老手,会想到把录像记录删干净。
如今三位姑娘都没有退路,自然一起行动。
胆子最大的沈吉负责带路,在寻觅最近车间办公室的同时,终于瞧见了家属楼方向明亮的火光,若不是此时有暴雨,只怕那里烧得会更加厉害。
柳真惊讶:“天啊,怎么着火了?”
梦傀:“幸好你早把证据拍下来了。”
沈吉的第一反应当然也是如此,但他又考虑到厂长夫妇藏起来的都是真金白银,不至于用这么狠毒的方式销毁证据,莫非是别的调查者出事了?
梦傀:“臭猫有变成烤猫的可能性哦。”
火焰在这夜里唯一的意义,就是隐藏证据,但沈吉不相信江之野会被这种粗暴的方式伤害到,尽管有些紧张,却也没有慌了手脚,只表态:“没关系,下着雨呢,就算着火一会也该灭了,我们先去查证据要紧。”
杨丽丽忍不住说:“真可笑,我们又不是警察,也没什么真本事。为啥要把这件事的责任强加给我们?”
沈吉回头看她:“我们的确没有责任和义务调查真相。所以在找到凶手之外,也要找到那个在背后躲着逼迫我们的可恶家伙,让他停止发疯才行。”
柳真和杨丽丽愁眉紧锁。
沈吉又说:“但无依无靠的姚姚不知惹上了什么麻烦,竟然在厂里丢了性命,我觉得这件事情换到我们三个身上,也一定是相同的结果,所以现在如果有机缘帮忙找到真相,那不只是在帮她,也是在帮我们自己。”
这句话难免有些鸡汤文学的意思了,好在听者是两个年轻的姑娘,她们没有流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沉默而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好像多信赖沈吉一样。
梦傀:“看起来的确不是玩家呢。”
沈吉道:“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像馆长说的那样,用真相破除谣言和我们所有角色的妄断。”
*
由于三个人平时都在厂房做事,齐心协力在附近找到一台笔记本电脑并不是什么难事。
她们很快就撬开了车间操控室的门,杨丽丽和柳真负责在门口放哨,而最善于使用电子工具的沈吉,则负责将行车记录仪里的录像检查仔细。
旧时代的存储设备都不怎么注意保密性,即插即读,根本不用破解什么密码,简直省了大事。
梦傀:“哼,说不定是故意让玩家查的,心印很自信玩家根本搞不清楚前因后果。”
沈吉无言,将行车记录仪用USB连线插到笔记本上,立刻看到了里面密密麻麻的录像文件。
他将时间定位到姚姚离开宿舍那天,果然发现了她于当日晚上二十点四十八分,出现在车前的影像。
通过众人对那日的复盘可知,姚姚应该是离开宿舍后,与柳真吃了告别饭,再来见郑老板的。
她抬头挺胸地停步在车前,并不愿意上车,而是招了招手示意郑老板下去,一副要对峙的姿态。
过了十几秒钟,郑老板才离车来到姚姚面前。
两人语速极快地交谈了几句,其间姚姚一直用种带有防备感的姿势抱着手与郑老板讲话,而郑老板则显得从容许多,始终保持着虚伪的笑脸。他们两个人的年龄和阅历并不对等,没法势均力敌。
行车记录仪并没有录制下车外的声音。
纠缠过两三分钟,姚姚似是被郑老板的什么理由说动了,勉勉强强地与他走上了车子。
镜头仍拍着车前的街道,但终于有聊天声了。
姚姚:“反正我已经决定了,如果你愿意当污点证人,戴罪立功,也许会少判几年,不然我也没办法。”
真是天真的姑娘,这种话怎么能当面说呢?
沈吉心里发寒。
郑老板失笑:“只要让我满意,做什么证人不行?”
姚姚惊慌:“你干什么?!”
接下来,便是女孩子激烈的惨叫和郑老板得意地咒骂,只听那动静,便知道发生了何其残忍的事情。沈吉默默地把声音调到最小,快进了过去。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之后,罪恶彻底尘埃落定,车子才重新发动,行驶目的地竟然是电子厂的家属楼。
黎家富亲自在楼下等着,郑老板搀扶着姚姚下车,把她交到了黎厂长手中,并和他一起上了楼。
当时姚姚还活着,只不过衣衫不整。连站都站不稳。再之后,郑老板熄了车子,录像也便戛然而止。
沈吉神色凝重,把几段关键录像存入手机中,这才招呼杨丽丽和柳真过来一起查看。
事情比想象中更加可怕。
柳真看得面色惨淡,泪水夺眶而出:“郑老板竟然把姚姚给□□了……他最后把她交给黎厂长,是要黎厂长善后吗?所以姚姚才死了的,对不对?”
杨丽丽与姚姚之间感情全无,但她同为女性,见证了这么恐怖的事情,自然也被吓白了脸。
沈吉也很厌恶这种最丑陋的罪恶,努力镇定地分析前因后果:“姚姚在最后那顿饭时跟你说要辞职,我想她并不是去找新工作,而是打算玉石俱焚,告发厂长和这些外地商人之间的违法勾结。”
柳真:“确实是姚姚会做出来的选择……”
沈吉蹙眉:“无论如何,她打算说服郑老板承认罪行,但这件事绝无必胜的把握。除了手机里的那些文件,姚姚应该已经妥善保存了其它备份,否则也太鲁莽了。柳真,她真的没有给你留下什么吗?”
柳真拼命摇头:“我真的一无所知……之前问过几次,姚姚坚持不知道就不会危险,坚决不肯告诉我。”
沈吉喃喃自语:“姚姚既然知道危险,更不可能没有想过,自己也有遇到危险的可能。到时候她打算通过怎样的方法,把证据传递给其他人呢?”
另外两位姑娘完全答不上来。
沈吉看向柳真:“我觉得关键点应该还是你,她也没有关系更亲密的亲友存在了吧?”
柳真本就木讷,因要谨慎回答,更显茫然无知。
真相近在咫尺,沈吉不想再被动地错失任何机会,他理清思路后提议道:“无论如何,姚姚都没有什么社会人脉,她肯定会在潜意识里相信,一旦自己出问题,能帮忙继续完成举报的角色,肯定只有电子厂的人,所以应该还是会把证据留在厂里面。”
柳真非常沮丧:“你说得对,可姚姚已经死掉了。我们再也没有追问的对象了。”
沈吉眯起眼睛,飞速决定道:“把这笔记本电脑带走,最好再多拿两个,省得电不够。”
事情闹到这个份上,谁也不怕再多犯些小错,杨丽丽不解地追问:“你想干什么?”
沈吉说:“我们厂有监控,虽然监控室没有电,但录像都存在硬盘里。只要把硬盘拆下来接到笔记本上,就可以确认姚姚失踪之前究竟去过哪里了。”
这席话对于两个高中学历的女孩子来说有些云里雾里,但在调查过程中,柳真已经逐渐信任起沈吉来,痛快点头,率先回头展开了行动。
有她们帮忙,三人很快就抱着笔记本闯进了雨里,全靠杨丽丽的雨披护着,才隔绝了无孔不入的雨水。
*
一路狂奔,十分钟后他们便抵达了厂里的监控室。
为了保证安全生产,电子厂的安保设施倒是覆盖得比较全面,关键的道路和建筑旁都有摄像头。
沈吉从前不觉得自己有摆弄电子产品的天赋,但在李蜀身边多年耳濡目染,总比身边两名女工要强得多。
他全神贯注,将监控室电脑的硬盘全部拆了出来。挨个接到了笔记本上查看。
数百个文件被翻来翻去,最后终于在其中筛选到了姚姚离开电子厂之前的所有行动影像。
由于这个过程十分繁琐,身边的两个姑娘又帮不上忙,待到整理清楚后,离天亮已经不远了。
沈吉在纸上画来画去,最后分析出来:“如果她留下了什么,东西应该在图书室。”
柳真眨眨眼,而后予以肯定:“有道理,姚姚总嫌弃自己文化水平不高,一有空就去学习。除了厂房和宿舍,她平时待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图书室了!”
其实那图书室说来可笑,本是打着什么精神文明建设的口号建的,但里面只有些过了时的破烂书籍,根本没什么学习价值,去的人也不多。
沈吉的角色最开始时去逛过,甚至怀疑书是从批发市场论斤买来的,身为大学生,自是完全看不上。
而现在再想象着姚姚的喜怒哀乐,着实让他心里难受:那些谣言和贪欲,究竟毁了一个多么好的姑娘!
若非这场荒唐的审判,姚姚岂不是要带着□□罪名,永远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中了吗?
沈吉回神叹息:“我们快去,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也是姚姚唯一的机会了。”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调查进度飞速上涨的缘故,他们三个信心倍增,行动起来也比最开始多了不少干劲儿,不仅没用多久就抵达了电子厂的图书室,甚至不用沈吉多分咐,便各自负责一路,东翻西找了起来。
柳真边找边嘟囔:“我记得姚姚说过的,她喜欢看悬疑故事……每次抽丝剥茧之后,都觉得特别激动,有证据的话,肯定会藏在这些悬疑小说里。”
没想到正认真翻着的时候,沈吉悄无声息地靠近,还朝她悄悄地嘘了一声。
柳真紧张:“怎么了?”
沈吉低声道:“小心杨丽丽。”
第138章 太平庄
故事发展到现在, 杨丽丽虽然选择“投诚”了,但她毕竟和姚姚有过利益冲突,被坑害过太多次的沈吉已经没那么天真了, 生怕她又忽然改变心思。
柳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点了点头。
沈吉又轻声问:“那你呢?”
柳真不解:“我怎么了?”
沈吉淡笑:“如果和姚姚没有冲突和矛盾,会出现在仓库吗?你不会在今夜杀她第二次吧?”
