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签收吧主人。”
银奖杯很亮, 从防尘袋里掏出来时,在林晃的眸中映出一片光。
底座镌刻着他的名字。
他搂着奖杯坐在院子里,偶尔晃两下凳子腿,就那么闲坐了一上午。
邵明曜上网查公告, 满意地在第二名看见“林晃”, 一边截屏发到群里, 一边随口问道:“别人奖杯都刻了店名, 你怎么不把眠蝶写上去?”
林晃摇了下头, “旧眠蝶是妈妈的,不属于我。新眠蝶不需要这个。”
沉寂多天的小群终于有动静了。
【秦枝叶:恭喜啊小高二, 有两下子。】
林晃略微斟酌,回了一句“谢谢”。
【秦枝叶:甭客气。】
【秦枝叶:嗐,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叫你了,好别扭。】
【秦枝叶:叫大名显得远了,叫小高二好像又显得不够尊敬, 毕竟你和明曜是那种关系。】
【秦枝叶:不然……嫂子?】
林晃面无表情地撤回了“谢谢”。
【lh:叫姐夫。】
这三个字刚发出去, 身侧笼下一片阴影,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覆上他的后脖颈, 轻轻按下去,重重一捏。
林晃从头皮往下麻, 整根脊柱都酥了。
邵明曜垂眸瞥着屏幕, “撤回。”
“不撤。”林晃说。
那只手松开他的脖子,贴着衣领伸进去, 手指在敏感的肩胛下缘打着圈地摩挲。
林晃从凳子上弹起来,劈手反击, 快准狠地捏住邵明曜肘弯, 捋着筋一用劲——
“啧。”邵明曜挑眉, “蝴蝶蛰人了。”
林晃狠瞪他,松手道:“别以为我会一直让着你。”
手机狂震,秦之烨连发三条“姐夫”,显然非常过瘾。
邵明曜私聊他:“叫的挺欢,下午出来,给你补课。”
秦之烨立刻回复:“凭啥,林晃先开的头。”
邵明曜瞥林晃一眼,淡定道:“他也补,他的课排到晚上,有意见么。”
林晃懒得旁观邵明曜修理发小,拎着奖杯要回屋,手机又震动,他点开看了一眼,又揣回兜里。
邵明曜从后面牵住他的手腕,“下午干什么?”
林晃回过头,“陈亦司新馆验收,我去看一眼。”
邵明曜说,“陪你。”
林晃拒绝道:“你还是在家陪爷吧。”
邵明曜用食指轻轻刮着他手腕内侧,“爷早就没事了,用不着我天天看着。”
“那你学习。”林晃说,“学你的A-level。”
“林晃。”邵明曜表情归于严肃,“我A-level考完了,五月中就考完了。”
“知道啊。”林晃说,“接着学,万一没考过,明年不还要再考么。”
“……”
林晃小跑进屋,怕挨揍,又丢下一句:“很晚回来,让爷不用给我留饭了。”
爷的饭现在好淡。
不如吃盒饭。
下午日头凶猛,晒得人头热眼花。林晃肩上挂着书包,躲在巷口的阴凉处靠墙玩手机,时不时抬头瞥一眼前方的公交站牌。
一辆公交车慢悠悠地停下,车门开,俞白从里头下来,转头朝巷子这边望,林晃揣起手机,朝他抬手示意。
群里沉默了这么多天,刚才邵明曜和秦之烨开玩笑时俞白忽然私聊他,约他出来聊两句。
“恭喜。”俞白见面便说道:“之烨在网上查了,说那个比赛在你们这行是有分量的,你是成赛以来第一个未成年获奖者。”
他语气一派正常,林晃也平静,点头说了句“谢谢”。
然后俞白便沉默了,视线向巷子里瞥去。
林晃知道他在想什么,“邵明曜不知道你来。”
俞白收回视线,随手在土墙上抹了一把,手指一捻沾着的灰,说道:“你看,都说你反应钝,但其实你心里门儿清呢。”
“林晃,你刚转九中时,所有人都觉得你挺弱的,我也这么觉得。但相处久了就知道你根本不是,你有韧劲,脑子也聪明,成绩冲得这么猛就是最好的例子。你还有一家店,不管现在运营得怎么样,我相信你以后肯定能把店做得很大,就像D市那些网红大店一样,赚很多钱。”
他说着摸出手机给林晃看照片,寒假他和秦之烨去D市,秦之烨逼着他在每一家探过的店门口拍照,第一张是F2F,然后是La Depot、邦邦邦、星dust……都是D市有名号的店。
林晃只粗略瞥了两眼,沉默着等他的但是。
俞白收起手机,抿了下唇,“但,你能不能别和邵明曜搞在一起了。”
林晃终于抬眸,问:“为什么?”
“我兄弟够苦了。”俞白看着地面说,“他能在今天这条道上走下来,每一步都不容易,他不能再背负更沉重的东西了。和一个男的在一起,只会让他往后的路越来越难走。”
“俞白。”林晃清晰地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比你少了解邵明曜的苦?”
俞白喉咙一顿,“明曜家的情况很复杂,他不是少爷命,他家有无数道阴狠的爪子,要拖着他往深渊里拽,他一直朝上使劲,站住脚已经艰难,不能再……”
林晃平静地打断他,“我知道那些人在拽他、踩他。我也知道他咬碎了多少牙才端住这副表面轻松。可邵明曜不就是这样么,越有人凶狠地打压他,他越能从站稳中获得快感。”
俞白沉默了,黯淡的眸轻微波动,似在消化林晃的话。
“抱歉,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林晃轻道:“但我确定,邵明曜需要有人能把他一眼看穿,看穿他的阴暗和狼狈,再见证他得意洋洋地爬起来。”
俞白立即道:“是,但那个人可以是之烨、可以是我,或者是他以后遇上的哪个女生,而不是一个注定会给他带来更大麻烦的男同……”
“可你们都不够格。”林晃说。他语气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他未来遇到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够格。”
俞白一顿,皱眉问:“你说什么?”
林晃抬眼注视着他,“两千九百二十条短信——五年,被锁在邵家大院里的五年,的每一天。”他说,“他发给我。”
俞白愣住,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轻颤了一下,滞涩地问道:“什么短信?”
“鸡毛蒜皮,装腔作势,吐槽抱怨。”
还有一些,很偶尔时,没藏好的仓惶脆弱。
或许有很多人能陪邵明曜走那条前路。
但他却拥有他无法磨灭的五年。
“不管我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在他把我当树洞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出了不可回头的选择。”林晃说,“除非我死了,不然,他这一辈子都不会遇见一个比我更够格的人。”
林晃话音很轻,但每个字落在巷子里,都掷地有声。
他抬手握了下俞白的肩,“放心。”
俞白又陷入了停滞状态,就像那天刚知道他们搞在一起时那样。
林晃靠着围墙看了他一会儿,觉得他短时间内可能回不过神,就先走了。
他自我感觉这话谈得挺好,没挨揍,而且还超水平发挥,说了好多话。
陈亦司新馆早就好了,但既然中午对邵明曜撒了谎,就要把戏做全套。林晃索性上了公交,随缘倒两趟,在离家和学校都十公里开外的站点下车。
书包里装着好多卷子,他找了一家简陋的咖啡店,点了一杯八块钱的柠檬水,占着靠窗的位子写完两套数学、一套物理,盖上笔帽时天都黑了。
窗外突然走过一个挺拔的身影,林晃一阵激灵,偏头躲开,却又从余光里发现不是邵明曜。
他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满桌的卷子上,恍然觉得这一切太他妈扯淡了。
处了个男的。
还为了他费劲考进省重点。
天天夜以继日地、没皮没脸地学。
大周末也要跑出来,继续鬼鬼祟祟地学。
被迫对着他兄弟一通表决心,然后还怕被抓住。
他算是彻底长歪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正在腹诽邵明曜,邵明曜的消息忽然钻了进来。
【smy:早点回来。】
林晃对着那四个字看了半天,才懒洋洋地回了一个问号。
【smy:比赛拿奖,收到一个礼物。】
还有礼物啊。
故弄玄虚。
林晃在心里啧了一声,放下手机转头看着窗外,天黑了,店里灯光太亮,他看不太清街道,只看见自己的脸……和嘴角好他妈恶心的一抹笑意。
他一秒治好自己,恢复了面无表情。
【lh:哦。】
坡街静悄悄,林晃先去邵家,院里空着,邵明曜不在,狗也不在,邵松柏坐在屋里吹着风扇看报纸,跟他说邵明曜在他家。
林晃纳闷地掉头回去,刚掏钥匙开锁,就听见院里北灰在刨地。
进院先扫一眼四周,没看到什么新鲜东西,倒是北灰比昨天瞅着白了不少。
看来是解锁了西高地白梗一日体验券,明天又要变回拖布了。
北灰一见他就要往上扑,无奈被邵明曜扯着项圈,牢牢地控制着,只好吐着舌头原地刨,刨得两脚都要离了地。
“洗澡了小狗。”林晃随口问候它一句,看向邵明曜,“我礼物呢?”
