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听话
半空抛出一张银行卡。
啪嗒掉在地上, 男人看一眼慌忙捡起。
“密码六个零。”周屿程半冷不热说。
姜洵登时反应过来:“不行!”
周屿程力道禁锢着不让她走。
手掌扣住她后脑,揉了一把:“别闹。”
男人警惕,瞧名堂似的反复翻转卡片:“这卡里有没有八十万?不会骗人的吧?”
周屿程一记淡漠眼风扫过去。
那帮人有点发怵, 前脚撵后脚:“走了走了”
分秒渐过,走廊落针可闻。
姜洵从手腕麻木到指尖,听觉有点模糊。
离她最近的是周屿程沉稳的心跳声, 像倒计时,一下又一下,她默数着。
“没事儿了。”周屿程摸摸她头发, 还是以前那幅漫不经心的样子, “饿不饿, 给你带碗馄饨?”
她静默许久,摇头。
周屿程松开力道, 退了些距离低身看她:“那就喝粥?”
姜洵缓缓抬眸。
情绪毫无起伏:“我给你写欠条。”
周屿程面无表情, 后槽牙磨了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姜洵你什么毛病。”
音落, 她无言垂下眼睫, 下一秒被他扣着下巴逼她直视。
一双漆黑眼眸倒映她神情里的失落木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冷声:“你是不是觉得我没资格管你?”
姜洵依旧沉默。
周屿程把她摁到椅子上,原地站了会儿,拿起手机看眼时间, 沉声叮嘱她:“老实坐着, 我去给你买吃的,一会儿过来。”
“不饿。”她声音虚浮。
周屿程燥意渐起。
压着脾气:“一天没吃东西,你胃是铁打的?早上赖床紧赶慢赶连杯水都没喝, 吐司咬一口就放回盘子里,怕我不乐意还硬说自己吃饱了, 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儿心思?”
姜洵低眸,掐了掐指尖。
周屿程耐着性子走上前, 将她垂落脸侧的长发撩至耳后。
“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听见没?”
姜洵慢半拍点头。
周屿程阔步离开,穿过来往医患赶到付款柜台询问。
护士查了查系统,说:“是的,已经线上支付过了。”
周屿程压着眉眼:“她用的什么付款渠道?”
护士为难一笑:“抱歉,这个就不清楚了。”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
姜洵翻开通讯录,拨去一个电话。
那边许久才接。
她先说话:“姜砚鸿,你还是人吗?”
听筒里没声。
她如鲠在喉:“你要害人害己到什么时候,一天不赌就要了你的命吗?是不是要等那群讨债的往我们家泼油漆送花圈你才满意?”
不得回应。
“你别装哑,我知道你在听。”她攥紧手机,几乎要捏碎,“妈生病了你知道吗?”
许久,听筒里传出一声心虚的单音节,姜砚鸿问:“你妈她生什么病啊?”
姜洵虚望着冰冷墙面。
平静说出口:“要是还有良心,你就过来看她。”
一句话仿佛石沉大海,得到的又是沉默。
她掐紧指尖。
“还是你一直盼着她早点死,好分她名下那套房?”
“姜砚鸿,我再也不想承认你是我爸。”-
扬城石桥底下有个摸骨算命的,说林燕芳腕骨硬,这辈子没什么好,就是命大。
术中经历一场大出血,病危通知书已经下达,却凭最后一口气,出乎意料地转危为安。
成功切除病灶,术后一直昏迷,全身插着医疗管。
姜洵学校医院两头跑,有时顾不上课程,苏禾就帮她签假条交作业,让她安心。
期末考那周她每天睡不足四小时,脑子乱糟糟,背过的书转头就忘。
周屿程给她做的东西她吃两口就吃不下,眼周泛起青紫。
凌晨,她坐在卧室窗台复习艺术史,半晌才翻了一页。
周屿程倒了杯温水,递到她嘴边。
“喝一口。”
她摇摇头。
周屿程把水杯放回去,将她抱过来,让她岔开腿坐他身上。
拿过她的书:“别看了,睡觉。”
她低垂着眼,睫毛颤了颤,没头没脑问一句:“烟有用吗?”
周屿程安静看她一会儿。
片刻,他拿过烟盒摸了根烟点燃,面无表情递给她。
灰白色烟雾轻缓散逸。
姜洵盯着烟尾那点猩红,慢慢把烟拿过来,不太熟练地夹在指间。
拿近,微微湿润的唇边含住烟身,气息流动,火光闪了闪。
不到一秒,喉咙像过了把刀,她猛地咳嗽起来,香烟掉落。
周屿程不动声色,拾起那支烟抵着窗玻璃掐灭。
烟草味缓缓散尽。
她眼角溢出眼泪,不愿体会第二遍。
周屿程给她揩掉泪水,眼底毫无波澜,一幅早有预料的模样。
她缓了会儿,像憋闷已久的控诉:“这么难受,为什么会上瘾。”
周屿程气息微沉。
“这不一直在戒么。”
周屿程往后靠着窗玻璃,给她扯了条空调毯,严严实实盖着她后背。
关了落地灯,不说话,陪她在月光里沉默。
许久,她轻声说:“我妈不抽烟,但也得了肺癌。因为被油烟味熏了二十几年。”
“我煎的蛋,没我妈煎的好。因为我不敢放太多油,怕溅到手。其实煎蛋炒菜总是会溅油的,她不是不怕,她是习惯了。”
“她爱干净,一周要拖好几次地,嫌我一回家就掉头发。我头发长,扫起来一大团,全部沾在扫把上,要一撮一撮扯下来。浴室的地漏也是,被我掉的头发堵了好几回。”
“她是很嫌弃我。但我住宿的时候,她其实很想我。放假回到家,我的床单总是很香,她洗过也晒过。知道我怕虫,每次都给我掖好蚊帐边角,一只小飞蛾都钻不进去。”
“不过在家待久了,她又开始唠叨我。有时她说话很难听,我特别烦,心想她要是少说两句就好了。”
她好像自言自语,声音越来越弱:“要是少说两句就好了”
周屿程捧起她的脸,指腹轻轻抚过她眼角,带下一点濡湿。
“不早了,睡觉。”
“明天就好了,嗯?”
“听话。”
姜洵时常觉得这像一场梦,不知何时是终点。
十六岁的时候渴望离他近一些,最好能抱抱他,祝他毕业快乐。
现在他就在眼前,眼里倒映着她,褪了一些强势,温柔地吻住她。
却不知为什么,预感要离他越来越远。
期末考结束,林燕芳从重症病房转到普通病房。
生命体征平稳,睁了眼,也能说话,问她期末考考得怎样,有没有马虎的题。
“还可以,我都写了。”
姜洵站在床边把人扶起来一些,拿着医院的小垃圾袋贴到人嘴边,接下林燕芳咳出来的术后痰液。
一切照常处理完,姜洵坐下来调整病床高低。
床头慢慢升起,林燕芳有气无力喊停:“行了行了,就这样。”
姜洵固定好高度,手背摸了摸林燕芳额头。
还好,今天没发烧。
林燕芳术后没什么胃口,姜洵在家里熬了点青菜粥,带过来喂她吃。
缓缓咽下一口,林燕芳眉头皱起。
姜洵疑惑:“烫吗?”
林燕芳一言难尽地瞥她:“你加糖了?”
她一愣。
“没啊,我放的是盐。”
自己尝了一口。
还真有点甜。
无奈:“那就不吃了,我到医院食堂看看。”
说着把勺子放回去,开始找粥盒的盖子。
“店里怎样了?”林燕芳问。
“关了,等你好了再开。”
“那帮人把玻璃砸坏了,安好没?”
“嗯。”
“花了多少?”
“不多。”
“你啊”林燕芳半耷着眼,对着天花板悠悠道,“小时候背不好乘法表,现在也算不清楚账。心肺机开一天,好几万就没了。有这钱,你不如去买块墓地,横竖都比它划算。”
姜洵拧着眉瞪她:“你别乱说。”
林燕芳病恹恹瞪回来:“你就是趁我病,跟我顶嘴是吧。”
“没有。”
林燕芳收回视线。
“我手机呢?拿来。”
姜洵找了找,把她手机拿过来,插上数据线充电,开机。
“然后呢?你要干什么?”
林燕芳闭上眼。
“翻翻短信,自己看吧。”
姜洵反应几秒,脸上有浅浅的怔。
指尖扣了扣音量键。
林燕芳淡淡提醒:“看吧,第一条就是。”
姜洵垂眸点开,指尖有点僵。
那条短信在手术前就发了。
「阿姨您好,或许您不知道,您的女儿姜洵瞒着你做了些什么事,我来告诉您。
她跟大她两届的学长周屿程谈恋爱,利用他的家世背景和人脉资源,让宋明艺术展延期举行,就因为她在规定时间内完不成作品,所以要通过这种方式谋私。
那么我想问,她得到的奖项算不算掺水呢?
您以为她假期都在图书馆奋笔疾书吗?
当然不是,她跟他的富二代男友进出高档夜场,一待就是一整夜,跟他那些阔少兄弟喝酒玩游戏,她多开心呢?学业算什么,您每年给她交的上万块的艺术学费又算什么。
她二十岁不到,就跟男朋友开房、同居,您知情吗?
周屿程给她送了一堆奢侈品,出门豪车不重样。在一起快一年,他砸在她身上的钱不止几十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以您的生活经验来看,觉得她像不像被包.养的小情人?
此条无需回复,号码我会注销。」
姜洵看着屏幕字眼,仿佛在看一条网络帖子。
只是它没有发布在论坛。
发送者没有选择把它公之于众,或许是知道舆论千变万化,争论再多也不过一时消遣,时间一长,大家都会忘。
只有最亲近的人,他们的想法和偏见才会将人牢牢困住,系个死结。
她难以形容这种感觉,就好像小时候写日记,被父母翻开查阅。
又好像青春期躲在床上看爱情小说,猝不及防被家长掀开被子。
信息不止文字,还有一堆图片。
画面里她吻向周屿程,像一份不容置喙的证据。
姜洵久久不语。
林燕芳慢悠悠地说:“你学美术,看看吧,这图是不是p的。”
她放下手机。
“不是。”
一口承认,连辩驳都没有。
林燕芳轻叹,复又笑了笑。
像听之任之,已经对结果无力:“那些客人来店里,问起你,我总跟他们说,我女儿懂事,乖得很。现在看来,好像是我错了。”
姜洵无话可说。
长辈的期望是种很奇怪的东西。
是爱的载体,也是难以具象化的束缚与暴力。
“就那么喜欢他?”林燕芳问。
“嗯。”她没有抬眼,字字清晰,“喜欢。”
第52章 唯一
林燕芳没有发脾气, 语气是从未听过的柔和:“是他追你,还是你追他?”
姜洵垂眸捏了捏手指。
“他追的我。”
林燕芳顿了片刻。
仿佛求证:“他真给你花那么多钱?”
姜洵一时语塞:“没数过,应该有那么多吧。”
“一起住了?”
“嗯。”
“碰你了?”
“嗯。”
短暂无言。
好异样的感觉。
就像去诊室, 医生当着成年人亲妈的面,问人有没有性/生活。
林燕芳盯着她:“做措施没?”
她脸一热:“肯定啊”
林燕芳收回视线:“那就行。”
姜洵抬眼,小心试探:“你不生气吗?”
林燕芳闭着眼, 带着浓重的病倦,轻叹:“你都成年了。再说,你是我女儿, 我吃错药了不护着你, 要被一个来路不明的手机号牵鼻子?傻不傻呀。要不是那人号码注销了, 我肯定打过去骂,骂一宿。”
姜洵微怔。
林燕芳缓缓睁眼, 波澜不惊地说:“从小到大, 我对你的要求是高了些。但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长大, 少吃点苦。”
“妈不反对你谈, 只是他那种家世,你能保证今后过了门,你不被欺负, 不被他们家里人看不起吗?谈恋爱总不考虑以后, 以为高兴一天就是一辈子。妈以前也这样,觉得你外婆古板。她劝我那么多,我一句话都不听。现在不也后悔了?”
“前几年那个谁, 就那个影帝,娶了个小模特, 网上骂成什么样了?那姑娘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做什么都是错。明明都那么漂亮能干了, 那男的也非她不可,但就是有人觉得她配不上人家。”
“你是我女儿,在我眼里你怎样都是好的,只有别人配不上你的份。”
“但现实就是那样,你堵不住好事者的嘴。”
“你现在觉得自己能扛过去,但也只是现在觉得。怨和愁啊,是一天一天累积的,你才十九岁,怎么预料你二十九岁会经历什么?就我这身子,万一哪天真的躺棺材了,外婆也走不动路了,受了委屈谁给你撑腰?你能保证他护你一辈子吗?人心是会变的,他那样好的条件,你喜欢,别人就不喜欢?”
姜洵低着头,一言不发。
“寻寻,少走弯路。”林燕芳看着她,久违地轻言细语,“你要是真的喜欢他,想继续,妈也不拦你,你想清楚就行,别上赶着吃亏,明不明白?”
姜洵沉默着,轻轻点头。
从小到大,她一直害怕母亲失望。
如今选择权到了她手里,她却不知该怎么走,才能不撞南墙,不知该怎么做才能留一条回头路。
后来是现实教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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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暑假过得没有一丝假期感。
姜洵早晚到医院照顾母亲,下午在咖啡馆继续兼职。
午后短暂闲暇,她打电话给于远文。
“老师,我想问一下,那个作品的奖金,大概什么时候能到账?”
于远文琢磨几秒,说:“大概一个多月吧,那边得过一遍审核流程。”
“嗯,好。”
“对了,上回颁奖礼怎么没去?”
“有点事情耽误了。”
“哦,那行吧。我还有个讲座,就不聊了,假期快乐啊!”
“嗯,谢谢老师,再见。”
挂了电话,店里风铃响,苏禾和谈亦晓拉开玻璃门。
“我靠这太阳,晒死我了。”苏禾拎个购物袋,进门乐呵呵,“没吃午饭吧?给你带了咖喱鸡排饭!巨香,我俩排了半小时呢。”
谈亦晓后脚进来:“就是,后面那男的还踩我鞋,气死了。”
姜洵轻浅一笑:“放着吧,我待会儿就吃。”
苏禾找位置坐:“行,我坐着吹会儿空调,热死了。”
谈亦晓溜进柜台后面,凑过来问:“你跟我哥怎么了?冷战?”
姜洵云淡风轻:“没事呀,只是最近比较忙,我俩没怎么在一起。”
谈亦晓狐疑:“是不是他移情别恋了?我帮你扇他!”
她笑笑:“没有啦。要喝什么吗?我给你做。”
“不喝,我们陪陪你。”
傍晚,周屿程开车来接她,越野停在咖啡馆对面。
窗玻璃降下来,看她在店里整理打包盒。
头发长了。
人又瘦了些。
烟瘾犯,又怕她待会儿过来闻到烟味,咬着根烟一直没点火。
半晌,手机响了一声。
短信提示跳出来,他常用的那张卡里进了一万块的转账。
他看着几行字,胸口越来越燥。
给她打电话。
“到点下班了,多待十分钟能涨工资还是怎的?”
