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那就赖死在我身上。”
“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这一问如是轻柔, 落在房间里,却似掷地有声。
头顶的掌心愈发炙热,穿插在发间的手指微微收紧了,却又似在极力克制, 没有继续揉。
林晃心跳得很轻, 从邵明曜把手搭在他头上那一瞬起, 他的心脏就仿佛悬住了, 从头皮到指尖麻了个透, 细微而剧烈的电流刺感蔓延四肢百骸、钻进每一个毛孔。
“邵明曜。”他看着昏暗的墙角低声问,“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邵明曜掌心微顿, 反问道:“那你呢,你又为什么喜欢我?”
林晃用头在他手心底下轻轻蹭了一下, “我什么时候说喜欢你了。”
邵明曜收手坐起身,语气比刚才更清醒,“不喜欢, 为什么偷亲?林晃, 你给我个解释, 不喜欢, 你刚才又是在干什么呢。”
林晃把视线从墙角收回,低头掰弄着手指, 又捏住那枚戒指圈转来转去。
他早知道, 邵明曜是这样的人——说话、做事,势必要把前因后果理得清楚明白。他不同, 他的一切皆出自直觉,而他的直觉让他喜欢上了一个和他完全相反的人。
“林晃。”邵明曜叫他。
“本能吧。”林晃向后仰过头, 闭上了眼。他缓缓屈起一条腿, 把手腕搭在膝盖上, 轻声道:“邵明曜,我确实喜欢你。”
“喜欢你,偷亲你,都是本能。”
“我说过,我说话做事不会想那么多的,让我用脑子想,我下辈子也想不到自己会喜欢上一个人。但本能可以,本能告诉我……”
林晃话到这里一下子顿住了,他一动不动地闭着眼,唯有喉结在光滑的颈子上滑动。
邵明曜垂眸看着他,那双总是流露着不驯和不在意的眸子被藏起来了,长睫密密低垂,蝴蝶刺青安静地落在脸颊上,显得柔软而脆弱。
他恍惚间想起当年,起初他只觉得蹲在墙角的家伙很古怪,后来杏树被毁,他又觉得他暴戾,直到爷爷说了他家里的事,从那之后,再看着他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看着那双眸中的空洞和偶尔闪过的阴郁,却只觉得他脆弱。
像一只幼小的蝴蝶,单薄细弱,一阵冷风、孩童的一捻,就能让它破碎死掉。它凭着一点点蝴蝶的生存本能,有气无力地撑在那儿。这个世界仿佛随时会失去它,正因如此,让人很想把它拢在掌心里,好好地呵护起来。
林晃忽然睁了眼,但视线仍垂着,继续说道:“本能告诉我,我喜欢被你碰、被你抱着,也喜欢被你管着。”
他缓缓支起头,坐直,回头看了邵明曜一眼,又转回去,“没有什么深思熟虑,邵明曜,本能就是我的生存逻辑……”
“是我的生存逻辑让我喜欢你。”
身后一片安静,连呼吸声都淡了。
一丝难耐和煎熬在心尖上化开,许久,林晃才听到邵明曜动了,下床站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子遮住了从门口漏进来的光。
林晃仰头,望进那双比房间更幽深的眸子。
“这次我先答了你的问题。”他说,“可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喜欢我。”
邵明曜终于开了口,“晃晃,一样的。”
“是么。”林晃平静地看着他,他也会在想到他时,心头漫开那一片惶惶么。
邵明曜点头,话语逐字落下,“喜欢就是本能而已,我也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虽然它不知从何而起,但也不会无疾而终的。”
邵明曜在他和床头柜之间缓缓坐下,空间很小,他们肩膀几乎叠着,数着彼此的呼吸声。
“在一起么。”邵明曜又问。
林晃搭在膝上的手腕轻动了一下,缓缓屈起另一条腿,环抱在怀里。
他低眸却是道:“邵明曜,我会好好学习的。”
邵明曜伸手攥住他另一只手腕,“要不要在一起?”
林晃眸光波动,继续道:“你只管往前走,不必等。”
“林晃。”
“我会慢慢去到你旁边的。”
话音刚落,心跳忽然纷乱。
邵明曜捋过他额前的发,迫他仰起头,侧身过来含住了他的唇。
炙热的、带着酒精的气息侵略进感官,邵明曜含着抿弄两下,在他呼吸凌乱的当下撬开他的唇吻了进去。
空气被迅速掠夺,天崩似地眩晕,像窒息溺水,又像抓住一支稻草。
林晃想叫邵明曜的名字,可他一点声也发不出,只有胸口起伏愈发短促,抱膝的手无意识地松开,用力撑在身体两侧,脚在地上一下一下虚虚地蹬蹭着。
不知过了多久,邵明曜终于和他分开,抿去那一丝牵连的晶莹,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
他们都垂着眸不看对方,却又在余光里捕捉着彼此颤动的眼睫和鼻翼,听着错乱交织在一起的呼吸。
“刺激到你了么。”邵明曜微微气喘着,“这算不算异常呼吸。”
“不算,但刺激到了。”林晃声线轻颤,“邵明曜,你亲得我出不了声。”
邵明曜喉结动了一下,“总是答非所问,干脆别出声了。”
林晃闻言抿了下唇,仓皇地别过头去,门口的光打在他半边身子上,大片红晕在面颊铺开,沿着纤细修长的颈,蔓延进领子里去。
邵明曜视线顺着红晕向下看,“再问一次,林晃,要不要——”
“要。”林晃轻声说,“在一起吧,邵明曜。”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病。既然你选了我,如果以后我真怎么样,就赖死你在身上,你要认。”
话音甫一落下,邵明曜捏着他的下巴迫他转回头来,欺身半寸。
林晃闭了眼,但这次却没有被吻唇。
轻柔的、小心翼翼的吻落在面颊上,细又痒,从唇角向上,一只一只地擦过那些蝴蝶,落在颧骨下。
他喉结动了动,抬手攀住邵明曜的肩,“邵明曜。”
“我认。”邵明曜唇贴着那只蝴蝶道:“那就赖死在我身上,不许去赖别人。”
那句话轻若耳语,却仿佛带着咒,让林晃有些昏沉。脸颊上的吻渐渐不再温和,舔、咬,手指按上来,揉搓得很痛。他纵着邵明曜,许久才轻声道:“早就想这么干了吧。”
邵明曜动作微顿,却没有停下。
只从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哑的“嗯”。
*
午夜三点多,天最黑的时候,邵明曜走了。
走之前冲了个澡,裹上了一身的冷气。
林晃把窗子推开一条缝,看他到院门口时忽地停下脚,就那么定定地站着。
好一会儿,邵明曜忽然回身,林晃几乎在同时缩回头。
过了一会儿,院门开了又关,轻轻落锁。
林晃这才回到窗边,把窗子完全推开透气。
手机震动。
【smy:看见你了。】
【smy:赶紧上床睡觉。】
【smy:生日快乐。】
生日很快乐,林晃想。
他敲了一句“晚安”发过去,放下手机进浴室。小小的空间里弥漫着凉丝丝的水雾,他就着邵明曜调好的水温也冲了个澡,而后迅速裹进厚睡衣,却还是打了几个激灵。
躺下后又起身,回到浴室,还是没忍住照了一眼镜子。
整一片刺青都红着,颧骨附近那只蝴蝶有些许肿,他抬手轻轻碰了下——
嘶。
属狗的吧,还是凶恶的狼狗。
亲他的纹身比亲他还凶。
林晃撇了下嘴,回屋躺在床上,搂了一会儿小狗玩偶,又打开聊天框看了一会儿。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除了刚才那几个字,这一周都是“晚安”“晚安”,就像两个陷入死循环的AI。
他放下手机要睡,却怎么也睡不着。
凉水冲了,人走了,但那一丝躁意却浮着久久不散。
很烦。暗恋就够烦了,没想到在一起后烦的事更多。
正努力酝酿睡意,手机忽地又一震。
【没意思:生日快乐!】
林晃:“……”
【lh:几点了?】
【没意思:凌晨三点给你发祝福,感动不。】
【lh:生日第二天凌晨三点。】
【没意思:差不多。】
林晃本来不想回他了,正要关机,陈亦司发了个转账过来。
足有三百五十块。
【没意思:生日快乐!】
【lh:谢谢。】
林晃收了转账,原谅了朋友。
陈亦司打来电话,打着哈欠道:“别怪哥忘你生日,今晚上有急事,然然家半夜水管爆了,我刷朋友圈看到,刚才紧急去帮忙修好了。”
林晃琢磨着,半夜水管爆了,那不还是他生日的第二天么。
他不吭声,陈亦司又道:“等我俩成了,一起去H市找你玩,到时候让你近距离感受一下爱情的甜蜜,沾点人间气儿。”
林晃闻言沉默了半天,舔着微胀的唇,许久才道:“哦,期待。”
挂电话前,他又叫住陈亦司,“你有和邵明曜说过什么么。”
“微信上我俩一共也没说过几句话。”陈亦司拧钥匙进家门,“前一阵问过我你发病会有什么迹象,想带你去乡下玩,怕刺激到你。”
林晃抿了下唇,“你怎么说。”
“说你没那么容易被刺激到啊。”陈亦司哼笑,“这帮学习好的可真有意思,天天摁着你脑袋逼你学到后半夜不怕刺激到你,带你去玩反而怕了,什么他妈神逻辑啊。”
林晃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他现在还逼你那么紧吗?我看啊,你要是被他这么弄都没犯病,这辈子也不用担心别的了。”陈亦司叨咕道:“老早之前我就跟他说了,轻点逼你学习。对你这种小孩不能强迫,等你什么时候自己想学了自然会学的……”
“等等。”林晃一顿,“什么时候和他说的?”
陈亦司想了半天,“很久之前,刚去H市的时候,咋了?”
林晃没答,把电话挂了。
他想起邵明曜那句轻飘飘的“终于被抓到了吧”,恍然意识到,也许他正是不想迫他做决定,所以一直在安静地观察,等他主动迈出每一步。
可邵明曜这样的人,如果他一直不采取行动,难道就会一直等下去吗。
又能等到什么时候。
林晃猜不透邵明曜的脑回路,打算睡了,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却碰到一个障碍物。
直到拽出那只红包,才想起还有爷给他的生日礼。
过年时爷已经给他包了个大红包,这次也是差不多的厚度。
林晃蓦地有些心虚,小时候打坏了爷的杏树,长大回来,吃爷的饭、拿爷的钱,最后还把爷最宝贝的孙子给勾走了。
简直是爷的讨债鬼。
要把钱拿回去也没什么理由,还不如送点东西。
林晃拆开红包向下甩了几下,卡在里面的一沓钞票掉出来,随着一起掉落的还有张贺卡,估计是爷给他写了吉祥话。
林晃用手机晃着亮,展开那张纯白的卡片。
入目却是那一笔隽秀潇洒的钢笔字——
林晃,如果我说,即使朋友四散、亲人离去、生命终将走向孑然一身。
可我仍然想陪你过每一个生日。
会怎样?
盼回答。
祝:生日快乐,平平安安。
——邵明曜。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51】
呆蛋重重一捶桌子。
可恶。
就差一点就能忍赢了!
桌子应声而裂。
第52章 |“你主人还压根不知道你呢。”
林晃天擦亮时才睡着, 一觉醒来快中午,被大太阳烤得口干舌燥,还总感觉耳边有“哈哧哈哧”的奇怪耳鸣。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又没电了, 去扯充电线, 一翻身, 脸撞进一坨毛毛。
不蓬松, 略臭。
像是谁把拖布扔他床上了。
北灰伸着舌头凑近了拱他的脸, 爪子踩着枕头边难耐地扒了两下。
震惊。
林晃回忆半天,昨晚邵明曜锁门时似乎听到一声弹响, 估摸着是滑锁了。
他趿拉着拖鞋出去看,北灰在后头“哒哒哒”地跟着, 厅里昨晚的狼藉已经收走了,投影仪也关掉了,桌上随意地扔着两包吐司, 还有一瓶牛奶咖啡。
林晃随手撕开一包, 抓着完整的吐司垂眼瞥小狗, “你送的?”
北灰站起来朝他拜拜。
“好狗。”林晃大咬一口, 爽快地夸赞道。
邵明曜的聊天框空着,反而小姑早上拨过几个视频通话, 下面还有一笔转账。
林守萍忙晕了, 今早才想起林晃生日,林晃给她拨回去, 她愧疚地说了一串抱歉。
“没事,姑。”林晃说, “生日和邵明曜过了, 我挺好。”
林守萍松了口气, “那个邻居吗?”
林晃“嗯”了一声。
林守萍说道:“人家照顾你,小晃多说话,别太冷着人家。”
“知道了。”林晃说。
他倒是想说,可邵明曜堵他嘴。
一下子溜号到昨晚,屏幕上的耳朵浮起一层恶心的红,林晃仓皇地挪开镜头,草草挂了视频。
转账没收。他自觉和小姑一家比以前远了,再说店里现金流充沛,而小表弟正是用钱的时候,他没理由再拿姑的钱,反倒该在逢年过节给小表弟包红包才对。
林晃送北灰回家,结果邵明曜和爷都不在,只好带北灰溜了两圈,又带回自家。
月底就是主理人决赛,下周末之前就要交稿了。
老院还有最后一间书房没翻过,林晃靠着两包吐司撑了一天,把剩下的文书卷册细翻一遍,又重搜了家里所有衣柜和五斗橱,直到日落夜沉,还是一无所获。
他坐在一堆杂物里,饥肠辘辘也精疲力尽,旁边睡觉的北灰耳朵尖忽然动了动,一下子蹿起来,“汪汪”叫着往外狂奔。
邵明曜和爷回来了。
邵明曜手上拎着几大兜子菜肉米面,看了林晃一眼,目光在他凌乱的头发上停留片刻,又挪走。
邵松柏招呼道:“晃晃过来吃晚饭,给你做酱烧排骨和腐乳方肉。”
林晃跟着进了邵家院,邵明曜打扫卫生,他下厨房帮爷切葱备蒜。
邵松柏笑问道:“晃晃过完生日是满十七了吧?”
林晃余光瞟着邵明曜进进出出,“嗯”了一声。
邵松柏说,“只比明曜小一岁,但你还低一届,你俩都比同班的大。”
林晃点头,“小学晚上一年。”
邵松柏把洗净的排骨下锅焯,手机响,他打开免提,手上继续忙活。
电话里响起邵泽远的声音,“爸,给您打的钱怎么又给我退回来了?”
林晃剥蒜的动作微顿,下意识抬眼看院里,邵明曜刚抱了一大堆旧衣服出来,一边分门别类一边往洗衣机里扔,神色如常。
邵松柏对上亲儿子,语气反而淡下去,“我退休金花不完,用不着你给钱。”
“您的是您的,我给的是我给的。”邵泽远叹气,“每次想给您点钱都这么费劲。”
邵松柏一哂,“你挣大钱该是养儿子的,总和我一个老的操心干什么。”他瞟一眼院里,“我一个老头子能有什么用钱的地方,动不动就几十万地打,你是要送我出国留学啊?”
“把院子翻修一下,换点好用的家电,或者玩玩手串和石头,老了才该给自己寻摸乐子。”邵泽远语气自然,“明宸还不到考虑出国的时候,再说,这点钱哪够他出国败的。”
两句话,林晃听得手指尖都冷了。
邵松柏也愣住,显然没想到邵泽远会把话说这么难听,就像知道他在免提似的。
邵明曜起身倒洗衣液,面上依旧没有半点波澜。
“滚。”邵松柏回神勃然大怒,“你们一家过的什么花里胡哨的日子,以后少拿你那几个臭钱来显摆!”
他挂了电话,邵明曜抱着不洗的衣服进屋,路过厨房随口道:“肥肉边剔一剔,您那血脂都要爆炸了。”
“哎,哎,好。”邵松柏一叠声地应着,赶忙把刚焯过水的排骨捞出来。
等邵明曜进了里屋,他才放下刀,自言自语般地嘀咕着:“老头子又好心办坏事了。”
林晃从他手里接过菜刀,“爷,邵明曜用不着。”
邵松柏眉心微颤,失落地笑了一声,“明曜也这么说过,可他爸……造孽啊。”
林晃低头利落地剃着排骨边,“留学那么费钱么?”
“也没那么吓人,我都给明曜备好了。臭小子还说管我借,以后还我。”邵松柏露了点笑模样,但转瞬又淡了,喃喃道:“还什么还,他受的亏欠又该找谁还去。”
林晃不多嘴邵家事,打完下手就去院里和北灰玩。
邵明曜把家里的旧衣服一趟一趟地搬出来整理,晒的晒、洗的洗,他们隔两三米坐着,却谁也不搭理谁,偶然在空中撞了视线,邵明曜便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直到他先挪开眼,又在他余光里无声哼笑。
挑衅,欠揍。
北灰把下巴颏放在林晃手掌心上蹭来蹭去,推也推不走,像只赖皮小狗。
林晃敷衍着哄它,时不时往边上看一眼。
过一会儿,邵明曜从一堆旧衣服里扯出一条褪色发黄的三角巾,皱眉道:“这什么玩意?”