“这里。”邵明曜递上自己的手机。
点评软件的页面停留在商家详情图上,第一张是草场,挺绿。
第二张在草地上放了白色栅栏,一个小女孩蹲着,搂着一只幼年藏獒,虎头虎脑,拉着脸。
“什么东西?”林晃问。
邵明曜没答,林晃继续往下滑,下面是幼年藏獒的打折券。
他没了耐心,改往上滑,回到页面顶端。
悦然狗舍。
定位就在H市。
林晃对着页面放空了一会儿,摸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把“悦然”翻出来。
手机号码和点评商家对上了。
北灰扑腾累了,“哈哧哈哧”地喘着趴下。邵明曜从裤兜里摸出那条被它咬得面目全非的黄色三角巾,不伦不类地系在它左前脚上。
似乎勒得有点紧,北灰屈了屈腿,又伸平搭在林晃鞋尖上。
林晃拿着两部手机,问邵明曜,“什么意思?不是说给我买了礼物吗?”
“没说给你买礼物。”邵明曜解释,“说的是,你收到一个礼物。我来帮忙送货而已。”
他说着从林晃手里拿回手机,点开一段语音备忘录。
文件名是系统自动生成,显示是四月份的一段通话录音。
悦然狗舍的老板嗓门很粗,和狗舍的名字一点都不搭。
“啊,我查到你的购买记录了,你不是从我这买了一只西高地白梗吗?五年前的。我们这边是藏獒和狼犬的繁育舍,不繁育西高地。你那狗是帮客户从友舍调来的,血统、品相当时都看好了,过了这么多年,你有啥问题?”
邵明曜的声音响起,“狗没有问题,我只是突然想起来,这狗当年是其他人不要了才转卖给我的。”
“是啊,那咋了?”狗舍老板语气更加警惕,“当时情况都跟你说明了,我这记录上还写着呢,给你优惠了前客户的定金,可别过了这么多年又来找我们售后啊。”
邵明曜闻言沉默,似乎有些无语。
过一会儿他才开口问道:“前客户的预定记录呢,还能查到多少?”
“那不能告诉你。”狗舍老板说,“客户个人信息,我们要保密的。”
“您这职业道德感真是时有时无啊。”邵明曜淡淡揶揄着,忽然问,“是不是D市的客户,一位女士,叫庄心眠?”
林晃猝然抬头,盯着邵明曜的手机。
狗舍老板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才道:“啊,你咋知道?”
“烦劳您。”电话里的邵明曜也露了一丝急切,“还有什么当年的记录,帮我找找。”
录音里出现了一片等待的白噪音,手机这头,林晃的呼吸愈发急促,错眼不眨地盯着屏幕上代表声波的那条平缓的线,直到线条再次来到波峰。
“哎呀,好多字都看不太清了,但那个客户提的要求挺特别的,我还有点印象。
“说是要一只西高地白梗,不用特别纯,品相也没要求,但要小狗崽子,还要性格独一点、犟一点的,黏不黏人无所谓,不咬人就行。
“当时发了她好几只备选,选了半个多月才定。不过狗子还没到出舍的月龄,就先寄了一包东西来,给小狗熟悉味。诶,当时卖给你的时候,应该都混在那个宠物箱里一起拎走了吧。
“啧,我当时还以为挺诚心要呢,结果快到出舍月龄了,喊人来提狗付尾款,一下子就联系不上了。”
林晃猛地上前一步从邵明曜手里夺过手机,颤抖地按下暂停。
他低头用力咽了一口唾沫,睁大眼睛,喉结急促地滑动着。
北灰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不再出声,只用爪子轻轻拍着他的脚背。
他喘了半天,平复下来后,忽然垂眸看向北灰。
那双圆溜溜的眼睛被他一盯,茫然了一瞬,露出熟悉的心虚神态。
估摸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
过了一会儿,小狗迟疑着又咧开嘴,谄媚地朝他吐出了舌头。
林晃指尖一颤,再度按下播放。
“哦,想起来了,一开始说是家里小孩内向,想选只小狗陪着他一起长大的……估计是小孩突然反悔了吧。”
播放结束。
小院里一片静谧,只有北灰的气喘声。
许久,邵明曜撒开了狗绳,脚尖在它屁股上一掂,“去,找你主人去。”
北灰立刻往前挪两步,一屁股坐在林晃的脚面上不走了。
朝林晃伸出左前腿,在空中虚蹬两下,示意林晃帮它把口水巾解开。
林晃却没动,怔然看向邵明曜。
邵明曜也正凝视着他,他们安静对视许久,邵明曜忽然轻笑一声,缓声低叹道:“兜兜又转转啊。”
他瞥着北灰,有些嫌弃地拉了下嘴角,“虽然老了点,洗洗也就勉强能看一天,但礼物总归是收到了。”他抬眸看向林晃,眼神和语气一并温柔下来,“签收吧主人,当年错过的,属于你的小狗。”
林晃瞳孔震颤,却唯余沉默。
他注视着邵明曜,好像忽然又回到了小时候纯粹寂静的状态,只是不再那样浑噩。
一忽间想起几个月前,他在派出所外头,对邵明曜坦白了所有不堪的过去。
也包括被他轻描淡写几句揭过、其实深埋在内心的,对妈妈沉痛的思念。
那天邵明曜是什么反应来着?
林晃回忆了许久,想起的刹那,鼻子里蓦然泛开一片酸。
面前的邵明曜忽然开口,温沉的嗓音和他的记忆重叠在一起——
“一定会有一个时刻,你发现自己与死去的人再次相遇。”
邵明曜轻轻勾起唇,“我早就跟你说过的吧。”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60】
呆蛋挎着小包来找敲键盘的。
包里好像有东西在动。
敲键盘的皱眉:小鸡蛋不要玩虫子!
这不是虫子。呆蛋说:明蛋送我的宠物。
话音落,包里探出一只毛绒绒的尖嘴脑袋。
敲键盘的一下子就沉默了。
你不觉得不太合适吗?
呆蛋问:哪不合适?它很安静,吃的也少。
敲键盘的深吸一口气——
鸡蛋养鸡,不觉得倒反天罡吗!
第62章 |“老头和小狗,谁也离不了谁。”
林晃认了北灰, 但没把它要回来。
小狗还是在两家之间随心所欲,白天就跟着爷,爷在院它在院,爷回屋它也回屋。林晃拎得清, 小狗再亲他, 五年来也是爷养着, 老头和小狗, 谁也离不了谁。
邵明曜总觉得差点什么, “总得有点认主的仪式感吧。”
林晃想了半天,“不然改个名吧, 叫回我妈之前给它起的名。”
邵明曜惊讶,“你妈还给它起名了?”
“交了定金的小狗都是要起名的, 我又打电话问了悦然的老板。”林晃看着邵明曜的眼睛,认真地撒谎道:“它本来叫明明。”
邵明曜敛了惊讶的神色,沉吟片刻, “明明是吧。”
林晃点头, “嗯。”
邵明曜问:“我那个明?”
林晃:“嗯。”
第二天去隔壁拿早饭, 邵松柏纳闷地打量林晃, “这都快三十度了,领子拉那么高, 不热啊?”