柳真被沈吉奇怪的表情吓到, 半晌之后才红了眼圈,认真说:“我跟她没有矛盾, 没有金钱利益的纠葛,在工作上也算互帮互助, 但我确实对不起她……”
沈吉诧异。
柳真低下脑袋:“其实今晚在场的人里,对姚姚最残忍的人是我呀。你们跟她没有什么感情, 只不过是在生活和工作中发生了碰撞,讨厌也好, 恨也好, 都是有理由的……但我呢, 我跟她从小一起长大, 一起手拉着手来到大城市打拼。我没有姚姚聪明能干, 她什么事儿都愿意帮我……可是在她被同事欺负, 被男朋友□□,被领导控制……卷入所有所有可怕麻烦的时候……我却一次都没有……站出来帮过她。”
其实沈吉只是旁敲侧击,完全不清楚这姑娘怎么就忽然崩溃了,他欲言又止,不知该作何反应。
说道这里, 柳真缓慢抬头, 已经泪流满面:“所以当被那个幕后黑手叫到仓库,发现到场的人是你们时, 我就明白了……那里最亏欠她的人是我,如果我在任何一次事件中帮过她,也许她都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哭到最后,柳真根本没有办法说出完整的话来。
那激动的声音早将杨丽丽吸引到附近偷偷瞧着,此刻却不知该如何表示安慰。
柳真狼狈地用袖子擦过沾满了血和雨水的脸:“所以,你放心,如果能找到真凶,我是会尽全力的。”
沈吉的初衷只是不放心她和杨丽丽的立场,根本不想惹得这个女生如此伤心。
一瞬间他不由地想到了李蜀,想到李蜀亲眼看着前男友惨死,被迫背负了巨额债务,没日没夜地加班拼命,而自己好像也没给与更多的关心,反而一直借心印的麻烦,向李蜀索取帮助……
莫名的愧疚几乎快让沈吉流下泪来,但他觉得自己一个男孩子不该如此,才尴尬地侧头努力控制情绪。
正在这时,柳真忽然抽出了本悬疑小说,只翻过两页,便坚定地说道:“找见了。”
她拿的是福尔摩斯全集中的一本,因为条件恶劣,图书馆里甚至没有全套,但姚姚还是认认真真的看完了,并在最后一页夹了张小小的地图。
柳真说:“消失之前的一周,姚姚刚还了这本书,还介绍我也看。我虽然答应她了,但我这个人就不喜欢学习嘛,所以很快就忘掉了……地图肯定是姚姚画的。这个紫色的笔是我和她一起买的。”
沈吉接到手里认真查看,很快便顺着这张地图在图书室角落的一个柜子里找到了个不应出现在此处的鞋盒。
不出所料,盒子里藏着张小小的电子储存卡。
为了保险起见,沈吉将卡片分别插入三人手机,依次备份,嘱咐道:“这样万一谁出了事,证据也不会丢。你们现在就去仓库等着,案情已经很清楚了。”
此时暴雨未歇,但已天光微亮。
柳真和杨丽丽一齐朝沈吉点了点头。
*
很多事都是盛极必衰的,包括运气。
从郑老板的车一路查来,竟然得到最关键的遗物,着实让沈吉有些忐忑。加之天亮前的厂子只剩下雨声,过度平静的氛围,更让他泛起了莫名的不安。
走到半路之时,警惕的沈吉率先发现,竟有个微胖身影等在前方的雨雾中,正是大腹便便的郑老板。
他是发现了车内被盗,追踪到这里来的吗?
总之肯定没安好心,沈吉忙示意柳真和杨丽丽不要再往前走。两个女生立刻害怕地相互搀扶。
沈吉抬声质问:“干什么?你这个混蛋!”
他现在身正不怕影子斜,更想制造出明显的声响,引来帮手制服这个不知深浅的郑老板。
郑老板嗤笑了一声,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问道:“小沈,看不出你是这么积极的一个女孩子,但太过积极,有时候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而已。”
沈吉不虚:“人渣!你压根没资格教训我,事到如今不如想想怎么给自己善后吧!”
郑老板哈哈大笑:“我这不就是为了善后来的吗?”
他话音落下,什么威胁的话都没再说,竟然从身后摸出把枪来直接开射。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快了,沈吉本能地扑向旁边,但右小腿还是转瞬传来剧痛。
怎么会有武器啊,这个鬼心印!
这种时候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犹豫。沈吉瞬间闭上眼睛,触发了许久都没使用过的技能。
“自动触发全域视界。”
“请保持专注。”
整个工厂的缩略图瞬间以上帝视角出现在了沈吉的脑海里,除此之外,还有周围那些能量散乱,散发出幽幽红光的场景物件。
沈吉想也不想,立即迸发出意志力,拼了命直接震飞所有能量不太稳定的物件朝郑老板砸去,同一时刻也顾不上生疼的腿脚,大喊道:“快跑!”
这年头有几个人见过真枪?
杨丽丽被吓得简直要用屁滚尿流来形容了,柳真也很慌乱,但她并没有完全抛弃沈吉,回头见沈吉拼命追的上来,还试图搀扶住他的胳膊。
沈吉一把推开:“跑啊!记住我的话!”
话毕他便拐弯扑进了旁边的厂房。
郑老板视沈吉为风险所在,被忽然乱动的周身杂物吓到后,几秒间便回过神来,气势汹汹地追在他后面。
他有枪,战斗力直接封顶。好在那人对这电子厂的路线并不熟悉,每每沈吉进入射程范围,都能转而把郑老板给甩掉。
枪伤可不是忍忍就能过去的,竭尽全力在黑洞洞的厂房里狂奔时,沈吉中弹的腿时越来越使不上力气,最后终于靠机智地躲进了台大机器里,方才保住了自己的岌岌可危的性命。
沈吉消失后,郑老板彻底失去目标。
机器外两声发泄式的枪响过后,便再没了动静。
沈吉掐住小腿松出口气来。
副本内的一切体验都很真实,枪伤带来的灼热痛苦实在难熬,沈吉双手不自觉地发着颤,从衣摆扯下布条,将那伤口处死死勒住,只希望不要失血过多,害自己短时间内失去行动能力便好。
梦傀:“提个不成熟的小建议,你现在体内有妙染的能量,可以改变所谓现实。”
沈吉拒绝:“我不需要那些。”
梦傀:“瘸腿子,有气节。”
沈吉:“……”
努力调整过呼吸之后,沈吉忍住剧痛,颤抖地爬出了机器,打算抄小路靠近仓库,尽快找到江之野汇合。
没想刚走出厂房后门,那郑老板虽不见了踪影,又有新的不速之客不怀好意地凑了上来。
竟然是一直都没有什么作为的付全。
【主线任务:对付付全】
【拉拢】
【保持距离】
沈吉极不喜欢这个家伙,警惕地瞪着眼睛问:“你又想干什么?收了谁的好处来为难我吗?”
付全笑嘻嘻,苍老的脸上没有一丝真诚,只让人觉得恶心:“说实话,这一切事都跟你没什么关系,你本该可以很轻松地撇清自己,没有必要趟进浑水里的。”
他这话的意思,自是了解些内幕了。
沈吉反问:“怎么撇清?难道我声称事情跟我没有关系,那个幕后黑手就能放我条生路吗?你当我傻?”
付全反问:“就算你能查清真相,就可以活着离开吗?你怎么能相信一个甚至不知道是谁的人。”
臭老头在这里胡说八道,多半是想浪费时间。沈吉不耐烦道:“别跟我废话,你想怎样?直说吧。”
付全咧开嘴:“和我们站在一起,选杨丽丽去死。”
好恶心的要求,竟然开始拉票,这些家伙真当这是场游戏吗?沈吉不想答应,甚至不想搭理。
付全:“你不配合,去死的就是你。”
沈吉觉得好笑:“是吗?理由呢?”
付全从怀里掏出个笔记本:“别以为用你的小心机得到了别人的好感,就能安然无恙。看,姚姚亲笔写的,她在电子厂里最讨厌、最恨的人就是你。”
这老头还敢偷女孩子日记?沈吉更加怒火中烧:“她恨我又怎样?那我就要杀了她吗?这不符合逻辑。”
付全完全不着急:“你说不符合就不符合?但我们若非说符合呢?你又能怎么办?规则就是这样的。”
果然,这些角色才是心印想要培养的可恶傀儡。他们愿意为了自己的目的指鹿为马,哪怕心里知道不是真相,却偏要利用花言巧语让谎言成真,好恶心。
沈吉不愿再与他纠缠,警惕地挪到一边:“随便你想怎么说,我没空跟你扯,让开。”
那付全立刻冲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我没说你可以走了!你还是乖乖听话,别逼我让你吃苦头。”
沈吉用力挣扎,试图推开他:“你到底干吗?”
付全笑得猖狂:“你们之前怎么对待黄德的?我们现在就怎样对待你呀!所有人都说你有罪,你不就是有罪吗?赶紧给我老实点儿!”
沈吉见这坏老头摸出绳子真想捆住自己,不由一拳打在付全的脸上,只可惜这身体实在没有力气,只显得不痛不痒,甚至激怒了对方。
幸好在这绝望之时,忽有个身影大步走来,狠狠地一脚踢开了付全。沈吉仓皇抬眸:是吴聪,今晚已经第二次被他救了,这应该不是巧合吧?
付全这种家伙欺软怕硬,见自己打不过吴工程师,扭头便跑,根本没有继续与他们为敌的意思。
吴聪上下打量,发现了腿伤:“怎么回事?”
沈吉不确定要不要把一切都告诉他,只解释说:“我找证据时遇到了郑老板,他想阻止我就开了枪。”
这件事肯定不在吴聪的意料之中,他的脸上闪过了明显的诧异,然后扶住沈吉问:“能走吗?要不要我背你?”
沈吉拒绝:“没关系,你看到小江了吗?”