店里的姑娘微微怔愣,透过橱窗玻璃看过来一眼。
口型与话语重合,听筒里还是往日的温柔:“等一下就好。”
这一等又是十来分钟。
姜洵一身黑色长裙,沐着夕阳跑过来,开门坐上副驾。
周屿程烦闷给油,越野开出莘园路。
姜洵掏出手机查看短信,周屿程一手搭着方向盘,没看她,突然对她说:“开学别干了,辞职。”
她一顿。
低着眼眸,轻声:“不行。”
音落猝然急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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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往前俯冲一瞬,脊背撞回座椅。
皱起眉转头看他:“你干嘛?”
周屿程二话不说把烟点了,一头转过去对着车窗外,指间夹着烟腕骨搭在窗沿。
呼吸很闷重,烟雾沉沉吐出去,像顺了一口浊气,燥意纾解。
无言半晌。
“辞了,老老实实念你的大二,没得商量。”
姜洵也偏头看向窗外,路边人来人往,树影斑驳。
跟他较劲:“我说了,不行。”
云淡风轻的一句,温柔轻缓,却能把人气死。
周屿程几乎想把烟掐断。
“我是穷得背锅流浪了?养不起你?”
姜洵沉默。
盯着一棵树看久了,眼神失焦。
对他说:“我能养活我自己。”
周屿程嗤笑一声。
“是,你能耐。我话就撂这儿了,下回你再给我转钱,我双倍给你转回去,看是你先烦还是我先烦。”
“你别这样。”她心里难受。
周屿程冷冷哼笑。
静了片刻,浸过烟草的嗓子低哑自嘲:“姜洵,跟我服个软就这么难。”
音落,她鼻梁一酸。
周屿程掐灭了烟,一脚踩下油门。
车子没往医院开,也没往家开。
赶在天黑之前带她去了市中心的水族馆。
姜洵看着车窗外,有点茫然。
“上回不是说想看鲨鱼?带你看。”周屿程给她解开安全带,“下车,一会儿闭馆了。”
自从柳芷清在水族馆丢下他之后,他长大后的十几年,没再踏进任一家水族馆。
今天却陪着她站在整面蓝色玻璃前,看着海洋生物悠闲游过,在水草和珊瑚之间吐泡泡,带起深深浅浅的水纹。
她静静看着,不知不觉,周屿程的手指滑入她指间,牵住她。
漫不经心说:“等阿姨身体好些,你也高兴点儿的时候,就带你见我爷爷。”
姜洵感知他掌心温热,一点点熨烫她心口皱褶。
蓝色光晕笼罩二人身影。
周屿程像以前一样逗她,在她脸上亲一下,捏捏她。
有一瞬间她想义无反顾往前,不管旁人说什么,她爱他就够了。
潮水总有一天会褪去,她不要逻辑,只要他。
但幻想很多,现实却一直很难。
七月末,林燕芳病情复发,经历二次手术。
医生跟姜洵讨论最优的化疗方案,话里话外地暗示了医疗费用。
候诊大厅人来人往,她离开诊室,安安静静坐在长凳上,发现自己已经闻习惯了消毒水的味道。
她想联系外婆,商量把老家的房子卖了。
但一通电话迟迟犹豫着,打不出去。
她不想老人家担心。
失神时,手机贴着掌心响起。
第一个没接,那边开始轰炸。
她深吸一口气,忍着烦意接通。
听筒传出姜砚鸿兴致勃勃的语调:“寻寻啊!怎么早不跟老爸说你有个那么有钱的男朋友?那个信延集团是吧?我有个老朋友在那儿当过保安!他们老总啊,就姓周那个,是你男朋友他哥吧?开的车都几百万上下,随随便便拎一辆出来都够一套别墅了!我女儿眼光真行,终于给咱家攀到牛了的!”
声声入耳,姜洵攥紧拳头。
“你有病就去治,能别发酒疯吗?”
“没喝酒没喝酒!清醒着呢。老爸跟你说,你俩不许分啊!千万不许分!什么门当户对啊,那都是俗的!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恋爱方式,你说是不是?要是你妈教育你,你可千万别听她瞎说,女儿当阔太太她还不愿意了?她就是个傻的!天生不会享福,假清高!”
“你说完了吗。”姜洵打断他,眼里一层水雾,声音如冰石冷冷砸下,“说完我挂了,别再给我打电话,别逼我恨你一辈子。”
世上总有奇怪的排列组合方式,最缺水的地方最得旱情青睐,越是广袤的森林越易引发火灾。
在她一根弦即将崩断的时候,外力开始拉扯。
晚上回家,周屿程煮了海鲜粥。
不知道上哪学的,味道大差不离。
二条在客厅自己玩球,制造全家唯一的动静。
姜洵坐在周屿程对面,埋头舀粥,其实一口没喝。
平静地说:“我今晚也在医院陪床,你不用等我了。”
周屿程平淡如常,把自己碗里的虾仁夹到她碗里。
“这次换我,你顶不住这么多天。”
“不用。”她攥了攥勺柄,“没有陌生人陪床照顾的道理。”
安静许久。
“行,知道了。”
周屿程又给她夹点扇贝。
“我们分手吧。”她突然说。
没头没尾的一句,破了暗里对峙的一局。
周屿程仿佛没听见。
“喝粥。”他伸手把她面前的碗推近,“再不喝凉了,到时又说肚子疼,折腾我给你买药。”
“周屿程。”她抬眼看着他,字字清晰,“我们分手吧。”
筷子啪一声拍在桌上。
周屿程压着脾气,漆黑眼眸盯住她:“我让你喝粥。”
姜洵不躲闪,与他对视。
“而且你哥哥也不喜欢我。你知道我很胆小,没有被别人讨厌一辈子的勇气。”
周屿程偏额笑了。
“我都不在乎家里人,你在乎那么多做什么,有我给你撑腰,谁敢针对你?”
“承诺和现实是两码事。”
“喝粥,喝完再说。”他拿起手机烦躁地划,身子往后靠向椅背。
“周屿程,你听我说话了吗?”
音落,手机被他猛地一扣,餐桌玻璃裂了一条痕。
姜洵肩膀一颤,被他的模样吓到。
“姜洵。”他直直看着她,“你知不知道你在我面前演戏很假,说谎像在念稿子?”
姜洵沉默着,心跳声传至耳骨。
“不分。”他斩钉截铁。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一碗粥彻底凉了。
姜洵半口都没吃,起身拿包出门。
走到玄关,却拧不开门。
她心一紧,回身看向客厅,周屿程陷在沙发里抽烟,电视屏幕放映着一部无聊透顶的电影。
她吞咽一下,喉咙生疼。
“给我开锁。”
周屿程吸了口烟,在烟雾里轻笑:“你不是挺能耐?一个锁还开不了?”
“我让你开锁!”她气急,定定站在门口,眼鼻酸涩。
周屿程喉结滚动,眼里毫无情绪。
沉声:“你把说过的话咽回去,我就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音落,姜洵手机贴着掌心震动。
信用贷的还款提醒跳了出来。
周屿程听见声响,冷嗤了声,早已心中有数:“非要这么倔,求信贷机构都不愿求我,几十万我给不起?”
姜洵视线起雾。
像被石头压着呼吸困难,她靠着门背,缓缓坐下去。
声线平直:“你是给得起。但我是要一直欠着你,还一辈子吗?”
周屿程看着荧幕里的台词一闪而过,眼神愈渐空泛,淡笑:“想还一辈子?行,你嫁给我。”
“你别说这么幼稚的话行吗。”
周屿程不言语,自顾掐灭了烟,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
她抬眼,泪水在眼眶打转。
未能将他看清,一个吻重重落下来,带着苦涩的烟草气息。
她下意识地咬他,尝到一点甜腥。
他不管不顾,越吻越深,凸起青筋的手臂曲折着撑在门后,一手扣住她后颈。
他从小是被丢下的人,只知道用强硬的方式去束缚、禁锢,不让他唯一的渴望从身边逃走。
但却不知该怎么挽留。
从来没人教过他。
距离退开的时候,她哽咽着,温热泪水滑落他手背。
烫化他阵阵喘.息。
情.欲浪潮没有像以往那样将彼此淹没。
周屿程喉结滚动,手掌轻抚她头发,听见她声音在颤:“你别这样行吗,我已经很累了”
周屿程擦拭她眼角泪痕,答非所问:“我订好机票了,下周跟我一起去匀塔山,看我比赛。”
姜洵红着眼眶,眼底倒映他不同以往的认真。
周屿程轻弯嘴角,一个懒散的笑,声线温柔泛哑:“不是想看我跑拉力赛吗,赢个冠军给你,让你高兴高兴。”
姜洵曾无比着迷这双眼睛。
但这一刻,这双眼的情动与隐忍却不停拉扯着她,像令人上瘾的止疼药,让她不得脱身。
航班起飞当天,淮京市气温高达三十八度。
航站楼冷气充足,步伐往来。
周屿程揽着她的肩,两人在大厅手续台前排队,准备办理行李托运。
传送带间断运作,姜洵看着行李箱消失的方向,视线茫然,不移不动。
逐渐出神,周屿程带她往前,她就往前。
前面还剩两个人的时候,她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来电。
听筒里是半熟悉的声音——
“小姜同学,你们两情相悦在一起,我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做过棒打鸳鸯的事儿。最近他银行流水不太正常,做哥哥的,我也没说他。毕竟百来万,没什么所谓,更何况大部分钱都是他自己赚的,他脑子灵光,炒股比我在行。”
“只是我不知道你家里人都有什么毛病,喝了酒在公司楼底嚷着要见亲家,到处闯门禁,还拿酒瓶子砸我车窗。可能我见识浅,没经历过这种阵仗,总之挺让我头疼。其实一般情况,信延的安保大队会直接把这种人送进派出所,但想着他是你父亲,应该酌情考虑一下。”
“要不你过来,看看怎么解决,我们快刀斩乱麻怎么样?”
快刀斩乱麻。
周柏承意有所指,姜洵拿着手机,指尖麻木。
周屿程已经听见。
承诺掷地有声:“事情有人解决,你别管。”
姜洵看着地板的倒影,有点失神。
有些事情,不合适。
从根本上就不合适。
他们也一样。
理想主义者眼中的感情,纯粹且唯一。
但是她是会被现实琐碎压垮的人,是会被危机带来的未知恐惧淹没的人,也是从小受着友善教育,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愿给他人制造麻烦的人。
和他不一样。
——“后面的旅客,请出示身份证。”
她该上前一步。
但情感消弭,理智开始占据。
“周屿程。”她后退一步,抬起头浅笑着看他,“祝你比赛顺利。”
周围嘈杂,这一句浮在其中,轻如羽毛,风一拂就消失不见。
周屿程自嘲地笑了下,眼里情绪晕染开,晦涩不明的一片。
“今后也是。”
姜洵笑意渐深,紧绷的眉心却在颤动。
“祝你一切顺利。”
飞机起飞时,姜洵突然胃疼。
一阵剧烈反酸,她扔下行李箱冲至卫生间,呕吐不止,分不清哪滴泪是生理所致。
拉力赛全网直播。
一切本应如火如荼,热搜却突然冒出词条。
#周屿程 中途退赛。
同队队友已经远远落后,KM只能指望周屿程。
他中途退赛,意味着车队将失去唯一的晋级资格。
昇沃的主力赛车手目前用时最短,队伍积分排名第一。
赛车停在半山腰的草甸上,再往前就是悬崖。
贺司是他领航员,这会儿瞪大眼睛看向他:“周屿程你疯了?”
周屿程取下头盔,靠着椅背闭眼。
喉咙里闷出低哑的一声:“没劲。”
贺司没见过这样的他。
半晌,开回赛道维修区,一场争执爆发。
“你他妈早想加入昇沃了是吧?!”带头的队友冲上前骂他,“昇沃大好前程啊,再也不用守着KM这个破车队了,我们要钱没钱要实力没实力,改个车还他妈要你周二少倒贴,积分全靠你揽,嫌我们废物吧?啊?你说话啊!”
周屿程依旧坐在车里,闭着眼不为所动。
贺司果断下车,砸上车门:“你们别太自私!阿屿要去哪儿是他的自由,合同本来就要到期了,给车队赢了那么多积分是你上辈子烧高香!没他出钱出力KM能闯进亚洲赛吗?跑个国内联赛都费劲!”
另一个队友阴阳怪气:“你他妈看不出他这次跑假赛?昇沃看咱笑话看得还不够吗?好好一个冠军拱手相让,给昇沃‘保送’是吧?牛啊!”
贺司反驳:“假赛根本就不至于,你们动点儿脑子,少他妈造谣,要是没有周屿程,车队连参赛名额都拿不到。”
队友冷嘲:“行啊贺司,队长在世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能说呢?”
“你们他妈有完没完!”贺司厉声呵止,“他状态不好你们看不出来吗!命跟奖杯哪个重要?”
耳边争吵起伏,周屿程闭着眼,面对一片漆黑,思绪空白。
几百公里外,夜幕降临。
姜洵抱着膝盖坐在客厅地毯上,僵硬指尖划动着的手机屏幕里,是网上对周屿程的一片骂声。
背叛、暗箱操作、跑假赛。
二条已经半大不小,越来越像小比格。
它呜呜哼叫着,一边撒娇一边用脑袋拱她,要她陪它玩。
姜洵伸手,摸了摸它后颈短毛。
看着依旧这么大点的二条,她忽然觉得时间过得好慢。
慢得有些煎熬。
凌晨,门锁转动。
周屿程拎着一个购物袋回家,走到她身边,刻意忽视地板上两个摊开的行李箱。
他打开袋子把东西拿出来,放在茶几上。
语气稀松平常:“给你买了巧克力蛋糕,还有草莓,饿了就吃。”
姜洵安安静静坐在地毯上,后背靠着沙发边沿。
“卧室有个箱子,都是你的东西。”她说,“你看看,要是少了什么,这两天联系我。”
周屿程没什么反应,自顾坐到沙发上,拿打火机点一根烟。
僵持着,谁也没说话。
直到凌晨一点,他一声沙哑打破平静:
“你欠我一回。”
姜洵眼睫微颤。
腿上那点伤疤,他无数次抚过,亲吻过。
他说他曾后悔,当时为什么不把烟拿远些,烫出那一点,让他今后看见就心疼。
“你也欠我一回。”她声线虚缓,“这样算扯平了吗?”
香烟燃到第三支。
“你想没想过。”他忽然问。
她如鲠在喉:“想什么?”