邵明曜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穿鞋。林晃道:“被狗咬了, 浑身发冷。”
邵松柏吓一跳,“北灰干的?”
“不是。”林晃垂着眼, 语气勾出一抹烦,“野狗。”
邵松柏立即问:“什么狗?咬哪了?”
邵明曜起身掸了掸衣服, “狼狗, 咬好几个地方。”
邵松柏立刻就要带林晃去医院, 林晃气得浑身发烫,不知怎么推脱,索性说道:“不是狗咬,邵明曜昨天打我了。”
邵明曜看热闹的笑僵在嘴角。
邵松柏勃然大怒,“明曜!”
“我没有。”邵明曜咬牙切齿,“您听他瞎编,他——”
林晃抬腕贴了贴自己脑门,闷声说:“好像发烧,先上学了。拜拜爷,拜拜北灰。”
邵明曜想追出来,被爷扣留了。
林晃臊眉耷眼地出了邵家院,恢复如常,大咬一口爷做的蛋饼。
他边走边吃,顺便回着店里的消息。
盛夏是新品季,今年有了岳白,林晃压力锐减,把更多心思花在了新包装和小赠品上,还打算花点钱请设计师,要升级店的品牌。
中午一放学就被抓去教务处,胡秀杰给他一沓自主招生的资料,林晃没敢碰,“主任,这和我无关吧。”
胡秀杰说,“保持现在的势头,等上高三就和你有关了。明年二三月报名,你先了解学校。”
资料里全是京沪浙的高校,林晃老实推回给胡秀杰,“够不上。”
“够不够得上,到时候咱们看学年大榜。”胡秀杰一摆手,“先去吃饭,多吃多学,就能够上了。”
林晃只好点头。邵明曜在门口等他,见胡秀杰跟他一起出来,随意招呼道:“胡老师。”
“高三的吧。”胡秀杰也往食堂走,拉了一下林晃胳膊,“我听你们主任说过你。”
邵明曜点头:“嗯。”
胡秀杰问,“你俩天天一起吃饭?”
林晃忽然有些紧绷,往旁边瞥着邵明曜,邵明曜平静地否认道:“不是啊。”
林晃松了口气。
邵明曜转头看胡秀杰一眼,“是顿顿一起。”
高跟鞋声一顿,胡秀杰扭头看向林晃,满脸震惊,“顿顿一起吃啊?”
林晃目视前方,两眼放空地“鞥”了一声。
到了食堂,胡秀杰一起排自选餐,站在林晃和邵明曜中间。
整条队伍秩序空前,所有人屏息静气,听着她和邵明曜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林晃的优势学科、自招院校云云。
林晃早就对邵明曜恐怖的社交能力麻木了,事不关己似的溜着号。
轮到他打菜,食堂阿姨一见是他,一大勺红烧肉带着汤直接扣进餐盘。
胡秀杰倒出空来,回头叮嘱道:“你多吃点,再点个……”
“这个几勺?”阿姨的大勺兜向番茄炒蛋,问林晃。
“一勺。”林晃说,又指指旁边。
于是大勺一抡,一勺番茄炒蛋,两勺糖醋里脊,扎扎实实地盖下去。
胡秀杰卡壳了一下,“这……这么多肉啊……不咸……”
阿姨回头又拿一碗饭,扣在原本的米饭上。
餐盘被压得变形,两边直往下坠,林晃单手托着一边稳稳接过,纤细的手臂上绷出清晰的线条。
他抬眸对胡秀杰说,“主任,走啊。”
胡秀杰一路欲言又止,到结账台,看林晃又摞了四只蛋挞在米饭上,彻底沉默了。
坐了同一张桌,林晃安静埋头吃,吃光一抬头,见胡秀杰皱着眉。
他费了半天劲,苦想出一句寒暄的话来,“英中的蛋挞才一块钱,九中的三块五。”
胡秀杰立即道:“是,以学生为本,校方管控着,这么多年都没涨价。”她低下声又说道:“便宜也别一口气吃太多,你还能读一年半呢。”
邵明曜接话道:“他现在午饭主食减半了,怕下午上课困。”
林晃点头,“也怕贪便宜反而多消费。”
胡秀杰闻言垂眸静思,片刻后让他俩吃完赶紧走。
礼拜六,邵松柏喊林晃一起吃晚饭。
“你来吧。”邵明曜靠着门说,“庆祝你拿奖,爷今天要做顿正常饭。”
林晃正给北灰梳毛,谨慎地问,“怎么个正常?”
邵明曜还没开口报菜名,隔壁忽地爆开一阵泼油响,北灰瞬间后脚起立,抻着脖子虔诚地盯着围墙,两秒后一股浓烈的麻辣鲜香味漫了过来,它“嗷”一声,掉头就往快乐老家蹿。
林晃一路小跑,撵在后头。
上次吃这么香的饭还不知是何夕。
林晃一声不吭,端碗猛干。一筷子塞进嘴里,边嚼边用眼睛瞄着,琢磨下一筷子要夹什么。
邵家爷孙慢吃慢聊,邵松柏感慨林晃回来都快一年了,说道:“刚回来时话比小时候多,现在话比刚回来又多一大截。”
“不能再多了。”邵明曜不留情地评价道:“他不会说话,话少点还能保命。”
林晃夹了一筷子没肉的骨头,头也不抬地丢进他碗里去。
邵松柏乐,“晃晃别听他的,对了,你家店怎么样了?”
林晃答道:“挺好的。”
“以后上大学了,店怎么办?”邵松柏接着问,“你姑不是搬走了吗?”
“我远程管。”林晃说,“合伙人和陈亦司也能帮我看着。”
邵松柏一下子笑得合不拢嘴,“还合伙人,我们晃晃有出息。以后有用钱的地方,和爷说,爷给你拿。”
林晃摇头,咽下嘴里的饭说:“邵明曜说他出国的钱是您全部家当,等过了九月,您就是个老穷光蛋。”
邵明曜惊得差点扔了筷子,邵松柏勃然大怒,指着孙子好一通发作。
林晃远离硝烟,自顾自地吃,自己吃饱,又开始偷偷拿肉喂小狗。
旁边邵明曜恶狠狠地瞪他,还说现在有爷护着,等以后出国落他一个人手里,非弄死他不可。
挺正常一句威胁,落在林晃耳朵里就有点变味,他沉默着,手在底下拽了一把衣服。
“晃晃也出国?”邵松柏问,“要去哪里?”
邵明曜替他答道:“只是有个想法,没说死呢。自招有些2+2项目,也可以先在国内读一年,再彻底转出去。”他略作停顿,“也去英国,他喜欢英国。”
林晃在桌子下踹他一脚,解释道:“我们主任找过我几次,有些路以前没想过,但好像也可以想一想。”
邵松柏闻言愣了好一会儿,转而摇头笑起来,“瞧咱们晃晃……你妈要是知道了,不知道得有多开心啊。”
“她知道的。”林晃低声说,给爷夹了一大块肉。
邵松柏心情不错,饭倒没吃多少,连林晃夹的肉都只咬了一口。邵明曜捡碗筷时问:“爷怎么就吃半碗?”
“撑肚子。”邵松柏靠在摇椅里,手在胃上一下一下地顺着,时不时打个气嗝,“淡了俩月,冷不丁吃一回香的,几口就顶住了。”
邵明曜说,“顶住和撑住是两回事。估计你待会儿就饿了,我给你留点在桌上。”
邵松柏摆手,“都收起来,饿了我自己下碗面。”
林晃帮着把剩菜装进保鲜盒,之前贴在冰箱上的三高疾病指导卷边了,他又拿了块磁铁按住。
今天都吃多了,遛狗时人和狗都懒洋洋的,遛下长坡,两个主人进羊肠巷偷摸待会儿,狗就系在电线杆旁望风。
晚上林晃洗完澡出来,北灰已经睡着了,四脚朝天躺在床头柜上,脑袋枕着他的床。
他本想再看一会儿单词,但不知是不是聊到了未来的缘故,心里总觉得不安分,看不进去那些字母,索性也跟着小狗一起眯了一觉。
醒来时不到一点,他给邵明曜回了一句晚安,想接着睡,可闭了一会儿眼,反而又清醒起来。
索性起来溜达两圈,又从冰箱里拿了个冰凉的甜瓜啃。
北灰也醒了,林晃把瓜掰下一块丢给它,它啃两口又停下,绕着林晃“哒哒哒”地走。
“怎么了。”林晃揉它的头,“你也睡不着了?”