吴聪继续掺扶着他,边走边说:“捉到黎厂长后就没有了,家属楼那边着了火,不知道他是不是遇害了。”
着火?遇害?
沈吉眨眼:“你怎么会这样想?”
吴聪解释:“这种天气害能失火,肯定是人为的,刚才我看到了柳真和杨丽丽往前跑过去,加上付全和郑老板也现了身,那被火灾针对的应该就是小江吧?”
他脑子倒是很清楚,沈吉没再多说什么。
或许是暴雨太激烈的关系,即便到了太阳将要升起的时间,光线仍旧晦暗不明,雨雾显得鬼气森森。
吴聪叹息:“先去仓库吧。”
*
「观察者数量:139811」
「呜呜小侵入者成长得好快~」
「留给沈家人的时间本就不多呀。」
「出入副本后,时间和年龄都是错乱的。」
「但愿他活得比沈奈久一点。」
「诶?沈奈死了吗?」
*
待沈吉和吴聪赶到时,仓库里已经出现了好几个人,看来无论大家多么想隐瞒自己的所作所为,为了避免被炸弹炸死,都还是选择了听话。
经历过新一番的折腾,此时众人或多或少都挂了彩,其中以被五花大绑的黎厂长和瘸了腿的沈吉伤势最为惨烈。
杨丽丽和柳真正与刘桂香紧张对瞪,听见声音,立即朝沈吉投来了关心的眼神。
正在这时,付强也笑眯眯地跟了进来,他收起大黑伞,抖抖雨水说:“哎,来晚了,来晚了。”
而今活着的人中,只有江之野和郑老板没出现。
沈吉心里忐忑:……不知道那脚环会不会把他们活活炸死,还是说,馆长真的已经出事了?
又等过了三分钟,毫无情感的电子音才响起:“根据国家气象部门的预报,今天太平庄的日出时间是五点四十,刚刚好。现在我们开始讨论真凶是谁吧。”
沈吉忍不住开口追问:“没来的人怎么办?”
但那电子音并没有回答。
其实沈吉从最开始便觉得有些异样,虽然这个声音像很多副本中的主持人一样,能在恰当的时刻说出规则、给予惩罚,甚至做出威胁。
但仔细想来,幕后黑手所有的流程都是非常冰冷和理性的,在所有发言的过程中,也都没有产生过对话感,所以会不会有种可能是——
正思索时,电子音又响了起来:“为了提高效率,我再给你们二十分钟,请把今晚所有的调查结果摊牌吧。只要找到真凶,放心,我必定会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吩咐结束后,那恐怖炸弹的倒计时又滴了起来。
折腾了这么久,眼看天都快亮了,谁也不想死在这种时候。付全收到了刘桂香的眼神。第一个跳出来说:“真凶就是沈吉!我们说了不算,姚姚说了才算!”
话毕他再次掏出了姚姚的日记本:“这里面写得清清楚楚,沈吉就是她在电子厂最恨的人,她不止一次希望沈吉干脆消失就好了,还说沈吉也一样恨她!”
煽动大家的同时,付全借照射尸体的探灯,将日记内页左右展示,重点地方已被他胡乱的用红笔勾上,显得肮脏不堪。沈吉皱眉观察,发现确实是姚姚的笔迹,而且日记还被撕了不少,显得残缺不全。
好端端姑娘,被害死后连日记都要被拿出来分尸,这实在是太残忍了。
沈吉冷声质问:“你到底偷了大家多少东西?”
付全这种人能一直安然无恙的活着,凭的便是恬不知耻,他反问说:“这是现在应该关注的重点吗?”
刘桂香帮腔:“尸体清清楚楚,姚姚是自杀的!想必一直不愿意现身的人,只是想找到她自尽的原因。姚姚自己的话就是铁证,让她放弃生命的人是沈吉!”
不知道说他们自大还是愚蠢,折腾这么久,最后只找到如此一个证据来表明立场,分明只是想靠着人多,将沈吉直接投死,只可惜郑老板没来,他们的阵营少了一位成员,票数不够。
梦傀哼哼:“真当自己在玩狼人杀呢?”
吵闹之间,吴聪捧着日记认真看过,一言不发。
沈吉当然不会认怂:“想混淆视听,起码也得找些说得过去的证据吧?姚姚不是自杀,是他杀,凶手就在你们几人之中!前因后果我已经完全调查清楚了!”
刘桂香愤怒地瞪着沈吉,满脸不服。
沈吉说:“杀人动机,是姚姚发现了黎家富将电子厂核心技术私自卖给郑老板,她不仅收集到了证据,还想策反郑老板说出实话,结果郑老板却把她□□了!最后还把姚姚送到厂长家里喂了安眠药,制造上吊假象!你们一伙人真是令人发指!”
这席话比那捆定时炸弹更像一颗炸弹,在场的人多少都知道部分细节,但忽然完全被捅破了,还是无比沉重,以至于场面凝固到了可怕的地步。
刘桂香回头愣愣地看向被捆着的黎家富,脸色很难看,许久才回过头来,嘴硬道:“你可真会编啊。”
沈吉拿出手机:“我有证据!”
结果他刚想打开展示,这玩意却忽然没电了。
沈吉:“……”
幸好柳珍和杨丽丽有些备份,赶紧掏了出来举着给几个人传阅。黎家富全程梗着脖子,半眼不瞧。
沈吉哼说:“所以,这算不算铁证如山了?”
吴聪始终沉默聆听,看过证据后,目光又环视一圈,最后落在了黎家富的脸上,眼神不由沉了几分。
电子音打破死寂:“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怀疑,那就凭真心直接投票,得票最多的真凶,必要赔命!”
尽管双方的证据分量是完全无法对等的,但这荒唐的规则好像还真要坚持下去,让真理掌握在多数人手中,不知是幕后黑手没那么智能,还是一定要搞死大家才能结束。
刘桂香破釜沉舟地抬手说:“除了沈吉还能是谁?”
黎家富和付全自然和她站在了一起,真相对这几个人从来不重要,他们甚至从来没有抵触这场审判,反而在规则中找到了取得胜利的方式。
幸好郑老板不在此处,否则四票当真可以直接压死沈吉,就像世界上很多根本不讲道理、却人多势众的谣言那样
沈吉自然不会束手就擒:“真相如何已经昭然若揭了,非要用这么丑陋的姿态鱼死网破吗?虽然你们几个都有问题,都导致了姚姚的死亡,但我觉得最不值得原谅的就是郑老板,我们当然要投郑老板!”
其实沈吉这些话有些私心。
一方面当然是郑老板□□姚姚的事情让他无法接受,更重要的是他想看看,这个幕后黑手究竟有没有办法去惩罚那些不来仓库的玩家。
话音落下,杨丽丽和柳真异口同声:“投郑老板!”
而吴聪则陷入沉默,一时无话。
也许他有自己的想法,但绝对不可能和厂长他们同流合污。沈吉默默地观察着吴聪,眼神中的光意味不明。
没想到这个时候,郑老板的冷笑竟然从门后冒了出来:“我都没来,你们还这么惦记我啊?”
说着,他在进屋同时直接朝仓库房顶放了一枪。
沈吉第一时间望向郑老板的脚踝,可惜那处却被他的长裤遮掩了,看不出脚环在与不在。
郑老板笑:“不知道这个组织审判的人究竟说话算不算数,但我也想瞧瞧结局如何,给你们个机会,重新选择,谁不选沈吉,谁就马上离开这个世界,反正……我是不介意跟大家同归于尽的。”
说着他便用手枪直指向了杨丽丽。
杨丽丽已经亲眼目睹过郑老板开枪射击沈吉的腿,此时自然吓得魂不守舍,而柳真也在她旁边瑟瑟发抖。
郑老板眯起眼睛:“我耐心有限,三、二……”
杨丽丽忽然崩溃地指向沈吉,没有再说话。
不知为什么,沈吉毫不意外。
这压倒性的一票意味着结果已出。
郑老板哈哈大笑,向着黑暗无光的仓库顶部喊到:“喂,你瞧见了!讲那么多废话,你审判啊!”
然而并没有电子音回答他。仓库里一时静得尴尬。只有炸弹的倒计时在急匆匆地走着,声声入骨。
没想到郑老板还来不及得意太久,又一声熟悉的笑响在门口,竟然是消失了好久的江之野。
馆长显然有过狼狈的遭遇,原本柔顺乌黑的长发有点烧焦了,身上也黑一块,灰一块的,看来那场大火的确是冲着他来的。沈吉立即瞪向可疑的吴聪。
好在江之野的身体没有大碍,他完全无视郑老板的枪,直接走到众人中间说:“在你们急于继续这个游戏的时候,我倒想提另外一件事,为什么不把那个指挥我们的人,请到明面上来对话呢?
拿着枪的郑老板显然掌握了仓库的控制权,他反问:“你是说让我们做这些事的人,就在我们中间?”
郑老板的问题当然也是所有人的问题。
江之野从容地表示肯定:“没错,那个发出命令的声音是早就录好,用电脑处理过的。你们再认真回想一下,它完全没有办法跟我们交流,只能预设几种情况,让我们跟着规则去走,如果有人发问或者情况失控,便会销声匿迹,对不对?”
众人面面相觑。
江之野:“为了能够震慑住我们,幕后黑手从一开始就选定了牺牲品。黄灿灿性格最极端,谁的话也不听,发生这种事,无论大家什么反应,她都会当第一只出头鸟,必死无疑。而让黄灿灿死在我们面前,就足以让我们无条件服从了,真是完美的计划。”
沈吉脱口而出:“所以那个自动发射的弩箭,完全就是按照黄灿灿的身高去计算的,他叫灿灿来这里,正是打算牺牲掉灿灿,真够聪明歹毒的!”