林晃看一眼低下头,但片刻后又抬头看过去。
好眼熟。
“爷。”邵明曜朝窗边一拎,“这是什么?”
邵松柏瞥了一眼,“你小时候用的吧,估计除了你奶奶没人知道。”
林晃说,“像给小孩攥着哄睡的安抚巾。”
“那我小时候也不用。”邵明曜把三角巾随意一扔,北灰立刻冲过去,用头拱着地,使劲想往三角巾底下钻。
邵明曜不屑地撇嘴,“小狗才喜欢的玩意。”
林晃低头刷视频,片刻后又不禁抬头看了几眼那条被北灰折腾的三角巾。
他确实有过一条,好像是妈妈从一件旧衣服上剪下来的,软和,他小时候摸着它睡觉。
那段记忆很模糊,他甚至想不起他那条是什么颜色,只依稀记得陪了他好多年,火灾前不久似乎还用过,只是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晚饭上桌时天都黑了,院里亮了灯,林晃端着邵家最大的碗,埋头一口饭一口肉吃得专心致志。邵明曜先放筷,然后是邵松柏,爷孙俩一个装模作样听广播,一个三心二意翻笔记,其实都在观看林晃吃饭。
林晃把桌面扫得差不多了,邵明曜起身捡碗,邵松柏忽然问道:“你们两个小的今天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林晃正瞄着剩下的两块方肉,闻言脑子一空,邵明曜脚步也顿住了。
邵明曜先恢复如常,“他又不是第一次来了,有什么好客套的。”
“你俩话多时也没客套。”邵松柏扭过身子问林晃,“干架了?昨天过生日闹矛盾了?”
“没有。”林晃垂下眼,“邵明曜收拾东西,我饿一天,刚才光顾着吃了。”
邵松柏盯了他一会儿,笑着摇头,“搞不懂你们年轻人,不过男孩子吵两句也无所谓。”
“没吵。”邵明曜从厨房出来,放下衬衫袖子,朝林晃一扬下巴,“走,带北灰出去转两圈。”
林晃如蒙大赦,起身把狗往怀里一搂就出门。
出去了才发现北灰嘴里还咬着那条三角巾,林晃想扯出来,结果一沾一手口水,又放弃。
邵明曜在他身后发出几声低笑,给北灰套上狗绳,递给他,他接过来,两人依旧不说话,牵着狗慢吞吞地往下溜达。
天暖了,路灯下的小飞虫开始成群结队,林晃脚腕好像已经被叮了。
邵明曜走路挤人,他一只脚都进了草丛,两人的胳膊却还挨在一起,摆臂时蹭来蹭去。
林晃垂眸看着地上交叠的影子,“邵明曜,白天干嘛去了。”
“上午自己去买了点东西,下午陪爷买了点东西。”邵明曜抬了抬眼皮,慵懒地打个哈欠,“你呢。”
“还是找妈妈的手稿。”
“找到了么。”
“没。”林晃说,“来不及了,真得自己上了。”
“那也没事。”邵明曜声音很轻,“你能行。”
林晃摇头,“用妈妈的才有意义。”
邵明曜淡声道:“自己拿奖是另一种意义,你早长开了。”
林晃张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邵明曜终于往旁边瞥他一眼,“消肿了。”
他摸了下蝴蝶,“还有点儿。”顿了顿又小声说,“还好爷有老花眼。”
邵明曜顿时失去了表情,扭回头去不吭声。
忍了几秒,又伸手过来在他头上重重一按,“爷没那毛病,八成只是觉得你又在外头不乖了。”
林晃用头把他的手撞开,“邵明曜你恶不恶心,别再用这个字。”
邵明曜笑了几声,“哪个字?”
“……”
热风拂过耳垂,林晃烦躁地别开头,“你烦人死了。”
他们牵着狗回去,路过自家院门口,林晃停住脚,邵明曜一抬下巴,“回吧。”
林晃问,“你呢?”
“我也回。”邵明曜说,“看着你进屋再走。”
林晃垂下眸,“嗯。”
转身慢吞吞地往里挪了两步,果然又听到邵明曜喊他。
林晃回头,“怎么了。”
邵明曜抿了下唇,“爷的红包,拆了没。”
“拆了。”林晃像是才想起来,“爷给我写了贺卡,我回了,你帮我给他吧。”
邵明曜接过纯白的卡片往兜一揣,“哦”了一声,“去吧。”
林晃却没动,低头回了店员一条消息,而后把袖子挽到胳膊肘,杵在那儿向长坡底下看着,神色愈发冷淡。
邵明曜拽着狗绳面对面地盯了他一会儿,“好像不高兴,想什么呢。”
林晃回头瞥他一眼,“不亲么。”
邵明曜一愣,狗绳松下去,他又拉紧。
林晃心尖上缠绕的那一丝躁变成了烦,他又别过头去,“不亲算了……”
话没说完就被邵明曜往前揽了一步,邵明曜右手从他背后穿过,牢固地握着他的腰。
“急什么。”邵明曜低声说着,低头快而轻地亲了他一下,浅尝辄止,分开时轻轻一吮。
狗绳上的铃铛叮当响,拉着绳的右手转几圈,把铃铛拉近握在手心。
于是坡街又安静下来。
林晃耳根发烫,舔了下唇角,这才把闷在胸腔一整晚的那口气吐出来。
“不急着亲,还急着在一起干什么。”他瞪邵明曜一眼,“走了。”
庄家的门一开一合,门缝合严实了,里头的脚步声也没了,邵明曜还杵在门口,直到小院里那只灯泡亮起来才动了动脚。
“要完亲就走啊。”
晚风拂面,他方觉脸颊竟也微热。
他清了一下嗓子,又摸出卡片,顿了顿才展开。
林晃回复在了“可我仍然想陪你过每一个生日”那一行右边——
记着了。
——林晃。
邵明曜定定地盯着那三个字,又落在最终的落款上,手指摩挲来去,终是勾起唇,压也压不下。
北灰在脚边拱个不停,他长吁一口气,垂眼瞥着它,“今天和你主人玩得开心么。”
北灰闻言朝着庄家院门颠颠地跑了几步,绳子拉紧,它站在台阶上回头瞅着邵明曜,无声地对峙。
“西高地真是天生犟种,和你主人一样。”邵明曜淡淡地评价着,“回去了。”
他拽着绳子,一边缓步往回走,一边对着脚边的小狗自说自话。
“要是他要你,你跟他还是跟我?
“跟他吧,他挺喜欢你,正好我养你也养烦了。
“但他穷,还抠门,你狗粮可能得降降档次。
“也没事,赖养活得更长呢。
“算了,你选他也没用。”
邵明曜说着顿了下脚,又回头望了一眼小院里昏黄的光,无声低叹。
“你主人还压根不知道你呢。”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51】
明蛋和呆蛋一整天都不说话。
越不说话,对视时各自越冷淡。
直到天黑了,呆蛋彻底面无表情。
一起沉默着走到蛋窝门口。
明天见。它冷酷道。
说完用力在明蛋身上一撞。
啪一声。
然后心满意足地揉着蛋壳回窝了。
****
蛋壳破裂声脆么。脆就是好蛋。
第53章 |“口角炎了。”
林晃洗了澡就倒在床上, 晚上吃太猛,一沾枕头就开始神游,一会儿惦记着找手稿,一会儿又想起小时候的安抚巾, 半睡半醒中, 耳边还有北灰喘气的幻听。
他好像做了一个漫长又温吞的梦, 骤然惊醒时, 家里一片黑。
01:35。
猛地起身, 光脚直接坐到桌前,扯了纸笔低头勾画。
也许是睡前想到小时候, 这一觉脑子一刻没停地转,想法全都涌了上来。他梳理思绪, 利落地在纸上勾画标记,琢磨每个层次的调味和质感,细化、调整, 一气呵成。
沉浸入心流, 感觉才刚提起笔, 放下时却已经四点了。
外头天黑到极致, 但再过一会儿就会擦亮。
林晃拾起那张纸举在台灯前,灯光把纸打透, 那只轻盈的蝴蝶喷砂慕斯仿佛已经在他眼前。
他仰靠着椅背, 把图纸盖在脸上,嗅着钢笔墨的味道, 许久,长吁一口气。
手机还剩一格电, 邵明曜给他发“晚安”时他早都睡过去了。
林晃回复道:【邵明曜, 我好像把决赛作品搞出来了。】
放下手机去倒水, 刚一起身,手机就震动。
【smy:出来吧。】
现在?
林晃惊愕看向窗外,只见邵家院里一下子亮了灯,片刻后又黑下去。
坡街上黑灯瞎火,只有几根路灯孤立无援地亮着。
四点钟,连小飞虫都舞不动了,邵明曜站在灯柱下,估摸是出门急,衬衫穿得不太板正,下摆散下来,袖子随便一挽,一只手揣在裤兜里,透出几分罕见的散漫。
林晃趿拉着拖鞋出来,头顶鸡窝。
邵明曜见他便感慨道:“你这头发,每次都能乱出新形状啊。”他伸手拽着林晃额前翘起的一绺,抻了一会儿,一撒手,却比刚才更翘了,没忍住乐出声,“没救了。”
“烦人。谁要你救。”林晃拍开他,独自往坡下走,走两步又掏出手机照了一下。
很乱么。
邵明曜跟在旁边慢悠悠地迈着步子,“回去一直在弄稿子么。”
“睡着了,一点多才开始的。”林晃往旁边瞥一眼,“你不会礼拜六还学到四点吧,陈亦司让我提醒你小心猝死。”
邵明曜笑了两声,“听到消息才醒的,想知道蛋糕设计成什么样子。”
林晃没带稿出来,随意介绍道:“算慕斯类,柠柚和花果调味,会把功夫下在层次上。”
邵明曜“唔”了一声,“法甜的造型也很重要吧?”
林晃点头,“蝴蝶插件。”
邵明曜问,“像我生日的那个?”
“更复杂点。”林晃想了想,“不仅要做插件,我想做日光投影,慕斯表面会有蝴蝶喷砂。”
邵明曜眸光微动,“名字呢。”
“没想好。”林晃说,“可能用店名吧。”
“眠蝶?”
林晃没再解释,再往下就没灯了,他看着底下那黑乎乎一片,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回去吧。”
正要折返,邵明曜却忽地垂下手攥住了他。
林晃问:“干什么?”
他落后半步,邵明曜拽着他往下走,“买的东西忘给你了。”
林晃喉结轻滑,顿了顿,“什么啊。”
走到坡底,邵明曜递给他一枚方而扁的小盒子,还没有掌心大。
黑咕隆咚地看不清,他接过来一掂,冰凉,轻飘飘,摇不出声。估摸是刚从冰袋里拆出来,盒子里头做了纸托固定。
他一下子猜到了,“巧克力?”
一般单颗卖的手工巧克力才会这么包。
邵明曜没答,他摸着黑抠开盒子,小心翼翼碰了下,还真是。
“就买了一颗。”邵明曜说,“吃吧,吃完回去睡觉。”
吃个巧克力还要这么偷偷摸摸么。
林晃抠出那颗松露形巧克力放进嘴里,吮着问,“什么味……”
话还没问完,外壳已经在嘴里化开了,浓郁的咖啡酒爆开,混着黑巧甘纳许,醇苦辛辣,酒香弥漫唇齿和鼻腔。
邵明曜拉着他的手,俯身下来,一吮即分,却愣是盗走半口酒。
林晃眼睛睁大,黑暗中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全部感官都被呼吸和气味占据了。邵明曜吞咽,用鼻尖轻碰他,那股酒味便从他嘴里蔓延到外面,又跟随呼吸再次回到身体。
“报生日蛋糕的仇。”邵明曜起身说道,又清了下嗓子,“回家了。”
他像拽着林晃下来时那样,又拽着他往上走。
是烈酒,虽然只咽了半口,但林晃掌心也渐渐热了起来。
他看着邵明曜的后脑勺,低声质问:“好心给你做蛋糕,你报什么仇。”
邵明曜语气自然,“那就不报,就当找你练练酒量。”
“放屁。”林晃说,“有什么好练,醉着也不耽误你发挥演技。”
邵明曜没还嘴,但林晃看见他肩膀那条线起伏着,明显在偷笑。
想接着讨伐,但嘴巴里还弥漫着那股辣,一开口就直冲头。
算了。
看在邵明曜亲他的份上。
一路安静到家门口,邵明曜又叫住他,神色很淡,张口却问道:“这回不要亲了?”
“……滚。”
林晃直接拧钥匙开门,头也不回地摔门进院。
身后响起几声笑音,邵明曜低低落下一句,“所以说,急什么。”
好歹毒的人。
林晃刷了牙躺回床上,还是觉得嘴巴里有酒味。
手机又一震。
【smy:好吃么。】
【lh:闭嘴。】
【smy:没礼貌。】
【smy:明天见。】
【lh:不见。】
【smy:啊。】
【smy:那卷子呢。】
【lh:不用了。】
【smy:拐棍利用完就扔是吧。】
【lh:你才瘸。】
隔了十来秒,邵明曜发了一个北灰小时候怒吼的表情包,体型只有现在的一半,吼得面目狰狞,却还眼泪汪汪。
【smy:北灰说你白天欺负它了。】
呵。
狗是好狗,人也好狗。
林晃冷漠关机睡觉。
*
礼拜一再开学,林晃又把闹钟往前拨了半小时,晨跑停了,给早上挪半套语文卷子的时间。也退了宿舍,午饭后去体育场台阶上背单词。
邵明曜前一阵拿了英中去年期中的AB卷,林晃掐着时间考下来,B卷有475,A卷也就400出头。借读生考的B卷比英华自己学生的A卷简单太多,所以真实规则其实是拿B卷达到A卷的中位分,算狠狠降门槛了。
但去年A卷中位分是525,省重点的压力就这么迎头盖了下来。
林晃以前只补数理化,现在六科兼顾,睡得越来越少,头顶飘着一团死气。
礼拜三秦之烨终于在饭堂抓住了他,“我在你班的眼线说你学癫了,九中这块地挖出你这么一具学尸,够上诡案风云的。”
俞白打量他一眼,“你一天学几个小时啊?”
林晃把吃饭睡觉、偶尔处理店里事情的时间刨掉,粗算了一下,“十六七。”
说出来自己也吓一跳,难怪叫学尸呢,学牲都没他牲。
恨死邵明曜了。
秦之烨脸色扭曲,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还好吧?”
林晃没吭声,半死不活地看了食堂阿姨一眼。
食堂阿姨已经和他修炼出了默契,在盛着标准分量米饭的餐盘里又哐哐扣了两碗饭,转身舀一大勺蒸蛋浇上,再捞两勺排骨。
林晃接过来,这才道:“死不了。”
“光死不了哪能行啊。”秦之烨一脸担忧,“咱对生命的追求是不是低了点?”
“生命不就是活着么。”林晃瞥他一眼,“活着得了。”
林晃现在吃饭摘口罩了,也懒得花时间打包,就直接在食堂找张桌子坐下吃。
另外两人跟过来,秦之烨突然问:“诶,这周明曜是不是没来过啊?”
俞白“嗯”了一声,“不知道在忙什么,喊他打球也不来。”
“他忙啥呢?”秦之烨用胳膊肘撞了林晃一下。
林晃埋头吃饭,“不知道。”
“你没去英华找他啊?”
“没。”
“怪了,卷子也不拿啦?”
“自学。”
林晃吃了一会儿,感觉秦之烨在盯着他看,却一反常态地不吭声,便把头闷得更低,筷子飞快往嘴里扒,想赶紧走人。
“你嘴角咋了。”秦之烨突然开口,语气严肃下来,“抬头让哥瞅瞅。”
林晃筷子一顿。
一直被他刻意忽视的,吃饭牵扯到嘴角的刺痛感。
他放慢扒最后几口饭的速度,淡定道:“口角炎。”
“口角炎能红能破,还能肿么。”俞白放下筷子,“说吧,怎么回事。”
秦之烨挽了袖子,“和谁打的?直说,我们不是明曜,我俩讲理,你不用解释原因,我们直接帮你揍他。”
林晃终于抬了下眼,“揍谁?”
秦之烨道:“谁打的你就揍谁啊。”
俞白拉了他一把,“还是说那畜生已经在医院了?”
林晃低头把最后的饭划拉进嘴里,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没。”
“那畜生……”他把字咬得很重,“……大概在学习吧。”
俞白一呆,“啊?”