北灰作势往外走,到门口又回头瞅他。
林晃问:“要去哪?”
他不像邵明曜严厉,总是惯着狗,跟在后头一路进了厨房。
北灰用鼻子拱冰箱,他拉开冰箱门,“家里只有瓜了,你的狗粮今天没拿回来。”
屋里静悄悄,北灰用鼻子喷了两口气,很是不满。
一人一狗回到卧室,林晃躺下,却觉得那股子心神不宁的劲更强烈了。
他又回厨房,把所有电源排查一遍,没发现问题。正要回屋,北灰又跟出来,继续用鼻子拱冰箱。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北灰第二次这样,他突然觉得有点烦。
或者说不是烦,是某种莫名的焦灼。
“怎么了。”林晃耐下性子拍它的头,“你今天没少吃啊,闹什么?”
北灰用鼻子重重喷一口气,转身要往院里走,又回头看他,小眼神里全是执拗。
林晃无奈,“我有钥匙,但大半夜摸进人家很没礼貌。”
他说着看了眼手机。邵明曜要是还醒着,肯定会再回一句晚安,但聊天框里安安静静,A-level考完后,邵明曜难得有了阳间作息,不那么贪黑了。
“要不我给你弄点饭吧。”林晃叹气,拉开冰箱冷冻室,“之前好像有没吃完的冻……”
他话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脑子里一下子钻出些没边没际的想法,他抿唇沉思片刻,转身拿了邵家的钥匙。
“走吧,回去看看。”
林晃是有点强迫症的。只要有焦躁感,就一定会排查仔细,确认无事发生才行。以往把家里电器都排查过,那种焦躁感就会消失,但今天却越来越强烈,尤其是进了厨房。
他想不到别的,就只能还有邵家。
虽然知道百分百是自己有病,但还是想去看一眼。
他不想吵醒爷孙俩,用手机晃着亮进厨房,把蒸箱烤箱、微波炉电水壶全看一遍,天然气阀门也检查过,一切正常。
北灰蹭在脚边,这会儿倒是乖了,也不叫。
邵家爷孙俩睡觉声都轻,家里一片静谧。
林晃瞟了眼客厅的狗粮袋子,不太想去弄哗啦声,低声问北灰:“给你拿点剩饭菜行不?”
北灰没出声。
林晃便打开冰箱门,掏了吃剩的酱骨头出来,又随手拿起马克笔,在冰箱门上留言。
【爷:对不起,北灰半夜饿,我来把酱大骨拿走了。——晃】
放下笔,手机闪光灯在那些备忘录上一晃而过。
林晃目光却突然停顿。
北灰看着骨头,急迫地喷了两口气,用鼻子拱他的腿。
“等一会儿。”林晃轻声说。
他仔细看着自己两个月前给邵松柏写的那些三高注意事项。
邵松柏当时没大事,住院医生给了几条三高老人的日常提醒。高血脂那块,他记的是“控制血脂,防范心脑血管斑块形成和脱落。”
大夫原话如此,他后面又自己查,随手抄了几个心梗和脑梗的前兆在上面——“心绞痛易与手臂痛、背痛、胃痛、胃胀混淆。不可食过饱,警惕无缘无故的胀气打嗝,和间歇性发作、每次2-15分钟的疼痛及胸闷。”
林晃抿了下唇。
北灰又拱他,他轻轻用脚把它拨开,“别吵。”
北灰有点生气了,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呜噜,林晃要蹲下捏它的嘴,却忽然听到一声东西落地。
很轻,像一包手帕纸。
从爷的卧室里传来。
他忽然觉得不对,搁下保鲜盒就往屋里走。
房间昏暗,只有床头窗边笼着一片微弱的月色。
邵松柏半趴半卧,匍匐在床沿上,颤抖的手正往床头柜上够。老人眼睛大睁,冷汗涔涔,另一手紧紧地攥着胸口,张着嘴,却是一个音都发不出。
林晃拍开灯,一下子把整个屋都照亮。
“爷!”他惊叫,“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61】
明蛋接到老家电话,要紧急回去一趟。
呆蛋闷不出声地跟着一起跳上了卡车。
明蛋问它:不是讨厌颠簸吗,别去了。
少管我。呆蛋说。
它顿了顿,又拉住明蛋的手:不怕。
第63章 |“你能撑着爷,我也能撑着你。”
急诊, 胸痛中心。
邵松柏平卧在床,静脉刚打过造影剂,一手平放着,另一手垂下来, 虚握着邵明曜的手。
邵明曜在病床旁蹲下, 温声道:“爷, 刚才用了扩血管的药, 您别紧张, 保持心情平和。”
邵松柏神色凝重,气声问:“哪根堵了?”
邵明曜迟疑了下, 低声说:“三支病变。比较麻烦的是左前降支,有弥漫性狭窄, 堵塞最严重的一处是百分之九十。”
邵松柏眼神散了一会儿,“三支……百分之九十,支架做不了吧, 那就只能等心梗了?”
“没梗。”林晃立刻说, “爷, 这不好好的么, 梗了就不在这了。”
邵松柏虚弱地牵了牵嘴角,“别哄我, 我有老朋友就是心梗走的, 我都知道。心脏藏病啊,发现就晚了, 今天不梗,早晚也要梗。”
林晃笃定道:“您不一样, 还没梗就来监护了, 又用了扩血管的药, 梗不了。”
“支架做不了就搭桥。”邵明曜语气冷静,“刚才心内、心外的大主任都来了,看片子说还有手术机会,明天就安排做术前评估。”
“搭桥……”邵松柏像有话一下子哑在了嗓子里,许久才道:“那要开胸吧?”
邵明曜抿了下唇,“嗯”了一声。
病房里安静了一会儿,老头不吭声了,邵明曜又说,“我给北京那边打过电话了,他明早就飞过来,还说联系了阜外医院,等您这边情况稳定,立刻转院手术。”
林晃拉起邵松柏的手,把那些老皱的皮捋平,“阜外是心外科最好的医院,大夫肯给你做就是有把握。”他俯下身,隔着纱布轻轻吹着注射造影剂的伤口,“爷别怕疼,邵明曜陪着您,以后咱们一起清淡饮食,我带您去健身,好不好。”
邵松柏缓缓转过头来看着他。
老头用力攥住他的手,逐字清晰道:“晃晃,爷爷谢谢你。手术成不成功,今晚都是你捡了爷的命。”
他目光颤动,又喃喃自语,“我还不能走,明曜还没出国呢……”
“胡说什么!”邵明曜道:“你还有那么多地方没旅游,奶的树也没饲弄好。就一个血管狭隘,要是发现不了,半夜死了是你倒霉,但架不住咱命好,晃晃给你把命抢回来了。大夫说了,等手术成功,好好养着,以后连什么胸闷气短都不会有,你还能爬山呢。”
邵松柏眼中闪过一片湿润,许久,轻轻点了下头。
林晃捏着他的手指,“爷,邵明曜没骗你,刚才大夫就是这么说的。”
邵松柏怆然一笑,“我信,晃晃说话最难听,连你都说我死不了,那就是死不了。”
“放心吧爷。”林晃又抚向邵松柏的胸口,“你的心脏还努力跳着,挺过这一关,往后日子还长。”
病房没有陪护床,邵明曜就坐在床前守着。
邵松柏让林晃回家,林晃下楼转了两圈,估摸着他睡了又回来。
天还没亮,病房里静悄悄,应急灯闪着一抹幽绿的光,透过浅蓝色围帘,打在邵明曜的侧脸上。那双黑眸透着沉郁,在幽暗中静静地凝视着床上的人。
林晃进帘子里来,邵明曜没回头看他,却在他靠近的一瞬就攥住了他的手。
无声之中,他攥得很用力。那只平日里炙热的手掌此刻蒙着一层湿冷的汗,林晃由着他攥,在晦暗的光线中俯下身,邵明曜闭上眼,他亲吻在他的眼皮上,用唇轻柔地、反复地贴蹭,感受那薄薄一层皮肤下,原本急促颤栗的眼球逐渐平静。
邵明曜抬起他的手到唇边,用牙齿磨了又磨、咬了又咬,许久,才卸了力一般向后靠倒在椅背上,又拉着那只手覆着自己的眼睛。
林晃在他旁边坐下,很乖,由着他扯弄。
他们不出一声,彼此支撑着,在床前守到了天亮。
清晨,住院医生来查房,邵松柏情况比昨晚好了些,林晃松下一口气,才终于趴在床尾睡着了。
浑噩中不知过了多久,邵松柏动了下腿,他又猛地醒来。
“爷!”林晃一下子站起来,邵明曜的外套从他身上滑下,他也顾不上捡,“感觉怎么样?”