江之野弯着嘴角:“的确要够聪明才行。又会装炸药,又会做定时器,又会做自动装置,又要发匿名短信,还有机会得知所有人的秘密,将我们集合在一起,逼我们互相折磨至死不休……这人如果不够聪明,早就被大家抓住了,不是吗?”
尽管在场者根本还没有理清思路,但他这些形容词一出来,目光便自然而然地汇聚到了吴聪身上。
而吴聪面无表情,只平静对视着江之野的眼睛。
郑老板听得皱眉:“你这么讲,有什么证据?”
江之野早有准备,抬手展示起在吴聪家拍摄到的零件和炸药箱的照片,引得吴聪身边的人立刻退了开来,仿佛他是条会吃人的毒蛇。
吴聪依然没太大反应,甚至笑了笑。
江之野趁势说:“如果我猜的不错,姚姚的确找过吴工程师当自己的辅导老师,想让他帮助自己参加高考。但和吴聪描述不同的是,他根本就没有瞧不起姚姚,反而发现了这个女孩子的坚定,聪明和乐观,甚至有可能无法自制地爱上了她。”
姚姚似乎成了个不能触及的词汇,那抹笑意瞬时消失。馆长越说,吴聪的表情越紧绷,最后显然是快要绷不住了,就连嘴唇都在发抖。
“姚姚和吴老师心灵相通,无话不谈,早就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了他,所以吴聪知道我们每个人对姚姚的伤害。”江之野十分笃定,“当他发现姚姚死掉后,便用某种手段偷走尸体、做出这个安排,只为了复仇。今天无论被选出来的凶手是谁,吴聪都不会放我们走的,我们必须要成为姚姚的陪葬品,对吗?”
面对馆长咄咄逼人的质疑,吴聪没有否认,甚至逐渐露出了淡定的笑意:“少振振有词的,你有什么脸面去谈论姚姚?她可跟你不一样。”
江之野犀利地反问:“可你和姚姚真清楚我身上发生过什么吗?非用自己的想象去评判他人,也没有高贵到哪里去,你是在乎真相,还是只想泄愤?”
这问题吴聪依然拒绝回答,或许每个人都知道他的答案,或许在场并无人能够了解他真正的心思。
僵持对峙之的功夫,枪声又响。
竟然是郑老板开枪直中吴聪眉心。
鲜血像蛛网的纹路,缓慢地爬过了吴聪的面颊。他张了张嘴,还想继续再说些什么,却根本发不出一丝声音,便轰然倒在了姚姚的尸体旁边。
两具尸体狼狈污浊、不清不楚,就像他们仓皇度过的悲惨人生。
*
幕后黑手刚被挖出来便在眼前暴毙,让局面重新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郑老板打死吴聪后,转而用枪指向了最让他有危险感的馆长。
刘桂香趁机扑到黎厂长身边,飞速帮他解开那些绳索,颤声说:“我们快走,走!”
黎家富早被江之野砸得头破血流,现在身体虚弱,表情却微妙:毕竟这里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和郑老板的问题,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留下证人,狼狈走掉呢?若不能和大家同流合污,倒不如全处理掉来的安全!
郑老板显然也是这个心思,只是当众杀人实在压力山大,他扣着扳机的手微微用力。
未料这时,电子音忽自顾自地响起:“看来你们不愿意执行审判,那便别怪我心狠了,放心,没有人能离开电子厂,这个厂子必将在半小时内被夷为平地。”
吴聪这个疯子,不仅在仓库留了炸弹,还要炸全厂?这消息又让众人震惊了一波。
贪生怕死的郑老板脸色一变,改变了主意,用枪指挥在场的人:“快!立刻把录音设备找出来,把炸弹拆掉!”
后半句实在像废话,谁若能有这本事,早就拆了,何必吃这么多苦头?
好在寻找个播放声音的道具并非不可能。
除刘桂香和黎家富外,大家都开始缓慢地行动起来。
郑老板仍举枪,一步一步退守道门口,用他那可笑的港普保证:“只要好好听话,解除危险,我一定会带你们一起离开的,可千万别跟我耍心机。”
此时沈吉已经寻到了暗处,江之野亦跟在附近:“他不会,他宁愿厂子炸掉。”
的确,受贿和杀人罪足以毁了郑老板的一切。现在阻止他屠杀大家的,只是吴聪死前留下的威胁难以处理。他要保全的是自己的性命。
已经到了这个阶段,必须找到机会控制住那家伙,并且让电子厂转危为安,让心印的故事不攻自破。
沈吉正心潮涌动之际,付全那个狗腿竟开心大喊:“老板,厂长!找到了,找到了!”
梦傀:“不该有用的时候他怎么忽然有用了?”
沈吉在心里闷哼:“奸诈的臭老头,怕是早就知道在哪里,只是之前不敢乱动罢了。”
听到好消息后,郑老板冷声发话:“回来集合!”
*
几个小型扩音器,和一个音频播放器。
播放器上的文件仍旧在继续。
原本沈吉和江之野都坚定地认为,吴聪是录了很多种不同的对话来文件应对各种情况,没想到从头到尾,都只在播放着同一个持续六小时的音频。
这位性格内向的工程师,竟然在事发之前就预料到了大家的反应?够有洞察力的,真是人不可貌相。
郑老板急不可待,催促说:“检查一下,后面还有什么话没说?他肯定在吓唬我们。”
抢过播放器的刘桂香完全折腾不明白这玩意,最终还是交到了沈吉手上。
沈吉按住快速播放,发现最后只剩下一句话:“你们每个人都杀害了姚姚,有的杀了她的信任、有的杀了她的自尊,有的杀了她的梦想,有的杀了她的身体……你们全都死有余辜!不愿意惩治凶手,就和这个厂子一起灰飞烟灭吧!看到地狱里去会不会得到原谅!”
付全声音微抖:“看来他是真准备搞死我们啊!”
……不太对劲。如果要所有人死何必还关心惩罚问题?可他最后一句话不还是在催促大家杀掉嫌疑人吗?
沈吉心里悄然琢磨,好似发现了什么玄机。
游戏一开始,每个人就被迫带上了脚环,被威胁一旦离开工厂的范围定位便会爆炸,现在倒计时已至,仓库的定时装置没有生效,又威胁厂区内还有其他爆破点,甚至足以将这里彻底毁灭?
真的吗?还是他在骗人?
他不停骗人的意义和目的是什么呢?
怀疑和揣测于心里此起彼伏,时间却一秒比一秒更珍贵。
沈吉和江之野对视了眼,恍惚间意会到了馆长的眼神,竟毫不犹豫地捡起地上那块自己最开始带进来的大石头,狠狠砸向付全的头!而江之野则在同一时间从后面用锤子猛勒住郑老板的脖子,去抢他的手枪!
袭击太过突然,付全仓皇躲过石头的时候不慎摔倒,自然开始不管不顾地反抗,而郑老板身材偏魁梧,更是难以控制。好在柳真和杨丽丽随之反应过来,一人一头加入混战,再顾不得自己身为女生的柔弱。
刚才还算井然有序的仓库内顿时混乱不堪,每个人都使出了最大的力气,仿佛打赢了就能活下来。
刘桂香表情恍惚,缓缓上前半步,似想要去帮郑老板,但她很快便改了主意,趁乱扶住满头鲜血的黎家富,硬将这小老头往库铁门处拖。
看来刘主任无论如何凶狠,都还是没办法决心斩草除根,这点她倒比两个男的强太多了!
颤抖之间,江之野发现自己的力量果然又被心印用某种方法隔离了,强行突破限制难免会损害这个心印本身,他耐住性子,极度费劲地与郑老板对抗之时,见柳真已经按住了郑老板拿枪的手,立刻喊道:“最多还剩四枚子弹!”
柳真福至心灵,明白了他的意思,为了扣动扳机,指甲几乎掐进郑老板的肉里。
砰——砰——
枪响如同催命音,临阵脱逃刘桂香吓得浑身一抖,立刻加快步伐,带着黎厂长不见了踪影。
打斗虽然激烈,但实际不过须臾之间。
当子弹被耗尽后,郑老板的自信也随之瓦解。江之野感觉他松了力气,立刻胜胜追击,狠将他踹倒在地,扑上去反扭住他的胳膊。
柳真似乎不相信一个“孕妇”能有这么大力气,在旁边瞧得瞠目结舌。
而付全更是悲惨,刚刚摆脱沈吉胡搅蛮缠的袭击,却被杨丽丽猛接过石头砸破后脑壳,一时间血压狂飙,直接疼晕了。
*
郑老板和付全,被五花大绑的两个可恶家伙,躺在了三具尸体旁边,这一幕终于让人解了恨。只可惜那黄德实在冤枉,早就被炸成一堆碎肉,平白枉死…
沈吉匆匆跑去检查那定制炸弹,又瘸着腿回来说:“倒计时停了,没有任何反应,是不是出故障了?”
“先不管那个。”江之野累得微喘,这么敷衍完又吩咐说:“脚环内听不到任何声音,吴聪又死了,理论上它不会被引爆,但厂里藏着的炸弹是最大隐患,我去负责调查和解除。沈吉,你带杨丽丽尝试联络警方,有两个思路,一个是破坏掉手机信号屏蔽源,或者是找到发电设备,使用座机,你留在这里看着他们。”
梦傀:“他在说什么外语?当你是漫威英雄啊?”
的确,馆长话说的利落,但根据吴聪的预告,根本就没多少时间了。这番过于具体的脱困计划显得很不真实。如果真能做好,何必拖到现在呢?
沈吉迟疑地点头,默默思索馆长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之野看了下表:“分头行动吧,动作都快一点。”
还没等大家答应,缓缓苏醒的付全就发出哀叫:“我也可以帮忙,我知道哪里有发电机!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啊,我真的没参与杀人!”