林晃起身就走,闪得快,没再让他俩缠上。
为了躲避过于讲义气的朋友,他晚饭也没去体育场吃,找了个校园死角蹲着,偷偷背单词。
老手机电池越来越不经用,他现在都不怎么敢玩了,下了自习回家才发现小群里一串未读。
秦之烨这人忒离谱,嘴上说自己不像邵明曜那么不讲理,结果转头就去给邵明曜通风报信,还是在所有人的群里。
【秦枝叶:@smy 死哪去了,出来。】
【秦枝叶:@smy 小高二让人揍了,你知道不。】
【smy:?】
【秦枝叶:嘴角肿了,好像还破了,其他地方有没有伤不知道。】
【鱼肚白:得有吧,学弟身手不至于让人上来就伤了脸。】
【秦枝叶:我靠有道理,估计是一场恶战。】
【秦枝叶:到底是谁他妈这么不开眼,我们天天好好学习招谁惹谁了!】
【鱼肚白:要不你问问方威?不过我估计不是咱们校的。】
【秦枝叶:嗯。@smy 你死了?】
林晃一目十行地往下拽,把一百多条消息拉到底,邵明曜从头到尾只发了那个问号。
后面两天,林晃刻意躲着,但秦之烨就像脑袋上安了雷达,总能在食堂逮住他。
周四撸他袖子看胳膊没伤,草草放过了,结果周五他刚摘下口罩吃饭,秦之烨又冒出来了,脸色凝重道:“你到底惹谁了,怎么嘴一点都不见好?”
林晃面无表情开口:“口角炎复发。”
他说完,不等秦之烨再问,立刻点开群聊。
【lh拍了拍smy】
【lh:口角炎了。】
邵明曜很快回复。
【smy:看见了。】
林晃把手机在秦之烨面前一晃,“信了?”
秦之烨僵住,半天没想出应对之策,只能一眼接一眼狐疑地瞟着他嘴角。
终于吃完戴回口罩,林晃还没自在两秒,秦之烨忽然又道:“不对啊,你俩不是这周都没碰面么。”
林晃看他一眼,“白天没。”
他喉结滑动了两下,好一会儿才垂眸慢道:“晚上偶尔见见吧。”
也不能说偶尔。
真偶尔,口角炎哪能一直不好。
邵明曜是属狗的。
林晃扭头透过食堂的窗子看着外面抽出枝条的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的世界一片寂静,或许因为白天学得太专注,像比从前更寂静了。
那些不为人知的、每晚在坡街上短暂而隐秘的波澜,都被包裹在这片表面寂静之下。
他看了一会儿,感觉脸在升温,便匆匆起身离开。
快步走出食堂才想起自己戴上了口罩,于是又无所谓地放慢了步子。
天还没彻底暖,但日头已经很大了。
林晃眯着眼在太阳下站了一会儿,决定放弃周末的理发计划。想让头发再长长一点,最好把耳朵也遮住。
垂眸拉了一下本来就在顶端的校服拉链,还得买件高领的薄卫衣穿。
周五晚,林晃把自己从卷子山里放出来一会儿,踩着线把决赛稿交了。
老手机开网页很卡,上传资料花了半个多小时,按下“提交”后转了足有一分多钟才显示成功,然后电量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从30%一下子掉到了8%。
林晃推开椅子起身,站到窗前,看着夜色下宁静的庄家小院。
许久,他点开手机备忘录。
备忘录里满当当,全都是庄心眠当年留下的,设计灵感、购物清单、家里店里的水电杂费、偶尔还有几条日记似的碎碎念。
林晃从来只是看,看到每一条都能背下来了,这还是第一次动手建了一条新的备忘录。
他双手攥着手机,默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字地打下——
妈妈:
决赛的设计稿交了,用了我自己的。没有找到您的手稿,但我尽力了。
新眠蝶现在特别好,已经不需要搭着比赛的噱头。不用挂念。
我也,大概比从前更好了一点吧。
多了一个人。
叫邵明曜。
——晃晃。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52】
管理员严肃地看着呆蛋。
你知不知道,破损蛋会影响蛋舍口碑。
呆蛋瞟他一眼:没破。
管理员掏出放大镜:那这是什么?
呆蛋低头看着放大镜:哪呢?
管理员指着那明显的一处裂纹:这里。
哪呢?呆蛋复读:我看不见。
第54章 |“以后不怕狗了,好不好。”
决赛在三月的最后一个周六, 林晃坐当天清晨的大巴回D市。
车上没几个人,陈亦司拨了视频过来,他拒掉,没一会儿陈亦司又拨。
“干什么。”林晃把镜头对着自己和窗外倒退的街景, “打电话不行么。”
陈亦司还没起床, 骂道:“妈蛋的, 你不让接车, 还不让老子看看你赛前的精神面貌啊。”
林晃戴了一只黑口罩, 把眼睛之下遮得严严实实,“看出什么了。”
陈亦司揉揉惺忪的眼睛, 锐评道:“口罩大了、头发长了,不像要去干好事, 配上活不起又懒得死的眼神,搞不好评委会因为害怕而真的给你个冠军。”
林晃说,“谢谢。”
耳机漏音严重, 他把音量调到一格, 但还是压不住陈亦司那大嗓门。
陈亦司打着哈欠说, “你好好比赛, 待会儿哥把阁楼拾掇干净,让你今晚住出五星级体验……你那是什么表情?”
林晃语气略迟疑, “今晚不住。”
“不住?”陈亦司纳闷, “明天不是要见新物色的大师傅吗?”
林晃:“嗯。”
陈亦司坐起来,“嗯个屁, 住哪?”
“林晃?别装死!”
镜头一转,邵明曜的脸入框, 随手从林晃右耳上摘下耳机塞进自己耳朵。
他随意朝陈亦司打了个招呼, “你家住得下么, 我俩去外头凑合一晚。”
“我操。”陈亦司干瞪眼,“你别把林晃逼死,他比赛你也要跟过来监督他学习?”
林晃心烦地转过头,把耳边的头发往下顺了顺。
邵明曜哼笑一声,“嗯,学习。”
陈亦司的叫唤声中断,邵明曜挂了视频,把手机扔回给林晃。
“轻点儿。”林晃皱眉,“它本来就要坏了。”
邵明曜漫不经心地靠回椅背上,“你一天天除了轻点儿轻点儿,还会说别的么。”
林晃:“你他妈……”
邵明曜大手伸过来揉乱了他的头发,“又没礼貌。”
林晃把他手打开,冷脸看向车窗外。
过一会儿,邵明曜的手机屏幕伸到他和窗户之间,“订这家?”
林晃头又偏了偏。
邵明曜收回手,又伸过来,“这家?”
“……”
“这家呢?”
“烦不烦。”林晃拨开他的胳膊,“你花钱你定。”
邵明曜说道:“那就这家吧,有反应就当你是喜欢了。”
林晃瞥了一眼,他手收得快,只看见是有明亮窗子的标准间。
原本赛前紧张,被邵明曜一捣乱,反而卸掉了那股劲,脑子里一会儿想今晚住处,一会儿又想明天要不要带邵明曜去店里,一片纷乱。
他在底下踹邵明曜一脚,邵明曜却握住了他放在腿上的手,哄小孩似地说道:“睡会儿,下车前我叫你。”
林晃耷着眼,“睡不着。”
十来分钟后,车向左一转弯,一颗脑袋栽过来砸在了邵明曜肩膀上。
邵明曜垂眸向左肩一瞥,把炸开的几绺头发给他理顺,淡定地掏手机拍了一张自拍。
照片上,林晃睡着了,大口罩显得脸特别小,额前的碎发垂下来,和睫毛纠缠在一起,很乖地靠在他肩上。
他随手把照片发给陈亦司:【已哄睡,不用担心。】
陈亦司回:【老子不担心他睡不睡,老子担心他半夜猝死。】
邵明曜挑了眉,过一会儿才回:【不至于,有分寸。】
*
决赛在一家商务酒店,宾馆就订在附近,出租车直接开到赛场门口,邵明曜背着两个人的包,攥了一下林晃的手,“去吧。”
林晃问他,“不叮嘱几句么。”
邵明曜反问,“叮嘱什么?”
“不知道。”林晃想了想,“别紧张,好好加油那些。”
邵明曜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想加油就加,不想加就把油留着,拿不拿奖都行,紧张也无所谓,反正就那一会儿。你要是能分心,抽空想想晚上吃什么,结束后我来接你。”
真做作。林晃想,重新理了一下被弄乱的头发,“知道了。”
直到走到赛场入口,他还在咂摸邵明曜的话。
之所以觉得做作,是因为感觉邵明曜故意偷了他的台词。
但他的台词这次不管用了。
这个比赛,他是一定要拿奖的。
*
长桌上铺开致密的黑色丝绒桌布,雪白的平瓷盘置于中间,顶光和侧光突出着盘中作品。
林晃站在桌后暗区,垂眸看着自己的作品,平和地开口。
“这是一道花果芝士慕斯。
“口味的主题是‘果’,核心元素是芝士、白巧、柠檬和日本柚子。
“气味的主题是‘花’,选用玫瑰和茉莉两种可食用花卉。
“层次秉持破冰而出的理念,自下而上,分别为薄荷黄油脆饼、重芝士、柠柚白巧甘纳许、茉莉卡仕达、玫瑰啫喱、柠柚慕斯。
“插件是柚子白巧克力,喷砂为薄荷糖粉。整体调味在甜中强调酸和清凉感。”
不规则的、边缘甚至带着锯齿样式的慕斯蛋糕,像一块断裂的冰层。插件蝴蝶拢着翅膀,好似还在沉睡,而它身后那只喷砂蝶影却已舒展双翼,跃跃欲飞。
“它的名字是,振翅欲飞。”
林晃抬眸道:“以上,请各位品鉴。”
从酒店出来时天都黑了。每个决赛选手都是独立赛场,他的插件耗时太长,别人早都走了。
昏沉夜色中站着一道笔挺的身影,邵明曜远远地朝他一抬下巴,“结束了?”
林晃走过去,“嗯。”
“饿不?”
“嗯。”
“吃肉?”
林晃想了一会儿,“碳水。”
邵明曜也没特意挑,就在附近找了家西北面馆,他去点菜,林晃坐在位子上放空。
其实到第四轮入围赛为止,这个比赛的表演属性就结束了,决赛不向大众展示,结果也要很久之后才静默通知。省里业内自嗨的比赛,放到全国不值一提,更没法去比拟那些国际大赛,但这是妈妈生前的追求,也确实给当年的眠蝶带来了一线生机。
不管能不能拿奖,眠蝶都有更长的路要走。
林晃把比赛的事从脑子里摘出去,给陈亦司和小姑发消息知会了一声,小姑回了一串大拇哥,陈亦司问晚饭吃哪家,他已经准备动身了。
林晃完全把他给忘了。犹豫一下,干脆给邵明曜点菜的背影拍了一张,发给陈亦司。
【lh:面馆随便吃。来么。】
【没意思:……那还来个屁,我过去你俩都吃完了。】
林晃松了口气,故作失望地回了句好吧。
放下手机没一会儿,手机又震,陈亦司发了张照片过来:【我这一天活得像个脑残粉,看不见你俩真人,从早到晚只能看看照片。】
照片是早晨在大巴车上,他莫名其妙地靠在邵明曜肩上睡着了,邵明曜垂眸瞥着镜头,带着点冷淡的傲气。
林晃被偷拍了个猝不及防。
他又看了一会儿,琢磨着邵明曜应该是为了摆拍,强行把他脑袋掰过去的。
他清了下嗓子,放下手机没回。
老板从后厨钻出来,嗓门洪亮,“你们不是两个人吗,点五碗面?”
邵明曜“嗯”了声,看着手机说,“不够再加。”
老板瞪他无果,又看向林晃,林晃默默扭头看向店外的风景。
邵明曜回来坐下,“你比赛要是拿了奖,店里生意是不是能好点?”
林晃说,“其实已经用不着比赛撑名声了,怎么了?”
邵明曜说,“我在点评上看你们店很冷清。”
林晃探身看了一眼他的屏幕,“哦,你看的是旧眠蝶。一把火都烧没了,点评页没注销。”
邵明曜恍然大悟,“我就搜出来这一个,新眠蝶没做点评啊。”
林晃还没答,面就端上来了。
邵明曜捋着推荐把前面几种全给他点了一遍,肉香面香冲进鼻子,他脑子一空,拿筷子拌一拌,闷头往嘴里捞。
邵明曜自己只点了一碗清汤牛肉拉面,感慨道:“你一吃饭眼神就变得很专注。”
林晃顾不上回,饿了,只知道吃。
吃到一半才渐渐吃出味来,老板是实在人,肉很新鲜,给的块也大,就是调味偏清淡,邵明曜会喜欢,但他更喜欢爷做的重糖重油盐口味。
吃多了面犯困,回去宾馆倒在床上就不想动了,浴室里水声哗哗,林晃闭着眼,半睡半醒地听着邵明曜洗澡。
过一会儿,邵明曜从里头出来,衬衫变成了背心,睡裤穿他身上也没有垮塌感,反而显得双腿修长利落。他站在林晃床边擦头发,林晃随手捻了一把他的睡裤,软乎乎的。
邵明曜催他,“洗完再睡。”
林晃翻个身仰躺着看他,“你早上偷拍我干什么。”
邵明曜擦头发的动作一顿,继而淡定道:“让陈亦司看看,你乖着呢。”
“屁。”林晃说,“你是狗,划地盘呢。”
他挣扎起身,拽过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
浴室里还留着湿热的水雾,台子上摆着宾馆的洗浴三件套,旁边还有一只黑色的瓶子,林晃拭去上面的水看了一眼,是沐浴露。
他随意往掌心挤了一下,涂开在身上。
木质香在热水中弥漫开,像打翻了一瓶邵明曜。
林晃洗完出来,困劲散了,也站在床头擦头发。
邵明曜放下手机,吸吸鼻子,“什么味?”
林晃瞟他一眼,“小狗味。”
“这可不是我划地盘吧。”邵明曜说,“你主动来沾的。”
林晃把头埋在毛巾里使劲搓,“谁知道那是你带的。”
他擦干头发,趴在床上用手机看题,邵明曜低头和人发消息。
林晃看了两道数学,回头问,“谁啊。”
邵明曜打着字说,“我妈。换了个电话号又来找我,我跟她说没空。”
林晃问,“她又吵架了么。”
“没。”邵明曜语气很淡,“好像要和那个男的安定下来了,想和我打个电话好好交代一下。”
林晃没明白,“交代什么?”
邵明曜平静道:“大概是以后别再联系吧。我跟她说用不着,以后都不联系了。”
林晃没吭声,过一会儿邵明曜放下手机,说道:“没事,晃晃。”
林晃看着他,“邵明曜,你是不是搞反了,怎么换你来说没事呢。”
邵明曜笑了下,“看你眼神发空,比听我妈说以后断联还可怕。”
“我眼神空么。”林晃掏手机照了一下,没看出来,他觉得自己现在眼睛可有神了,里面全是东西,虽然说不出是什么东西吧。那天瞥见学生证上的照片,给他自己吓一跳,像个活死人。
邵明曜关了灯说要睡觉,林晃躺在床上看窗外。窗帘没拉,外头好大一轮月亮,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听到院里有狗叫。
挺凶,应该是没人管,和北灰不一样。
林晃正要去摸耳机,邵明曜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他,“怕么。”
林晃“嗯”了声,“有点。”
邵明曜拍拍床边,“来我这。”
林晃犹豫了下,坐起身却没动,垂眸道:“邵明曜,你不会要弄我吧。”
“我天。”邵明曜叹气,“你说话能不能稍微委婉一点?”
林晃想了想,“我今天会交代在这吗?”
话刚落就被捂了嘴,邵明曜另一手把他拽过去,“担心你怕狗,你胡思乱想什么呢。”
“确实怕狗。”林晃说,“小时候被咬过一次就算了,现在天天被……”
狗又咬。
林晃其实估摸到了,就算是标间,也不可能真老老实实睡一宿。他这一天忙着决赛,却总还是时不时分神想一想晚上。
要是拿不了奖,就赖邵明曜,赖不到他自己头上。
狗叫一声接一声,衬得外头空旷寂静,邵明曜亲了他的蝴蝶和唇,又去吮他的脖子。
生日那天他觉得邵明曜吻得凶,这些天相处下来才觉出那已经是收敛,邵明曜掌控欲强得可怕,接吻时半点主导权也不给对方。那双手果然很好用,邵明曜喜欢一只手握住他的侧腰,另一只手掌完全地覆住他的后颈,或兜着后脑,他在他两只手里动也动不了,只能由着他,邵明曜平日食欲轻,这种时候却活像只饿红了眼不管不顾的狼崽子。
林晃被亲得呼吸急促,神思恍惚中被推着躺下,邵明曜卡着他的腰把他翻过去,他突然挣出一分清醒,仓皇道:“你——”
“不动你。”邵明曜嗓音低低地蹭在他耳边,“看看你被狗咬的疤。”
林晃穿的是到膝上的一条宽松的短裤,邵明曜把他裤腿挽到腿根,整条腿都露出来,拇指在他臀腿交界处的皮肤上重重一按,“这里么,腿根后侧。”
林晃只觉得浑身触电,嗯都嗯不出来。
“看见了。”邵明曜又说。
林晃扬起身,却又被按着背压下去,那只手像一座五指山,又抬起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安抚似地。
手的主人语气冷静,不容置疑般地。
“我帮你去个心病,好不好。”
林晃不出声,不敢出声,他呼吸很急促,怕邵明曜觉得他犯病。
但他不知道邵明曜在打算什么,心头像长了草,火星已经钻了起来,他仓皇想躲,又想回头看他究竟要干什么。
邵明曜按着他的腰等了他十来秒,没等到回音,便俯身下去。
世界仿佛在一刹那安静了。
柔软的唇落在腿根上,带起浑身的电感,温柔只是一忽而已的错觉,随即坚硬的牙齿硌上来,用力啃那道陈旧的印子,那道印子很长,他一路咬到臀下,又狠又痛,像是要咬破了皮,弄出新伤覆盖旧伤。
林晃一忽间再听不到心跳和气喘,只能感受到那一处着了火似的皮肤,浑身都在颤栗。
许久,邵明曜松开嘴,起身放开他。
大手掀开他的背心,在他腰上一抹,把两人的汗擦在他身上,拍了拍。
“以后不怕狗了,好不好。”
林晃立刻翻过身,拉起被子把腰和腿全都盖上,又扯了枕头蒙住脸。
半晌,他才闷在枕头底下,打着颤说了句“好”。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53】
呆蛋从兜里摸出明蛋给的糖。
看着壳上贴着的明蛋新买的不干胶。
闻着壳上淡淡的明蛋味。
忽然陷入恐慌。
它好像被明蛋打标了!