“跟我结婚。”
她怔愣。
他脸庞倒映着月光,透明的温淡,中和他一身桀骜。
“那样的未来,你想没想过。”
音落,姜洵默不作声。
心底像泛起海潮,淹得她窒息。
这是第三次挽留机会,被她舍弃。
周屿程笑了声,有点嘲弄。
片刻,他站起身,往桌上掷了个东西。
“不要就扔了。”
音落,脚步声渐远。
周屿程离开家,门被关上,一切归于寂静。
那个东西是个小盒子。
姜洵拿过来,木然打开。
一枚戒指。
Sine metu.
他隐蔽于胯骨的刺青,被他用心复刻于戒指内环,嵌入属于她的承诺。
纹路清晰,像被烟灰烫伤的疤痕,暴露于空气缓缓结痂。
可惜听不到他亲口说:
姜洵,我要你无忧无惧。
做我唯一。
第53章 寻寻
凌晨两点。
周屿程送的礼物, 她每一样都原封不动留在这儿,没拿走。
仔仔细细收拾下来,属于她的东西其实只有两个行李箱。
带上箱子离开, 她轻轻开门,下意识放慢了抬眼的速度。
步伐随之定下,她攥了攥门把手。
视线落过去, 候梯厅的声控灯亮起。
廊窗前聚着灰白烟雾,迷离之中,是让她安静凝眸的背影。
周屿程懒散地对着窗外抽烟, 腕骨搭在金属护栏上, 指间猩红点点。
他站姿散漫, 肩背却依然挺阔,不见一丝颓废感, 只有平淡如常的漫不经心。
姜洵错开眼, 侧身关合门锁。
声响清脆, 回音沉闷。
周屿程没有回头。
她猜想, 如果在周屿程的记忆里,他第一次遇见她,应该是在美院那间寡淡无味的书画室。
那天她站在长廊上, 关门, 他慵懒回头,带着淡淡嘲意,提醒她裙子边上沾了墨迹。
烟草味无声弥漫, 融进沉闷燥郁的夏末空气。
像一堵透明高墙,无法触及却密不透风, 横亘在二人之间。
姜洵攥紧行李箱拉杆。
“二条我没带走。”她口吻平淡,解释说, “我现在的情况照顾不了它。”
声音轻柔,像他吐出的烟雾,缕缕散尽。
他依旧沉默,仿佛充耳未闻。
一旁的金属垃圾桶安静立着,顶上铺了一层灭烟用的石英砂,落满烟头。
姜洵控制着呼吸。
明明四周空荡明亮,却还是感觉一切紧绷着,束缚着。
她开始斟酌,思绪里退缩、不舍,茫然又释怀。
最后平淡说出口:“你就当这段时间,我是一时兴起。”
音落,周屿程背对着她嗤笑了声,低沉里转瞬而逝的嘲讽。
姜洵无言。
周屿程吸了口烟,倦淡无谓散在烟雾里。
“早说,我也腻了。”
轻飘飘的一句,像一层薄纱盖在她心上,遮蔽了那几年寒冬盛夏的阳光,落下模糊不清的阴影-
凌晨下起小雨,道路冷清。
姜洵撑着伞站在路沿石边上,人跟行李箱相互依偎。
换了三个出行平台软件,依旧打不到网约车。
她站得脚踝酸疼,想坐在行李箱上。
一束车灯打过来,她轻微抬起的腿又放下去。
三叉星的车标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来。
“姜同学。”
她微怔:“闻先生?”
闻铮视线微垂,看一眼路边的行李箱。
“送你一程吧,要去哪?”
姜洵抿抿唇,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闻先生,我可以打车。”
“太晚了,还是送你吧。”
说着,闻铮下了车,帮她把行李放进后备箱。
姜洵礼貌地给他撑伞遮雨,攥了攥伞柄。
“谢谢您。”
“不用客气。我刚下班,就当顺路。”
“这么晚下班吗?”
“嗯。”闻铮合上后备箱盖子,云淡风轻地说,“给老板身兼多职,没有太多自由支配的时间。”
深夜,汽车驶离小区,雨点打着车窗玻璃,划出数道痕迹。
姜洵坐在后座,没有回头看身后那栋楼,不知道曾经属于他们的卧室,是否亮起了灯。
答案是没有。
周屿程站在廊窗前抽了半小时的烟,手机界面停在闻铮的通讯录名片上,屏幕逐渐暗下去。
回到家,二条用落在地上的毛毯圈了个新窝,蜷着尾巴酣睡。
这狗粘人,还很叛逆,一出生就爱跟八万打架,后者送回双凫巷它才乖了些。
客厅没开灯,周屿程敞着腿在沙发里陷了会儿。
似乎一切都没变,又好像全都不一样了。
茶几边缘放着那枚戒指,命运是被人漠不关心。
卧室箱子里的东西摆放整齐,一件挨着一件。
那只腕表一尘不染,时针分针交错,重合又分开。
月光洒落,鸽血红倒映出浅浅暖光,映着一旁的小雕塑。
手工做的小玩意,不怎么立体,看得出设计它的人不太熟练。
只有巴掌大,寡淡的石膏色,单调的结构,一个小人牵着另一个小人,中间一只小狗。
厨房墙上挂着两条围裙,一大一小。
都印着卡通字,大的是“中华厨神”,小的是“美食鉴赏家”。
置物架边上有一瓶仅剩三分之一的甜辣酱,提醒主人应该置换新物。
冰箱冷冻层有捏好的小圆子,大小均匀,像有强迫症,是美术生的风格。
至于零食柜里的一堆薯片糖果,容易上火的放在最底,无人注意,已经快要过期。
时间悄然。
月落星隐,清晨雨后初霁。
白山茶盆栽放在阳台,迎着缓缓游移的熹微晨光,绿叶间又盛开一朵。
书房里冷气充盈,周屿程仰头陷在沙发椅里,一手夹着烟,时不时抽一下,对着天花板百无聊赖吐烟圈。
电脑旁插着一张相机内存卡,屏幕里的画面逐帧播放,像走不出的循环。
“小洛神!看这儿!”
“别紧张!你练得特别特别好,都能加入我们学校舞团了!”
“骗你干嘛?看镜头啊寻寻!”
“寻寻!笑一个!”
“寻寻!来补妆了!”
“寻寻!”
“寻寻。”-
天光大亮,姜洵拥着被子起身,打一个喷嚏。
有点感冒。
窗户开了一半,邻里动静悠悠传上来,卖麦芽糖的大叔沿着竹园子街走过,小铁条敲出清脆的叮叮声。
姜洵拖着疲惫起床,洗把脸,到客厅倒了杯热水,冲泡感冒灵。
昨晚先去医院看了一转,下半夜才回到家,合起来睡不到三小时。
有人敲门,她放下半开封的冲剂前去开门。
苏禾拎着早餐站在门口打哈欠,门一开她张个大嘴,眨眼看了姜洵一秒,默默合拢,开朗笑:“早啊!”
姜洵吸了吸鼻子,呆呆看着对方。
好像这一刻才落回现实。
客厅电视随机调到芒果频道,放起嘻哈咋呼的搞笑综艺。
苏禾咬着糯米鸡,突然问一句:“为什么?”
姜洵漫无目的喝豆浆,视线定在屏幕上。
“什么为什么?”
“装傻吧你。”
沉默片刻。
“没有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俩能分?”
“在一起久了,自然就腻了。”
“不是吧,这话是你说还是他说的?谁腻了?”
“都腻了。”
苏禾没话说。
姜洵捧着一次性外带杯,莫名觉得手里很空。
半晌才发现豆浆早就喝完了。
意识逐渐空泛,脑海里像有另一个她与她对话。
她说一夜之间长大,是一件抽筋折骨的事。
母亲病发前,她是没什么忧愁的女大学生,烦闷的事情莫过于早八,还有宿舍里忽冷忽热的洗澡水。
日子很平淡,上课时看看手机摸摸鱼,作业按时交,下了课淘淘二手教科书,印点复习资料。
课外努力兼职赚零花钱,偶尔到粥店里给母亲打打下手,学学怎么算账。
后来母亲病发,她到医院照料,应对所有琐碎与无奈。
久躺病床的身子需要时常擦洗,又要避免伤口碰水感染。水温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否则会刺激血管收缩,伤口难愈合。
母亲术后插着胸管动不了,躺床的姿势需要她一点一点亲手调。
为了保持呼吸道通畅,避免积痰,她要定时给母亲拍背,伤口再疼她也要逼着母亲咳出来,最后处理痰液,清洗痰盅。
因为不能下床运动,她要时常帮母亲揉揉手腕,按按腿,保持血液循环,不让肌肉萎缩。
林燕芳怀胎十月,如今她却不知道,究竟能不能陪她度过至少十个月。
答案很模糊。
术后所有靶向药物都是姑息治疗的支撑,做不到治愈,只能延缓。
像一根皮筋尽量拉长,最后还是会断。
从前的生活是平平淡淡往前数日子,现在的时间却是倒计时。
她开始害怕,每天在钝刀磨人的恐惧里煎熬。
周屿程愿意陪她熬,但她不愿。
平凡烟火气里的治愈,他司空见惯。但隐藏其中的琐碎和钝痛,他没有体会过。
她不希望让他体会。
跟他相爱,是她十六岁就开始幻想的一个梦。
如今沉溺和放纵全都体会过,多巴胺和肾上腺素褪去,现实光秃秃摊开在面前,她才捋清楚背后一笔明白账。
她从没想过让他陪着自己煎熬,更没想过利用他,让他为自己解决所有难题。
哪怕在他眼里一切都是心甘情愿,是不计得失的理所当然,但对她来说,是难以数清的负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不可能听之任之,用一团棘手的麻烦影响他生活轨迹。
周屿程天生强势,她骨子也倔。
谁都在乎彼此,最后谁都不愿妥协。
所以她先退场。
耳边炸开一声爆破音,屏幕切至电影频道,是苏禾爱看的灾难片。
画面里危机四伏,深陷困境的A让B先走,B不愿,两人争吵摩擦,荒废时间。
苏禾看得烦:“无语!走不就完了吗?演什么情深意切呢,非要两个人一起死啊?姜洵你说是不是?”
她淡笑一下:“嗯。早该走了。”-
新学期开始,周屿程已经不在学校。
分手的消息早就传开,大家都说他玩腻了,清纯哪有性感来得刺激。
大四没课,听说他退出KM车队回了伦敦,和从前一样,跟那些爱挥霍的朋友泡夜店玩赛车,在喧嚣纵乐里豪掷光阴。
姜洵升入大二,天天都忙,又不知到底忙些什么。
每天画画,上课,兼职,赶作业,按时去医院陪护,拉黑姜砚鸿的新号码。
偶尔被谈亦晓拉着逛街看电影,看她们舞团新排的舞剧。
于远文给她介绍了几个画廊渠道,她每月卖出一两幅国画作品,足够信贷平台按时还款。
家里的粥店不再经营,铺子转租给熟识的邻居开了一家包子店,生意不错。
林燕芳不想再住院,姜洵接她回了竹园子街。
时间糊里糊涂地过,又一个除夕到来。
那天晚上,姜洵做了个梦。
梦见林燕芳敲门走进她房间,轻轻拉开窗帘,说不要摸黑看手机,对眼睛不好。
她抬头,看见母亲站在柔软光线里,头发跟年轻时一样乌黑,脸上没有皱纹,一切都是最初的模样。
姜洵迎着光亮,对她笑一笑:“妈,你今天好温柔。”
她嗔怪:“我哪天不温柔?”
“你以前好凶的。”
“乱说。”她嫌嫌地笑一下,“过来,跟我一起晒衣服。”
“好啊。”
姜洵开开心心跟上去,却不知为何,总是跟不上。
从房间到阳台的距离,原来只能走二十年。
她慢慢止步,看着母亲的身影与阳光相融,逐渐散去
骨灰拿回扬城,安葬在老家的丘陵上。
外婆失神了好几天,说桥下那个算命的算得不准。后来外婆去找,那人早几年就收了摊子不知所踪。
六月梅雨季,姜洵请了一周的假,在扬城陪陪外婆。
饭桌上,外婆轻声喊她:“囡囡啊。”
“嗯?”她抬头,“怎么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外婆欲言又止,似乎想问关于某人的消息,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哎,没什么。吃虾呀!多吃点。”
一周后坐高铁返校,在车里昏昏欲睡,手机松松地攥在手里。
不知不觉,它贴着掌心震动。
姜洵慢半拍反应过来,茫然几秒,惺忪视线落向亮起的屏幕。
下一秒,窗外飞驰而过的楼宇树木仿佛静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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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眸看着一串手机号,迟迟没有接听。
最后一秒,后排的小孩子乱踢座椅。
她被晃得失神一瞬,不知是主动还是被动,指尖终究落向了屏幕。
听筒缓缓扣至耳边,听见那边嘈杂声响。
两地有时差,伦敦是凌晨。
深夜时分喧嚣放纵,无疑是他的风格。
姜洵不说话。
时间分秒流逝,列车在铁轨上飞驰。
“后悔吗。”
周屿程问。
他声音倦哑,像是喝了酒。
姜洵有一瞬间很恍惚,最后又接近麻木。
轻描淡写的一句:“不后悔。”
音落,无人回应。
静了半晌,那边挂断。
姜洵从耳边拿下手机,息灭屏幕。
像接了一个陌生号码,跟对方说,你打错了。
一切都很平常。
列车依旧飞驰着,车厢里有食物混杂的味道,吵闹的孩子无人制裁,短视频外放的声音高低起伏。
窗外有转瞬即逝的景色,像记忆闪回,时不可追。
她闭上双眼,等待下一个秋冬。
第54章 呛烈
二字打头的年份, 大家都在“卷”。
考编考公考研,人人呛在水里争着上岸,也不知岸上有什么, 反正游就是了。
好像所有声音都在告诉你,人没有目标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姜洵算是有目标的,她的第一个目标是顺利毕业。
结果还算圆满。
经历被毕设折磨得焦头烂额的日子, 答辩当天站在演说台上,编出一长段连自己都听不懂的高深莫测,一路过关斩将。
盛夏蝉鸣奏着退宿倒计时, 宿舍楼里人人收拾行李, 小台灯和二手书挂上闲置群, 十块钱还能淘根杨树林。
毕业典礼如期举行,大家在台下鼓掌拍照玩手机, 听各大院长鼓舞学生披荆斩棘。
典礼当天艳阳高照, 外婆拎着大包小包从扬城过来看她, 走遍学校每一处打卡点跟她合照。
照片里老太太满额头的幸福汗, 笑得像朵富贵牡丹。
隔天打印照片,穿学士服的单人照挑一张出来,烧给了林燕芳, 不然她总进梦里唠叨。
第一个目标已经实现, 后来的第二个目标,是找到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
现在看来似乎事与愿违。
——「你真的想好要辞职?」
手机屏荧荧发亮,姜洵垂下眼睫, 点开跟老板的聊天界面,打字发送:「嗯。」
老板锲而不舍:「辞了之后呢?你想考研?」
她回:「没想好。」
「没想好你提什么辞职?」
「我这么跟你说吧, 你考研出来不还是要工作,浪费那三四年青春有用吗?」
「说实话我非常看重你, 从你实习到转正,怎么说也有大半年了吧?我尽心尽力培养你这么久,给你这么好的发展机会,你怎么就不懂得珍惜呢?」
「你问问你身边人,有多少大学生毕业即失业,找份工作容易吗?转型期就业形势严峻你知不知道?」
「现在哪一行都不景气,设计行业就更别说了,有多少公司拖欠工资搞裁员?你再看看咱们见山集,有那么缺德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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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咱规模不大,但怎么说也算名副其实的行业龙头吧,淮京博物院的合作可不是谁都能拿下的,再说了,你去打听打听,哪家私企有咱这么好的福利?」
「凡事儿好商量,你要是想涨工资,那你周一过来跟我面谈啊,动不动就辞职算怎么回事儿?」
手机贴着掌心频频震动,姜洵顿觉心累。
点开输入框,半晌不知该打什么字。
她一句未回,老板使起缓兵之计:「太晚了,我也不打扰你休息。这样,我给你放几天假,你再考虑考虑,想清楚了再给我回话。」
KTV的斑斓光线游移在指尖,姜洵扣了扣锁屏键。
对消息不置可否,她掩唇咳了一下,退出微信。
——“来了啊来了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禾拿着话筒站到包厢中央,精神抖擞:“今天!我们欢聚一堂,是为了祝我们四年过一次生日的小倒霉蛋:姜寻寻!23岁生日快乐!”