“这时候谁还会相信你?闭上嘴吧!”沈吉立刻拒绝,看向杨丽丽,“跟我走。”
经过方才的那番搏斗,杨丽丽双臂仍在发抖。
她仓皇点点头,随沈吉跑出仓库。
*
混乱过去,仓库里只剩下柳真可以帮忙,江之野瞥过她一眼,终于得空检查开始吴聪的尸体,一番摸索之后,发现只有手机值得研究,便用最快的速度翻阅起储存卡内的文件。
柳真不敢打扰他,又忍不住探头偷看:“小江,我们真能得救吗?”
“我们得救重要吗?”江之野抬眸微笑,“难道最重要的,不是找到真相?”
柳真颔首。
江之野起身,微笑说道:“吴聪存了张地图,应该是他排布炸弹的位置,我去瞧瞧。”
“小心啊。”柳真嘱咐。
江之野拎起锤子,亦大步走出门去。
他人独自到了走廊,才继续瞧向屏幕,那里显示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炸弹地图,而是吴聪的短信发件箱。
*
沈吉和杨丽丽走进雨里,终于决定道:“我们还是去找刘桂香吧,发电什么的也太不靠谱了。”
杨丽丽发愣:“啊?”
沈吉说:“如果我猜得没错,刘桂香并不是黎厂长的同伙,她只是被老公坑进来的。”
“可是都这种时候了,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杨丽丽发着抖说,“姚姚确实可怜,但也不能为了调查她的死,就把我们命都搭进去吧?我没有那么对不起她!”
沈吉从很早就觉得哪里不对,现在站在几乎如血水般的怪雨里,反而彻底想明白了,淡声表态:“不会死的,根本就没那么多炸药可以用啊。”
杨丽丽拧着眉头一脸懵:“为什么?”
沈吉逐渐平静:“姚姚死亡时间不长,就算吴聪有那个本事,发现她死后也只剩下极短的时间可以行动,根本没有机会做万全的准备,他在吓唬我们而已。”
杨丽丽不信:“可王德确确实实被炸死了!”
“可他不是在我们眼前被炸死的,而是在走廊。”沈吉反问,“如果脚环真的好使,是不是让王德直接在大家面前死更吓人?为什么没有呢?”
第139章 太平庄
由于是被大家投票而亡的, 王德的死带来的只是恐惧,杨丽丽当然没思考过:“……为什么?”
沈吉简直怀疑她的智商:“因为脚环不能爆炸,吴聪唯一的一点真炸药就放在走廊, 由他控制引爆!和黄灿灿的死作用一样, 只为了震慑我们。”
这话倒是没错,杨丽丽将信将疑。
沈吉又说:“而且, 你想没想过吴聪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就算他炸药没那么多,也有很多办法搞死我们, 为什么偏偏要纠缠这么久还不动手?”
杨丽丽:“我之前以为他是想知道真相的,现在觉得他只想折磨我们罢了罢了, 毕竟姚姚的事他应该比较了解,甚至比我们都要了解。”
“我也是, 不过这么考虑是错的,他就是想知道真相。”沈吉神色端正, “吴聪之前听说的, 以及姚姚自己说的话, 都也只是他们的个人视角罢了。”
杨丽丽沉默。
沈吉:“真相就是真相, 真相是客观的, 不是他人评价, 也不是自我评价,这点非常重要。”
杨丽丽侧头看向沈吉,有些无法置信:“他也就罢了,为什么你也对真相这么执着?”
沈吉:“都走到这一步了,你不想要真相吗?”
杨丽丽低下脑袋:“我只要好好活着。”
梦傀:“她自爆了?只有玩家才需要活到最后!”
沈吉暗想:“不重要, 信我。”
而后他又安抚杨丽丽:“活着不成问题, 我保证你不会有危险,跟我走吧。”
*
待到仓库里完全安静了, 柳真才开始低头寻找:刚才打得太慌张,没注意那枪被丢到哪里去了……郑老板身上应该还有子弹吧……
“阿真,她可算走了,快放开我们!”
郑老板终于发话,因扯到伤口而呲牙咧嘴。
柳真红着眼圈站起身来,定定地投去目光,却并不响应他的要求,甚至流露出了胆怯的恨意。
郑老板努力软下声音:“听话,我现在就去处理掉他们,姚姚的事他们绝对不会知道真相的,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再往外传了。一切都快结束了。”
没想到柳真却搬起沈吉那块石头,朝他走近一步:“可你若死死了的话,他们也不会知道更多了,其实现在的版本就是最好的啊,我不想陪你折腾。”
付全在旁左顾右盼地着急:“你们在说什么?小柳,难道你也害了姚姚吗?”
柳真不愿意回答,面上不剩一点表情。
她缓缓抬起石头。
“别急啊,有话好好说。”
江之野的声音见了鬼似的又响起来。
柳真猛地回头,发现他正拿枪对着自己,不由慌张后退,又恢复了那种懦弱无用的表情。
江之野笑意轻松:“你真以为我出去拯救世界了?但我还是对你们的事更感兴趣,现在实话实说还不晚,别等我送你们上路,那场面肯定不好看。”
郑老板试图稳住他:“别激动,那玩意危险,别伤着孩子!”
*
「郑元直播间」
「观察者数量:89232」
「哈哈哈哈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令使大大别客气,一枪崩了他!」
「真就全员恶人呗这副本?」
「并不是善恶,而是每个人都在有意识和无意识的撒谎,这副本玩弄的是客观与主观。」
「只要谎言留到最后,心印就是赢家。」
「语言永远是人类的武器,最可怕的那种。」
「真相永远不可知。」
*
原本郑老板不说话还好,他这么一讲,江之野竟不客气地照着肩膀就开了一枪,疼得他在地上扭动惨叫的同时,也证明了这枪绝不是虚张声势。
天知道子弹是什么时候被他摸走的。
江之野又朝柳真弯弯嘴角:“还不说实话?等什么呢?你也想吃点苦头?”
柳真发着抖跪在地上,哭泣说:“真的不关我事啊,为什么非要把我卷进来……”
江之野收起表情:“到底什么事,我没那么多时间听你啰嗦,挑重点的说。”
柳真抬头看他:“姚姚一直很相信我,她早就把厂长的阴谋都告诉我了,那天离开时,她甚至还把在图书室留下的证据也告诉了我,但我……”
“你早就背叛她了,对不对?”
江之野无语摇头。
柳真哭得激烈的同时,猛地抬手砸向地板:“我爸干工程瘫痪了,我妈身体本来就不好,我全家都等着我这份工资去活,你能明白吗?!我才没空伸张正义!”
在人世间的这些年,江之野的确明白,其实每个人都很苦。但那种明白,只是理性,不是感同身受。
“我和姚姚说过很多次,老老实实活着比什么都强。”柳真哭得不成人形,“但她就是不听,她坚持正义就自己去死啊!为什么非逼我也像她一样?我根本做不到!难道姚姚有理,她就可以折磨我吗?”
*
就在仓库内激烈对峙的同时,沈吉也已经带着杨丽丽发现了厂长夫妇的踪迹,他们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特别是老迈的黎家富颤颤巍巍,完全跑不快。
而同在雨中瘸着双腿的沈吉也没办法加速。
着急之间,他大喊道:“站住!我能解开脚环!”
这的确是很有吸引力的诱惑,刘桂香扶着黎家富停步,缓缓转身,表情是半信半疑的警惕。
她的身子实在是太胖了,那金属脚环已经把她的脚勒成了恐怖的紫色,看着惨不忍睹。
待沈吉离他们五六米时,刘桂香才凶道:“别靠近!”
“没想到主任你还挺不离不弃的……”沈吉在雨中微笑,完全看不出遭受枪伤的狼狈,“不过我瞧明白了,其实你不知道厂长是在你自己家里害死的姚姚吧?”
当时揭穿黎厂长和郑老板的罪行时,刘主任的确是非常震惊。而且在副本最开始时,主任也于争吵中警告过厂长,一定要和郑老板保持距离。
如果她早就知情姚姚的死,根本就不可能背着人说那些话。然而此时刘桂香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逼问:“脚环到底怎么打开?”
沈吉:“直接用钳子夹开就行,假的。”
刘桂香又开始咬牙:“我不信,你先开个试试!”
“我又不难受的。”沈吉伸了伸纤细的腿,开始策反她,“主任,既然你跟杀人案没关系,就别继续跟厂长一起蹚浑水了,我给你做个证人好不好?”
杨丽丽不知他什么意思,只帮腔:“我也可以作证!”
梦傀:“这副本的角色真的是张口就来。”
沈吉在心里叹息:“生活中的很多人也是一样。”
刘桂香丝毫不受诱惑,嘴硬道:“老黎没有杀人,你别白费力气了,我不会抛弃老黎的。”
“我有郑老板把姚姚送去你家的视频,也有你家床底下血迹的证据,警察随便一查,不就什么都清楚了?”沈吉眨眼,“当时你在干吗?和王德在一起吗?”
刘桂香:“……”
杨丽丽嫌弃:“无耻!”
沈吉打量:“但是我倒不信主任你会做这种事啊?王德到底是你什么人?肯定不是那种关系吧?”
刘桂香脸色从苍白到铁青。
被揭穿这事事,她和王德都很尴尬,都没解释,但那种尴尬里却藏着很怪的东西,毕竟并非只有情人关系才会白白给予对方钱财,还有很多其他可能。
“他是我儿子。”黎家富忽然开口,他苍老的声音嘶哑的让人感到绝望,“跟桂香没关系,那是我年轻时下乡犯过的错,我不能不管他……”
杨丽丽在旁小声:“听说黎家富可是主任家的上门女婿,全靠老丈人提拔,刘主任也太能忍了……你懂吧?”