第55章 |“晃晃没见过他这么横的人吧?”
林晃把头埋在枕头底下, 邵明曜伸手过来掀,他使劲拽着,干脆在枕头底下翻身趴过去,把悸动和不安分都压在身子下面。
才松一口气, 邵明曜忽然压了上来, 手拽不动, 就用头往枕头底下拱, 发丝扫过林晃后颈, 趁他身子微僵,终于把枕头拿开, 大手穿入他发间,带着几分强硬, 迫他仰起头来吻他。
林晃趴着,手也不撑,只完全靠邵明曜抓着头发那一股劲, 喉结在拉长的颈子上急促滑动, 腰背绷出一条漂亮的线, 邵明曜吻着他, 垂眸瞟着,忍不住在他腰后用力按一把, 索性整个人都覆上去。
“邵明曜……”
刚喊一声名字, 林晃脑子里就有什么东西炸开了。邵明曜身子压着他屁股,他穿的大短裤单薄, 什么都隔不住,什么形迹都分明。
邵明曜忽地起身, 把枕头胡乱按回他脑袋上, 床垫猛地一沉, 去了另一边床上。
屋里是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是各自难平的悸动。
林晃趴在那,半晌,才缓缓抬手从两边把蒙在脑后的枕头压严实了,一动不动。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邵明曜先开口打破寂静。
“别把自己憋死。”他的语气已经恢复,只是嗓音还微哑,带着悸动后余下的一丝磁性。
林晃置若罔闻。
“不会已经昏死了吧。”邵明曜作势要从床上起来,林晃掀开枕头朝他砸过去,他似早有预感,手在空中一把抓住,给林晃扔了回来,“脾气真爆,就咬两口,我都没舍得真给你弄破。”
林晃咬牙,“邵明曜,闭嘴。”
“闭嘴是什么意思。”邵明曜问,“是不让说,还是不让咬?”
林晃一手勾着床边,挺腰把一条腿踹过去,邵明曜捉住他,大手把他脚腕攥得结结实实,目光扫过他悬空绷紧的腰,挑眉道:“还真是铁核心啊。”
林晃挣了两下没挣脱,扶着床边坐稳,他才把他松开。
林晃坐在床边瞪人,头发一片乱,大短裤卷了边,垂着两条白花花的腿。邵明曜略略一瞥就收回视线,喉结滑动个不停,好半天才又淡下语气说道:“这么细,怎么练得这么好。”
林晃闻言想要再踢,刚一抬腿,腿根在床垫硬边上一硌,胀痛刺痛全都涌上来,他一下子卸了力,倒回床上,一翻身背对着邵明曜。
“烦死你。”他说。
“那么疼么。”邵明曜嘀咕道:“你皮太薄了,屁股下边肉还嫩……我开灯给你看看。”
林晃把被子全都堆在屁股和大腿上,“滚。”
屋里安静下去,隔一会儿,邵明曜又低声问:“喜欢么。”
他问得认真,林晃想骂也骂不得,憋得浑身都要炸了,才终于憋出个声来:“嗯。”
“那下次我轻点。”邵明曜的声音近乎于哄了。
林晃恶狠狠地挤出两个字:“不用。”
邵明曜似是笑了两声,摸到这边床上来,隔着背心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两人都是大汗淋漓,沐浴露香被汗给激出来了,屋里那股邵明曜味格外浓郁。林晃垂着眼,一会儿想起类似味道的钢笔墨、想邵明曜写字时握笔的手,一会儿又想起刚才,那只手摁着他腿根,还把汗擦在他腰上。
他腰忽然一僵,邵明曜收回手,又回到那边床上。
“你想摸就摸。”林晃闷着说。
“不摸了。”邵明曜起身往浴室走,“再摸真要出事。”
林晃看他进浴室,一翻身坐起来,“刚才那样都能忍,这回不行了?”
邵明曜没理他。
“自制力好差。”林晃说。
邵明曜罕见地爆了一句脏话,在里头说,“就是因为前面压了下去……”
林晃不管那么多,打断道:“不仅自制力差,还没礼貌。”
邵明曜从浴室门口闪出身子,“林晃,你再激我,遭罪的是谁?”
林晃不还嘴了,躺回床上装模作样地玩手机,等浴室里响起水声才把手机放下。
他相信,邵明曜要弄他的话,真能弄死他。
算了,他还一堆事呢。
邵明曜冲了十来分钟凉水澡,总算把那股子血气彻底平复下去。
他躺在床上看林晃用老手机刷题,眼神时而认真,时而迷茫,翻着白眼心算,算错了拧起眉头。
太乖了,乖得让人心软,软得一塌糊涂。
“晃晃。”邵明曜开口,嗓子透着一丝着凉的哑,“努力考上英中好不好。”
林晃还在琢磨着方程式,随口问,“那么想听我喊学长么。”
邵明曜顿了下,没答,过一会儿又说,“借读费我给你出。”
林晃说:“用不着,我有钱。”
邵明曜道:“你姑在上海开销挺大的吧。”
“店赚钱呢。”林晃终于看他一眼,“你省着点吧,你爸又不给你钱。”
邵明曜“嗯”了声,翻身看着天花板,缓道:“那五年他要给李家装样子,给我开过好几个户,但把我踢回来之后,大户头都收回去了,就遗漏的小账户里还有几万。不过我在钱上从来不短,从小爷给的零花钱就花不完。”
林晃想了想,邵明曜吃穿用度都体面,但是少而精,平时没有口腹欲,烧钱的爱好一点不沾,确实应该花不了几个钱。
他突然想起来,放下手机道:“爷说给你存了出国的钱呢,爷退休工资好高。”
邵明曜哼笑一声,“高是高,但估摸着也是他全部家当了。”
他看着天花板低叹道:“老头子啊……”
“邵明曜。”林晃想到什么,“你出国了,爷咋办?”
邵明曜道:“爷会英语,英国还有早年移民过去的老朋友。但他喜欢在国内住着,就算不搭理邵泽远那边,一个人做做饭旅旅行,守着他的老树,过得乐呵着。”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后来老手机没电了,林晃躺在床上看邵明曜的侧脸,邵明曜闭着眼,他以为他睡着了,便贪婪地把他的轮廓看了个够。
直到后来自己昏昏欲睡,朦胧中才察觉到邵明曜轻轻起身,帮他把被子盖好了。
那句“晚安”含在林晃喉咙里,到最后也没挤出来。
不过那也无所谓。
他浑身都是邵明曜弄出来的印子,腿根上还有点疼,提醒着他来日方长。
没有早自习闹钟,林晃总算睡了个满足,第二天是被房间里隐约的打电话声吵醒的,迷糊着一看时间,十点半。
他和大师傅约的中午见面,顺便还想带邵明曜看看他的店,也该起了。
刚坐起来,邵明曜就从洗手间拎着手机出来,沉声道:“晃晃,我得先回去。”
爷摔倒了。
打电话来的是邵松柏的老哥们,早上一起下象棋,邵松柏中间起来上厕所,起来猛了,站起来几步后步子一歪,走了半条斜线出去就摔了。
“魏爷爷在医院陪着,万幸骨头没事,就把腰扭了,得做几天理疗。但是大夫要排除是脑梗前兆,安排做核磁。”邵明曜解释着,拍了他两下,“就算真是脑梗前兆也没事,还没梗呢,咱提前发现了就能预防。你别挂心,我先回去看看。”
林晃听不懂那些医学术语,“我跟你回去。”
“别,我就怕你这样。”邵明曜在他肩上捏了一把,“你把自己的事处理完,也就比我晚个几小时,那时候核磁可能还没排上呢。”
邵明曜语气轻松,但林晃知道他真紧张,直接打了跨城网约车走的。
林晃的心也悬着,怕自己这个状态说不清话,临时把陈亦司也喊上,一起去店里。
岳白和庄心眠早年在论坛上认识,后来见过几面。庄心眠是自己摸索着半路出家,岳白则是真正的蓝带出身,法国学了好几年回来的。早几年在上海五星酒店饼房做大师傅,算是当年业内名人。后来他跟着妻子回老家做买卖,才把这门手艺搁下。如今家里生意稳当,手痒又想出来干,不差钱,就是真的爱这行。
林晃店里现在的几个大师傅都是早年跟庄心眠干的,和母子俩交情颇深,林晃也不想换班子,岳白的年龄和身份不适合从早到晚干活,更适合做把关和技术顾问,刚好满足需要。
除了合作方式,岳白还提了不少店里可以完善的细节,从出品到服务,方方面面,林晃听着行,陈亦司也觉得靠谱,就让人先来店里盯俩月,和团队磨合一下。
差不多把事情敲定,林晃立刻改签往回赶,一路心急如焚,总算是赶着天黑前到了邵明曜给的医院地址。
一路小跑到病房外,还没推门,就听到邵松柏的喝骂声。
“哪那么严重!这也不让吃,那也不让吃,你直接拿根绳子给老头子我吊死得了!”
林晃一听中气十足,悬着的心放下大半,推门喊了声“爷”,又问“怎么了”。
邵松柏一见他,剑拔弩张的架势消了,换上一副慈眉善目,“晃晃来了,哎,人老不中用,把你也折腾过来了。你比完赛了?”
林晃点头,又去看邵明曜,“怎么了?”
邵明曜手上一堆报告单和片子,严肃道:“颅脑核磁没事,有点陈旧的脑腔梗,不影响正常生活。”
邵松柏瞪眼道:“大夫说了,上年纪的人多少都有点。”
“这句您倒是记住了,大夫还让你注意饮食,你怎么不听?”邵明曜眉毛一挑,比爷还凶,“你看看这血脂,低密度脂蛋白都要爆炸了,让你吃降脂药,你吃了么?”
邵松柏道:“老魏他们都说降脂药不能瞎吃,一旦吃上就不能停了。”
“你再不吃,你命就停了。”邵明曜不由他分说,“从今天开始,每晚八点吃药,我在学校给你打视频看着你吃。”
“反了天了,真是反了天了。”邵松柏喘两口粗气,又拗不过孙子,只能憋气别开头去。
林晃抓过化验单看一眼,他不懂那些指标,只看到上上下下一堆箭头,病历诊断写了高血脂、糖代异常、高血压、高尿酸,开了药,又写好几条戒烟酒、低油低糖低盐饮食云云。
邵明曜出去打水,林晃过去挨着邵松柏床边坐下,低声道:“爷,听话吧,吃药。”
邵松柏叹了口气,转回头来,“是得吃了,明曜非要我吃,不吃也不行。”
他说着揉了揉胸口,“小狼崽子,他不回来我光是腰疼,回来后气得我老头子胸闷。”
“他不是想气您。”林晃说。
“知道。”邵松柏顿了顿,“人说老了也未必能指望得上儿子,泽远忙,电话里听说我没事就放心了。还是孙子知冷暖,就是性格强硬了点。”他说着又露了几丝笑模样,拍拍林晃的手,“晃晃性子平稳,没见过他这么横的人吧?”
林晃垂眸“嗯”了声,邵明曜比谁都温柔,但他在意的事上必须得听他的,他的手、他这个人,总是习惯掌控一切。
“邵明曜霸道,他的东西都抓在手里。”林晃顿了顿,“爷也是他的。”
“对喽。”邵松柏说,“都是小时候我和他奶给惯的。”
惯么。
林晃到现在还能回想起当年一墙之隔皮带抽肉的动静呢。
查房大夫来看了一次,没什么问题,邵明曜就领着邵松柏去做理疗,让林晃先回去。
林晃给几张化验单拍了照,在走廊上找到住院大夫的休息室,等在门口用手机一条一条查那些指标。
医院不是讨人喜欢的环境,住院部没有急诊那么多妖魔鬼怪,却又多了更多人间冷暖。
一家人路过,争吵着要不要给老人继续治疗,又一家路过,说什么亲子鉴定,一重血缘关系不能证明另一重云云。林晃努力屏蔽掉那些嘈杂,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逮到回来吃泡面的大夫。
他拿着化验单又仔仔细细问了一遍情况,记下一堆可能的病症和注意事项。有听不懂的,回去还要慢慢查。
回到学校已经是第二节 晚自习,林晃从后门回了座,魏康鸿问他去哪了,他没回,手机里冒出几条秦之烨的冷笑话,也没回。
想着收拾卷子回家做,等爷孙俩回来。
他从书桌堂里拽出一叠笔记,往书包里塞的时候,一张信笺飘了出来,落在腿上。
浅浅的粉紫色,四边有手绘小动物装饰。
林晃从打上次在邵明曜笔记上见过粉色小猫贴纸后,就对类似的东西过敏,按下不耐烦拿起来。
这次篇幅长,他不想窥探,只粗一扫,从大段文字中捕捉到一些关键词,确定了是情书,便对折起来,打算直接丢给邵明曜看他怎么处理。
纸页合上之际,他动作忽然一僵,又展开,愣着看最下面一行小字。
——林晃,和我相处试试看,好么?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54】
呆蛋搜罗了一堆别蛋的蛋信。
摞起来比蛋高。
抱着过来,狠狠把明蛋埋了。
明蛋挣扎出来的时候呆蛋已经走了。
它无奈地摘下粘在身上的一张——
等等。
明蛋盯着那三个粉红小字:致呆蛋。
明蛋:!
第56章 |“英中的电话。”
林晃捏着那张信笺放空了好一会儿, 很难想出任何一件事,能与他被女生表白的离谱程度相当。
九中水土是真的毒。
果然不能久留。
回去路上他又扫了一眼字迹,排除掉三两个勉强有点交集的,其余人想不到也不认识, 便无所谓地把信团了。
捱到九点多, 小院外头才传来车声, 他跑出门去, 邵明曜正搀着邵松柏下车, 老头拿了个拐杖,撑在地上自己站稳了。
邵明曜去后排拿东西, 林晃把爷的胳膊拉过来往自己肩上一搭、一撑,搀着往里走。
邵松柏吓一跳, “你这小身板怎么这么有劲。”
邵明曜在后头跟着,“毕竟吃您那么多顿饭呢。”
消炎加理疗的效果还可以,刚送医时坐都坐不住, 现在还能自己蹲马桶。邵松柏回家就上厕所, 邵明曜要跟进去, 差点被门板拍扁鼻子。
“你快别磨人了!”邵松柏在里头喊, “非要跟进来干嘛?老头子上厕所有什么好看的!”
“让他进吧。”林晃守着门边劝道:“爷,以后瘫了, 他早晚要伺候。”
邵松柏沉默两秒, “明曜,你把小邻居送回去!”
被爷驱逐了。
林晃算是发现了, 老人听不得真话。
走之前他把给爷整理的生活事项贴在冰箱上,邵明曜“啧”一声, 抬手揉乱了他的头发。
林晃问, “爷不会记仇吧?”