“别激动,你坐下。”邵松柏伸手往下按,“老头命硬着呢,睡一觉好了不少。”
林晃一屁股坐回椅子,看一眼表,原来还不到七点。
邵明曜站在走廊上打电话,眉头紧锁不语,林晃估摸着他是在联系邵泽远,自己下楼买了三人的早餐。
上来时邵明曜电话打完了,神色如常,和他一起把早餐从袋子里拆出来。
“泽远上飞机了吧?”邵松柏问。
邵明曜点头,“估计快起飞了。”
邵松柏“唉”了一声,“其实也没必要把他折腾来,如果确认能转院,咱们直接过去就行,他来还能亲自背我上飞机啊。”
邵明曜整理着被单,低声道:“术前评估很多项,要多花一点时间,他可能会请阜外的主任直接来咱们院飞刀,最好别折腾您。”
“这样啊。”邵松柏松了口气,“我也觉得那样好,跑到那么远做手术,万一——”
邵明曜在老头手背上拍了一下,“别乱说话。”
邵松柏扭头对林晃说,“你看,狼崽子,逮着个机会就要当家做主了,连话也不让我老头说。”
“狼崽子就是这样的。”林晃认真点头,“爷犟不过他,就听话吧。”
邵松柏闻言抬手就揉他的头,劲没有孙子大,但是一样的蛮横。
老头精神头好了点,但面色还是难看,说几句话就累。
给心脏供血的血管堵了,连躺着都憋得慌,血压也起起伏伏,一整个白天除了被叫醒去做各种检查,就是一觉接一觉地昏睡着。
林晃一直守在床旁,一刻不停地盯着监测屏上的几个数字。邵明曜进进出出,忙着跑各种手续,还要和医生沟通,直到快傍晚才来病房里陪爷一起吃晚饭。
邵松柏往门口看了一眼,“泽远到了吧?”
邵明曜道:“病房最多只让两人陪护,先没让他进来。”
提到邵泽远,邵明曜神色陡然冷淡,话音也冷了下去,像比平时还不掩饰对那人的厌恶。
邵松柏便在他手上拍了拍,和缓道:“他擅长走动关系,让他忙去吧,我就要我大孙子在这陪着。等明天你上学了,再换他来照顾。”
邵明曜冷哼一声,“我假都请完了,哪也不去,非要看着你小老头做完手术再走。”他说着白了邵松柏一眼,“念子心切是吧?忍着,我和你儿子不能共处一室,等我对我爷放心了,再让你见你儿子。”
邵松柏又好气又好笑,喘了两口,“没上手术台就得让你气死!”
邵明曜由着他半认真半玩笑地威胁,没松口,邵松柏看他两眼,也没再提。
邵明曜替他把床摇起来,一边转把手一边又说道:“对了,医生说你的血管桥条件不错。”他语气带了点轻松,“说可以取桡动脉和大隐静脉来搭桥,桡动脉在手腕,搭前降支。大隐静脉在小腿,搭另外两支。动脉桥比静脉桥好用,不是每个人都有条件搭动脉桥的。”
邵松柏和林晃一时都有些茫然,林晃先反应过来,“取了手上的动脉,爷以后炒菜还能颠勺吗?”
话音刚落,头差点被邵松柏揉掉。
邵松柏被气得直乐,“你要是我孙子,一天吊起来抽八回!”
邵明曜也瞥了林晃一眼,“你收敛点吧,老头子可说到做到,等回头下病床了真要逮你。”
邵松柏笑说,“到时候别拦我。”
“当然不拦。”邵明曜勾了下唇,意味深长地看林晃一眼,“不是说过么,爷要是抡不动皮带,我代替执行。”
一老一小拿林晃打趣,说了几句,邵松柏又喘起来了。邵明曜扶着他躺下,缓慢地翻着身,来来回回折腾半天,总算找到个不那么憋气的角度。
等老头昏睡过去,邵明曜才敛了那派云淡风轻的样子,拿着手机去走廊上。
林晃跟出去,低声问:“爷现在动两下就喘,真能坐飞机吗?”
“可能坐不了。”邵明曜摇头,“手术大概率就在本院做了。心外的主任说,他随时都有心梗风险,拖不起了,一周最多。”
林晃心一下子揪起来,“那你爸呢,阜外的主任是和他一起来的吗?”
邵明曜顿了下,“应该是吧,没顾上细问,一直手忙脚乱的。”
从今天早上,邵明曜好像就有点反应慢半拍,总是停顿一会儿才开口说话,像在想事,又像在放空。“应该是”“可能吧”“大概率”这种含含糊糊的字眼,邵明曜平时都很少用,更别说是在爷的大事上。
林晃估摸着他其实很慌,又一宿没睡,安慰道:“今天住院大夫说,爷只有血管狭隘,没有心肌病,可以做不停跳搭桥,又比很多病人少了一道难关。”
邵明曜垂眸捏了捏鼻梁,“确实是,老人心脏停跳再复跳,风险太大了。爷心血管堵得凶险,好在病情也单纯,不算棘手。”
话是这么说,但邵明曜仍旧眉头紧皱,抬头看着墙上的心外科人员履历,像是又在发呆。
过一会儿,他手机响了,瞥一眼屏幕说,“我去接个电话,你看着点爷。”
他转身时,林晃在屏幕上瞥到一个“李”字。
莫名地,他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人竟是邵泽远的妻子李刺槿,但这个节骨眼,总不会还要把人带来继续吵吧。
荒谬的想法一闪而过,他紧接着又想起心外心内的主任都姓李。
果然,邵明曜走到走廊尽头,接起电话问道:“情况怎么样?”
林晃觉得自己也是紧张傻了,从兜里摸了块巧克力塞进嘴里,轻手轻脚地进了病房。
第二天早上醒来,邵松柏血压又平稳下去,他开口第一句话就赶林晃去上学,林晃不想走,可连邵明曜也赶他,爷孙俩都很顽固,怎么说也不肯松动。
邵明曜把他叫到走廊上,“走吧,给邵泽远腾个陪护位。”
“那你们别吵起来。”林晃提醒道:“爷不能激动。”
邵明曜似乎有些无语,“我有那么离谱吗?”