刘桂香似乎并不想听到这些恼人的八卦,打断他们道:“你闭嘴,别再碍我的事。”
说着她就想拉住黎家富离开这里。
不得不说,现在做出这种举动,多少有些逃避的感觉了,她更像个一步错步步错的可怜角色。
沈吉很无奈:“主任,你能带厂长躲到哪去?”
杨丽丽:“就是!他是个贪污犯,杀人犯!要被枪毙的!难道这你也要奉陪到底吗?”
黎家富如此被两个小员工指责,忽然崩溃地声音大了些:“我没杀人!都是郑元……郑元他……”
*
仓库内,氛围持续紧绷。
柳真被江之野的枪吓住,哭得依然凄惨狼狈:“姚姚搞那些小动作,实在是太显眼了,厂长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们威胁不住姚姚,就只能威胁我啊!”
江之野完全没被打动:“少装可怜了,你有一万种方法保护自己,总之你做了叛徒?”
柳真沉默。
江之野走上前去,把枪顶在她头上:“到底怎么回事,别挑战我的耐性,我没兴趣一直追问。”
冰凉的枪口让柳真头脑一片空白:“我、我只是把姚姚要举报的事告诉他们了,那个证据在哪里我可没乱说啊!而且我完全没想过姚姚会死!我只想她放弃!”
“所以是你给郑老板通风报信,害姚姚上了套。”江之野慢慢点头,“现在发现事情败露了,势必要有个正义的结局才行,于是又把图书室的证据交了出来,想搞死郑老板和黎厂长,一了百了?到时候你还是电子厂的好员工,对不对?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付全在旁听的目瞪口呆:“闹了半天,原来你才是最聪明最恶毒的!你到底受了多少好处?”
柳真缓慢流泪:“八百……八百块港币。”
八百块,在这个年代不多不少。但远远不足以买掉一条人命,更何况还是自己的挚友,实在荒唐。
江之野嗤笑了声,进而把枪移向郑老板:“所以你把姚姚带去厂长家后,究竟是怎么把她给杀死的?尸体又怎么会落在吴聪手里?”
因失血而力竭的郑老板有些神智不清:“……我没打算杀她……我想劝她跟了我,跟我去香港过好日子,放弃举报……她不听,是她有问题……”
江之野缓缓蹲下:“说重点。”
郑老板咳了声,竟从嘴里也涌出血来:“她假意服从……却从厨房拿了刀要杀我……我只能把她给打晕了……老黎说,不能让她继续闹……要想办法……”
*
暴雨依旧,天光熹微。
从事情开始后,黎家富一直都显得非常沉默,没想现在却分辩了起来:“那个郑元说,不能让姚姚继续闹……人带到我家里……我也没办法……他给姚姚强喂了安眠药,说要送到厂女厕所里吊死……我只是……只是没阻止而已,我没杀人啊……”
他说这些恐怖的话时候,刘桂香肥胖的身体一直颤抖不止,仿佛在极力克制崩溃的情绪。
沈吉微笑:“馆长,我有这几天的监控备份,你不会撒谎吧?还是说你已经处理过了?”
黎家富本还想继续说,此刻不由哽住。
“够了!够了!”刘桂香崩溃地喊道,“是不是他杀的,究竟和你们俩有什么关系?!吴聪已经死了,审判为什么还不结束?!”
沈吉被她大喊大叫搞得有些来气:“主任你为什么非要包庇这样一个人啊?你欠他什么?”
刘桂香:“我已经跟了他了,我有什么选择?他是我丈夫!你一个小丫头懂个屁!”
说着,她竟然毫无预兆地冲上来,狠狠掐住沈吉的脖子:“你非要逼我!我饶了你好多次!这是你自找的!”
面对突然袭击,杨丽丽被吓得后退两步,想去帮沈吉又想逃跑,一时间在雨中徘徊不前。虽然方才能帮忙制服了郑老板和付全,但那是随大溜,现在沈吉显然不具备多少优势,不太值得被帮。
刘桂香实在了解她的品性了,催促道:“你过来搞掉她!大过我给你取消!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听到这句话,杨丽丽不由愣在雨里,两秒后,再看向沈吉的眼神已经陌生了,还真是一贯的两面三刀。
尽管沈吉流了不少血,身体也比刘桂香瘦弱得多,但他拼命挣扎时却徒生出中陌生的力气,莫名间猛地把这胖女人拼命推了开来。
晨光中的越下越大,一秒是透明的,一秒又成了极恐怖的浓稠血色,简直成了魔幻电影。
积水中生出巨大而奇怪的黏腻触手,无声地朝他们三个身上爬去,似要与他们融为一体。但奇怪的是,他们毫无反应,简直像看不见这异相一般。
梦傀:“喂!你清醒一点!能量场又乱啦!”
可恶的妙染真是无孔不入……沈吉拼命眨眼,可怪相虽消失了,刘桂香却已然爬起,又奋力扑了过来。
这次还没来得及反抗,暴雨中又是声枪响。
刘桂香同样被击中了肩膀,狼狈跪倒。
是江之野拽着五花大绑的付全站在不远处,露出笑来:“黎厂长,是谁要杀了姚姚,是谁提议喂药,又是谁把她挂到厕所里去的?给你机会说清楚。”
黎家福满头是血,摇摇欲坠。
江之野笑得更加残酷:“其实我已经找到不少证据了,就想看看你们谁还剩点良心了。郑元撒了几句谎,就挨了几枪,现在看你表现,嗯?”
其实刚刚沈吉被特意支出来后,就已经想明白了馆长的用意——
这心印玩罗生门,每个人描述的事实都互相矛盾,全程恶心得不行,只能被越绕越晕。
而馆长最后的选择,是玩囚徒困境。
也是,人类会为了利益撒谎,也会为了利益说真话。别无选择,这是此刻唯一听到真话的方式。
沈吉扶着伤腿挣扎爬起,慢慢地靠到馆长身后。
黎家富咽下口水:“很简单,他要拿枪杀了姚姚,我觉得不行,药是我给的,人是他去挂的。”
“你又没碰那女的!管他闲事干吗?”刘桂香绝望地躺在雨水中哭了起来:“我早跟你说过,离他远点……”
“为什么主任会觉得厂长是被牵连拖累的呢?”江之野问道,“厂长,这两年厂里有过三个自杀的女生,她们真是自杀吗?我很好奇,想再给你个机会坦白。”
黎家富不吭声。
江之野慢慢地把枪指向他:“不愿意说也没关系,就带着秘密下地狱吧,反正我是正当防卫,你们都死了才干净呢。可能你也接受必死的命运了吧?”
“不是自杀。”
黎家富面无表情。
听到这话,刘桂香干脆在雨幕中嚎啕大哭。
然而倾泻的雨,终于随着这句话而渐渐停了,天光越来越亮,电子厂也在逐渐变得正常。
梦傀:“心印放弃了!是捉住它的好机会!”
江之野走上前拉住沈吉的手,周身的场景裂出巨大的缝隙,所有三维的空间都碎成奇妙的模块,开始不停漂浮掉落,原本就不怎么体面的场面无比混乱。
馆长轻声说:“闭眼,别离开我身边。”
沈吉听话的合上眼睛,根本来不及反应,就感觉到湿漉漉的身体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几秒内变得干爽而自如,若不是被打伤的腿仍在痛,简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全部都恢复了正常。
再过几秒,一闻到空气中阴凉的霉味,他便知是是已穿越回到发现心印的地下室了。
沈吉小心地睁开眼睛,发现被馆长打倒的倒霉傀儡仍旧躺在地板上,只不过那个古怪的老实电脑已经关了机,反而出现个半透明的小姑娘,晃着腿坐在显示器上面,仿佛待了很久似的。
她的体型比真实的人类小很多,带着黑框眼镜,穿得像个现代小学生一样,虚拟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偷瞟两人,看起来比从前见过的所有心印都要狡猾一些,简直是把小心机写在脸上了,难怪满口谣言。
江之野走上前问道:“你就是言吏?”
心印幻影很得意:“我的副本好玩吗?”
“你果然只是为了玩,你有固定的能量来源,根本不需要制造傀儡,对不对?”沈吉回过神来质问,因总觉得腿上的枪伤没有消失似的,疼得他原地趔趄了一下。
江之野关心地拉住沈吉,蹲下身用大手覆住他的腿,温柔的温暖从疼痛处扩散开来,沈吉瞬间舒服了很多,朝他开心一笑。
“是副本在大脑遗留的错觉。”馆长安慰:“不过还是等那感觉自然消失的好,不然会影响你。”
言吏好奇地瞧着他们的举动。
江之野转而冷冷地投过目光。
好像心印对馆长都有种本能的惧怕,言吏顿时憋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挑衅之语,只嫌弃:“你们要是女孩子多好啊,一点都不可爱,凶巴巴……
江之野:“废话就别讲了,回答沈吉的话。”
言吏笑哈哈:“傀儡也是心印为了获得更多能量能制造的愚蠢工具呀。反正只要可以获得能量,我就能不断长大,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获取口业能量实在是太简单啦,何必拘泥于古旧的形式呢?”
这话不假,但沈吉实在不太喜欢听一个心印无情地评判属于人类的事情,总有种高高在上的错觉。
言吏继续自我陶醉:“是你们自己打造了一个可以随便发声的世界,然后却喜欢用那些语言把自己活活淹死,结果最后受益的只有我呀,真是不好意思。”
它的语气十分恶劣,又透着股无比少见的天真,像个强大而不自知的恶童,真不知到底做了多少恶事。
虽然馆长被言吏在副本内安插了那样一个身份,过程中恶心的不行,但现在也并没有表现出气愤,甚至笑了笑:“但恐怕只靠你自己可不行,所以是吴家在培养你吗?这个傀儡是属于你的?”
言吏不愿意明确回答,翻白眼道:“我总需要个仆人帮忙吧?不然待在这种地方也太不方便了,真是天妒英才呀,明明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却偏偏离不开这个破电脑,可恶可恶!”