尾音轰然回荡,大家兴致十足欢呼鼓掌。
姜洵反应几秒,刚一回神就被抹一鼻子奶油。
苏禾咆哮:“夏小琦你手贱找抽是吧!再不老实回家写卷子!”
夏小琦扒着姜洵肩膀避难:“我要跟我妈告状!你凶我!”
“你妈是我姐!你看她抽我还是抽你?!”
夏小琦立马贴上来:“寻寻姐救我,小姨要抽我。”
姜洵拿纸巾擦鼻尖,笑了笑:“不行,我可打不过你小姨。”
“啊!”夏小琦装哭,转移目标,“昕然姐救我!”
杜昕然挑眉笑:“乖乖,我怕把你小姨打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禾:“可恶。”
姜洵听着她们斗嘴嬉笑,一瞬间像是回到大学寝室。
谈亦晓正式加入舞剧团,今晚在上海有个演出没法过来,上台前抽空给她打视频。
“寻寻生日快乐!”
“谢啦。”姜洵笑意柔软,“寿星许愿,希望我们大主角演出顺利。”
“那是肯定,么么!亲一个,我要上台啦!”
“快去吧,加油。”
视频挂断,谈亦晓又发来一条祝福小作文。
似乎一切都是满当当的状态,但不知为什么,依旧觉得有点空。
大家轮流唱歌,她就坐着听,偶尔吃一口生日蛋糕。
夏小琦刚念高一,正处于情感丰富的少女时期,精挑细选点了首《决定不想你》。
抒情的调子,唱出来字字轻柔——
“决定不想你
就算我的灵魂
曾经被你安静地殖民
我的身体
曾经被你疯狂地占据”
年后冬春换季,姜洵感冒一直没好,脑子经常犯钝。
这会儿喝了几杯特调,头晕晕的,脸颊有点热,想洗把脸清醒一下。
离开包厢去洗手间,经过走廊被一个男生撞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她迷糊摇头:“没事。”
刚要错身,对方喊她:“小洵!”
声音好熟。
姜洵抬头,走廊光线黑黢黢的,半晌才看清对方的脸:“许源?”
“嘿!巧了吗不是!”许源笑出一排白牙,“我刚还刷到苏禾朋友圈呢,你们果然在这儿。”
姜洵毕业大半年,许源那一届也毕业两年多了,大家进入社会各有各的忙事,联系慢慢淡化,碰了面才有机会聊起最近。
“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考上消防员了!”许源兴奋道。
“真的吗?”姜洵这几年没怎么变,笑起来依旧柔得人心化,“恭喜你,有编制啦。”
“嘿嘿。”许源摸摸后脑勺,眼神一亮,“诶!今天是不是你生日?”
“唔,算吧,快到零点了。”
“啧!”许源懊恼,“真该死,我都没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不用不用,没关系的。”
“那怎么行,下回给你补上,这回先祝你生日快乐!”
她浅笑:“谢谢啦。”
“谢啥,要不要来我们包厢玩儿啊?今天接风——”
局字没有说出口,卡壳了。
许源皱眉挠了挠嘴角,神情有种想要咬舌的冲动。
姜洵静默几秒,胸口升起一阵异样的微麻。
感觉稍纵即逝,她弯了弯嘴角:“不用了,苏禾她们还在等我。”
“啊,那行。”许源勉强一笑,“你们好好玩儿啊!下回我再约你们!”
“嗯,拜拜。”
卫生间区域光线明亮,外面的等候厅有男女共用的洗手池,矩形镜子极长一面,倒映稀疏往来的人影。
姜洵打开水阀,捧起冷水浇到脸上。
周五工作日,她被项目烦得无心化妆,下了班就从写字楼赶过来。
晚高峰车堵人也堵,地铁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她倚靠在门边的位置,毛衣开衫还跟一个挤进来的女生起了静电。
女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姜洵也回一个笑。
之后听见对方打电话,跟友人聊起职场,吐槽难伺候的甲方,骂老板一身爹味天天pua。
姜洵在微晃的地铁车厢里恍神,心里问自己,当下的目标是什么。
想了半晌答不出来。
她是真的有些迷茫了。
又一捧冷水浇到脸上,她浅浅呼出一口气,睁开眼,看着滴落的水流卷入水槽。
睫毛沾了水,视线忽清忽浊。
她两手撑在大理石台边沿,垂眸发了会儿呆。
——啪。
有人往台面掷了部手机,力道没轻没重。
姜洵微怔,低垂的视线落过去。
某果的最新款,深黑色,没戴壳。
沉息的屏幕像面反射镜,隐约倒映出站在一旁的人影。
那只折起衣袖的手臂,肌肉线条里清晰的青筋纹路,腕骨边缘有一颗淡红色的小痣。
姜洵平静收回视线。
下一秒,指节却无意识绷紧,攥了攥台面边缘。
身侧半米之外,周屿程散漫地咬着一根烟,眼睫微垂,一手拧开水阀。
没有看她。
姜洵攥在台边的手,缓缓松了力道。
心口那丝微麻感又泛上来,她表面若无其事,伸手从正前方的小盒扯了张吸水纸,低头擦手。
身旁水声淅沥。
他穿黑衬衫,最顶上两颗纽扣敞着没系。
头发又短了些,利落的碎寸,浓重锋利的眉眼毫无遮挡,比四年前成熟。
腕上没戴手串,换了块银黑色的机械表。
表盘沾了奶油,应该是被人胡闹弄上的,他毫无顾忌,直接对着水流冲刷。
想起他之前跟人动手的时候,最喜欢在负责落拳的第三节指骨上缠点什么东西,比如腕表,戴上之后充当指虎用,利于下狠手。
悄无声息,指尖的水滴泅湿纸面。
她低眸折了一道。
烟味飘过来,一阵呛烈。
他以前不抽这么烈的烟。
台面上,那部手机亮了一下。
周屿程一边冲洗表盘,一边拿起手机扣到耳边,咬着烟闲闲听着。
躁动声线顺着听筒传出:“我操要了命啊!在你车里顺了盒套,他妈的螺纹俩字儿没看清直接戴反升天!”
霎那间,她睫毛微颤,掉落一滴水珠。
周屿程嘲弄一嗤,手机不管不顾扔回台上。
声响泛起回音。
姜洵没有抬眼,感冒未愈地吸了吸鼻子,手里的纸巾不轻不重捏成小团。
都湿了。
——“我就要跟着你!”
身后有个小孩儿跑过,耍无赖似的追上一个女人。
女人撵他:“乱来!男孩子不能进女厕所!”
小屁孩变本加厉,哇哇乱叫起来,手里一只奥特曼玩偶乱打乱挥。
姜洵转身要走,怕撞到小孩子,主动往边上让了些。
小孩子又要追,被女人一把推开。
半大点身子陨石一样撞向她,她倏地站不稳,手腕磕到洗手台边,一阵闷疼,她皱着眉下意识低哼了声。
余光里,周屿程一眼都没看她,拧上水阀转身离开。
第55章 感冒
身影消失于转角, 一切如常。
姜洵站在原地,有点恍神地抬起手腕,看肌肤赤红慢慢晕开。
这四年过得空泛又忙碌, 每天日复一日,她思考过“忘得掉”或“忘不掉”的问题,最后断定自己真的忘了。
直到这一刻才发现, 结论错误。
像薛定谔掀开猫盒,答案彻底呈现。
她知道世界很小,交际圈就那么大, 兜兜转转总有重合的地方, 周屿程不可能一辈子不回国。
但真的遇上了, 她还是有些恍惚。
大学那几年,时常设想跟他再遇的画面。
但一次也没发生。
他根本没有返校, 论文答辩是线上完成, 那一届的毕业典礼也没有参加, 就连毕业证书都是许源代领。
时间一长慢慢习惯, 当她以为周屿程再也不会出现的时候,现实却开始反向上演。
让人不知所措
KTV包厢时限封顶,没有再续。
凌晨散场道别, 姜洵没让苏禾陪同, 独自一人返回租住的公寓。
毕竟挺近,走路十来分钟就到。
一路吹着冷风,感冒又重了些。
回到家, 以为是自己头昏眼花输错了门锁密码,又试几次, 都不行。
郁闷,拿出手机打电话。
那边许久才接, 困倦又粗鲁的一声:“喂?!”
姜洵裹紧开衫蹲在房门前,气闷:“大叔,我每次都按时交房租,您为什么不能按时给我续密码时效?”
“啊?”房东睡懵了,反应几秒才想起来,“哎哟喂,我忙一天了哪还记得这个事儿?你又没提醒我!”
“那你现在给我续。”
房东耐着性子,说行吧行吧。
几分钟后,却说弄不了。
“真弄不了!这软件一到半夜就卡顿,个破账号登都登不上,自个儿想想办法吧,上朋友家住去。”
姜洵攥紧手机。
什么弄不了,明明就是懒得弄。
“不行,你必须要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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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房东烦躁,“都说弄不了弄不了,你跟谁急呢?实在不行你附近开间房!我先睡了,明儿还得早起呢。”
“不行。”她斩钉截铁,“你要是不把密码解决,我今晚让你去公安局睡。”
房东一愣:“嘿你个姑娘家家的!什么呛死人的毛病?”
她吸一记鼻子。
“总之你要给我弄好,我半小时内要进家门。”
房东妥协:“行行行,你等着吧!”
电话挂断。
心烦。
都多少回了,过分。
等租约到期,拿回押金第一时间换房子。
候梯厅装的声控灯,时间一久就暗。
姜洵用手机敲敲地板,循环往复,让灯光常亮。
脑袋昏昏沉沉,她靠着门板坐下来,抱着膝盖缓了会儿。
今天早晚饭都没吃,光在KTV里尝了半块蛋糕,喝了几杯酒。
时间一长胃有点烧。
还是吃点东西吧。
公寓对面有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她在熟食区挑了几串关东煮,到柜台结账。
店员一串一串仔细数清,兼顾操作电脑。
姜洵站在收银台前百无聊赖,抬起头,看墙面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香烟。
——“黄金叶。”
头顶落下一道沉倦嗓音,闲闲地补一句:“国色。”
“好的,稍等一下哦。”店员回身查看货架,转头提醒,“抱歉先生,暂时没有了,要选其他的吗?”
周屿程懒懒将就:“金砂。”
“好的。”店员拿下一盒烟,回到电脑前操作,“先生稍等,我先给这位客人结账。”
姜洵低眸沉默,手指按了按收银台的金属边。
店员手里的小杯子冒着热气,里头堆着海带蘑菇萝卜块,再加几个魔芋结。
东西很少,店员问她要不要再加点汤,她说不用了。
接过递来的温热纸杯,她若无其事与周屿程擦身而过。
他抄着兜折颈按手机,没看她。
店内就餐区紧挨着玻璃橱窗,姜洵随便挑个位置,坐下来戳戳碗里,夹起萝卜咬一小口。
“手残了?这么点破事儿解决不了?”
周屿程跟人打电话,语气有点冲。
姜洵嚼着萝卜,一次性筷子戳了戳海带。
下一秒,听见他阔步离开的动静。
她小心翼翼咬了口蘑菇,抬眼看去,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路虎揽胜闪了闪灯,利落打个弯,一溜烟驶出视线外。
车牌还是那个,车又换了。
姜洵收回视线,晃了会儿神,拿起手机给房东打电话。
没接。
再打一个,居然关机了-
凌晨两点,路虎停在Seabed正门。
夜场今年新装修,打眼一看越来越气派,小到一盏灯泡都是银子堆出来的。
这种阔盘生意一个人干不了,一年半载就得拉一次投资,老板吴杉深谙人脉之道,大学那会儿就盯上周屿程,磨破嘴皮子拉他合伙。
这钱投着投着,反倒他成大股东了,出了事还得配合警方调查。
平常有人打闹纠纷也就算了,还真没想过有人敢在场子里飞.叶子。
好在被人举报,警察火速过来缴了毒,两辆警车押走四五个嗑嗨的,都是粉丝百万级的网红。
男男女女自带流量,明早热搜一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一句必然反着来,夜场停业整改没跑了。
吴杉开车前往警局,烦得很:“操,沾毒的全他妈该死!C区那片给老子砸成什么样了都,本都还没赚回来,先他妈亏一波!”
周屿程在副驾闭目假寐,沉着声闲闲搭腔:“折他一条胳膊不就老实了?”
“我倒是想啊,以守为攻么不是,这年头谁先动手谁先担责,得不偿失啊,万一疯狗还回头咬人呢?那不就自损一千了?”
周屿程冷嗤:“死了还能咬?”
这话经不起细想,吴杉一怵:“怎么回事儿啊,我发现你这脾气是越来越燥了,咋的,时差还没倒过来啊?”
他懒笑:“倒个屁,睡不着。”
“不对啊,你这一天天优哉游哉的,还能睡不着?”吴杉瞥他一眼,坏笑,“想女人啊?”
车内暖气低频运作,周屿程扯了扯唇角,满不在乎的懒痞样:“你给个我想想?”
“开玩笑,我可不干媒婆的事儿。”
“那你说个屁。”
“问问你呗,洋妞怎么样?”
“就那样。”
“哦,这是试过了,不满意?”
周屿程嗤了声,懒得搭腔。
吴杉撩贱地打探:“到底试没试啊?回国前第几个了?”