林晃没觉得他离谱,但人在惶恐难安时可能会行为反常,昨天邵明曜在爷病床前直接说不能和邵泽远共处一室,就让他有点意外。
“我放学就来。”林晃说,“到时候换你回去睡。”
“别来了,祖宗。”邵明曜叹气,“放学直接回家吧,你要熬坏了,狗也要饿死了。”
“饿不死。”林晃在心里掂量掂量北灰那几层游泳圈,“再饿十天也死不了,再说,烈犬都是饿出来的。”
邵明曜被他逗乐了,低骂道:“要了狗去,还不好好珍惜。”
林晃撇嘴,“少阴阳怪气,我听不懂。”
他转身走,感觉到邵明曜在背后看着他。
这个时间,病人家属都在楼下排队买饭,走廊上没人,他走出去一段又回过头,邵明曜还在望他。
那道身影背光站着,远远地,他看不清那双眸,却分明地觉出那人散发的孤寂。
他心里一下子像是酸透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快步走回到邵明曜面前,仰头将唇贴上他的唇,一下又一下温柔地触碰,又拉住他垂在身侧的手,五指穿插相扣,攥在一起轻轻摇晃。
“邵明曜,有事就和我商量。”他在他耳边说,“你能撑着爷,我也能撑着你。”
咫尺间的那对黑眸轻轻波动着,呼吸声也缩紧了。
邵明曜把手伸到他身后,揽着腰把他往怀里一带,“嗯”了一声。
林晃又说,“你乖一点。”
邵明曜喉结轻动,“好。”
分开时,邵明曜在他脸侧深吸一口气,像在仔细嗅着什么。
按理说纹身也没味儿,林晃抬眸瞥他,“邵明曜。”
邵明曜:“嗯?”
林晃侧了侧脸颊,让蝴蝶纹身在他面前一晃而过,嘀咕道:“喜欢疯了吧你。”
邵明曜挑眉,“疯不疯的……”他握着林晃侧脸,拇指在纹身上揉了两下,“我难受,闻闻蝴蝶味不行么。”
“没说不行。”林晃听着走廊拐弯处渐渐靠近的脚步声,退开半步,低声道:“等爷手术好了,给你好好闻。”
林晃回了学校,一整天都没收到邵明曜的消息,估计是忙得脚不沾地,他也不去打扰,尽量专注听课。
午饭时小团体的群狂震,秦之烨问邵明曜借笔记,连着戳了十几条也戳不出人,林晃只好把爷生病住院的事简单说了说。
俞白在群里冒了泡,说要去探望。
邵明曜依旧没回复,林晃只好又发了句“现在不方便”,多的情况也没细说。
终于捱到放学,刚进羊肠巷,手机就响。
俞白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沉,开门见山地问:“你要去医院么?”
林晃“嗯”了一声,“没骗你们,医院确实不让太多人陪……”
“我俩不去添麻烦,你们需要帮忙就说话。”俞白利落地打断他,“九中管的松,我和之烨随时都能请假。要缴费什么的也随时开口,明曜有钱但不多,真遇到事还未必肯向我们开口,别让他一个人被困住了。”
电话另一头秦之烨紧着叫唤道:“找我,我有钱!”
林晃捏紧手机,许久才轻声道:“知道了。”
他顿了顿,又说:“邵明曜没有有钱的爸,但爷有有钱的儿子,放心吧。”
实在不行,邵明曜还有男朋友。
林晃挂了电话快步往家走,想着赶紧收拾好家里就直奔医院。
邵家院门却开着。
邵明曜正拖着拉杆箱、拿着两个塑料盆往外走,和他撞了个照面。
邵明曜应该是刚洗完澡,头发还全是水汽,没看见林晃时,还是那副似放空又似沉思的眼神。
“邵明曜。”林晃喊他,“怎么回来了?你爸在医院看着爷吗?”
邵明曜回过神,好半天才对他摇了下头,缓缓出声道:“今天情况起起伏伏,折腾了十来回,拖不住了。”
他嗓子是哑的,目光微闪,对林晃说:“明天一早就手术。”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62】
呆蛋一整天都使劲贴着明蛋。
蛋壳接触的地方频繁发出可怕的挤撞声。
在要碎不碎的边缘。
明蛋终于忍不住问:干嘛呢。
呆蛋看它一眼,不语。
又看它一眼。
看不出来吗?它纳闷道:我在支撑你。
第64章 |“爷是你的,我也是你的。是你的东西,谁也拿不走。”
术前流程繁多, 全折腾完已经深夜了。
手术排在第二天早上第一台,邵松柏今天情况不稳,术前进了监护病房。
医院不让家属进监护,邵明曜按照清单买好术后用品, 让护工给拿进去, 又整理了一大段术前术后的事项, 发给邵松柏。
邵松柏电话打过来, “哎呀, 做个手术和坐牢一样,都忘了进来前看你爸一眼了。”
邵明曜说:“别紧张, 手术出来再看。”
“我不紧张。”邵松柏立刻否认,顿了顿却又说:“要不让你爸上来看我一眼?万一我真下不来台……”
“胡说!”邵明曜揉着鼻梁, “爷,大夫不比你懂?你风险要真那么大,人家都不见得愿意给你做。”
邵松柏“噢”了声, “那——”
邵明曜说, “邵泽远还在和主刀大夫沟通, 你要找他就给他发微信, 我不传话。”
林晃在一旁用胳膊撞他,邵明曜却只住了口, 也没再找补。
好在邵松柏不拿这种事为难人, 转而问道:“晃晃在吗?”
林晃立即开口,“在呢, 爷。”
“到底把你折腾来了。”邵松柏叹气,“进了手术室就听天由命, 我听说出来后也只让护工监护, 再往后就交给泽远, 我管不了明曜,你帮我押他回去上学,切勿耽误学习大事!”
林晃满口答应,让他放心。
邵松柏捏着电话犹犹豫豫,过一会儿又喊人,“明曜。”
邵明曜“嗯”了声,“在呢。”
“万一爷有个什么……”邵松柏低下声交待:“往后别和你爸搞太僵。你记着,你还是个孩子,再怎么刚强翅膀也还没硬。做人刚而易折,你哪怕没有父子情分,权当利用他也好,知道吗?”
邵明曜眉心微颤,垂眸静默,他神情难过,开口却是一哂,“我和他老死不相往来已成定局。您要真心疼我,就从手术台上稳当当地下来,别让我还要想方设法地去利用谁才能活着。”
“诶,爷答应你,爷一定。”邵松柏一叠声地应着,老头语带哽咽,又自我宽慰般地连着说了好几遍“死不了”。
林晃开口,声音低和平静:“爷,一切顺利。”
术前医生来签知情书,光是风险就讲了十来分钟——可能下不来台、可能下台并发脑梗、肺栓塞、肺感染……林晃听得浑身的血都凉了,问道:“这些概率有多大?”
“个人谈概率没有意义。”医生说:“我说概率只有十万分之一,但落到一人一家头上,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明白。”邵明曜攥了一把林晃的手,平静道:“我来签。”
他按下圆珠笔,顿了顿,又把笔还给医生,摸出随身的钢笔,逐字抄下知情同意的段落,笔锋顿挫,落下“邵明曜”三字。
“大夫。”邵明曜退后一步朝医生鞠躬,“拜托了。”
担心夜里有事,他们在医院对面找宾馆住,问了好几家,就只剩一间无窗的大床房。
两人晚上都没吃饭,邵明曜洗澡,林晃去楼下便利店,按邵明曜的习惯拿了即食牛肉和鸡胸,但转念一想,不如让邵明曜好好睡一觉,又一样一样地还回去,最后把面包货架一扫而空。
邵明曜对着一桌子碳水和甜食,没发表意见,只撕开面包安静地吃着,甚至比往常吃得多,还就着喝了一瓶奶茶。
林晃洗澡时,隔着哗哗的水声听见他打电话,有几句语气激烈,关了水龙头仔细听,他却又安静了。
洗完出来,邵明曜电话已经打完了,坐在床上,背抵着床头,长腿屈着,用宾馆的电视放一部外科手术发展史的纪录片,这一集标题是“走进禁区”。
禁区,就是心脏。
屋里没开灯,电视的光映在邵明曜的脸上,那双黑眸沉着,凝视手术画面。
心脏搭桥是四级大手术。林晃偷偷看过手术视频,大夫要触碰到心脏,需要切开皮肉,把胸骨从中间劈断、掰开,暴露出心包脂肪,再剖开心包,露出心脏。
某种意义上,是要把人上半身从胃部以上纵向劈开。
他一直没和邵明曜探讨手术细节,抱着一丝侥幸,不想邵明曜知道这些。
但邵明曜又怎么可能不去了解。
他平静地看完那集纪录片,又搜索其他搭桥手术实录,一个接一个地看。明的暗的光影在他眼中交错,他却始终平静。
林晃摸索到他身边,挨着他一起坐。
屏幕上的手术出现意外,林晃用赤着的脚在他小腿上轻勾了一下,问:“邵明曜,你冷不冷?”