邵明曜哼道:“等他出来看到这个, 只会想换孙子。”
“那别。”林晃说,“好人家摊上我,倒霉死了。”
话音刚落脸就被捏住了。
邵明曜大手捏着他两边脸蛋,用力掐,迫他把嘴噘得变了形,低头狠咬一口,严厉道:“再敢说这种话你试试。”
林晃拍开他的手,往洗手间看一眼,确认门还紧闭着。
转回身时从穿衣镜里匆匆一瞥,脸颊红一大片,嘴唇上沿甚至留了个牙印。
本想以暴制暴,却又被捞起手往外走,邵明曜神色从容,说道:“有林晃是福气。”
*
邵松柏有惊无险,比赛也结束了,林晃收拢心,备战三周后的借读考试。
原本每天要学到十六七个小时,现在连课间休息和午饭后的放空时间都挖出来,在满当当的时间表里又强塞进一篇作文训练。
写作是林晃的大弱项,及格都难,但相应地,提分也容易,邵明曜让他考前重点突击。但这玩意没有答案解析,他只能天天拿着作业去找邵明曜估分。
邵明曜照顾爷忙,你等我我等你,总是推着推着就到后半夜去了。
林晃嫌屋里闷,俩人就在小院的灯泡下坐着,说完作文还要说会儿话,林晃一累就彻底不想吭声,每天耐着性子听邵明曜说,等着说完亲,就靠亲两口从学尸状态里短暂复活一会儿,回去才能踏踏实实睡。
考前一周,有天他点头“嗯啊”地听邵明曜说话时,邵明曜忽然停下来,眼睛微眯,冷冰冰地审判道:“知道么,你的回应全是技巧,没有感情。”
林晃闻言一下子卸了面具,耷下嘴角,“那不然要怎样,直接亲吧。”
邵明曜一思量,“你喜欢我,不会就冲着这些吧?”
林晃顿了下,“当然不。”
“那还有什么?”邵明曜刨根问底。
说不出来了。
林晃斟酌半天,缓慢道:“又不是情书,哪能把喜欢的一二三四点都列出来啊。”
邵明曜却更皱起眉,“你怎么知道情书什么样?写过还是收过?”
“……有完没完了。”林晃心虚起身,木着脸道:“不亲我走了。”
却又被拽回去。
邵明曜亲得凶,亲到脖子时,林晃气喘吁吁,邵明曜手从他贴身的背心底下摸进去,两只宽阔的手掌把他前腰后背捏揉个遍。
林晃平时光听人说也不觉得,只有邵明曜这么摸他时,他才感觉自己是真的细又薄。
“邵明曜。”他松开唇,垂眸看着两人贴在一起起伏的胸口,“天天学,我都好久没练了。”
邵明曜在他肩胛附近一按,低声哄他,“还是很紧实,有弹性的。”
林晃很少练上背,菱形肌本来就最薄,他偏按着那里说有弹性。
亲人的时候什么鬼话都能说得出来。
林晃生气,用力咬了邵明曜的喉结。
小院的灯泡见证太多,是坡街上知道得最多的东西,灯泡丝咝咝地小声尖叫,像生怕自己哪天被灭口了。
第二天两人都把校服领子拉到下巴,林晃出门前去看一眼爷,和邵明曜迎面撞上,都是冷眉淡目,都是一声不吭。
邵松柏趴着给腰烤灯,纳闷道:“我怎么感觉你俩话越来越少了。”他一咂摸,“上次在医院还见你们聊几句,这十来天倒好像一句都没说。”
林晃装没听见,隔窗看一眼就说去上学了,邵松柏赶邵明曜也走,让他去巷子里买早餐,给晃晃也带一份。
被爷逼着,邵明曜只好提着早餐一路跟林晃走到九中门口,沉默着把早餐一递,转身就走。
林晃进班级,魏康鸿往他桌上一坐,“你和邵明曜真闹掰了?”
林晃厌烦,掏卷子准备做题。
“都传好几个礼拜了。”魏康鸿对着当事人聊八卦,“说你俩早就一刀两断,因为家长熟才表面和气,私底下都特烦对方。”
林晃把笔记从他屁股底下拽出来,手往书桌堂一摸,没找到酒精喷雾,于是扔到窗台上暴晒,又掏出耳机戴上。
耳机也堵不住魏康鸿那张嘴,魏康鸿自己跟自己唠了半天,走之前还拍了林晃的肩膀,“没事,新老大旧老大都是老大,咱们虽然不帮着你,但也不至于向着外校的。”
林晃只想冷笑。
这九中他也算是混出来了,可惜很快就要走了。
希望真能走吧。
兴许是量变积累出了一点质变,最近做卷子速度提上来了。每个时间段的计划,从做不完到都能提前完成,他就一项一项往前挪,给自己午饭后挪了半小时休息出来。
不想回班级对着那些令人作呕的卷子,索性就在体育场上吃饭,吃完饭躺平放空。
太阳晒,林晃摘下口罩蒙在眼睛上,没过一会儿就上来了困劲。他随手把校服拉开,手搭在肚子上,就那么迷迷糊糊地睡着。
“我天!”脑袋上面突然响起一声惊呼,把他从意识黏糊糊的状态拽了出来。
紧接着是一串拍照声,他扯掉口罩,秦之烨正居高临下地举着手机拍他。
“你干什么。”林晃声音冷、凶,带着被吵醒的不爽。
秦之烨掏出手机闷头打字,林晃手机狂震,摸出来看一眼群,一下子手指尖都凉了。
群里七八张照片连发,拍的是他脖子和锁骨上的红印。
【秦枝叶:!!!!!】
【秦枝叶:@鱼肚白@smy 快出来!林晃谈恋爱了!嚣张!一身的草莓!】
【鱼肚白:什么女的啊,这么猛。】
林晃猛地站起来,“你……”
“你从实招来!”秦之烨抢先一步,“哪班的,叫啥,多高,长什么样?”
“……”
“皮肤白吗,长头发短头发,学习好不好,怎么认识的,亲了多少次了,还有……”秦之烨一字一顿,严辞逼问:“进展到哪一步了?”
“……”
太阳太歹毒了。
秦之烨比太阳更歹毒。
林晃被他拽着拷问,不答不让走,校服袖子都要被抻长了。
只能硬着头皮堪堪作答。
“外校的。
“不知道叫啥。
“……真不知道,他又没自我介绍。
“挺高……一八几吧。
“……不是体校的。
“挺好看……白。
“算短头发吧,也不短……
“学习很好。
“认识好多年。
“嗯,是亲过几次……
“就,只是亲过。”
林晃答完,感觉更热了,耷着眼睛道:“能不能松手放我走了?”
“你先等等。”秦之烨在群里把他的回答一句一句输送给俞白,好一会儿才嘀咕,“明曜怎么一句话不说啊,你俩不会真掰了吧?”
林晃不语,别开头看着操场上的人,微风拂过,掀开他额前散落的头发,脑门都是发红的。
秦之烨皱眉又说,“邵明曜好阵子没来九中了,周末我俩抓他去学习你也不出来,他也不提你,你俩别是这个月都没见过面吧?”
见啊,天天见。
邵明曜还接他放学呢,只不过他现在和邵明曜从前一样,比高三还多上一个多小时自习,每天他走时整楼都空了,邵明曜会直接来敲窗,他挂上包手一撑窗台就翻出去,和他一起回家。
见林晃不吭声,秦之烨在群里疯狂戳邵明曜,连戳十几次,邵明曜终于回复了。
林晃拎出手机,瞥着那个字,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
【smy:哦。】
“不会真掰了吧!为什么?”秦之烨叹一声,又安抚地握了下林晃的肩膀,一副大哥哥的样子,“你别急,我想想法子,帮你俩转圜开。”
慢慢想吧。
林晃一字不吭,闷头作郁闷状快步溜了。
以前俞白说,秦之烨把邵明曜当大哥、当家长,林晃还不信。但这半个多月,他算是领教了一回。
邵松柏腰闪后,嘴上不说,对孙子依赖了不少。每次林晃去邵家都会听他“明曜”“明曜”地叫,大到治疗方案,小到家里什么电器坏了、要换还是要修,一律喊邵明曜拿主意。
邵明曜全面接管了疗养中的爷,白天在群里管着秦之烨和俞白复习,晚上还要管他。林晃翻看邵明曜自己的计划表——备考、备文书、约校友电话,一条一条塞得满满当当,可他每天任务都清,一列列齐刷刷的打钩,看得人头皮发麻。
某天晚上邵明曜坐在小院里放空,林晃问他是不是太累了,他愣了一下才笑道:“没啊。爷的腰快好了,这两天没了压力,也没什么事,我在想过得真舒服。”
林晃硬是被他沉默了好半天,建议他去写本书,叫《没什么事》。
考前几天,邵明曜晚上不仅陪他看作文,还给他系统地梳物理和化学的知识网,他坐在灯泡下拿着画好的思维导图细细讲着,林晃在一旁看他的侧脸,忽然觉得邵明曜骨头实在是太硬了。
这副骨架不仅让他人看着挺拔利落,还让他即便拖着沉重的包袱在世上行走,却依旧能走得笔直潇洒,笑得明朗坦荡。
邵明曜正讲着,一股蝴蝶味忽然凑近,林晃伸手摘下他鼻梁上的眼镜,轻轻吻在了他眼睛上面。
“林晃。”他喉结剧烈地动了两下,低声道:“你要考试了,别惹我。”
眼镜鼻托勾在林晃指尖上,不平衡地轻轻摇着。林晃问,“邵明曜,我要是考不上英中怎么办。”
邵明曜看着他,字字清晰地回答:“以你今天的程度,不可能考不上。”
真的假的。
林晃把眼镜架回他鼻梁上,收手时邵明曜用鼻尖在他手指上轻蹭了一下,又低声哄他:“考不上,我还天天接你放学。”
借读考那天慌张而漫长。
林晃和另外三个人在一间空荡荡的小教室里考,他头一回体验到一天考六科的滋味,午饭是监考老师直接发的盒饭,在座位上连吃饭带休息,休息好了接着考下一科。
据说这是英中考试的常态。
考完出来天都黑了,邵明曜在教室后门等他,问他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只能说每一科都全力以赴了。
他只记得午饭挺好吃,番茄炒蛋是甜口的。英中的梧桐也好看,才四月中,叶子就茂密光亮了,从窗外探进教室里,每当有风过,他卷面上的叶影就晃得他心痒痒。
“邵明曜。”林晃走在邵明曜身边,低声说,“我特别希望能考过。”
他从小到大很少有愿望,更别说这么强烈的。
邵明曜领他去西门外的小烧烤摊吃宵夜,烧烤摊居然叫“高烤状元”。
还给他买了支冰淇淋,递过来时云淡风轻地说了句“会的”。
考完后就彻底放松了,林晃连着两天没学习,上课就趴着补觉,魏康鸿觉得他受了大刺激,还有人传他消失的那一天是去英中找邵明曜寻仇了,他们背地里大打出手,他被打伤了云云。
九中人本色不改,脑洞大得能把人吓死。
熬到周六,痊愈的邵松柏终于又亲自下厨,张罗了一桌子菜,喊林晃去吃饭。
林晃满怀期待赴宴,在饭桌边静坐了一会儿,沉默地拾筷吃。
香椿炒鸡蛋白、芹菜炒胡萝卜、萝卜丝鸡胸肉丸子汤、清蒸鱼。
菜素也就算了,油和盐像是都没怎么放——他来的时候清蒸鱼刚起锅,邵松柏热了一锅底的滚油,正要浇上去,直接被邵明曜拦了。
爷的饭不香了。
林晃以前一点都不挑食,姑家的饭简单清淡,陈亦司的饭狗都不吃,他也活到了这么大。可现在嘴被爷养刁了,从奢入俭难,他嚼着寡淡的香椿叶,心里开始惦记着冰箱里没吃完的英中烧烤。
慢吞吞地咽下大半碗米饭,邵松柏问:“这么难吃吗?你平时都吃三碗了。”
林晃扭头看厨房,“爷,家里有没有拌饭酱?”
“小崽子。”邵松柏眼睛立起来,“我老头子都吃得,你有什么吃不得?”
林晃只好放弃,扭过身子看着碗里的菜。
“爷。”他死气沉沉地说,“您发现没。”
邵松柏问,“发现什么?”
林晃看一眼趴得远远的北灰,“北灰都不馋了。”
邵松柏筷子一放,“晃晃,你是不是从小到大没挨过明曜那样的揍?”
林晃后背一紧,正要改口,就见邵明曜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起身在他肩上捏了一把,“爷不用急,我替你揍。”
他薅起林晃就往屋里走,邵松柏不管,还在后头说,“皮带在我柜子里,好久没用了。”
“我有,新的。”邵明曜语气淡然,“好几条呢。”
林晃不知道自己是惊呆了还是真被吓住了,被这爷孙俩唬得头皮发麻,被邵明曜一路拽进卧室,门“嘭”地一关,又被推到床上。
他膝盖窝在床沿上硌了一下,手撑在后头,支起上半身,“干什么。”
邵明曜眉眼冷淡,“收拾你。”
邵明曜俯身下来,却是张嘴就咬脖子。
林晃慌张别开头看向窗外——窗外是围墙,从院里看不进屋,但从屋里却能看见墙上投着的老杏树影。
邵明曜咬得凶,沿着脖子咬到锁骨,上下牙顶着锁骨边细细磨,又痒又痛,没一会儿林晃就受不了了。
他面红耳热地去推邵明曜,才刚把人推开,气还没喘匀,手机就震动,从裤兜里掉出来,屏幕上是个本地的陌生号。
“我接电话。”他起身推开邵明曜,拿着手机到窗边去。
邵明曜哼了声,“骚扰电话,你就装吧。”
林晃装没听见,知道是骚扰电话,他也打算和对方聊上两分钟,聊到心如止水为止。
林晃接了电话就一声没吭,一直听着对方说。邵明曜料到了会这样,站在他身后撇了下嘴,带着些被勾起却又不被满足的怨气,但又只能惯着、由着。
过一会儿,林晃才说了句“好的谢谢”,挂了电话。
他走回来站在邵明曜面前,邵明曜挑眉睨着他,“是答应办卡了,还是答应办贷了?”
林晃揣起手机,目光落在地面上,“都答应了,学长。”
邵明曜一愣。
窗外围墙上树影摇曳得凶。
屋里却安静。
林晃抬眸,看着他的眼睛。
“英中的电话。”
“说我通过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55】
明蛋背上呆蛋的书包,手上空空。
包也没满。
你的东西怎么就这点啊,它问。
呆蛋无所谓地说:要那么多干嘛。
明蛋问:要不要再转一圈蛋舍?
用不着。呆蛋打了个哈欠。
换个地方吃饭睡觉而已。
哪那么多破讲究。
走了。呆蛋说。
还是回头看了一眼蛋舍大门。
感慨道:这里的饭真难吃啊。
第57章 |“反正没人管我,也没人管得了你。”
林晃转学的事只告诉了包乐天。
包乐天在电话里嘶嘶地吸着气, 像是心里憋了一万字,最终只汇成一句“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林晃怀疑这灵魂一问是冲着邵明曜,于是只答了两个字。
“节哀。”
周一才办手续,他趁周六去教室收拾东西。书本卷子塞了满满一个拉杆箱, 书桌堂角落里还找到一袋遗漏的、邵明曜留给他的坚果, 以及两块秦之烨给的巧克力。
下午阳光刺眼, 邵明曜背对着窗坐在他的桌子上, 大把阳光照着脊背, 光亮而挺拔,侧脸背光浸在幽暗中, 轮廓显出几分柔和。
他和邵明曜一人一颗地把坚果分吃完了,邵明曜嫌巧克力齁甜, 于是他把两块一股脑都拆了,刚含进嘴里,邵明曜又反悔, 倾下身子吻他。
很烦人, 坐在桌子上吻下来, 他就不得不仰着头, 亲得久了脖子酸,稍一晃邵明曜就不满, 又用手掌兜住他的头, 弄乱了他的头发。
抢走他的巧克力,还要嫌弃一句“果然齁甜”。
林晃想骂, 还没开口,邵明曜又说, “去了英中, 秦之烨不能天天给你塞巧克力了, 我给你买更好吃的。”
于是林晃把话咽了,为了这点蝇头小利。
他为自己的人穷志短感到羞愧,微微臊着扭向窗外,目光落在高三一班窗户角落贴着的那枚手绘杏画上。
林晃把那张画也揭走了。
离开时在校门口遇见正在码人要去打架的方威,于是方威成了第二个知道他要转学的人。方威当场精神崩溃,又一个一个打电话通知不用来了,说突遭重创,今天打不了了。
林晃被他情真意切的悲痛震住,琢磨一会儿,礼貌地问道:“胃出血止住了么?”
方威闻言眼睛一直,呆了好半天,“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啊?”
倒也是。
方威沮丧地问,“老大,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林晃退远两步,保持一个不被拥抱的安全距离,认真思考后道:“别再打架了,你不是这块料。”
他就没见方威打赢过。
还一次比一次伤得重。
方威如遭雷劈,静止在当下。林晃都走远了,无意中回头一瞥,他还保持着一个姿势。
方威嘴不严,没过俩小时,秦之烨直接在群里拨了群视频。
林晃正坐在高烤状元吃饭,没戴耳机,就把声音调小,手机靠在纸巾盒上,接起来闷头继续吃。
俞白和秦之烨的脑袋一起挤在屏幕里,秦之烨眉心沉着,隔着屏幕都透出股低气压来。
“小高二,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朋友?要转走这么大的事,我竟然是从方威嘴里听到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俩?”