“少打听。”
“啧,都不让人打听,肯定有点儿意思。”
周屿程闭着眼,哑声冷冷哼出一句:“没意思。”
凌晨三点,新勝路派出所还亮着灯。
大厅里,姜洵和房东并排坐,后者跟她扯了半晌,她对负责调解的警察说:“我要求提前解除合同,退还押金。”
一句话温柔平淡,却毫不退让,把人气死。
房东头都大了,没想到这姑娘真能把他拽到派出所来,大半夜的给他整清醒了都。
“姑奶奶,我这密码不是给你续上了吗?你回家睡觉了成不成?”
“不行。”姜洵面不改色,一双温润杏眸冷冷看着对方,“我租了半年多,你回回不给我按时续密码,中间还涨过一次租金,你这样属于违反租房合同,我有权退租。”
房东一时语塞,转头对着警察瞎掰:“警察先生,你看出来了吧?这姑娘脑子一根筋,还倒打一耙!您可要为我做主啊,我这房子诚心出租的,真没干过坑她的事儿,她胡说八道!”
姜洵气闷又镇定:“证据我都有,你别想欺负我。”
调解结果半好不坏,下个月她可以随时搬出去,押金退她三分之二。
房东自认理亏,骂骂咧咧打车走了,说真没见过她这样的小姑娘,一点都不通情达理,还死倔。
姜洵没理他,自顾在派出所对面的长凳上坐了会儿。
有点胃疼。
她按了按肋骨下方,轻叹一口气。
这几年,自己好像真成了一只小刺猬。
林燕芳还在的时候,什么事都是她替自己据理力争,半点亏都不吃。
现在她不在了,自己一个人在这么大的城市里工作生活,安全感越来越少。
时间一刻不停地往前走,压力一点一点增加,消磨她对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期待与幻想。
路灯下,一个失落又脆弱的身影缩成一小团,眼睫耷拉着,染着生病时常见的困倦,鼻尖红红,像被人欺负了一道,满脸都是委屈。
派出所门口停了一辆见过的车,姜洵抬头看去,视线定了定。
片刻,穿着黑色夹克的笔挺身影从派出所出来,一边走一边打电话,指间一根烟亮着火星。
一条街冷冷清清,姜洵在街对面直直看着他。
周屿程拿下耳边的手机,撩起眼皮挑来一眼。
看见她了。
隔着几米距离,四目相对。
他眼里没有一丝情感。
三秒后,他轻描淡写错开视线,走到车旁拉开车门。
“周屿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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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开车门的动作顿了顿。
下一秒,他一手插回兜里,吸烟吐出一口烟雾,侧过身,面无表情看着她。
姜洵缓缓眨眼,没什么情绪,问他:“你出什么事了?”
闻言,周屿程冷嘲地笑了声。
“几年不见,你这么爱打听了?”
她不动声色:“只是好奇。”
周屿程一双漆黑眼眸浸在夜色里,眼神冷漠而晦涩。
声线嘲讽:“你觉得我稀罕?”
默了默,姜洵轻轻攥拳。
“你不想说就不说,没必要这样。”
周屿程扯了扯唇角,讥讽:“你省省吧,咱俩什么关系?”
音落,街道刮了阵冷风。
姜洵咳嗽几下,眼角沁了点泪星。
胸口好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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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屿程冷冷错开眼,掐了烟投进垃圾桶。
打开车门前扔下一句:“感冒就回家吃药,少杵这儿给人当门神。”
第56章 漫长
车辙声转瞬即逝。
她空落落地收回视线, 在晚冬夜色里吸一口冷空气,轻轻吐出,看它像雾一样朦胧扩展, 随风冉冉散去。
混沌了,怎么就没多思考一秒,任由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喊了就算了, 偏偏还要问一句。
或许是感冒让人脑子发懵,寒风又扰人心思,那一刻自己很冷, 误以为同样是人, 周屿程也需要一点关心。
但事实上他根本不需要。
要说这几年他到底变没变, 其实没有,只是有些变本加厉, 像一支辛烈的烟, 倨傲之余浑身都是燥热的火气, 一句话就堵得别人哑口无言。
自然不能指望周屿程有多温柔, 毕竟她对他来说,已经是个无关紧要的前任。
更何况是让他看一眼就心生厌恶的人。
夜晚总是过得漫长。
周屿程开车回到逸嘉小苑,时间还停在凌晨。
满打满算四年, 这是他第一次回来。
桌面积了一层灰, 物品的摆放还是他离开前的样子。
冰箱里的冷冻食品早就过期,阳台那盆白山茶也彻底蔫了,不知还能不能救活。
周屿程脱了外套, 懒洋洋陷在沙发里,百无聊赖点了根烟。
月光洒进来, 他撩了撩眼皮,目光闲闲地盯着餐桌上一只猫爪水杯。
超市满减送的, 她还挺喜欢。
喜欢却要造,总是说不听,不长记性,水杯三天两头放在桌子边上,生怕摔不坏。
周屿程收回视线,仰头对着天花板吐出一团烟雾,静了会儿,眼里越来越空。
不知在想什么,酸涩又嘲弄地嗤了声。
“臭毛病。”-
姜洵想早点搬家退押金,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房源,有点苦恼。
苏禾见不得她受委屈,一锤定音:“来我这儿住!让夏小琦睡沙发!”
夏小琦去年从渝市转过来上高中,自称“留守少女”,一年四季都跟着她苏小姨。
性格也越来越像:“好啊好啊!把我房间给寻寻姐!反正我都住宿舍的,又不是天天回来。”
黑心小姨苏禾早有这个打算,第二天一早,一辆白色新能源停在公寓楼底,风风火火帮她收拾行李搬纸箱,顺便怼一怼缺德房东。
一切完毕,姜洵拉开车门坐上副驾。
苏禾捣鼓着中控台,半晌脾气上来:“不是吧,暖气阀歇逼了?”
姜洵看了眼车顶出风口,平淡道:“时间长了吧,这辆车买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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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回头给它修一修。”
苏禾利落发动,一个掉头驶离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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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辆车是苏禾从姜洵手里买的。
大二那会儿苏禾拿到驾照,家里人给她补贴一笔钱买车,她说新车不划算,二手车又免不了被人坑,不如收了姜洵家里闲置的这辆,平时还能带姜洵兜兜风。
朋友间的交易十分爽快,钱款一次性结清,比新车的行情价还高。
苏禾这个人唯爱赶潮流,最讨厌老土的一成不变。
但这么久过去,车内装饰却一样没改。
林燕芳给座椅套的蕾丝罩子还在,车斗里收集的购物袋也一个没少,就连脚垫都还是那块“平安吉祥”。
姜洵每次坐进车里,都有一种恍惚又安心的错觉,就好像妈妈还陪在她身边。
前方绿灯闪动,苏禾停下来等待。
安静里冒出一声:“寻寻。”
姜洵靠着座椅打瞌睡,慢半拍睁眼:“怎么了?”
苏禾顿了顿:“嗐,也没什么,就是我听许源说”
姜洵揉了揉眼,困倦地看向窗外。
“说什么?”
短暂沉默。
红灯转绿,车子一脚油门往前滑。
“没啥,你继续睡,快到了。”
苏禾把话咽回去,姜洵知道她要说什么,轻描淡写道:“我已经碰见他了。”
“”苏禾谨慎打探,“然后呢?”
姜洵降下一点车窗,白皙面颊迎着暖阳微风,嘴角弯起清浅弧度,像释怀:“然后就没有啦。”
“没有了?真的假的,你俩就没叙叙旧?”
她笑:“怎么可能。”
当年是她狠心提的分手,就周屿程那个傲死人不偿命的浑性子,见面没给她甩脸色就不错了。
苏禾咂咂嘴:“啧,孽缘。”
开车经过钟谭里,苏禾朝远处看了眼:“嚯,Seabed还真停业了,我以为假的呢。”
——“造孽啊哥哥,什么时候开业?”
陈炎昭抱着方向盘探脖往外望:“老子的快乐啊!就这么没了?”
周屿程在副驾闭目养神,冷嗤一声:“你的快乐不是在澳洲跟袋鼠打架?”
“我操,那都不算刺激的!上回马桶洞里钻只大蜥蜴,舌头比我指头还粗,老子尿都吓没了!”陈炎昭心有余悸,叹气感慨,“还是祖国妈妈好啊。”
周屿程懒得理他。
陈炎昭废话连篇,开个车还能发语音,在群聊里咆哮:“操你们爹!谁给老子寄的一箱螺纹套?!”
群里损友回他:“你不是喜欢嘛,都升天了,多备点儿,省得你又在我车里顺。”
陈炎昭气得牙痒:“你个死龟孙子,活该跟女朋友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发完玩笑的虚火,手机甩回中控台,陈炎昭八卦欲冒头:“说说呗,回来见着前女友没?”
周屿程扯了扯唇,戏谑得满不在乎:“你说哪个?”
“还能哪个,不就那一个!”陈炎昭见他不答,贱兮兮追问,“看见没?到底看见没?”
他被吵得心烦,一句带脏的冷言砸过去:“我他妈是瞎了?”
陈炎昭啧声,文盲补念了几年书还玩起了文绉绉那套:“此看见非彼看见,你就说说,小洵妹妹有啥变化没?”
周屿程默了半晌。
不知想到什么,喉咙里低哑淡薄的一声:
“瘦了。”-
姜洵在苏禾家里住了几天,尽客人之礼,主动下厨做了几顿饭。
做到第三天,苏禾是真吃不下去了。
委婉恳求:“寻啊,要不咱点个外卖吧。”
姜洵对自己的厨艺略有点数,尴尬一笑:“也行。”
外卖一到,苏禾吭哧吭哧动起筷子,一边嚼,一边百思不得其解:“你给周屿程做过饭吗?”
姜洵一块辣子鸡掉进碗里,顿了顿,重新夹起来。
平淡道:“做过。”
“哈?”苏禾如遭雷击,“他吃了?”
“嗯。”姜洵戳戳碗里的米,“吃了,还吃完了。”
苏禾定定看她几秒,咕嘟一声咽下嘴里的饭,一双筷子不知往哪夹,盯着外卖盒子慨叹:“周屿程那会儿,是真宠你。”
姜洵手指微动。
垂眸笑了下,一切仿佛过眼云烟。
“都是以前的事了。”
午后整理搬过来的行李,关系好的同事给她打电话。
她靠着床尾接通:“喂?路露。”
“我天你终于接电话了。”听筒里担忧,“出啥事儿了?这两天咋没来公司啊,生病了吗?”
她斟酌几秒,淡声:“没什么,就是请了几天假。”
“哦,那就好那就好,我以为你要离职了,吓死我,博物馆的项目可不能没有你啊!”
她轻笑:“放心吧,过几天就能见到我了。”
“好好好,你好好休息。”
“嗯,谢谢你想着我。”
“肯定啊,要不是一开始有你带我,我连转正都悬。对了对了,忘了跟你说,这周老魔头又发飙,把咱设计组的小云骂惨了,说她上班不带脑子,是个赔钱的废物,还拿项目书扔她,气死我了,要不是因为他是老板,我肯定上去给他来一脚。”
闻言,姜洵攥了攥手机:“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唉,眼睛哭成核桃,可怜死了。我请她喝了杯奶茶,咱们组的姑娘挨个安慰她,现在好多了。”
姜洵默了会儿:“那就好。”
最后又聊了些有的没的,电话挂断。
她放下手机抱着腿发呆,下巴搭在膝盖上。
片刻,茫然望了眼桌上的台历,突然想起来,今天是To heart重新装修开业的日子。
于是换衣服化淡妆,抓紧时间前往莘园路。
店里今天开业酬宾,顾客进进出出,林姐站在店门口的花篮前,笑着给路过的大学生发优惠券。
一晃眼看到姜洵。
挥手:“小洵!”
姜洵捧着一束花小跑过去,笑意在晚冬暖阳里漾起别样的温柔晴朗。
最后几米的距离林姐迎过来,她把花递过去:“林姐,送你的,开业大吉!”
林姐笑:“破费了破费了!快快,进来坐坐,尝尝我研发的新品。”
“好啊。”
林姐挽着她进去,关心:“最近还顺利吗?”
“还可以,姐呢?”
“哎哟别说了,我家那个捣蛋鬼越来越难管,烦得我焦头烂额的。”
进到店里,姜洵坐在橱窗前扫了眼街景,突然发现时间过得真快。
林姐的儿子已经念到初中,对面的寿司小馆也换成了宠物诊所。
附近的京大送走一批又迎一批,店里的常客也跟着换了一波,不变的是这个年纪的小情侣,依旧会动不动吵起来。
女生拎着咖啡快步走:“你别跟着我!”
男生苦恼地追上去:“我都给你那么多时间冷静了,你怎么还跟我过不去呢?”
姜洵默默看了会儿,收回视线。
店里越来越忙,她想给林姐打打下手,林姐连忙说不用,温柔地撵她回家休息。
于是她捧着一杯新品走到店外,一不留神被渐浓的阳光刺了下眼睛。
再一睁眼,一只大狗亢奋地朝她扑过来。
她吓一跳,手足无措被它扑倒在地,饮料都洒了。
大狗鼻子疯狂拱她,尾巴都要摇断了。
姜洵稀里糊涂看清它,最后实打实愣了一下。
“二条?”
二条听见自己的名字,开心得不行,跳起来在她面前转圈圈,要她摸头。
姜洵笑了笑,坐在地上摸它,陪它玩。
莫名其妙的,感知到从街对面幽幽落过来的眼神。
抬眸,跟他对上了眼。
她手指一顿,默默收回视线,眼里敛起的笑又忽然漾起来,伸出手若无其事跟二条握爪。
宠物诊所前停着那辆揽胜,周屿程倚着车门抽烟,耷拉着眼皮漠然看着这一幕。
他指尖掸了掸烟灰,看二条摇得飞起的尾巴。
嗤笑了声。
没出息的玩意儿。
时间慢慢流逝,二条不舍得走。
一个心不在焉陪着狗狗玩,另一个就这么抽烟等着,两人一句话没说。
她今天穿一件淡色长裙,羊绒披肩缀着柔软流苏,随动作轻轻晃着,耳垂上的玉髓小耳饰也时不时闪动,反射星星点点的光。
周屿程面无表情掐了烟。
带着一点不耐烦的火气,提高音量呵斥一声:“闹够没?还能不能回来?”
二条耳朵一动,依依不舍地同她呜声道别,扑腾扑腾往街对面跑去。
姜洵没看他,低眸沉默着,看掌心一丝小狗毛随风远去。
片刻,她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
再一抬眼,车子已经从眼前开走,消失在道路尽头。
第57章 嘲弄
早春空气迷蒙又寒怆。
姜洵感冒加重, 回家路上买了一袋药,想起今天周日夏小琦要回家吃饭,顺便又买了几包薯片果冻, 带回小区。
一开门,苏禾窝在沙发刷手机,见着她就开始吐槽:“妈的, 老娘再也不当跟组化妆师了,演员了不起啊?不就是个三线,上班拿人当狗使唤, 下班还要挨她粉丝的骂, 什么人间温婉小白花, 全是人设,假得要死!”