邵明曜垂眸看着他的脚,抬手按下暂停。
“空调开得太足了。”他扫了一眼墙上的开关说道,却没下地,只往床尾蹭了蹭,转过身,握住那两只脚腕,把他的脚拉进怀里。
林晃没料到他会这样,下意识挣了一下,却被用力拉紧,屁股都跟着往下窜了一截。
“唉。”他叫道:“你轻点。”
邵明曜抬眸瞥他一眼,“脚不怎么凉,热的。”
真是怪了,林晃想,世上竟然有比他还没情商的人。
他瞪着邵明曜,“你看不出来我是想哄你转移注意力么?”
邵明曜“哦”了一声,神色不浓不淡,“哄我,就这点诚意么。”
“不然你想怎么样。”林晃说,“面包带馅的都让你吃了,就一瓶奶茶全给了你,让你靠窗睡里头,你还想要什么,我下楼给你摘朵花,还是点个送小玩具的麦当劳儿童套餐?”
邵明曜定定地看着他,许久,唇边终于是勾出一抹淡笑。
“话真多。”他摇头唏嘘道:“什么时候的事,从哑巴变成唠叨了。”
林晃一噎,略烦躁地往外抽了一下脚,没抽出来,反而又被往前拽了一截,坐也坐不稳,只好后仰着身子,用手撑在身后。
“担心我了吧。”邵明曜敛了玩笑色,低声道:“晃晃,对不起。”
林晃心里忽然像被针扎了一下,在他怀里用力踹了一脚,“你放什么屁呢。”
他一着急就爱说粗话,从陈亦司那耳濡目染的。
邵明曜没再继续这茬,扭头看着桌上散落的空包装袋,过一会儿才恢复平时的语气,说:“别自我感动了,我是照顾你情绪,才逼着自己把那些糖精和人造奶油咽下去的。等会儿你挨着窗户睡里头,别想拿这种小恩小惠和我说事。”
林晃睨他,“那什么不算小恩小惠?”
邵明曜低头看着他的两只脚,突然又捉着脚腕一用力,生生把他扯到面前来。
林晃低骂一句,两腿被分开平放在邵明曜身体两侧,邵明曜也把腿屈起岔开,踩在他身后,膝盖顶开他的胳膊,一左一右地夹着他两肋。
他们之间明明还隔着一段距离,但这个姿势却仿佛比贴着抱在一起更亲密,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邵明曜注视着林晃,电视的光都打在那张脸上,更显出皮薄,纤长的眼睫密密地遮下来,让那双眸像被刻意藏起来似的。
他低声问:“光晃不晃眼睛?”
林晃摇头又点头,“你真毒,自己背着光,全晃在我脸上了。”
“我想看清一点。”邵明曜轻柔地说,用手指摩挲他脸颊的刺青,又按在他唇上,不吻下去,光是按来按去,按出一片酥麻。
那道视线专注沉浸,像在仔细看一样宝贝。
“别弄了。”林晃垂眸道:“是你的。”
邵明曜呼吸一滞,膝盖用力夹了林晃一下,林晃感觉眼皮都发烫,却听他说道:“再说一次。”
真缠,有什么可再说的。
“邵明曜。”林晃直白地望进那双背光在晦暗中的眸,“你不就是怕失去吗。”
邵明曜喉结一顿,“是。”
“别怕,你也从来没失去过什么。”林晃说道:“你爸、你妈,他们是你没有真正得到过的东西,谈不上失去。而你得到的——你的优秀和底气,爷,北灰,和我,全都被你牢牢抓在手里,丢不掉的。”
林晃支开他的腿,起身换成跪坐的姿势,蹭到他近前去,用鼻子去撞他的鼻尖,在他的呼吸声中低柔地哄他:“爷一定不会有事,爷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邵明曜,你要相信上天对你是很好的,是你的东西,谁也拿不走。”
邵明曜闭上眼,喉结剧烈地颤动,许久,才从喉咙里滚出一个隐忍的“嗯”字。
他们关了电视,在一张床上躺下。林晃背对着邵明曜,还是喊冷,邵明曜便从身后把他搂在怀里,他微折起身体,让脊背完全地贴着邵明曜的胸和腹,就那么黏糊着。
过了一会儿,林晃忽然动了下身子。
邵明曜呼吸立刻急促,更紧地箍着他,“别乱动。”
“你顶着我。”林晃咽了口唾沫,“再不动,我也要不行了。”
话音刚落就被从后面捂住了嘴,邵明曜把脑门埋在他头发里,贴着他耳朵后边说:“闭嘴。”
林晃闭了一会儿,又开口:“这样真不行,咱俩迟早要完蛋。”
邵明曜这回直接从前面握住他脖子,那一截纤细的颈被完全包裹在手心,食指和拇指卡在下颌上,迫他扭过头去。他们纠缠亲吻,啧啧水声混着彼此凌乱的呼吸,湿热的气息喷在鼻翼和脸颊上,林晃感觉顶在他屁股上的越来越难以忽视,他想挣扎,可那只掐着脖子的手很不客气,他动也只能更堕入窒息。
邵明曜动了情,但却仍在害怕,他们紧密贴着,他能感受到他恐惧之下的心悸,那颗心脏剧烈地跳动,每一下都砸得很沉,像要撞破胸腔。
他被吻得晕眩,享受又难受,却又心软心疼。
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真的好复杂,他从未设想过,每向前一步都是仓惶。
过了许久邵明曜才松开他,两人大汗淋漓,邵明曜主动往后挪了挪,只留着一条手臂搭过来,手掌笼着他的侧脸。
林晃平复了一会儿说,“热,手拿开。”
邵明曜声音里的磁性比平时更浓,说话却很不客气,“能别这么矫情做作么,你刚才还说冷。”
林晃不吭声了,过一会儿又说,“那你能不能别借机捂着我蝴蝶,手放一会儿得了,还不拿下去了。”
“怎么?”邵明曜说,“捂一下怕掉色啊?”
林晃理直气壮地“啊”了一声。
刚“啊”完,那只手就很过分地在他脸颊上扯了一把,生疼。
“掉色了给你重新纹。”邵明曜说,“纹红色,用掐的。”
“……”
狗不狗。
快要凌晨三点了。
小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两人的呼吸都平静下去。
林晃又想说话,他也觉得自己现在话多,自己都烦。
“邵明曜。”
“嗯?”
“你还怕吗?”