见心印不肯直接谈论吴家的事,江之野便回头对沈吉吩咐:“把它封印起来,先带回去再说。”
听到这话,心印立刻跳起来急了:“别关住我,别关住我!我才不想去坐牢呢,这个世界还需要我!再说我有好处可以跟你们交换自由的!”
摆脱那个罗生门副本之后,沈吉才不想跟这个恶劣的家伙再商量任何事情,对它的狡猾自然皱眉。
言吏眨眼:“真的,这回没骗你。”
沈吉冷声说:“抱歉,可能培养你的傀儡没教会你这个世界真正的规则,你以为你要去的,是一个可以和我谈条件的地方吗?醒醒吧。”
说着,他便将手附到了那个电脑上,只在瞬间,鲜明的电流感便刺到了沈吉的皮肤,然而一瞬过后,他的体内自然而然地涌出更鲜明汹涌的温热,缓缓笼罩在电脑之外,那心印幻象就像被撕碎了似的,随之消失于两人眼前,再也没了影踪。
梦傀高兴地拍手手:“发了发了!它的能量也太多了吧!世所罕见啊!吴家还真了不起!”
沈吉叹息:“由此可见,现在的人类是多么热衷于毫无意义的流言蜚语,忽然间觉得有点活该。”
江之野看了下手机:“才过去两个小时,行动结束,我们回去吧。”
别说心印觉得有个器物束缚着自己不方便,就连沈吉也这样感觉。他尝试着抱了一下电脑,然后吐槽:“好沉,还真是一台货真价实的老古董啊,不会被我搞坏了吧?”
言吏的声音从主机里闷闷地传了出来:“你笨手笨脚的,当然会把我搞坏了!真不和我做交易吗?我知道的事儿你百分之一百万要感兴趣的!你若错过,必将追悔莫及,先听听看再做决定嘛。”
沈吉反问:“你当我没在副本里被你骗够吗?说话还一套一套的,你倒是挺有毅力的。”
言吏:“你误会我了,我只是有让别人相信我的能力,并不意味着我只说谎话啊。”
沈吉嫌弃:“那你有什么真话?”
言吏小声说:“我知道沈奈在哪里耶。”
<太平庄完>
第140章 东花市
太平庄的副本结局着实出乎秦凯的预料, 他尚未来得及对制造谣言的心印展开行动,竟得知江之野和沈吉只是出了趟门,就把那家伙从个废旧小区里给抱了回来, 而且本体还是个古老型号的电脑, 平日靠着佛像收集能量,简直离谱至极。
“这也太简单了吧?真不是世外高人给你们安排好的?”秦凯如此感慨, “出门散步顺便捡心印?”
如此顺利得手,沈吉自然也会考虑这个问题:真是吴弥尔的情报来得恰到好处, 还是另有隐情……
江之野帮沈吉把电脑放到收容室门口,安慰说:“别掉以轻心, 但也别思虑过重,先和言吏聊清楚, 只要它进了这里,就只能在你的控制下乖乖听话了。”
沈吉:“如果它真知道我妈妈在哪里呢……”
江之野微笑:“无论在哪里, 我都会陪你去找她, 绝不让你着急, 嗯?”
馆长的保证无疑是最好的安慰剂。沈吉打起精神, 努力把电脑抱进了散着幽光的青铜门。
江之野在原地等过片刻, 见没发生什么异样, 才扭头去和秦凯处理那个傀儡和几名玩家的后续了。
*
虽然努力回收了几个心印,但收容室仍旧比较空荡,毕竟一人之力有限。倒是听说特勤部那边准备运送十来个研究完毕的心印过来,到时候会稍微热闹些了。
果然事实还是如馆长所说,英雄主义解决不了集体困境, 终究得靠大家的努力, 才会产生实质性的进展。
沈吉特意给言吏选了个比较宽敞的展柜,将机体耐心地摆放完毕, 又小心地关上了玻璃门,说道:“你在这里冷静冷静也好,不要再去为祸互联网了。”
那个戴黑框眼镜的小女孩幻影又冒了出来,只不过这一次它的能量已经完全被沈吉和博物馆压制住了,显得垂头丧气,郁闷地鼓着脸说不出话来。
沈吉轻笑:“而且现在你可以跟我说说,我妈到底去了哪里,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言吏用力甩头:“你不讲道理,我才不想告诉你呢。”
沈吉态度非常平静:“讲话前看清自己的处境。”
言吏尖叫:“难道我的处境还不够惨吗?!”
沈吉眯起眼睛:“如果你非要证明自己没有价值,我也不在乎把你损毁,反正心印多一个、少一个,对博物馆没有什么本质差别,我又不是吴家的疯子。”
琥珀骰子珀琅在附近坏笑着煽动:“别理他,他对每个心印都是这样威胁的,可到现在也没看见毁了谁啊。”
头骨灵纹嘲弄:“当初威胁你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害人精,是不是想看它被销毁?”
沈吉并不着急,环顾过整个展馆,淡声表态:“外面的局势没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变故就要发生了,如果不好好配合我,你们怎么知道下一次博物馆遇到的不是灭顶之灾呢?真觉得自己又可以逃出去逍遥自在吗?”
珀琅追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吉故意说得很严肃:“别自我感觉良好,在有心者那里,你们要么是搞乱局势的工具,要么是精神能量的收集器和储存体,再没有第三种可能了。”
比起其它心印,言吏掌握的秘密要多一些,闻言后表情也并不乐观。
只不过它非常不甘心,忽然躺倒在展柜里打滚,哼哼唧唧道:“我可以把沈奈的事情都告诉你,但你每天要让我上半个小时网,好不好?十分钟也行呀!我可是在互联网时代长大的小天才,怎么过的了这种无聊日子,你关着我太残忍了!”
白尘子送的八卦陶俑叹息:“新生代就是毛病多。”
梦傀吃手手:“这心印还真有网瘾啊,脑袋坏了吧?”
沈吉在心里问:“让它上网,它岂不是会继续在网上捣乱?这家伙造成的混乱可太多了。”
梦傀:“除了散布能量,它也会检索信息,还是要看紧点,总归是存在风险的,你自己决定吧。”
“你先告诉我事情的前因后果,如果真值得让我为你费些力气,我也绝不会反悔。”沈吉最后这般保证道:“我进过你的副本,你应该很清楚我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言吏瞪过沈吉几秒,抱着胳膊说:“十五年前,沈奈在藏地首府附近进了天垣的副本,到现在也没出来,还被困在副本里面,哦,天垣就是沈家祖上的卜筮工具。”
又是天垣……
之前教会照骨吸收能量方法的就是它。
沈吉表情顿时严肃:“你也遇到过?它也教过你?”
言吏很轻松:“没面对面接触,但是它去瞧过我的佛像,我能感觉得到。”
“你的佛像?那佛像是吴家为你而建的?”
沈吉忍不住追问。
言吏:“当然!你以为我很容易培养吗?那整个小区的风水都是为我量身打造的,羡慕不羡慕?”
沈吉意识到话题跑偏了,改口道:“先不聊这个,所以你知道天垣长什么样子,对不对?”
言吏扶着小眼镜琢磨起来:“长相这种东西,对心印来说是比较抽象的,你所能看到的都是幻影而已,随时可以自由改变……我只知道,天垣的能量很强,比博物馆里所有心印加起来都还要强。”
不知为何,沈吉立刻回想起李蜀的疯话——这描述真像在说馆长。
“所以……它去佛像那边干什么?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沈吉又问。
言吏一脸无所谓:“大概一年前吧?它说好奇,很久没到人世间走动了,没想到会出现我这种怪东西。我没他厉害,只能忍住气跟他多聊了两句,没想到那家伙还真挺有意思的,教了我不少有用的知识呢。”
一年前……当时沈吉快高考了,很少关注周遭社会的变化。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时的东花绝不像现在这般混乱绝望。
言吏继续道:“我问了它的名字,还问它之前是不是被关在博物馆,才不能自由自在的。它说不是,是被个叫沈奈的女人缠住了,最近才脱身。”
沈吉张圆了眼睛:“什么意思?”
“那我就不清楚啦,它就说沈奈会一直在它的副本里待到死,然后就走啦。”言吏摊手,“沈奈嘛,心印们都认得的呀,我也很想八卦好不好?”
沈吉眨眼:“还有吗?”
言吏摇摇脑袋:“这还不够啊,我只接触过这么一次。”
沈吉蹙起眉头,忽然转身冲到瞧热闹的白瓷瓶子面前:“你遇到天垣又是什么时候,你上次说十几年前?确切点!”
照骨被吓得往后飘了飘:“十六七年是有的啦,太久了。”
那个时候沈奈还带着自己东躲西藏呢,神秘的天垣究竟在搞什么鬼?沈吉摸住下巴沉思。
照骨倒是很聪明,赶快竹筒倒豆子:“你肯定明白的,我们心印都需要有一个实体物用来寄身,这个东西是我们存在的基础,一般会藏在比较隐秘的地方用能量遮掩住,平时四处溜达嘛,近一点的可以仅靠能量,远一点的就需要再找载体。”
沈吉多少明白,譬如嫣然的线香,金银舫的赌场,这些心印不能平白存活于世,它们是精神和物质的寄生物。
照骨解释:“但那个天垣应该不太需要什么载体,它好像可以随心所欲地去任何地方,肯定和我们有所不同。”
蓝色章鱼从青铜鼎爬出来,用懒惰而冰冷的语气说:“当然不同,星仪诞生时,世界上还没有心印。”
沈吉很惊讶:“你也知道天垣?”
梦傀:“青铜心印存在的时间都很久远,快问问它!”