姜洵烧一壶热水吃药, 搀点冷水兑成温的, 给苏禾也倒了一杯。
递过去:“喝点水, 你嘴唇都干了。”
苏禾一口气灌完, 杯子往茶几一扣:“转行!”
姜洵了解她:“转行当老师吗?”
“对啊!我都后悔没听我妈的话,当个美术老师多爽,一星期才四五节课, 还有寒暑假, 划算死了。”
姜洵想了想:“也是。”
苏禾瘫在沙发上,看她掰一捧胶囊往嘴里送。
问:“你呢?真要离职啊?”
姜洵送水吞药,没多解释:“嗯。”
苏禾不解:“不对啊, 最近国风文创那么吃香,产品设计挣得挺多的吧, 你又是设计组组长,小半个管理岗诶, 干嘛想不开要离职啊?”
姜洵坐下来慢慢喝水,空泛道:“可能就是想不开吧。”
苏禾琢磨会儿,眼睛一瞪:“是不是老板欺负你?”
静了一秒。
——“寻寻姐!教我函数解析式!”
房间传来夏小琦的呼救,姜洵回过神放下水杯。
“来啦。”
高一的数学题,要考的知识点不多,就是式子有点复杂。
“唔用待定系数法吧,来,笔给我。”
姜洵翻开草稿本演示。
“看,你就这样最后列个方程式,求得a和b的值分别是2和4答案我不写,你自己解一遍试试。”
夏小琦眨眨眼,茫然又领悟地接过中性笔:“原来是这样,我试试。”
苏禾倚在房间门口啃薯片,连连称奇:“乖乖,你这什么记性啊,待定系数法你都还记得?”
姜洵浅笑:“只能说没忘吧。”
苏禾啧了声,摇头感慨:“惊悚,太惊悚了。从高中到现在七年了吧,你的海马体是什么做的?”
闻言,姜洵一阵恍惚。
原来已经七年了。
说来也荒唐,心境像个莫比乌斯环,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原点。
十六岁的她自卑敏感,总觉得自己不配,不配得到多一点关心,不配喜欢那么好的人,不配与他共度余生。
再后来,周屿程对她说抬起头,往前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从他身上学得一点无畏,上台跳了那支舞,得到从未体验过的赞美与掌声。
但最后,那点勇气被生活蚕食殆尽,阴霾罩下来,让人辨不清方向。
可是她也想过往前。
哪怕一步-
新的一周,她九点左右到达写字楼,在电梯里遇到人事部的李经理。
一位三十出头的姐姐,为人温柔得体,碰了面第一时间跟她解释:“抱歉啊小洵,我尽力了,但是离职申请要刘总点头,他不同意我没法给你开离职证明。”
姜洵知道原委,摇摇头:“没关系的,谢谢您。”
电梯平稳上升,经理打量着她,隐约皱起眉头:“怎么又瘦啦?没好好吃饭?”
“吃了。”
“多吃点呀,平时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嗯,您也要注意身体。”
电梯停在二十五层,金属门开,“见山集文创”的Logo明明晃杵在眼前。
总裁办公室里飘着古龙水味,满屋子书山画海,有附庸风雅的嫌疑。
三两句说完,刘楷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她:“这么说你还是要离职?”
姜洵站在书案前,点头:“嗯。”
刘楷松懈一劲往后仰,打鼻子眼儿里出一口气,硬邦邦开腔:“这样,你给我个确切的理由。”
“家里有事。”
“你家里能有什么事儿?你妈不是死了?你要照顾谁?”刘楷靠着真皮椅,句句闲适,“还是你外婆死了?”
姜洵掐了掐指尖。
保持平静:“刘总,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决定要离职。”
刘楷有点苦恼地搔了搔发际线,复又盯着她。
“小洵啊,我每次开会都跟你们反复强调,不、要!”他指骨用力敲着桌面,“不要把情绪带到工作中来,你这明显是没听进去啊!”
姜洵面不改色:“我没带情绪。”
“没带?”刘楷暗讽,“做人要坦诚,这是基本原则,你们重点大学不教这个?”
姜洵眼睫微垂,盯着书案边上自己的倒影。
心底涌上一阵堵塞般的无奈,像一捧胶囊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咽不下去。
每次都是这样,偏离她预想的沟通轨道,石头一块接一块砸过来,毁人防线,每一句自卫的反驳都像亲手给对方递刀,刀子最后还是划在自己身上。
“小洵啊,你太自私了,也太让我心寒了,遇到点儿困难就临阵脱逃,我是这么教你的吗?你的责任心呢?你的团队意识呢?我提拔你当组长,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这么大个项目谁来跟进?”
姜洵吸一小口空气,压下一点窒息感,艰涩道:“我会做好交接的。”
刘楷冷笑一声,三两句又把人带坑里:“这不是交不交接的事儿,你压根没捋清楚我的逻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知道培养一个优秀设计师需要多少心血吗?你知不知道你真实水平有多差?别人夸你夸得天花乱坠,那都是假的!阿谀奉承!只有我能真真切切看清你,只有我能挡在前头给你引路,要是没有我呕心沥血,你能在新锐设计展拿奖吗?”
姜洵咬了咬唇内软肉,声音渐小:“可是那个奖的署名——”
“打住打住,扯远了啊!”刘楷抢话,“总之你离职这事儿,我是一万个不同意。咱的劳务合同写得清清楚楚,交接期至少一个月,更何况博物馆的项目刚刚开始,交接期起码要拉到两个月才算合理。你要是拍拍屁股走人,那行啊,我走个仲裁流程,你的简历可就没那么光彩了。”
姜洵静立着,太阳穴隐隐作痛,一阵又一阵,刺得她喘不过气。
刘楷拿起白瓷杯嘬了口茶,细碎茶叶吐回杯里。
一副道貌岸然的语重心长:“年轻人,要沉得住气,话是难听了点儿,但都是为你好。你这假放得也够长了,过几天有个应酬,带你一块儿去,穿漂亮点儿啊。”
姜洵攥了攥拳。
“我——”
“座位都安排好了!”刘楷厉声掐断她拒绝的念头,“空出一个位置可不好解释,到时在座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别拂人面子,更别搭上全公司的信誉为你的不懂事买单。你要是连这点事儿都处理不好,那那个小云也该被裁了,毕竟她比你还没用。”
姜洵沉默着,攥紧的拳头松了力道。
好像什么都攥不住-
应酬在东盛国饭店的私人雅间。
中式屏风对着雕花圆窗,正中央一张阔气圆桌,桌上高高矮矮各色酒瓶,茅台挨着泥煤威士忌,全是烈酒。
姜洵穿一条黑色缎面连衣裙,半中式的衣领盘扣系得一个不落,外搭一件格纹披肩,浑然天成的透净清冷。
刘楷坐在一旁,看她极不顺眼:“带你来应酬,你当是过家家?挡这么严实给谁不痛快?”
姜洵面无表情:“我冷。”
“你有什么好冷的?一会儿把外头这件脱了!真费劲。”
包间陆陆续续进来人,个个大腹便便油光满面,刘楷挨个起身敬酒,场面话一套又一套。
姜洵保持基本的社交礼仪,打完招呼就继续当个透明人。
“不好意思啊各位,来晚了。”
一句吊儿郎当的致歉,半点诚心都没有。
姜洵抬眼望去,怔了一秒。
搭在裙上的手指动了动。
周屿程抄着兜不疾不徐走进来,深灰色西服外套没个正型地敞着,视线泛泛扫过她,眼里没有一点情绪。
众人立刻起身迎他,说起恭维话。
周屿程像来玩儿似的,自顾到桌边倒了杯酒,洋酒白酒各掺一半。
漫不经心拿起酒杯:“自罚一杯。”
刘楷连忙挡下来:“不用不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周屿程撩起眼皮,亦正亦邪地笑了声,酒杯递过去:“那您喝?”
刘楷愣一瞬,很快浮起笑:“当然是我喝!”
酒杯求之不得似的接到手里:“这一杯呢,算是我敬给周老先生的,改天我亲自上门,拜访老先生!”
周屿程冷哼一声,落座:“别了,扰他清净。”
刘楷讪讪一笑,一口气干了酒。
圆桌上一条隐形的对角线,姜洵抬眼就能看到周屿程。
彼此都在对方视线里,目光却没有一刻的交汇。
有人问他最近还玩不玩赛车,他嘲意淡淡,说早就不玩了,本就是一时兴起。
又有人八卦地问起感情。
他冷笑:“感情?不就那么一回事儿。”
声声入耳,姜洵心口生涩。
暖灯下佳肴满席,杯酒送迎,她的空杯子还是被斟满了酒。
刘楷当着一桌人的面,逼她给一旁的王总敬酒,她拒绝:“我吃了感冒药。”
刘楷语塞,顿时脸色铁青:“这要什么紧,又不是头孢!”
“就是头孢。”她几乎脱口而出。
一桌人作壁上观,自顾转着圆盘夹菜,王总半真半假地哈哈一笑:“小姑娘嘛,不会喝酒也正常,你这一劝,倒成我们为难她了。”
刘楷尴尬道:“哪里哪里,是我管教不周。”
音落,桌上一声嗤笑,冷意十足,又带着毫不在意的嘲弄。
众人突然噤声。
周屿程一句话没说,自顾喝着酒,眼神从始至终没往她身上落。
她攥了攥裙料,心脏发紧。
刘楷笑:“不好意思,让大伙儿见笑了。”
说完有人借挑事之意圆场:“诶,听说刘总这位爱徒不仅懂中国画,还会跳古典舞?”
姜洵眉心一拧。
刘楷:“对对对!她会跳!”
王总笑:“那就给咱跳一个,今晚的酒就免了!”
“行!”刘楷搡她,“去!给各位跳一个!”
姜洵盯着桌面沉默,仿佛充耳未闻。
刘楷切齿:“快去!别扫了兴!”
旁人起哄:“就是,跳一个给咱看看,高兴有赏啊!”
耳边笑声起伏,姜洵下意识看向对角线。
周屿程靠着椅背自顾斟酒,嘴角浮着意味不明的笑,懒散又漠不关心。
她颤着手腕起身:“抱歉,失陪了。”
说完大步往外走,在众人微微惊讶的视线里离开包间。
刘楷脸都绿了,扯着笑强行圆场:“真不懂事儿,去卫生间都不打招呼。咱们继续,继续!”
众人皮笑肉不笑,推杯换盏几个来回,又恢复虚与委蛇的热络。
周屿程喝完最后一杯酒,杯子倒扣在桌上。
片刻,他解闷似的站起身,在旁人不解的视线里,不疾不徐走到刘楷身后,百无聊赖转了转餐盘。
刘楷僵着手放下筷子,半晌憋出一句:“您是要换个位子?”
周屿程优哉游哉转着玻璃餐盘,开口像在唠家常:“听说刘总老家在南方,口味挺清淡的?”
听他语气友好,刘楷安心一笑:“是,平常喜欢喝点儿汤,下下火。”
周屿程波澜不惊,长指在玻璃边沿点了点:“桌上这么多汤,喜欢哪个?”
闻言,刘楷顿时谈笑风生:“那肯定是乌鱼汤了,就那一口鲜,爽!”
周屿程笑了声:“行。”
音落,转盘停下。
刘楷还想再聊几句,后脑突然被人死死掐住,往汤碗里用力一扣。
汤汁炸溅,刘楷疯了一样尖叫挣扎,周屿程一只手气定神闲摁着他,手背青筋尽显,致命贲张着,几乎置人于死地。
一桌人登时吓呆。
刘楷脖颈通红,仿佛濒死,汤汁呛喉的声音回荡在雅间里,四面冲撞。
周屿程眼底漆黑,在极致的凌虐里磨了磨后槽牙,嗤笑一声。
“爽不爽?”
第58章 凌厉
受虐者答得稀里糊涂, 呛到只剩最后几口气。
求生欲负隅顽抗,击溃不了半分力道。
周屿程撩起眼皮对上众人视线。
“怎么着,在座各位没吃饱?”
众人讪讪, 前脚撵后脚匆忙离开
卫生间隔绝乌烟瘴气,姜洵撑着洗手池台面缓了半晌,一捧冷水浇到脸上。
水流顺着脸颊簌簌滑落, 沾湿几缕长发。
她深呼吸,像强行给自己打一针麻醉剂。
思绪清空,她顶着湿润脸庞往外走。
没走几步, 大片阴影罩下来。
她被迫止步。
抬头, 一滴水珠掉落锁骨。
“让开。”
周屿程耷着眼漠然审视, 下巴朝北一扬:“出口在你后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姜洵充耳不闻,执意往反方向走。
错身瞬间被周屿程抓住手腕用力反扯, 一股蛮力拖拽着她, 踉跄时他却果断松手, 唯一的支撑断裂, 脊背猝不及防撞到墙上,疼得她蹙眉闷哼,下唇咬出齿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阴影继而罩下, 周屿程像座冰山挡在面前, 一句话不说,寒浸浸地等着她说。
姜洵胸口起伏着,藏在身后的指尖隐隐颤抖。
说话也没了力气:“周屿程, 我知道你讨厌我,你要撒气我们换个地方, 别在这儿无理取闹,我还要工作。”
音落, 周屿程倏地笑了。
“工作。”他意有所指地复述一遍,幽深视线打量她隐忍的眉眼,沉声嘲讽,“说得这么心甘情愿,要不是看你现在这副模样,我他妈差点儿信了。”
她攥紧裙边,不愿低头:“你很高兴吧,当初是我甩的你,现在看我过得不好你是不是特别解气?”
周屿程嗤笑了声,饶有兴味。
“姜洵,你是记岔了还是口不择言?跟我分手那会儿你就过得好了?照你这么说我压根就没气可生,解哪门子气?”他微微低身直视她,眼里的放浪顽劣一并涌来,嗓音浑哑,“还是说,气我当年没把你睡够就放你跑了?”
姜洵心跳漏拍,下意识瞪着他。
周屿程慢慢直起身,居高临下的眼神锁着她,一手掐住她下巴,冷嘲:“跟我发脾气无师自通,怎么到别人跟前就打蔫了?不会给人硬钉子碰了?这么能忍,当时怎么不跳完了再走,逃个什么劲儿?”
她极力屏住呼吸,如鲠在喉:“那我还能怎么办,站在那儿装傻吗?”