林晃心说,瞒着你们的何止这一桩事。
他瞟一眼坐在对面的邵明曜,闷下头继续吃,三串烤包菜拢在一起,咬着签子一口全撸下来,闭嘴安静咀嚼。
秦之烨透过屏幕怒视他,“还有,为什么和明曜掰了也不说,我俩干着急,问也不敢问。”
林晃又瞟一眼邵明曜,继续吃。
“午饭晚饭约不动你,周末发消息也不回。”秦之烨越说越怒,把自己气乐了,“要不你直接说吧,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被你当成朋友?”
林晃闻言终于放下烤串,擦了下嘴,“你俩不就是么。”
他看一眼屏幕,“我就你俩和陈亦司这么三个朋友。”
秦之烨一下子熄火了,憋半天又强行问道:“转学的事,你总告诉陈亦司了吧?”
林晃摇头,“他不在乎。”
就算说了,陈亦司也只会回一句“哈哈真牛逼”,最多再加一句“借读费别找我,我没钱”。
下次见面问起的话再知会一声吧。
“抱歉。”林晃对着屏幕上的秦之烨说,“我不习惯说自己的事,以后尽量改吧。但估计改不过来,别对我抱什么期待。”
视频里安静了,林晃琢磨着秦之烨的脸色,又垂下眼说,“去英中了也还是朋友,周末多约吧。”
平时分不到巧克力了,周末总能一口气多拿点吧。
秦之烨板着脸瞪他半天,把手机往俞白那边一掰,“你来。”
“我来什么。”俞白不耐烦地把手机推回去,“你非要打上门,自己又哑火。”
秦之烨没法子,只好干瞪眼瞅着林晃吃,吃完包菜吃香菇,吃完香菇吃青椒,转移话题问:“你怎么改吃素了?”
林晃随意道:“不是我点的。”
镜头一转,邵明曜低头看着手机,漫不经心道:“我点的,吃不完,他帮我打扫了。”
“我操!”秦之烨差点闪了舌头,“你俩怎么在一起?”
邵明曜懒散地掀了下眼皮,“我俩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秦之烨:“不是掰了吗?”
邵明曜淡然反问,“谁跟你说掰了?”
俞白说:“见面聊吧,你俩在哪儿?”
“别来。”邵明曜说,“没空,我们要单独庆祝一下。”
“?”
“?”
邵明曜结了账,带林晃把英中西门外一条街走了一遍。
英中小吃街名不虚传,大周六的还是一摊接一摊,林晃烧烤没吃饱,又占邵明曜的小便宜,吃了加料加到包不住的手抓饼,喝了旁边摊位的酸奶。
街角有家如实书铺,里面有片自习区,周六晚上还满座。邵明曜进去买奶茶,林晃在自习区和购书区的边界站着,一个戴眼镜的高个子男生从他身边路过,低声道:“借过。”
他闪过身,听见一声清脆的卡片落地声,弯腰捡起来,“你的学生卡。”
男生一手拿着瓶咖啡饮料,另一手端着五杯奶茶的托盘,抱歉地笑道:“能帮我揣兜里么,没手了。”
林晃点头。
他无意中一瞥,瞥到“高二·数理A班”字眼。
“谢了。”男生笑容和煦,“你下周入学?”
林晃一愣。
“被胡主任抓壮丁登记借读生资料了,四个人就过了你一个,厉害了。”男生笑道:“我叫戴佑,有机会再聊啊。”
他扔下一句就走,回到一张桌前,奶茶被另外五个人一抢而空。
全员拿错,又一杯一杯传着换给正确的人。
不知为什么,林晃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看了好一会儿。
他一忽间想到,平时周末跟俞白秦之烨他们一起在咖啡店学习的自己,是不是也在这么一幅画里。
好奇怪,他忽然间就成了有朋友的人。
邵明曜拿着奶茶过来,自己喝了一口就递给林晃,“看什么呢?”
“没。”林晃接过来,出去后问道:“数理A班是什么班?”
邵明曜说,“这届高二的试点班,一群搞数学和物理竞赛的。你们这届严格分班了,数理A之外是全科A,然后才是顺着总分排名的一班二班,以此类推。”
林晃没听说过什么竞赛,但觉得这个词和那群鹤气质很合适。
邵明曜忽然说,“其实你要是早点开始,也挺适合走竞赛的。”
林晃瞥他一眼,“哄得太做作了。”
邵明曜却道:“没人说过你脑子好使吗,理科思维强,背东西也快,就数学物理这两科,半年能补成你这样的,在英中也抓不出来几个。”
“……”
夸得和真的似的,邵明曜为了激励他学习,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
林晃被他夸得臊得慌,咬着吸管使劲吮,一口直接吮到杯底,发出呼噜噜的噪声。
邵明曜瞟他一眼,哼了声。
明知道这一声哼是他下的套,但林晃还是问,“哼什么。”
果然,邵明曜开口,带着嘲讽和挑衅,“肺活量这么大,亲的时候装什么?”
林晃反唇相讥,“让着你,照顾你自尊心才演演,别太当真了。”
邵明曜挑眉,“别让,把你那点能耐都亮出来让我看看。”
“真的么。”林晃捏着空纸杯,垂眸低声道:“但我最强的其实不是肺活量。”
他停顿一会儿,转头看向邵明曜,“是核心。”
邵明曜脚步猛地一顿。
林晃平静地看着他,“你知道,核心力量强,都能干什么吗?”
邵明曜的脚像长死在了地上,等他走出去好几步才追过来,没再开腔。
林晃看着英中校门,心情突然扬了起来,甚至学着邵明曜平时的语气“啧”了一声。
说赢了啊。
赢了也没用,赢得了邵明曜,赢得了借读考,赢不了英中看门大爷。
大爷不认借读考试成绩,只认学生卡。
最后竟然还是翻墙进的未来学校。
英中的行政楼活像个植物园,这所学校好像真的在以自己的历届学子为傲——走廊上贴的不是什么校规校训,也没有校领导,反而展览着历届学生入学和毕业的合照,最醒目的是一届又一届的状元、活动之星、进步之星等等。
邵明曜陪他走了几个操场、食堂,把被梧桐围起来的曲径小路全都绕一遍,甚至还又摸了一遍学校里所有的监控死角——据说这里也是有爱挑事的混子生的,英中有附属初中,直升上来的规则要比统招宽松很多。
大多数死角林晃之前都摸过了,但邵明曜带他发现了个新的——英中的停车库和小食堂挨着,但中间有一条缝,也就一人身子的宽窄,又黑又深,就算站在缝口往里看,也只有一片黑咕隆咚。
邵明曜带他参观的一路都没吭声,这会儿终于开口道:“进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林晃已经困了,打了个哈欠说,“回吧。”
但邵明曜拉着他的手,不容置疑似地,他便无所谓地跟着进去了。
结果一走到里头就被掐住了腰。
“核心强?”邵明曜低声问。
林晃头皮一炸,怎么还在这儿等着他。
邵明曜没多说话,就掐着他,把他抵在墙上。
林晃属于薄长的身形,裹在宽大校服下的身体却透露着一股子力量感。他腰太细了,之前亲的时候邵明曜掐过几次,掐着的时候能感到那一层薄薄的皮肤下绷紧有力的肌层,让人为他的柔脆心惊,却又按捺不住想要使劲掐住他、摁住他的冲动。
他一直忍着、压抑着,想着林晃嘴硬但懵懂,还想着他学习累、要考试,谁知道反了天了,林晃反而变本加厉地在他眼前显摆炫耀、勾勾搭搭。
他很喜欢小蝴蝶。
但有时也会咬牙切齿地恨,尤其是那只蝴蝶总是神游般地在人眼皮、鼻尖上蜻蜓点水地一落,弄得人刺痒无比,随即翩然离开。
撩完就走,毛病得改。
“邵明曜,你怎么报复心这么重?”林晃垂眸说,“疼了。”
又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
邵明曜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迟早失控,会真发狠地掐着林晃,看这个从小到大都习惯把力量伪装在脆弱之下的人真正地颤抖和恐惧。
他低下头咬在林晃脖子和肩膀交界的地方,像猛兽对待猎物那样,一咬毙命。
林晃伸长了颈子让他咬,跟随他的节奏微微气喘,好像是乖了。
他咬够才撒开他,沉声警告道:“你以后少拿话惹我。”
林晃平复了一会儿,平静地反问:“惹了你又怎样,反正没人管我,也没人管得了你。”说着绷了一下腹,坚实有弹性的肌肉在那层薄薄的皮肤下拱着他的掌心。
邵明曜呼吸停滞,林晃接着又说:“你就是喜欢看、喜欢捏,我早就发现了,你自己的冲动和道德打架,每次犯规一下,还要从我身上找借口,还要不要脸了。”
邵明曜沉默下去,黑暗中看不见彼此,只能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邵明曜的呼吸声渐渐地听不见了,他隐没在漫长的沉默和屏息中,像在酝酿着什么。
林晃逞了口舌之快,却又渐渐地汗毛倒竖,天性般地感到危险。
话赶话,两个人都放肆地撩着对方往悬崖边走,不知不觉间自己也跟过去了,逞了一时快意,可意识到危险时,已经一起踩在坠落的边缘。
年少谈恋爱太煎熬,多走一分是失控难收,停步于此却怅然若失。
过了好一会儿,邵明曜哑声道:“回去吧。”
几乎就在同时,林晃低声说:“当我没说。”
一个不甘,一个惶惶。
邵明曜手插进发间,把自己的头发弄乱,心浮气躁地往外走,林晃闷不出声跟在后头,快要出窄缝前,邵明曜忽然又回身,不甘似地吻他——眼尾额角、每一只蝴蝶、唇齿颈肩,一处都不放过。林晃心跳如雷,最后被松开时脚尖发软,腰也生疼,估计真被掐出一圈紫来。
“邵明曜。”林晃微微气喘着说,“等我明年过生日,你是不是已经在英国了。”
“嗯。”邵明曜拉住他的手往外走,“在哪都飞回来陪你过。”
林晃轻声说:“那我等着。”
真疯。
才刚过了英中的考试,他竟然就又有了第二件期待的事。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57】
卡车晃晃悠悠,呆蛋睡了好几次。
新蛋舍这么远啊。
它看向明蛋:你是怎么做到天天往回跑的?
明蛋神情淡定,很做作。
想回就回了。看看你嘛。
呆蛋说:那以后去了更远的蛋舍,你也这么折腾吗。
明蛋嗯了声:折腾呗。
活着也是活着,折腾没什么不好。
第58章 |“林晃,从区九中来借读。”
新校服拿在手里, 略略硬挺,不像洗过很多次那么柔软。
林晃站在高二年级组教务处,看着桌上那沓他的资料。
他在九中考试的成绩走势,连同借读考的成绩、百分比数据, 都被整理在一张大表上。
左上角有他的学科强弱雷达图, 下面还预估了当前的全省排名。
高二年级主任叫胡秀杰, 林晃先到的办公室, 等她从外头走到门口时, 嘈杂的走廊自动消音。
大概是个凶的吧。
但林晃也不确定,因为她一进来就给他递了一瓶饮料。
他视线垂下去, 手腕转了转,露出瓶子上的商标。
AD钙奶。
这是什么, 英华幼儿园么。
胡秀杰一进来就拉着脸,像刚生了一场大气,坐下灌了半杯水才稍微平复下, 开口道:“林晃, 是吧?”
林晃从AD钙奶上收回视线, “嗯”了一声。
“你的大致情况, 老师已经提前和家长了解了。”胡秀杰开门见山,“借读生入学还有很多要解决的问题, 我挑重点长话短说, 具体的你们班主任会和你聊。”
林晃点头。
“第一,关于你脸上的纹身。”
林晃自觉地保证, “我会戴——”
“首先,未成年人纹身是不对的。”胡秀杰强势打断, “你的情况可以体谅, 但在读期间不允许再增加新的纹身了, 能做到吗?”
林晃点头,“嗯。”
“此外,老师建议你摘掉口罩,纹就纹了,大方一点,照片也去重拍。”胡秀杰点着他档案上的照片说,“学生就有学生的样子,不要搞得神神秘秘,像个特务一样。”
她语速快,林晃反应了一会儿才开始发懵,困惑地抬起头。
胡秀杰丝毫不觉得自己说了奇怪的话,接着道:“第二,老师要表扬你。”
林晃脸上的困惑加深了。
“在区九中待了半年,成绩进步非常大。区九中差是客观事实,在那样的环境下不自弃,半年就能冲进英华来,你特别好,特别优秀,老师相信你,好好坚持一定会有光明的未来。”
“第三是要求。”
胡秀杰说着忽然伸出手,拽着林晃的手腕,把他往自己面前带了两步。
林晃头皮都要炸了,抿唇强行忍着没有退回去。
胡秀杰声音却软和了下来,“你姑说你容易不高兴,小讲究也比较多。我和你班主任同步了情况,但一个老师要管一班的学生,不可能面面俱到。你要学会主动开口,遇事不要拖、也别自己胡乱解决,引起更大麻烦,能做到吗?”
林晃没吭声,脑子里的浆糊多了起来。
这是什么要求。
要求他学会提要求么。
“还有。”胡秀杰声音一下子又提了起来,“少碰零食,多吃点饭!看你瘦的,十六七的小伙子,手腕一攥都要没了。”
林晃沉默地偏头看向窗外,繁茂的树叶在风中欢快颤动,许久才低声道:“就这些么。”
“暂时就这些。”胡秀杰又喝一口水,“当然啊,我希望就这些,别像那些个刺头一样,三天两头犯我手里。”
林晃站在新班级门口,抬眸看着班牌:高二·六班。
班号是六,但算上数理A和全科A,其实是顺位第八个班级,比中位要靠后。
新班主任叫葛莉,教英语的,气质有些清冷,但声音很甜,温和地解释说AB卷难度差异大,往后挪班是为了让他能跟上讲课进度。
能进来就不错了,林晃哪还能想那么多。
他站在讲台上,底下人仰脖子瞅着他。
教室里安静得有点诡异,他垂眸道:“林晃,从区九中来借读。”
安静。
他顿了顿,又说,“大家好。”
安静。
林晃看向自己座位——葛莉已经告诉他,安排他坐在靠窗组中间排,现在空着的那张桌子就是。英中两人一桌,他的同桌是个眼镜片很厚的圆脸男生。
他正要下讲台,一个女生问,“就没了?”
另一个人跟上,“爱好呢,星座呢,MBTI呢,走读还是住校?”
第一排的男生突然卷了个纸筒伸过来,“请用一句话概括自己的过人之处,要求观点明确、论据充分。”
底下一片大笑,有人说,“纹身算不算?贼酷。”
林晃的同桌摇头称奇,“胡秀杰竟然没亲自动手给你洗纹啊。”
大笑变成了爆笑。
葛莉对一开始起哄的男生冷笑道:“王思然,期中作文及格把你美死了吧?我看你下次啊。”
王思然立刻说,“老师你放心,我已经掌握了高分密码。”
“是吗?”葛莉挑眉,“那用不用给你开个班会分享分享?”
王思然嘿嘿一乐,“那倒不用,我自己还得多实战几次。”
底下又乐开了。
这帮人的笑点和林晃之前待过的班级完全不同。
虽然他都领会不到。
他被强行留在讲台上,被这些人一下接一下地挤牙膏。牙膏难挤,但架不住使劲的人多,三五个字地往外蹦,最后还是把坡街老院、邻居高三、喜欢睡觉和健身、蝴蝶是随便选的图案全说了。
甚至连家在D市开甜品店都说了,只是没说自己是店主。
他们问他最喜欢哪科,他说都不喜欢。
这句大实话让他一下子收获了满屋子友好的目光。
林晃好像把这辈子和陌生人对答的次数都用完了,直到中午放学都没缓过来。
中午打铃,邵明曜准时出现在后门,大家全都往外涌,邵明曜没引起特别大的关注,只有几个路过的女生仰头多瞅了他两眼。
一起去了食堂,邵明曜班的体委提前排到了很火的排骨煲,林晃直接坐下吃现成的。
排骨先炸后煲,外皮微脆,肉质弹嫩,挂着咸甜浓郁的汤汁,一点辣提味。林晃嗦了一口,被香得放空两秒,脑子里的浆糊一下子全变成清汤的了。
邵明曜问他白天感受如何,他不吭声,闷头一根接一根地嗦排骨。
玩命学习果然得到了回报。
这碗排骨煲是他应得的。
“明曜没说错,你是真爱吃排骨啊。”体委看得直乐,“我叫魏舒浩,你叫晃晃是吧?”
邵明曜瞥他一眼,“叫林晃。”
魏舒浩“哦”了声,没当回事,“区九中出人才啊,一个接一个说来英中就来,诶,你现在是在六班吧?”
林晃咀嚼着点了下头。
邵明曜从容道:“高三还会调一次班,到时六班肯定待不住了。”
魏舒浩笑,“那是,但到时候咱们就飞走喽,哎,也不剩几个月了。”
林晃闻言筷子顿了一下,才埋头继续扒饭。
邵明曜在桌子底下偷偷捏咕他的手,他躲了两下没躲开,只好无语地继续让他捏着。
要出国是早就知道的事,搞得好像他有多难过一样。
以前没谈恋爱不觉得,现在每天瞅着邵明曜都觉得他特做作。
排骨煲分量实在,按邵明曜平时午饭的量是吃不完,林晃看他慢下来,就去夹他的排骨,他把小陶锅往这边推了一下,问魏舒浩:“我英语作文本你又给我传哪去了?”