“知道又怎样?”章鱼时锈毫无精神,“那都是老黄历了。”
沈吉走到青铜鼎旁边:“但这东西和我妈妈的失踪有关,我一定要查。”
章鱼舒展了下触手,而后才说:“星仪是沈家用来占卜的东西不假,但比起一个工具,它更像是被沈家用来精神崇拜的对象,所以一直都受到很好的保护。只不过有一次,星仪演算出了个可怕的预言,之后就疯了,连带着沈家也遭了殃。”
……可怕的预言?沈吉脱口而出:“不会是世界末日吧?”
“兴许差不多,你看现在的世界,不会觉得它很有希望吧?”章鱼哈了声,“我也就知道那些,毕竟它被毁了后我才诞生的,偶尔遇到几个沈家后人,道听途说。”
沈吉眨眼:“毁了?被谁毁的?怎么回事?”
章鱼摇动触手:“当然是沈家的家主毁的,具体我又没看到,你这么感兴趣,不如去亲自问它啊,我猜现在的天垣只是个残体罢了。”
沈吉环顾周围的心印:“你们还知道什么?”
心印们顿时鸦雀无声。
沈吉又问:“你们觉得,馆长的能量和天垣很像吗?”
照骨最先回答:“完全不像呢。”
言吏点头:“截然不同。”
这答案多少让沈吉放下心来,只要馆长没有牵涉其中,任何难题都不至于惹他心生畏惧。
梦傀:“看来这些心印对你还不错,你赶紧问问副本的事。”
沈吉回神:“所以天垣的副本位置会移动吗?或者说我去哪里才能找到它呢?”
言吏思考过后迟疑道:“副本应该不会动的,还在藏地。”
“但寻找天垣不太可能,以它的能量,能隐藏自己到世界末日。”照骨轻笑了声,“除非让他主动来找你。”
或许,这也不失为一种办法,沈吉点头过后,认真地微微鞠躬道谢,而后才离开了收容室。
言吏呆在原处,过了会儿才问:“沈家人都这么客气吗?”
*
城市的另一处角落,宣纹正和杨茉飞速收拾着酒店里的行李。
杨茉显得很郁闷:“真是可笑,废那么大力气培养的心印,怎么会这般没用?事情刚刚开始就被沈家收走了?”
刚传来的消息同样让宣纹受了打击,她把各类电子用品打包装上,而后才说:“是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否则他们找不到副本位置,只会淹没在谣言当中罢了。”
“有叛徒?”杨茉清秀的脸庞浮现出阴色,而后坚决否认,“不可能,吴家的傀儡都对家主绝对忠诚,吴弥尔那种小祸害是特例!”
宣纹冷眼看向她:“给吴家办事的,可不止是吴家的傀儡。”
杨茉愣了下,恼道:“你不会怀疑我吧?”
“我没这么说。”宣纹果决道,“现在没有进一步行动的筹码了,先离开东花再说,如果特勤部抽出人来,很快就会发现我们的行踪。”
“那接下来怎么办,吴格予也已经被限制入境了。”杨茉追在她身后,“你我又不能露面,还有谁指望得上?”
宣纹没直言这个问题,只道:“名单上的心印,还有个没被收集。”
杨茉点头:“所以呢?”
“那心印的用途非常特别。”宣纹微笑,“我知道该让谁去了,他会行动的。”
话毕,她们就带好了口罩和帽子,一前一后地离开了空荡无人的神秘酒店。
*
一夜过去,那些几乎要将东花市淹没的谣言已如退潮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原有的热度。
疲倦地洗过澡后,沈吉呆坐在床边刷了会儿手机,终于稍微放下心来。
虽然捕捉言吏不在计划之内,但如此也算做了件好事,更何况还意外地得到了些沈奈和天垣的消息,让他更生出许多寻见母亲的期望。
正发呆时,江之野忽推开卧房的门。
沈吉眨眼:“忙完了吗?玩家都恢复正常了吧?”
江之野颔首,走进来问道:“先不说这件事,你打听的怎么样了?”
沈吉将心印们的话如实以告,而后望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妈妈肯定还在坚持,我得去救她,我得去藏地。”
“如果去那里就能找到副本,就不会这么多年都没消息了。”江之野坐到沈吉身边,温柔地揉揉他的短发,又扶住他的后颈,“心印只有在捕猎时才会打开副本,那个天垣,恐怕不会轻易这么做的,傀儡对他没太多意义。”
沈吉心情沉重:“虽然我妈对我来说是个很虚幻的存在,但她毕竟……毕竟是给与我生命的人,我现在坐立难安。”
“我理解,我来查,而且我有些眉目了。”江之野的态度挺认真,“虽然没搞清楚缘由,但我相信,把这些副本送到我们面前的就是天垣。”
沈吉诧异:“为什么?”
江之野摇头:“也许它在拼凑一副拼图,但随着我们经历过这些,天垣的轮廓也不可避免地被我们拼凑出来了,我敢笃定,暴露言吏位置的并非吴弥尔。”
即便有些迟,但沈吉还是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吴弥尔之前在拍卖会冒险给我传消息,让我没摆脱妙染前不要进副本……是不会再告诉我副本位置的。”
“嗯,他的性格你应该了解。”江之野说,“吴弥尔不会随便改变心意,肯定是天垣利用你的心态误导了你,没任何证据证明那账号是吴弥尔注册的。”
沈吉不由站起身来,焦虑地原地走了几圈:“可是收集这些心印放进博物馆里有什么用呢?难道集齐了,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江之野摇头,而后问他:“你愿不愿意冒险把最近的心印都搬出来,重新送回特勤部的实验室研究?”
没想到这么严肃的问题竟要自己做主,沈吉愣过几秒才点头:“想知道答案,总归要冒点险的。”
“好,我来安排,到时候需要你配合取出心印。”江之野拉住他的胳膊,“别乱走了,好好补个觉,今天下午不是还有课?”
天知道馆长怎么把课表背得如此滚瓜烂熟,沈吉想到塌了房子的学校,便不太愿意去面对,顿时露出鸵鸟表情
江之野安抚:“已经过去了,言吏被你关着,流言蜚语也会慢慢消失,先让自己的生活回到正轨,嗯?”
沈吉不愿意去思考同学们的所作所为,转移注意力追问道:“太平庄的副本里,到底谁是玩家啊?我这次完全没有去标记他们,光顾着剧情了。”
“这样挺好,你要学会逐渐摆脱梦傀的幼儿辅助,自己去做判断。”江之野把他拽到床上,“玩家的事,等你睡好了自然告诉你。”
沈吉忽然跌躺到软绵绵的枕头上,终于感觉脑袋天旋地转,原来是真的累了。
他小声叹息说:“这样忙一圈也挺好的,能让我忘记讨厌的妙染。”
江之野靠在旁边淡笑称赞:“吴弥尔不让你进副本,是怕你被两种能量卷进去无法控制自己,被毁坏可精神稳定,但你做得很好,你比别人想得要强大的多。”
他永远都在鼓励,并且无比真诚。
沈吉抽了下鼻子。
“睡吧。”江之野吻上沈吉的额头,“不管星宇能不能把妙染带回来,或是说你灵魂中有多少种能量存在,对我而言,你永远都是你。”
越靠近过去的岁月,越了解那些已经逝去的秘密,沈吉就越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平凡与渺小。而如此的自己,却遇到江之野这样的存在,也足以称得上是奇迹了。
沉默对视片刻,沈吉抱住了馆长:“其实我今天特别害怕心印们告诉我,你就是天垣……”
江之野失笑:“为什么?”
“因为所有关于天垣的描述,都很像你。”沈吉索性把心里的忧虑都讲出来,“而且在因果巷之前,主持人要你去集市上选人生之物,你拿回来的东西我从未见过,它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可以预知未来的星仪啊。”
话音落下,少年有点紧张,好在江之野并没有生气,只笃定说:“我不是它。”
沈吉赶紧嗯了声。
“说不想找回记忆是假的。”江之野难得讲起了些平日不愿提及的内心,“当时沈聿青找到我的那个心印,完全不清楚我为什么会在那里,稍微长大点后,我也可以去过些比较古老的副本,可惜从未发现过自己的踪迹。”
沈吉眨眼:“你原本的样子,完全不是现实中存在的动物啊,倒像是上古神话里会出现的,可我从未见过类似的……沈家也没有任何记载吗?”
江之野摇头:“沈家的历史早就被遗忘了,沈聿青摸索了一辈子也没结论,我更无从去研究。”
沈吉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江之野微笑:“所以找来找去,一点进展都没有,我也就考虑着放弃继续纠结了。如果我真经历过什么,不至于任何片段都想不起来。”
“也有一种可能。”沈吉推理:“你本来就没有记忆,你就是那时那刻诞生的,刚巧被我外公遇见了。”
江之野:“嗯,所以比起经历过什么,其实我更想知道,我为了什么存在。”
沈吉不知该如何代入馆长的感受:不要提亲友,他甚至没有同类,强大到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但始终不知自己的过往与未来。远远看去很完美,可一旦真正靠近他,又觉得他无比的寂寞。
江之野被沈吉的表情逗笑了:“干嘛这么看着我?也不必同情我吧?”
“不是同情,就是很心疼。”沈吉瞬时抱得更紧了些,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我也想帮你搞清楚你为什么存在,但我总有种预感……那肯定和天垣、沈家有关系,如果结果是不好的,你接受吗?”
江之野反问:“什么叫不好?”
沈吉道:“比如你发现,其实你的立场和我们是对立的。”
江之野:“那不应该是你考虑的问题吗?如果是那样,你接受吗?”
沈吉想了好一阵子才回答:“其实也没有什么对立不对立的,只要不伤害大家,我随你去哪里都可以。我可不想花一辈子努力当英雄,我更想……跟你好好过完这一辈子。”
虽然听起来挺任性,但或许这便是他此刻所能给出的最完美的答案了。
江之野没回答,只把沈吉禁锢在怀抱里,缓缓地闭上了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