周屿程半阖着眼,几分钟前极致的发泄换来一丝冷静克制。
指腹摩挲她下颌。
“第几次了。”
她默不作声。
“逼你喝酒第几次了?”周屿程掐她下巴的手突然用力,让她僵着脖颈抬头,“说话。”
她别开脸,又被他强行掰正。
抵不住他深灼视线。
“第三次”
周屿程眼神一暗。
她艰涩吞咽一下,声线虚浮:“前两次是啤酒,我到厕所吐了,没出什么事。”
一句用来安抚眼前人情绪的解释,听着却像为欺负她的人开脱。
周屿程冷笑,胸腔莫名升起一股燥火:“姜洵,你也是能耐。”
她闷不吭声,趁他松了点力道,她别过脸挣开他的手,想从身旁缝隙离开。
迈了一步没能逃脱,三两下又被周屿程粗暴无度摁回墙角。
她倒吸一口气,细瘦脖颈迎上他坚硬手掌,指腹薄茧徐徐贴上来,擦过几道未干的水痕,像抚摸又像压制。
平静冰层之下掩着岩浆:“你挺有意思,白酒没喝够?”
姜洵眉心拧着,眼角噙了点泪。
剑拔弩张,非要跟他对着来:“不用你管,我自己能解决。”
周屿程轻扯唇角,笑了声:“姜洵,你果然没变,一根骨头从到头尾都是倔。不想依靠别人,行,我顺着你,饭桌上我忍得他妈想杀人了也一句话没说,你高兴了?自力更生的感觉痛快了?”
她闷声咬牙,微微苍白的嘴角被他指腹薄茧狠狠磨过,瞬间晕起一抹红。
颈侧脉搏在他指间颤抖。
周屿程所剩无几的耐心被戾气取代,利刃一样划开她的隐忍。
“心虚了?你不是挺刚烈的?四年不见还想着你有多能耐,身上能不能多长点儿刺,到头来也就说谎的本事长进了点儿,在我面前逞了几回能就真把自己骗了,你以为你这几年怎么过的我心里没数?出了学校光长腿不长心?二话不说往外跑,你敢说不是因为害怕?”
周屿程逼着她,凌厉目光贯穿她心脏。
防线彻底溃败。
“是,我害怕,我害怕行了吗?快六十度的酒我没喝过,我怕他们逼我喝,怕喝醉了没人送我回家,怕胃出血死在马路边,我承认”她泛着一丝隐忍的哭腔,一口气喘不上来,声线细微又颤抖,“我承认我害怕行了吗?”
周屿程静静看着她,漆黑眼底似有暗涌。
半晌不知在想什么,他错开眼低笑了声:“费这么大劲儿才能听你一句真话,也是闲够了,一天到晚陪着你折腾。”
角落回荡着轻微的喘,姜洵克制着鼻酸,感知他的手逐渐游离,移至她纤薄肩骨,替她别好掉落的披肩。
语气淡下来:“当年你生活不顺要喘口气,我给你时间喘了,给我转的钱我也照单全收了。你还想怎么,说出来我听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沉默半晌。
姜洵轻微阖了下眼,无力地睁开。
气咽声丝:“周屿程,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或许你是厌倦了一路坦途的生活,想从我身上获得一些新鲜感,但也只有新鲜感了,除此以外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我是过得不好,但总有熬过去的那一天,就算没有你,我的生活也还是要一步一步往上爬。我的不幸不是你造成的,但你的不幸很有可能是我造成的。我自己的生活都一团乱,怎么保证跟你在一起你能一直高兴下去。”
她低垂眼睫,几乎用气音补说:“我不敢保证。”
无言半晌,周屿程退开点距离,给她休喘余地,自己靠在洗手池边上。
金属声清脆一响,点燃的烟晕起一隅沉闷迷蒙。
他沉沉纾解,在烟雾里仰头放空,嗓音倦哑:“还指望这几年你有什么变化。果然,跟以前一样胆小。”
“是,我胆小。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妥协,不希望未来有一天,你明明可以跟一个更好的人结婚,却因为当下预设出的美好承担看不见的后果。万一你家里人就是膈应我有一个不体面的家境呢?万一他们就是觉得,我不能给你带来像样的人脉和资源呢?买个东西都要考虑价值和可替代性,你怎么保证我们走到最后,不被人摆在一个尴尬的天平上来回衡量?”
周屿程冷哼:“凡事你就没想过试试,一天到晚只会逃。”
姜洵深吸一口气:“没错,我就是习惯逃跑的胆小鬼,我从小到大的经历只教会我权衡轻重,逼自己做出风险最小的选择,因为我试错成本很高,跟你不一样。”
一面长镜倒映二人身影,隔着朦胧烟雾,像两个极不相容的世界。
悄无声息,一截烟灰从周屿程指间掉落。
柳芷清怀他的时候决定打胎,手术台都上了,她又后悔了。
最后生下来,孩子只是她用来拴住丈夫的工具。
后来发现工具无效,他就被丢下了。
童年留下的记忆不太多,只记得柳芷清情绪多变,翻红前的日子在伦敦活得像摊烂泥,不怎么管他。
她不爱吃饭,只爱抽烟喝酒,晚上的消遣是跟白人滥.交,差一步就染上了毒。
后来又喜欢自我折磨,在后背纹下巨大的黑白蝶翼,打四五个唇钉。回国翻红之后开始洗纹身,上节目说自己怕疼,连耳洞都不敢穿。
周屿程对生活没什么概念,从小到大自认人生乏味。
唯一上瘾的是烟,偶尔专注的是赛车,似乎总需要烟草和速度的刺激,才能感知呼吸和心跳。
另一个爱好是和狐朋狗友一起泡夜店,喜欢血液中满溢的聒噪流经他四肢百骸,厌烦落幕后的空虚。
否则他找不到充盈的意义。
姜洵说得对,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谁都无法彻底理解对方心底的痛苦与压抑。
可唯独她的鲜活,她的孩子气,能填满他心底最空的地方。
她告诉他要好好生活,替他养好一株快死的白山茶,给每一根香烟偷偷画上禁止图标,眨着亮莹莹的眼眸祝他生日快乐。
她经常把瓶瓶罐罐落在他书桌,时间一长,他无聊的电脑键盘萦起甜香。
她就是个可恶的小窝里横,总是任性闹脾气,气汹汹掀开他内心底牌,最后又温柔地盖上,在大雪天里从他背上闹腾地跳下来,牵起他的手,说再陪他走一段路,等走到哆啦A梦的石墩那儿,雪花就会落满头发,看见彼此六十岁的模样
烟灰又掉一截,沉入地面水渍。
周屿程放慢脚步走到她面前,对上她一双通红较劲的泪眼。
一根烟抽完也没让他好受些,只是嗓音浸得嘶哑:“姜洵,你也就这点儿本事,觉得我心疼?”
姜洵不说话,绯红的面颊滑过一滴泪,被她倔强抹掉。
香烟无声燃尽,最后一抹猩红烫到他手指。
他不移不动,仿佛未觉,直到伤口细细密密渗出血,灰白烟尾缓缓熄灭,掉落,横在二人之间。
姜洵看见他被烫伤的指缝,触目殷红,模模糊糊映在她晕满水雾的视线里。
直到罩着她的阴影逐渐散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周屿程稀松平常的声音远远传来。
“那帮人已经走了。你东西还在里头,想要就自己过来拿。”
“要是不想要,就算了。”
第59章 放浪[二更]
时间一分一秒荒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直到凌晨, 路过的服务生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她讷讷摇头,迈着不太清醒的步伐返回包间。
小心推开门,透过屏风虚影看见周屿程瘫坐在椅子上, 仰头兴味索然地吐着烟雾。
她晃了晃神,慢慢走近。
桌上菜品还在,没让服务员过来收。瓷白盘碗已经冷透, 酒瓶也空了大半。
地板散落着小片狼藉,几处淋漓汤渍泛着油光。
猜到发生了什么。
姜洵心跳沉闷,低着眼走过去拿包。
无声经过他, 错身之时, 他漫不经心往桌上甩了两页纸, 指骨闲闲敲两下,提醒她走得太早。
她愣了下, 视线落去。
第一张是离职证明, 字里行间没什么特别, 签好字也盖了公章。
她可以带着它投递新简历, 证明自己已经从上一家企业正常离职,今后没人会嚼她口舌。
另一张是承诺书。
白纸黑字,双方的姓名、身份证号, 该有的法律依据一样不少。
那个人承诺, 如果姜洵愿意继续待在见山集,他将以公司法人代表的身份担保,不再对姜洵使用言语暴力, 不再利用她拉拢投资,不再冒名顶替应该属于她的每一个奖项, 更不再明里暗里对她性.骚扰,否则等待税务调查。
右下方的签名字迹有点颤, 上面浮着红色指纹,用的工具不像是印泥。
周屿程闲淡抽了口烟,不动声色,像是喝了酒有点泛倦:“想用哪个,自己看着办。”
姜洵眼神空泛,字在眼前隐约重影。
周屿程没看她,西服外套脱下来甩在桌上,仰头闭眼。
“知道你自己也备了一手,留了不少证据。但你想没想过,一场官司折腾下来少说一年半载,输赢暂且不论,耗那么长时间,你事业还要不要了。”
姜洵静立着,一直不说话。
他嘲了声:“是,方式是过了点儿,以牙还牙罢了。人又没死,你也别善心泛滥。还有,早跟你说过要看得起自己,别老想着自己不配。”
安静半晌。
“别哭,没闲工夫哄你。”
闻言,她倏地回神,立刻把半滴眼泪擦了,憋得喘不过气。
“姜洵。”他空泛醺然地喊她名字。
她慢半拍看去,目光恍惚。
周屿程半阖着眼,语气低沉而缓慢:“我进一步,你退一步。我跟你谈未来,你跟我扯利弊,搞得好像跟我在一起这辈子就完了。你是太清醒了,清醒到出了毛病,我治你治不好,求你求不回,分手还不能好聚好散,专挑狠话戳我肺管子,逼我跟你老死不相往来。”
“周屿程。”她温声打断,“你好像喝醉了。”
他哼笑了声:“你当我是你,一杯就倒,喝醉还动手动脚扒我衣裳,什么都抢。”
她眨眼,视线飘了飘。
周屿程此刻清醒,倒显得是她喝醉了,声音都有点含糊:“不早了,回去吧。万一家里有人等你。”
“是,你说得是。”他懒洋洋的,嘲弄道,“又不是忘不掉你,大半夜跟你费什么劲。”
姜洵手指一颤,近乎麻木。
走时被他塞了那两页纸,说安排了车过来送她回家,草莓蛋糕和胃药也买了,自己看着吃。
姜洵六神无主,离开饭店被他塞进一辆车里。
最后他兴致缺缺扔下一句:“要是你说算了那就算了,我无所谓。”
姜洵看着怀里的蛋糕盒子和药,突然觉得这像一场体面道别。
之后什么也没发生,彼此分道扬镳。
周屿程在车上眯了会儿,一睁眼窗外下起了雨。
他收回视线,戏谑一旁的驾驶位:“被周柏承开了,什么感觉?”
沉默几秒。
“没什么感觉。”闻铮说,“当个全职的格斗教练也不错。”
周屿程目视前方,燥意里泛一丝倦懒:“说个笑话,我哥喜欢我妹。”
闻铮平淡如常,心头早已有数:“不过她好像不知道这件事,你哥没说?”
“他死都不敢说。”周屿程闭眼休憩,“老爷子活了七十多年没见过这种倒反天罡的事儿,他要是藏不住就老老实实被荆条抽死,我等着看他笑话。”
闻铮打着方向盘换道,没再说话。
车子开往他们曾经一起住的地方,一下车,看见董辛茹站在公寓楼底,手里拎个饭盒。
头发已经留长,妆没化,耳骨钉也不戴了。从前一身黑换成一身浅,长裙摇曳,柔软衣领露着锁骨纹身。
周屿程关上车门,把西服外套朝后一甩搭在肩上,漠然扫她一眼,索然无味跟她错身而过。
董辛茹叫住他:“你喝酒了?”
温柔的语气,一张不爱笑的脸也漾了点笑。
周屿程止步,没给眼神:“有病就去治,别他妈样样学她,我恶心。”
董辛茹攥他手臂:“她都那么狠心了,你还想着她?”
周屿程一把挣开她,烦透了:“有她没她都没你的戏,能不能别这么下作,她妈妈收的那条短信你当我不知道是你发的?没告你诽谤是给你脸,你他妈得寸进尺了?”
董辛茹收回手,面不改色:“我前几天去了一趟医院,医生说是双相。”
“所以?我害的?”
“不是。”她冷着脸说,“我只想让你陪陪我。”
“行,左拐有个路灯,孤苦伶仃亮一宿了,你俩互相陪陪。”
“周屿程,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她怎么可能心疼你,只有我心疼你,我知道你在英国——”
“差不多得了。”周屿程打断她。
懒得跟她废话,压着一身火气径直离开-
姜洵回家之后发了两天烧,周五带上整理好的硬盘,到公司人事部办理手续。
路露舍不得她:“呜呜,我的饭搭子摸鱼搭子,还有心事搭子都是你,这下全没了!”
姜洵抱抱她:“有需要帮忙的,你线上联系我。”
“好!”
办理好交接,离开时听见同事议论。
“听说了吗?老魔头进医院了。”
“还有这么好的事儿,最好别来了,在院里多待几天。”
“估计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太反常了你们知道吗,居然跟小云道歉,反省自己行为不当,好诡异。”
周屿程担心她善心泛滥,其实她并没有。
她并不可怜刘楷,也早有反抗的想法,只是预想的方式不一样,周屿程的方式明显激烈了些。
他好像践行了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欲念。
如果没有束缚的存在,她也情愿以牙还牙。
按理说她应该对周屿程说一声谢谢。
但彼此之间连个联系方式都不剩了。
往事随风,但生活还要继续。
就这么算了吧。
晚上回家,苏禾点了五花八门的外卖,倒上冰可乐:“庆祝你离职,这顿我请!”
姜洵被这阵势吓到:“会不会太多了?”