“英语课代表拿走了,老师不是让她找几篇范文抄板报吗。”魏舒浩说,“不过她好像就只拿走了你的,哎,我咋感觉杨子悦总特意借你的东西啊,好多次了,什么范文啊,笔记啊,拔尖卷啊,你说——”魏舒浩压低声音,“她不会是喜欢你吧?”
林晃从锅里抬起了头。
邵明曜低头看着手机,语气淡定,“别瞎说。”
魏舒浩道:“不光是我,还有女生过来问你俩的八卦呢。”
邵明曜这才抬头,却是朝林晃瞥了一眼,又收回视线,“没有的事,和她不熟。”
林晃放下筷子,“有照片吗。”
魏舒浩一下子乐了,“我就知道没人不爱八卦,给你看班级活动照。”
他把手机伸过来,林晃探头去看,中间隔着一脸无语的邵明曜。
被放大的女生肤白高挑,扎着高马尾,五官标致。一双圆眼给清秀中又添了几分活泼。
“挺好看。”林晃瞥一眼邵明曜,又改口道:“算特别好看了。”
邵明曜视线不离手机,懒散道:“我不看长相。”
“吹吧你就。”魏舒浩胳膊肘怼了他一下,“不看长相看什么?”
邵明曜微顿,忽然低笑一声。
这一笑,把林晃的汗毛笑起来了。
果然——
“看核心。”邵明曜低声道:“喜欢核心强的。”
魏舒浩一脸茫然,“啥叫核心强?诶,叫什么来着——林晃!你干嘛去?”
林晃端了餐盘就走,走的路上把最后一块排骨嗦了,送完餐盘到旁边公共洗手池,在水流底下使劲搓手。
洗完一抬头,这才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眸中恼的、臊的全都浮了上来,哪还有点之前死人眼的样子。
邵明曜从他背后过来,慢条斯理地拧开水龙头,两只手穿插交叠着,搓开雪白的泡沫,又哗啦啦冲走,在他面前弹了一下。
林晃打了个激灵,烦躁地晃了下脑袋,“干什么。”
“错了。”邵明曜低声道:“害你饭都差点没吃完。”
林晃:“……”
这是什么认错态度。
邵明曜擦了手,在他头上一按,“走了,请你吃根小食堂的冰淇淋算赔罪。”
“……哦。”
勉强原谅一下。
在英中的第一周强度拉满,甚至比备考时更累。就算是平行班,老师们也专业干练,讲的东西都算拔高。
林晃每节课、每分钟都不敢溜号,从早到晚神经紧绷地学,一放学就累回了死人脸。
邵明曜每天和他一起回家,羊肠巷路灯下的两道影子,一个拉着另一个的手,半拽半拖地走,前面的挺拔从容,后头的耷头丧气。
那些路灯一盏一盏地轮流数着这两道影子,尽头那盏灯泡坏了,没有光亮,数不了影子,却偷听到了一次又一次少年青涩又黏糊糊的接吻。
林晃好累,但又生平头一回地觉得日子真好过——每天都充实,每天都盼着第二天,所有的惶惶不安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想起时像隔了一层纱,看得见、却缥缈。
周五放学,他去总务处领了新的学生证。
【英华中学
学号:S12032120
姓名:林晃
班级:理科高二六班】
新的一寸照上,他穿着英中校服衬衫,虽然还是没有微笑,但神色平和淡然,漆黑的瞳仁中心聚着一颗小小的高光。脸颊上露着一串清晰的蝴蝶纹身,被旁边板正严肃的信息文字衬着,好像真的翩然欲飞。
林晃花两块五重金,给学生卡买了个透明的保护壳。
邵明曜见了直接抢过来,“啧”了好几声,又不还他,“借我玩两天。”
“你有病。”林晃说,“给你了,我怎么进校门?”
邵明曜理直气壮,“反正一起上学啊。”
林晃伸手去抢,邵明曜迅速换手揣进兜里,反手在他怀里拍了一沓资料,“一物换一物,我们三轮复习笔记,不用谢。”
林晃:“……”
无语回家,随手翻那些笔记看。
各科都有,乱七八糟一大沓,还有不是高二进度的东西。
可恨,压根不是专门给他准备的。
他把那沓资料随便理了理,打算明早砸在邵明曜脸上。
这样想着,手却忽然一顿,从中间抽出一张英语卷子,翻到背面。
英语作文旁边用中文写着论述思路,林晃对着笔迹沉默片刻,猛地坐直了。
打开抽屉一通乱翻,终于从角落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团。
展开,是那封一个月前收到的、连名字都没署的信。
他把信和英语卷子放在一起对比笔迹,懵了。
卷子上署了名。
高三·A,杨子悦。
邵明曜班的英语课代表。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58】
新蛋舍很让呆蛋满意。
空气清新,蛋窝宽敞,蛋少,不用社交。
唯一是半夜有点吵。
管理员房间总有敲键盘的声音。
入住第二天,管理员才来找它。
问:蛋名?
答:呆蛋。
问:爱吃什么?
答:糖。
问:还有么?
答:肉。
那个敲键盘的点了下头就走了。
中午呆蛋和明蛋一起打开蛋舍的餐盒。
明蛋是喷香扑鼻的卤肉饭。
呆蛋沉默。
它的餐盒里有一块糖,两块肉。
忘了和你说了。明蛋一拍蛋壳。
这里的管理员喜欢调戏小鸡蛋。
呆蛋:?
第59章 |“我们是同性恋。”
林晃甚至说不出那本夹带情书的笔记最早是什么时候到他手里的。
唯一可以确定, 杨子悦只可能是在邵明曜感冒、他总往英中跑的那一阵和他有过接触。
可他半点也想不起来见过她,甚至就连不久前刚看的照片也已经模糊了。
晚上搂着小狗躺下,等到快十二点,邵明曜打电话来说晚安。
相处稍微久一点, 邵明曜的占有欲就藏不住了。他嘴上不说, 其实连小狗玩偶的醋也吃, 晚安短信变成了电话, 非要自己哄他睡。
有时他会读几句爷爷年轻时写给奶奶的英文诗, 林晃听不懂,只觉得邵明曜低沉的嗓音贴在耳朵边很舒服, 能让他安眠。
但这次林晃却没急着睡,等邵明曜念完, 他忽然说,“对了,你的笔记总被全班传, 有没有收到过匿名情书啊。”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
坏了。林晃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
那封果然不是杨子悦第一次给他写, 在那之前, 很可能已经有过几次试探, 只是未必次次都对他点名道姓。
“有过几次。”邵明曜叹了口气,“匿名的, 写得云里雾里, 我都直接扔了。怎么,有遗漏到你手里的?”
林晃语气淡定, 却字字谨慎道:“哦,他们不知道你的笔记会到处传么, 怎么敢的。”
邵明曜顿了顿, “应该是最后一个还给我的人塞进去的吧。”
林晃试探道:“杨子悦?”
邵明曜“嗯”了一声, “但我从来没回过,私下也不怎么说话。”
林晃心悬着,过了一会儿又问,“她不知道你的笔记会给我么。”
邵明曜想了想,“还真知道,知道我给你准备笔记的就只有她和魏舒浩,是我催他俩还我笔记时说的。诶……”邵明曜自言自语地回忆着,“第一次发现她的字条是什么时候来着……”
林晃不敢再问了。
再问就要引导邵明曜把事情想明白了。
“困了。”他不带感情地说,飞快挂电话,“晚安。”
第二天上学,邵明曜让他大课间去趟高三A班,说凑了一套适合他的卷子。
林晃脚步停顿一瞬,又很快恢复正常,“不去。”
邵明曜看他,“下午呢?”
林晃说,“我们班主任不让串班,以后不去找你了。”
别再碰见杨子悦了。
邵明曜思忖片刻,“也行吧,那我抽空给你送去,正好还有六科笔记,我找我们班人要的,英中自己的笔记,方便你追进度。”
“不要英语。”林晃立刻说,“不爱学英语。”
邵明曜没吭声,拐过有早餐店的弄堂,到了没人的一处地,邵明曜攥着他的手,拉他往怀里带一下,随即侧过身,用身体和墙把他拦在当间,低声问:“生气了?”
林晃心虚,别开头看向灰突突的墙,“没啊。”
“我和杨子悦真没什么。”邵明曜耐心解释道:“别说我这头了,除了那些信,她也从来没对我表示过什么。”
林晃不吭声。
“她长得好不好看,我压根没琢磨过。”邵明曜继续哄他,“你要是介意,我就直接告诉她没可能,让她死心——”
“别。”林晃回过头,眸光波动了两下,“不许和她说话。”
邵明曜一愣,“这么严格?”随即又垂眸笑开,点头说好。
他捏着林晃的手指尖,往空荡荡的弄口瞥一眼,低头用鼻尖轻蹭他的耳朵,“那你也不许再生气了。”
林晃抿着唇,被他弄得从耳根到脖子漫开一片绯色,半天才开口道:“邵明曜,你也乖一点。答应不和她说话就要做到。”
邵明曜捉起他的手,却是低头轻吻着那枚戒指,“知道了。有人严管着我呢。”
*
高三A班下午第三节 是体育课,大课间教室就走空了。
邵明曜调整完一篇文书,刚盖上钢笔,就听到有人轻手轻脚地走到他面前。
“邵明曜。”
邵明曜手一顿,抬头看过去。
杨子悦神色略显犹豫,“我有个事想求你帮忙,你有时间么。”
邵明曜起身,“抱歉,没有。”
似乎没想到会被拒绝,杨子悦愣在了那,邵明曜转身走了两步才听她叫道:“等一下!你朋友,刚转过来的那个林晃——”
邵明曜一下子顿住脚,回头蹙眉看着她,“林晃怎么了?”
杨子悦神色有些尴尬,欲言又止了几次,最终故作轻松地问道:“他有女朋友吗?”
邵明曜沉默地看着她。
“我……嗯,写过几封信,偷偷塞在你要给他的笔记里了,不知道他收到没有——我也是第一次主动给人写东西,没经验,前两天他在咱班外头,有人喊我名,他连头都没回,我才想起来自己一直忘署名了。”她有点对自己无语似地笑了下,“所以,他要是没有女朋友,你能不能帮我试探一下?就委婉点,和他透露一下有我这么个人就行。”
邵明曜神色难明,半天才开口,“你没署名,他知道是写给他的么?”
“只是没有署我的名。”杨子悦连忙解释,“前面几封确实比较含蓄,但表白心意那一张我是写了他名字的,他……他没和你提过么?”
邵明曜淡漠地收回视线,“没。”
杨子悦叹气,“那你帮帮我行吗?成不成都请你喝奶茶。”
邵明曜不吭声,蹙眉看向窗外,许久才一点头,“好。”
他转身往外走,走两步又回过头,“为什么喜欢他?”
“啊?”杨子悦一下子脸红了,“他之前不是总来找你么,有一次他弄口罩,我不小心看见刺青了……挺惊艳的。”她停顿下,又迅速补充道:“我不是颜控啊,我本来就喜欢气质安静的,留意过他,而且他说话声音也很好听……”
邵明曜听着,神情更淡了,一手揣进兜里,另一手垂在身侧,缓缓捏了两下指节。
那双黑眸沉着,似是若有所思。
“知道了。”他缓道:“我会好好转达。”
*
林晃放学路上要睡着了。
越走步子越沉,脑袋一毫米一毫米地往下耷拉,快栽下去才猛地扬起头,咂摸出不对劲。
“邵明曜。”他迷瞪瞪地瞥着旁边的人,“你怎么不拉着我?”
邵明曜双手插兜,面无表情,“要拉着?”
不然呢。
林晃“啊”了一声,伸出手。
邵明曜却说,“不拉。”
“?”
巷子里光线幽暗,邵明曜侧脸的下颌线绷着,久违又熟悉。
林晃困得没什么耐心,敷衍着回忆了两秒,“不就是中午没接你电话么,胡秀杰在我前面走路啊。”
邵明曜没接他的话茬,反而道:“英语课代表给了我几张知识点,去你家一起看吧。”
“不要。”林晃一下子醒过来,“给我就行,我自己看。”
话音刚落,邵明曜就朝他看了过来,好像略略眯了下眼,像一头狼在审视猎物。
林晃打了个哈欠,驱散错觉,又伸出手。
邵明曜挑眉,“干什么?要资料还是要我拽?”
“拽啊。”林晃无奈了,脑袋又耷拉了下去,“我真的很困。”
邵明曜抿唇盯了他片刻,最终还是捞起他的手,拖着他一步一步上坡。
总算到家,林晃已经忘了知识点的事,咕哝了句“拜拜”,眼睛半闭着摸到厨房,先把烤箱预热,洗手出来,从冰箱抓了几个冻面包丢进去复烤,一边打哈欠一边蹲在烤箱边等夜宵出炉。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他强撑精神,把厨房电器都排查一遍,才盛了面包端着进屋。
一推门,吓得差点把面包端翻。
他瞪着邵明曜,“我还觉得屋里怪怪的,你怎么跟进来了?”
邵明曜坐在书桌前,回头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杨子悦让我转达几句话。”
林晃心跳骤停。
却还维持着淡定,先把面包放在床头柜上,“困了,不想听。”
邵明曜神情严肃,利落地道:“有三点。”
林晃顿了顿,知道自己不该问,但——
“什么三点?”
邵明曜似是无声地冷笑了一下,不带感情地开口:“喜欢蝴蝶纹身。”
“喜欢你安静。
“喜欢你声音好听。
“一共是这三点,她喜欢你的原因。”
林晃当场僵住。脑子里噼里啪啦,像在放炮。
他声线微颤,“那——”
邵明曜忽然一笑,“你知道我喜欢你哪三点么。”
林晃依旧知道自己不该问,但还是——
“哪三点。”他好恨自己。
邵明曜起身朝他缓步走来。
“喜欢你揣着明白装糊涂。
“从头到脚都是心眼子。
“还有,倒打一耙、满嘴谎话。”
林晃仰面倒在床上,瞪眼望着天花板,黑眸失神地泛着空。
屋里是一声接一声深重的气喘,肺被胸腔压瘪又狠狠弹开,枕头浸湿,汗津津地贴着后脖子。
腰酸,还钝钝地痛。
许久,他扯过被子盖在小腹以下。
邵明曜一把将被子拽开。
林晃咬牙切齿,“邵明曜你够了。”
他把被子拽回身上,又怕邵明曜不罢休,那只手就留在被子上,抬起另一只手臂压着额头。
邵明曜却又一下拎开他的胳膊,声淡带嘲,“只是用手,就不行了么。”
说着,一只修长的手垂在他眼前,手腕一转,指尖掌心都沾着一层晶莹。
林晃不想看,红着脸别过头,侧脸压在枕头上。
又立刻被捏着脸颊掰回去。
“压着干什么。”邵明曜道:“不让我看?蝴蝶别人喜欢可以,我喜欢就不行?”
林晃一巴掌抽在他脖子侧面,恨道:“差不多得了,都这样还没完?”
“哪样?”邵明曜捉住他手腕,“这么暴力,说好的气质安静呢。”
“……”到底他妈的谁暴力。
林晃想挣脱,但动一下就又想起刚才的事,索性像死人一样摆烂了。
他两只手都被邵明曜束缚,邵明曜占据了他上方全部视野,那双黑眸中的占有欲太盛,许久,他终于认输,轻声哄道:“出够气了吧,放过我。”
邵明曜却拒绝得干脆,“没够。”
“操。”林晃飙了脏字,“你适可而止。”
邵明曜道:“是你没够。”
他说着俯身在林晃脖子侧面咬了一口。
“喜欢声音好听……我怎么没发现。”
“你刚才怎么不叫?”
林晃脑子里轰隆一片,一把推开他,起身仓皇地卷起被子往身上一蒙就朝外走,走两步踩到被子,一个趔趄,又被邵明曜从后面连被带人环抱住提起来扔回床上。
林晃上来恼劲,不顾自己一头鸟窝、两手湿汗,也不顾满腰满腿全是被掐出的红痕,抬腿就踹,邵明曜也不惯着他,支开他的腿,掰他挥来的拳,还去按他肘窝的麻筋。
两人一来一回半闹半打,直到都再使不出力,气喘吁吁地倒在床上。
老木床全程遭罪,哭得要上不来气,他俩都停了,床却还坚持着呻吟了几秒钟。
林晃平复了呼吸,气声又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操”。
“别急。”邵明曜躺在边上,语气很淡,“等明年三月。”
“……”
林晃抬腿就踹,“出你的国,别回来了。”
他们都是精疲力尽,缓过来了就互相怼两句,怼完接着缓,直到过了十二点,复烤的面包又放凉了,屋里的甜香混着其他味一起散尽,外头一轮月亮挂着,小院长坡一片静谧。
没人开口说话,但他们又缠在了一起,亲吻,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彼此相蹭的鼻尖和唇舌。
终于歇下来时,林晃只剩气声了。
“怎么办。”他说,“以后英语笔记你仔细翻过再给我。”
邵明曜却道:“她以后不会给你写了。”
林晃惊讶,转过头看向身旁。
邵明曜倒在床上,发丝全散着,完完全全地露出额头和颈子,鼻梁沁着一滴汗,黑眸深沉。
他说,“我又折回去找了她——”
——“我会转达,但你还是算了吧。”
他在走廊上拦住了杨子悦,平静地说道:“林晃是为我来的英中。”
杨子悦错愕,于是他又一字一字清晰地补充:“我们是同性恋。”
林晃猛地坐起身,“疯了?”
邵明曜语气很平静,“怎么了。不是你说的么,没人管你,也没人管得了我。”
“这是一回事吗?”林晃说,“万一她说出去了,对你的影响——”
他话没说完就断在了喉咙里。
邵明曜躺在那里呛笑了两声。
那双眸中闪过一瞬的情绪,像嘲讽,又像快意,甚至揣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
他语气很淡,却透着股子桀骜,像之前对邵泽远耀武扬威时一样,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影响怎么了。”
邵明曜沙哑着嗓子,清晰地说道:“我不在乎。”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58】
呆蛋在新蛋窝里分到了单蛋间。
才幸福了一宿。
第二天明蛋就大包小裹地入住了。
呆蛋呆了好一会儿:你要怎么和管理员解释?
明蛋说:她忙着敲键盘,没管我。
呆蛋惊讶:两个小鸡蛋擅自同居都不管?
明蛋思考片刻:她好像见识很多的样子。
第60章 |“就是在搞对象。”
邵明曜丢下一句不在乎, 便不再讨论。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走之前又在门口回头,瞥着林晃道:“罚你明天给我买咖啡,自己送过来。”
林晃嫌烦地把头偏向窗口, “没钱。”
邵明曜抬脚走了, 身影从半掩的窗口经过, 头发滚得凌乱, 衬衫袖子随意挽到肘上, 下摆被扯散开,裤子上大褶小褶交错。
也不管爷会不会问, 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回家。
但这般无法无天,却更显得筋直骨硬。
他扒掉那层明朗的、有秩序的皮, 露出蛮横和疯,露出骨子里的混账。
林晃管中窥豹,总算食到一点这人的骨髓。
许久, 他才转回头, 抬手蹭了下被咬破的嘴角。
隔天大课间, 林晃捏着杯咖啡转悠到高三A班后门。邵明曜就在几米之外写题, 但雷达好像坏了,他站了半天也没获得关注。
幼稚死了。
林晃随手拦住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 “麻烦喊一下邵明曜。”
“明曜——”男生回头一吼:“有人找!”
班里一半的人都回了头。有几个没留意过林晃的, 好奇地盯着他的脸。
邵明曜推桌子出来,林晃把咖啡怼他怀里, “签收。”
“先验验货。”邵明曜说,拇指推开杯塞, 却没急着喝, 回头在班里一扫。
有人趁势问:“高二竟然让纹身啊, 明曜,你朋友?”
邵明曜“嗯”了声,“来送咖啡。”
谁问你了。
林晃心烦地别开头,意识到纹身更朝外了,又转回去,一抬眼皮和邵明曜对视。
邵明曜嘴角轻勾,仰头灌下一口。
林晃静静地等着,两秒后,邵明曜喉结一顿,半天才缓缓把嘴里的液体咽下去,皱眉问:“这什么鬼东西?”
“焦糖榛子摩卡。”林晃面无表情地拿回杯子,“二十四呢,喝不惯给我。”
他站在高三A班后门仰头把饮料喝光,空杯往邵明曜怀里一塞,“走了。”
邵明曜在身后低笑,他没理。走廊上撞见杨子悦,也没停顿。
疯呗。
比无所谓,他还能输了谁么。
林晃就被邵明曜“罚”了这一回。
打这之后,邵明曜反而自己开始楼上楼下地跑起来,逢大课间就往六班后门一靠,随机逮捕一只信鸽喊人。
六班人全认识他了,远远看到他就朝班里喊,“林晃,有人找!”
来也没正事,就送个小饮料小零食。有时光把林晃喊出来,站一起说两句废话,各自看会儿手机就拜拜。
胡秀杰撞见过一回,呵斥高三的不要串年级。
邵明曜该来还来,只是拎了张卷子,见老师路过就给林晃讲题。
林晃课间一点也不想学,不耐烦道:“别装了。”
“不行。”邵明曜低声说,“你们年级主任凶,打你怎么办。”
林晃见过胡秀杰打人,看着架势足,但估计还没邵明曜掐着他疼。
而且他觉得不会挨打——胡秀杰似乎挺喜欢他的,明明不教他,但偶尔在走廊上遇见,就会把他叫进办公室,摸个饼干、果冻出来,自己忙去,让他坐着吃完再走。
英中是周考制,第三次周考发成绩,林晃从学年430名到415、再到398名。
第二天胡秀杰又在走廊上把他逮住了,叫进办公室后说道:“连续进步32名,算跟上了,老师祝贺你。”
林晃没想到带着数理A班冲锋的年级主任会关注他的周考成绩。
胡秀杰从包里掏出一盒雪白的大福团子,“我看我班学生总爱买这玩意。”
林晃认出店名,是两条街外的日式作坊。他接了点心,低声道:“谢谢,胡老师。”
胡秀杰随意一摆手,“饭后再吃,不然你不吃饭了。”
她往怀里摞了好几摞卷子,用下巴垫着,风风火火地又走了。
林晃跑到高三A把邵明曜喊出来,一起分享了那两团绵密的草莓奶油。
周末晚上和小姑打电话,林晃问:“姑是不是总联系胡主任?”
林守萍茫然,说英华只在他入学前做过一次电话访问。
“小晃,你是不是喜欢这个胡老师?”林守萍问他,“姑给你想想招,把你塞进她班去。”
哪有那么简单。
英中调班难,A班更是绝不可能。数理A和全科A看起来成天嘻嘻哈哈地疯玩,但外头却有一道无形的铁壁,除非那道门主动开启,不然谁也别想进。
林晃无所谓道:“不想去,累。”
林守萍闻言笑起来,“我想也是,轻松一点多好。对了,比赛结果是不是快公布了?”
“应该吧,都一个多月了。”林晃顿了下,低声说:“这么晚,应该没进前五。”
“可惜。”林守萍唏嘘道:“不过嫂子也不会介意,虽然店能靠着主理人的名次出名,但你过得好最重要。”
林晃没回。
其实他压根就没登记店名,最初是打算和赛务组商量,拿奖了就写庄心眠的名字,但后来决赛设计稿找不到,就干脆没提这茬。
挂了电话,林晃到窗边仰头瞅月亮,瞅到脖子酸了,才开口对着远方轻语道:“眠蝶已经不需要这些名号了。它会靠自己,稳扎稳打,越来越好的。”
*
五月底入夏,学校活动多了起来,还有些网上的热点,什么神曲、什么视频,学生们心气浮,从早到晚地讨论。
林晃对那些不感兴趣,他渐渐跟上了英华的节奏,又默不作声地加起劲来。第三次月考结束,同桌喊他出去看榜,说他一鸣惊人。
林晃在六班那堆里没找见自己,一直往前数,终于在顺位241看见了“林晃”。
“太牛了!”同桌把胳膊往他肩上一搭,“你这名次已经要摸进三班了!不愧是半年就从区九冲上来的,我也没见你学出多大阵仗,怎么脑子就这么好使啊!”
林晃没吭声。他确实没怎么玩命,状态好时就和男朋友发两波晚安,状态不好埋头就睡,连第一条都不回。他只是没什么杂念,不会一天猛学一天摆烂,只是持续地、慢悠悠地使着劲而已。
林晃扫了一眼“高二·6”下压着的一串“高二·4”,转身要走,忽又停顿,视线向上挪了一位——排在他上面第240名的竟然是“高二·12”,往前一捋,姓名“陈舸”。
好恐怖。
林晃设想着那人得学成什么样,不由得一阵反胃。没办法,虽然一直在努力学,但学习还是让他想吐。
他果断上楼,邵明曜不在班,他就自己去翻书桌堂,把巧克力全划拉走。
走时又撞见杨子悦,杨子悦笑了下,低头快步回座。
她是唯一知道他们秘密的人,但这么久过去了,却似乎没对任何人说。
反而邵明曜自己太明目张胆,他在高三本来就是焦点,林晃在高二也渐渐有了点存在感,现在两个学年不少人都知道,高三第一邵明曜和高二平行班的林晃,关系好得十分惊人。
林晃觉得省重点的人脑回路奇怪,以前的同学觉得“纹身装逼”、“学习是讨好老师”、“不说话是性格阴暗”,但班里的人却总说他好看、聪明、上进还低调,时不时来散发一些渴望成为朋友的信号。
甚至还疯狂加他好友,光班群就拉了三个,快要让他难受死了。
六月第一周,三班的文艺委员忽然在放学后把林晃喊到了走廊上。
她看着林晃的眼睛,脆生生地开口道:“林晃同学,我喜欢你,你能不能——”
话没说完,邵明曜就从走廊另一头出现了,径直越过看热闹的人群,拉了林晃一把,“回家了。”
回去路上,林晃心虚不语,邵明曜冷脸沉默。
结果隔天,邵明曜主动找了人家,在众目睽睽之下,作为“林晃的好朋友”,礼貌地要求她“别打扰林晃学习”。
一下子沸沸扬扬。
周末一起在咖啡店学习,秦之烨捧着手机乐,“我在英华的朋友说了一大堆你俩的奇葩事,明曜,你是不是在小白身上下功夫多年不见回报,终于碰见个能扶起来的,上瘾了?背地里林晃是不是还要喊你一声爸爸?”
邵明曜不理他,林晃也没抬头。过了一会儿,邵明曜起身去端饮料,秦之烨继续对着手机乐,肩膀抖抖抖,“知道你们学校女生怎么传的么,笑死爹了,说你俩跟搞对象似的。”
林晃稍顿,换了支荧光笔划重点,过会儿垂眸道:“就是在搞对象。”
秦之烨一口笑喷,在俞白肩上一捶,俞白也没忍住笑了两声,“当风云人物还上瘾了,和我俩说没用,没人帮你们传播。”
林晃抬头说,“你们知道就行,别传播。”
秦之烨乐道:“那演戏上全套,要不给你俩开个告别单身仪式?”
邵明曜端着饮料回来,“什么告别单身仪式?”
“要给咱俩开。”林晃说,拿过邵明曜的美式,咬着吸管尝了一口,苦得皱眉。邵明曜从他手里接回来,啜了两口。
秦之烨的笑忽然卡了个壳,目光落在那支吸管上。
林晃对邵明曜说,“喝快点,给我留个杯底。”
邵明曜用力吸几口,剩下四分之一,林晃把自己的热巧克力兑进去,大口大口灌入口。
秦之烨彻底僵住,和俞白对视,又一起看向对面两人。
邵明曜这才腾出功夫瞟他俩一眼,问林晃,“告诉他俩了?什么时候说的?”
“就刚才。”林晃继续看题,“他俩不太信。”
邵明曜对他解释道:“因为我没说过喜欢男的,我自己以前也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
秦之烨:“?”
俞白:“……”
两人继续低头学,秦之烨和俞白瞪着他俩的头顶一动不动。
林晃做完一篇社科文阅读,刚要翻页,忽然听秦之烨干笑道:“哈哈,明曜,你知道林晃有个比他个子还高的体校女朋友吧,给他脖子上嘬的全是草莓。”
“我弄的。”邵明曜抬眼道:“他不是都解释了不是体校的么。你是金鱼的记忆?”
林晃也抬头道:“我那天除了名字没告诉你,其他都是实话。”
秦之烨的脸在抽筋。
俞白持续性陷入停滞。
在咖啡馆呆一下午,林晃做了两套卷子,对面俩人愣是一句话都没再说,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和邵明曜学,盯了四个多小时。
散伙之前邵明曜终于喊了他俩一声。
“是在一起了。”邵明曜平静道:“挺认真的那种,爷还不知道,我准备出国前找个机会和他说。”
他在俞白肩上拍了下,又对秦之烨道:“以后怎么办,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林晃跟着邵明曜走出去半分钟,才突然听到秦之烨爆发出一阵怒骂。
他用脏话串成了一段贯口,骂响半条街,最后吼道:“邵明曜我操你十八辈祖宗轮流上天飞!他妈的老子犯错你让老子回去好好想想,你他妈玩这么荒唐也让老子回去好好想想,我想你个鬼!想你个旋风大面筋打着十八条弯把你俩捆死!”
林晃受惊不浅,回头一看,秦之烨在路的另一头上蹿下跳,最后抱着膝盖蹲了下去。
平时风轻云淡的大帅哥,此刻很无助。
林晃问:“他骂的什么意思?”
邵明曜说,“不知道,全是新词。估计是祝咱俩永不分开吧。”他顿了顿,“之烨脑子活泛,比较好接受,其实我更担心小白。”
路的另一头,俞白垂手握着秦之烨的肩,仍旧一动不动。
林晃从小就迟钝,但这回留意了一下俞白——打那天散伙,俞白在各个群里就都不说话了,就连陈亦司发训练视频,他也没出一声。
连着几次,陈亦司在电话里问,“我那个小粉丝怎么突然不舔我了?”
林晃心不在焉道:“我把和邵明曜搞对象的事告诉他,他好像无法接受。”
陈亦司说,“哦,可以理解。”
挂了电话没两分钟,陈亦司又打回来,一嗓子差点把林晃震聋。
“你他妈再给爷说一遍!谁和邵明曜搞对象?!”
林晃一顿,这才想起来还没通知陈亦司。
“我和他搞。”他说。
陈亦司沉默两秒,“你和谁搞?”
“……”林晃说,“和邵明曜。是的,邵,明曜。邵明,曜。邵,明,曜。”
陈亦司沉默了更久,“怎么搞?”
好具体的问题。
林晃如实道:“就亲嘴,然后……”
“闭嘴!我操你妈。你个小崽子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陈亦司突然火冒三丈,“老子脸给你打歪信不信?!什么时候搞上的?!”
林晃说,“我生日那天。”
陈亦司把电话挂了。
林晃想着,陈亦司应该挺生气,这么多年,他只骂过“操你爹”,还从来没骂过他妈。
他斟酌了一会儿,睡前给陈亦司发了一段长长的文字。
【lh: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需要他、想要他。多的不考虑了,他穿鞋的都不在乎,我这个光脚的就更无所谓吧。】
陈亦司没回,林晃如常睡觉,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陈亦司凌晨四点给他转了一篇《男男性行为如何避免受伤》。
林晃发语音过去:“还用不着。”
陈亦司竟然秒回:“给以后备着,老子从此跟你掰了,以后没人给你发了。”
林晃:“哦。”
上午大课间,陈亦司又转发了一篇《老年同性恋者的生活状态如何?》
【lh:你不困吗?】
【没意思:被你气得精神百倍。】
【lh:这样啊。】
过一会儿,陈亦司又来纠缠:【你喜欢过老子么?】
林晃对着这振聋发聩的一问沉默了足有五分钟,摸出语文书翻到“《老子》四章”,拍下来发给他。
【lh:如果你问的是这个老子,还有一点可能。】
【没意思:OK。】
OK的意思应该就是接受了。
林晃松了口气,象征性给陈亦司发了二十块红包,陈亦司问他为啥,他说是给两篇科普的知识付费。
陈亦司头一回收他红包,感动坏了,彻底不再追究。
林晃琢磨着也得和俞白聊一聊,毕竟撬走了他的精神领袖。
但还没来得及约人,晚饭在食堂突然接到了通知成绩的电话。
邵明曜接过他的餐盘,找到桌子放下,回头看着他。
林晃沉默地听完,挂掉电话后放空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走到桌子前。
邵明曜察言观色,“你姑?还是店里?”
林晃摇了下头,“是赛方。”
他没想到自己真能拿名次。
他的设计水平比庄心眠差太多,手上的功夫就更是短板,靠自己在决赛场上毫无胜算。
梦想过最好的结果是能进前五,这样明年可以直通第四轮。
“赛事组说,会邮寄一座银奖杯。”
他对邵明曜说。
又忽然扬起笑脸,压不住,就连语调也扬着。
“邵明曜,我拿了第二名。”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60】
呆蛋慢吞吞地来到键盘旁,蹲下。
我对这间蛋舍有疑问。
敲键盘的瞥它一眼:说。
呆蛋说:这里的蛋古怪。
敲键盘的问:哪里古怪?
呆蛋说:总可疑地夸我,分给我点心,给我写贺卡,还……
话没说完,就被敲键盘的一指头戳出去。
在桌子上滚了两圈。
你干什么?呆蛋不悦。
敲键盘的面无表情看着屏幕:凡尔赛,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