“不会啊,吃不完的我打包给夏小琦送去。”
还在上晚自习的夏同学打了个喷嚏。
最后果然没吃完,苏禾打包一大盒送去学校,回来又继续解决,磨到十一点才勉强吃完。
姜洵收拾好残余。
“我去扔吧。”
乘电梯下楼,一直在想未来规划,脑子时满时空。
出了单元楼,经过一条小路,往垃圾分类区走。
早上刚退烧,夜晚见了风有点冷。
姜洵裹紧毛衣开衫,小跑着过去。
扑面而来的风里有初生绿叶的气息,还有淡淡的烟草味。
她怔愣。
止步抬眼,撞进一双静无波澜的眼眸。
周屿程微曲一条腿,散漫随性地倚着迈凯伦GT的车门,隔着几米距离好整以暇看着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黑色夹克衬他宽肩窄腰,姜洵意识到自己多看了一秒,倏地收回视线。
迈开步伐,不紧不慢走过去,在他捉摸不透的眼神里若无其事扔了一袋垃圾。
回身,经过他。
无事发生。
她松了口气。
不料突然被人抓住手腕往回扯,他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车门上,一个灼烈的吻迫切直下。
她刹那间思绪断层,周屿程扣住她微抖的手腕,嘴里一刻不停地扫荡掠夺,任她怎么顽抗,他不由分说将她化成一滩水,肆意无度。
她不敢迈出的那一步,他倒逼她勇敢,他唯一的方式就是尽力去爱,毕竟有大把的时间给她挥霍。
彼此光明正大也好,一辈子见不得光也好,他情愿与她共生。
像一根紧缠的扭带糖,一掰开,两条跟着断。
哪怕彼此之间真的隔着铜墙铁壁,他也愿意砸个头破血流,把身心血肉全都让渡给她。
让她在晦气荒唐的生活里酣畅淋漓地赢一场。
周屿程已经上了瘾,姜洵喉咙里溢出的轻哼简直为他助兴,他感知她最强烈的反馈,明明也放不下他,情愿与他放纵。
姜洵仿佛置身烈焰,被灼烧,被吞噬,每一秒都真实强烈,像被獠牙撕咬,又蛊惑地温柔舔.舐。
她用力掐着他肩膀,无法换气,而他肆虐不停。
周围树影婆娑,他空出一手猛地拉开车门,两人纠缠着倒进车座,他紧紧抱着她翻滚向里,车门用力关上。
这一刻几近疯狂,他的气息无孔不入地穿透她,看清她,逼她释放出最真实的反应。
她颤抖着想要换气,周屿程变本加厉,凶狠压制着,将她吻得唇舌泛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用热烈坦荡攻陷她,用凌厉的吻肆虐她,间隙里狠力扔了外套,手臂血管青筋暴涨,理智崩坏。
她的骨骼已经不堪重负,仿佛下一秒就支离破碎。
在热意翻涌里,彼此与阔别久别的怅惘彻底割裂开,压抑已久的放浪开始汹涌。
像有电流穿行于每一根神经末梢,烫透她四肢百骸。
第60章 眩晕
周屿程浑起来贪得无厌, 彼此体力相差悬殊,姜洵后背硌着方向盘,昏暗燥热里来回冲撞, 一对蝴蝶骨被他护在掌心,摁着揉着,滚烫热潮几乎穿透她心脏。
他疯狂无度地占据上风, 像要把三四年欠下的吻全部讨回来,让她从里到外绯红潋滟,任他索求攫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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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狂跳, 他一手钳制她后颈, 指间缠着她乌黑长发, 突然翻过身压着她撞到车门内侧,一手抵住车窗。
压抑已久的热意彻底苏醒, 那些见不得光的渴望掐着她, 摁着她, 将她灵魂揉碎, 刻入他骨髓。
纠缠时她夺得一点主动权,却因阔别已久而显得青涩,冒冒失失更加合他心意。
周屿程不由分说缴回权利, 让她随浪潮剧烈浮沉, 又随火焰徐徐沸腾,里里外外都被他彻底灼烧,无法逃离。
温度升至极限, 他呼吸里含着撩人心弦的低哑,一记又一记, 在她颈侧落下温柔又狠厉的吻,难捱地喘在她耳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心跳过电, 忍不住在他喉结不轻不重地咬一下,激发一声低沉喟叹。
她回应着他手指节奏,他刺青之下也突然一紧,涨得他煎熬难忍。
下一秒用力抓住她手腕按下去,烫得她指尖一颤。
想起有多少次为她担心,被记忆里属于她的柔软折磨得夜不能寐,她一走他的世界就翻个底朝天。
但又如何,他这辈子宁缺毋滥。
昏然半晌,崩溃前一秒她突然清醒,猛地收回手急迫呼吸,眩晕地往后一退。
四目相对,一个猩红得近乎痴狂,一个水波潋滟,睫毛几乎挂上了泪珠,怯意凝成淡薄水雾。
半大点空间热得像个火炉,周屿程懈劲往后一靠,汗湿的后背贴着徐徐起雾的窗玻璃,胸口剧烈起伏。
他半阖着眼,幽深目光锁住她。
姜洵耳朵红透,低头看了眼,一片零碎的红。
抬眼瞪着他。
这招无效,她生起气来像在给他挠痒痒。
周屿程嗤笑了声,眼底热意不减分毫。
果然还是她最会折腾他,就差那么一点,堪堪停下了。
简直要他的命。
最后什么也没发生,两人一句话不说。
姜洵头昏脑热地离开,周屿程不为所动,扫了眼四周一片狼藉,懒散卸劲的手指湿了大半,余温犹存-
姜洵整晚失眠。
下半夜,苏禾作死看了恐怖片,睡不着,抱个枕头进来赖着她一起睡。
虽然住夏小琦的房间,床却是姜洵另外加的。就一米二宽,两人躺着有点挤,更加睡不着。
索性开始聊天,像熄灯后的大学寝室。
“苏禾,如果有一个难题摆在你面前,你是选择绕开,还是不顾一切跨过去?”
苏禾不假思索:“肯定是跨过去啊!”
姜洵看着天花板,喃喃道:“如果失败了呢?”
“乖乖,你不试怎么知道会失败?”
“话是这么说但如果注定失败呢?”
像她照顾母亲一年多,每天都渴望她能多活一天。
结果还是不如人意。
闻言,苏禾严肃地靠坐起来,抱着胳膊:“不对啊,为啥你总是预想‘失败’是唯一结果呢?”
姜洵思衬片刻,也拥着被子起身靠坐在床头。
空茫道:“可能觉得很难成功吧。”
苏禾轻叹。
“寻啊,我发现你有点回避型人格。据我观察啊,其实你内心特别渴望别人对你好,但现实里又非常抗拒,还总觉得自己不配得到那些好,是不是?”
一针见血,姜洵没有反驳余地,坦然点了点头。
苏禾问:“是不是家里的变故给你打击太大了?”
她垂眸揪了揪被子。
“或许吧。我一直觉得自信和勇气是天赋来着,后天学不会的,一捶就垮了。”
苏禾斟酌一会儿,为难道:“虽然这么说有点大不敬啊,但阿姨的教育方式确实有点问题。她小时候没夸过你吧?”
“很少。”
“那就对了。所以你一直不知道自己哪里好,甚至根本不觉得自己好,还总把自己当个累赘。”
“嗯。”
“还有,你总把一些好的结果归结于运气和时机,还有别人的帮助。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是真的很努力也很优秀,那些结果是你应得的?”
“比方说,你得了联考状元,是别人让给你的吗?不是啊,是你自己高中三年拼出来的,你就该是第一名啊。”
“还有你考上京大,难道是微博抽奖中的录取通知书啊?而且参展得奖那事儿,就算你的画被弄脏之后艺术展没有延期,你就真的拿不到奖了吗?不可能啊,以你的性子肯定会没日没夜画一幅新的,就算没人帮你,你依旧可以按时参展,那个奖压根就落不到别人手上,你水平摆着呢,评委没长眼睛啊?”
姜洵茫然听着。
过往蒙尘的画面依次浮现,任风轻拂,缓缓清晰。
“寻啊,有些事儿呢,是你想复杂了。什么配不配得上的,日子还那么长,说不定周屿程今后还得靠你养呢。”
沉默半晌。
姜洵从床头慢慢躺软下去,不知在想什么,拉起被子盖住口鼻,盯着天花板。
声音嗡嗡的:“其实我从高一就喜欢他了。”
苏禾不算惊讶:“然后呢?你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嗯。”
目标太耀眼,好像一靠近,就会把她身上的局促笨拙全部显出来,让她手足无措,连连后退。
苏禾语重心长:“你啊,总害怕拖累别人,给别人带来麻烦,连喜欢的人都要越推越远。但是呢,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有很多千丝万缕说不清的联系。有一方喜欢你,所以他愿意帮你,愿意陪你,这不是因为他很好,是因为你很好,你值得对方这么做,明白吗?”
姜洵默不作声,像在思考。
苏禾悉悉索索躺下来盖被:“好了好了,快睡觉!”
姜洵还在发呆,苏禾的手不小心碰到她。
幽幽冒一句:“寻宝,你二次发育了诶,好棒的手感。”
“?”姜洵哗一下抢走被子,“回你房间睡!”-
这几天姜洵忙着投简历,参加面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周五下午接到一个电话,她以为是面试结果通知。
“您好?”
接通打声招呼,听筒里传出熟悉的声音,她有点诧异:“班长?”
秦路阳笑:“是我啊!”
彼此寒暄几句,秦路阳问她有没有兴趣来他的设计工作室瞧瞧,最近正好缺一个设计师。
她愣了下。
收拾收拾前往工作室,发现办公地址跟实验中只隔两条街,挨着西侨店地铁站,是老城区里闹中取静的独栋,院墙缀着爬山虎。
秦路阳带她楼上楼下转了一圈,同事不多,但都打成一片,没什么上下级之分。
下午秦路阳给她做了杯咖啡,两人在院子里坐着聊天。
她问:“班长,你为什么会想到我?”
“啊?你忘啦?”秦路阳爽朗道,“大一校庆的时候,全班都不愿上台跳舞,你上了,咱们托你的福得了个优秀班集体,我还拿了优秀班委,那0.5的奖项加分简直生死攸关,没它我就保不上研了。所以我特别感谢你,最近你又正好离职,不妨来这儿试试嘛,工资你来开!”
姜洵失神一瞬,突然想起苏禾的话。
‘对你好是因为你好,你值得对方这么做。’
她回神,缓了会儿平静道:“班长,谢谢你。”
“嗐,这有什么好谢的,我要谢谢你才对。”
“还是要谢的,改天我请你吃饭吧,你最近忙吗?”
“还行,就是文献看得有点头疼。工作室的事儿倒没什么,主要是倩倩在忙,我就负责打打杂,写写项目书什么的。”
“哦是电影的项目吗?”
“对,你知道李闻识导演吗?”
姜洵一愣:“知道,《逐风山下》就是他拍的。”
李闻识太出名了,想不知道都难。
秦路阳解释:“本来呢,他们宣发部门有固定合作的设计团队,我们是很难接到这个项目的,但前段时间不是出事儿了嘛,那个设计师在夜场吸/毒被抓了,那边怕上映之后影响票房,决定终止合作,我们就借机争取到了。但也确实是个难上加难的项目,他们要求的元素和风格,我觉得没人能做到——”
“除了你。”
姜洵茫然:“我?”
“对呀,你可以。”
只有你可以
傍晚离开工作室,秦路阳说她周一就可以过来适应适应。
感觉有点不真实,她恍神地路过实验中,突然想去小南苑路,尝尝那家念响云吞。
刚进店里,收到苏禾的消息:「宝,中午回来吃饭嘛?」
她回:「我在实验中附近,不回去吃了,晚点回去,想吃什么吗?我给你带。」
苏禾忙说不用。
姜洵跟往常一样点一份小碗云吞,不要葱花香菜,坐在小桌旁慢慢吃,时不时划一下手机。
朝气蓬勃的高中生已经放学,嘻嘻哈哈的声音充斥整条街,全是躁动的快乐因子。
正吃着,听见不远处一声清甜羞赧的试探:“请问,可以加个微信吗?”
“同学,你成年了吗?”欠揍但又合理的回应,尾音拖着沙哑的闲适懒散。
姜洵一口汤差点呛着。
她没有抬头,汤勺在碗里戳了戳。
周屿程抄着兜不疾不徐走过来,一身恣意懒骨卸了劲坐她对面,半冷不热冲老板说句:“来碗跟她一样的。”
“好嘞!”
姜洵不动声色舀起一个小云吞,塞进嘴里,盯着碗沿嚼啊嚼。
本以为他吃完就走了,没想到他利索解决一碗,吃完什么也不干,就坐在她对面按手机。
全程没有一句交流,像陌生人拼桌。
她慢吞吞吃完,放下勺子,彼此视线始终没有交汇。
老板店里上新了凉茶,倒了两小杯让他们尝尝。
友好询问:“苦吗?”
放下杯子,两人几乎异口同声:“苦。”
音落,空气里忽然泛起一阵微妙。
喝完最后一口苦涩,谁也没看对方。
店里逐渐热闹,姜洵似乎隔绝在外,若无其事拿上包起身离开。
下一秒周屿程也跟上来。
两人混在一群十六七岁的青稚美好里,不知不觉走至步伐同频。
距离半远不近,她的肩膀差一点就会碰到他手臂。
走了一长段,姜洵突然想停下来。
她一停,他就跟着停,一身倨傲懒散的劲儿,抄着兜目视前方,气定神闲等着她动。
夕阳洒落,小南苑路萦绕起热腾的烟火气,那些蓝白校服吵吵闹闹经过身旁,一科接一科对着月考答案,争是选A还是选C。
姜洵霎时恍惚。
高中时最遥不可及的幻想,是跟他并列着走。
想象在她跟不上的时候,他会回身,为她低一次头。
或像现在一样,等在她身边。
姜洵突然好奇他能在这儿耗多久。
实验中对面有一个公交车站,她默不作声坐在候车的长凳上,并着腿晃晃鞋尖,目光落向人来人往的校门口。
周屿程不说话也不走,懒洋洋倚着公车站的宣传牌。
早春的傍晚落幕很早,夜色渐浓,宣传牌上了灯。
他站在一旁,身影笼着一层柔光。
晚自习的上课铃声遥遥传过来,几个穿校服的学生疾速冲刺,跑得书包飞起。
冷风吹,姜洵吸一吸鼻子,低头看着自己裙摆。
不知不觉,周屿程走过来,闲闲蹲在她面前。
他不说话,就这么轻微仰着头,目光淡然松散,看着她。
喉结周围还带着一点红痕,她干的。
两人一上一下对视着,她被看久了,疑惑目光里又含了点懵,跟大学那会儿一模一样,远山雾似的空茫柔软。
过往的车灯光线映在他身上,深深浅浅,流转而逝,映她眼底清溪流淌。
好像应该问问对方,你这几年过得好吗,开心吗。
生过几次病,最难受的一次是不是冬天。
有想过重新上赛道吗,跟车队那些人是否还有联系。
低血糖还犯吗,夜里是不是还经常做噩梦。
有没有失眠。
有没有想过,回到我身边。
但这一秒谁也没说话。
公交车开开停停,远去一辆又一辆。
失神时,她发顶飘了片柳絮。
周屿程一手给她拨落,棉花似的白絮飘到他手里,被他无聊闲散地捻在指间。
姜洵缓缓眨眼,终于憋不住问他:“你干嘛。”
周屿程模仿她软闷闷的语气:“你干嘛。”
“你学我干嘛。”
音落,周屿程嘴角扬起弧度,有点撩欠地,拿绵软柳絮扫扫她鼻尖。
害她轻打了个喷嚏。
打完整个人更懵,鼻尖一下就红了,像颗樱桃。
周屿程玩味道:“看来有人想你。”
她微微蹙眉,心想这人怎么这么烦,前几天欺负她,现在又捉弄她。
“谁啊”
周屿程笑:“你眼里有谁,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