邵明曜顿了下,“怕。”
他手终于动了动,手指没进林晃的头发,捧了一捋凑近去嗅,又说:“但和你待在一起,又不那么怕。”
“晃晃,我的理智告诉我不会有事的。心脏搭桥有多野蛮残忍、就有多成熟先进,外科手术皆是如此。我也明白人情世故,医生在意人命,也在意自己的手术成功率,没有把握绝不会草率让病人上台。我只是……”他停滞了一下,“再多理智,却总也无法克服恐惧,可能人性弱点如此吧。”
林晃转过身,这才看见邵明曜拿着手机,屏幕上是医院的小程序,手术追踪页面一直开着,现在流程停留在“等待手术”节点。
他伸手,像邵明曜笼着他那样,也把邵明曜的头笼着搂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恐惧归恐惧。但是邵明曜,你的理智是最锋利的武器,你要相信它。”
第二天清晨,流程页面变成了“手术中”。
心外科手术楼不让进,所有家属都在副楼看屏幕上的动态播报。
大夫说屏幕显示手术完成就是完成了,没问题会直接送进监护病房,出了问题才会联系家属。因此每逢手机响,周围人都会吓一跳。
邵明曜坐在人群中,依旧是张肩拔背,纹丝不乱,他攥着林晃的手仰头盯屏幕,从早上六点一直盯到下午两点。
电子屏忽然刷新,邵松柏从“手术中”变成了“手术完成”。
攥着林晃的那只手松了一下,邵明曜似是猛地想站起来,但却最终还是稳住了没动,只是垂下目光,看着和林晃紧攥的手。
一分一秒都是煎熬,足足煎熬了半个多小时,小程序也终于刷新了。
流程节点向下推一步,手术那里变成绿色的对号,目前显示“已送入SICU”。
“邵明曜。”林晃终于开口,这才觉出唇舌滞涩,“爷手术是成功了……是吗。”
邵明曜拉着他的手,双手合在一起捧在脑门前,终于长出一口气,把头埋了下去。
他声音努力稳着,却还颤得剧烈。
“嗯,挺下来了。”他低声喃喃地重复着:“老头……”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63】
明蛋远远地叫住呆蛋。
呆蛋木木地道:干嘛。
明蛋说:你说的吉利话竟然全都灵验了。
那当然。呆蛋面无表情地看着它:你把我转过去。
明蛋不明所以,还是推着它转了个个。
你看我背壳的小粘贴。呆蛋严肃地说。
是锦鲤。你刚才转发锦鲤了。
第65章 |“不愧是爷。”
邵松柏要在SICU监护几天才能转ICU, 再转入普通病房。搭桥护理复杂,家属统统不给进,都交给医院护工。
林晃把邵明曜拐到医院旁边的面馆,点了面, 听他给护工打电话。
“嗯, 我知道还要好久……等他醒了请务必告诉我, 我二十四小时都在。
“酸奶和八宝粥在护士站, 贴了名签的。
“胸带在黑色包里, 劳烦您找一下。
“醒后您会给他拍痰吧?是,大夫说了, 必须得使劲拍使劲咳。
“老头脾气犟,一疼肯定不乐意咳, 您多鼓励他,麻烦了……”
林晃一边往嘴里塞面条一边回忆,越回忆越不是滋味, 等邵明曜挂了电话, 他把邵明曜那碗面一推, 头也不抬地说:“吃。”
邵明曜拿筷子拌面条, 翻了两下,忽然咂摸出不对味, “怎么感觉你不高兴?”
“没。”林晃说, “我就是在想,认识你五六年, 和你搞到一起也有俩月了。”
隔壁桌小姑娘猛转头。
邵明曜清了下嗓子,“嗯”了一声, “然后呢。”
林晃没然后了, 闷头继续捞面条, 把碗底的卤子划拉干净,换一碗继续吃。
邵明曜盯着他,瞅了半天忽然开口:“哎呀天啊,我这不是有求于人吗?”
“知道。”林晃头也不抬,“只是觉得稀罕而已,没见你和谁说话这么温柔过。”
邵明曜叹气,“林晃,你想宽我心,能换个方式么。”
林晃终于掀了下眼皮,“这方式咋了。”
邵明曜诚恳道:“矫揉造作得我想吐。”
林晃在桌子底下狠狠出脚,绷着鞋面侧抽在邵明曜小腿肚子上,如愿听到一声“嘶”。
邵松柏手术成功,林晃恢复了胃口,拉面炒面拌面焖面,猛猛干掉四大碗,吃完抬头,邵明曜一碗面勉强吃出个碗底,就对他说:“饱了。”
见邵明曜也恢复了小鸟胃,林晃彻底放下心,把他剩的那点全都打扫了。
出了面馆门,邵明曜又恬不知耻地来狡辩道:“我跟你说话,肯定有比对护工温柔的时候。”
林晃面无表情,“是啊,为了哄我做奇怪的事。”
邵明曜又被噎住,思忖了一会儿后叫他,“林晃?”
林晃:“嗯。”
邵明曜道:“你的病情真令我费解。平时挤一句都费老劲,轮到这种话——反而说出口就一点障碍都没有吗?”
“我病情就这样。”林晃神色恹恹,“不喜欢就退。”
邵明曜低头笑,笑得肩膀抖,也不管街上人来人往,往他腰上一捏,哄道:“不退,屋里供着。”
林晃还想回医院,虽然不能探视,但好像非要在外头转两圈才放心。
邵明曜没让他去,直接打车回家。
“这两天都没见你爸。”林晃在车上问:“他对爷能上心么?”
邵明曜冷笑一声,“他也就对爷还算上心了。”说着视线兜向窗外,像是忽然又放空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是交给护工,又不是交给他。现在这个阶段,家属着急也使不上劲,不如信医院。”
这话在理,但林晃观察他神态,总觉得不踏实,“那用不用嘱咐他?”
邵明曜眼底浮出一抹厌恶,“和他没话可说。等让家属陪护了,我自己陪爷。”
林晃又想问从北京请主任要花多少钱,但一想反正邵泽远不差钱,索性不再纠结。
两人从医院出来时还有精力插科打诨,下了车才一下子都垮了。
接连几日奔波透支,全靠一口气撑着,这会儿所有疲惫全反上来。邵明曜还嘱咐了一句让他睡会儿,林晃连“嗯”一声都没劲,进家门猛灌一杯水,囫囵冲了个澡就砸在床上。
头发洇湿了枕头,他半梦半醒间又听见“哒哒哒”的走路声,估摸着院门没关严,又让小狗崽子混进来了。
“北灰?”林晃闭眼喊了一声。
床垫扑通一陷,又香又臭的小狗味压过来,一坨毛拱进他怀里,他撸了一把,也不知是狗头还是狗屁股,就任由自己昏了过去。
睁眼时天透黑,一看表,十二点半,竟然睡了六七个小时。
微信好多消息,俞白秦之烨问病情,邵明曜已经回复了,两小时前还私聊了他一句“晚安”。陈亦司发了一堆段子。再就是班群,之前静音了,这会儿也懒得点开看。
联络人亮着一个红色的“1”,林晃一点开,立即坐了起来——
“山清水秀”申请添加好友:【林晃,我是胡主任。】
林晃没敢通过,点开班群才发现葛莉在群里戳了他好多次。
完蛋,忘请假了。
但英华怎么回事,无故旷课而已,老师怎么还要找啊。
他赶紧在群里回了葛莉一句,松口气,把胡秀杰的好友申请删了。
老手机充上电,他去冰箱里挖出几个冻面包,一股脑丢进烤箱。
等着面包复烤时,他又想着邵松柏可能夜里或明天就会醒,一边想一边止不住地来回切换左右脚的重心,复烤完毕,抽烤盘出来时,小臂静止震颤得很明显。
他转身对着门口镜子看,嘴唇上两道血口子,是刚才无意识咬死皮造成的。
以前也发生过这些焦虑躯体化的症状,但应该还算不上犯病。
他努力排空思绪,站在烤箱前吃面包,刻意放慢咀嚼的速度,边吃边琢磨着还有什么不对劲。
两个面包下肚,才猛地一下子想起来。
北灰呢。
他记得睡前北灰来找他了。
小狗真不让人省心。
林晃心里惦记着小狗崽子,干脆拿了邵家的钥匙出门去。
邵家院门没关,邵明曜提着一盏老式的煤油灯,静默地伫立在老杏树下。北灰贴着树根趴着,一下子就看见了他,但却只轻轻摇了两下尾巴,没叫也没动,乖得很。
煤油灯的光昏昏的,火苗映在那双黑眸中摇曳。
邵明曜不知伫立了多久,两只脚像长在地上那样牢固。夜深人静,他笔直地立在那儿,透着一股子孤寂。
“奶奶。”邵明曜忽然开口轻唤了一声,喃喃道:“想你了。
他仰望着树,目光似是在一片一片地数着叶子,数了许久,兴许是数花了,低头揉了下眼睛,低声道:“护着点爷吧。”
夜里的风兜兜转转,吹得树叶轻响。林晃走过去接过那盏煤油灯,替他提着。
邵明曜转头看他一眼,两人都无话,直到天光微亮,邵明曜熄了灯,林晃把灯放在树下,看见灯座上刻着一个“蓁”字,旁边还有年份,推算时间,应当是爷奶结婚时的东西。
两人回屋,连句话都没说,一挨床就睡着了。
这回是林晃先醒,觉得肚子沉,手一搭摸到北灰,再一摸又觉得手感不对,硬茬茬的。
“你干什么。”邵明曜沙哑地开口,“乱摸什么。”
林晃吓一跳,“你怎么不学北灰点好,还枕着我肚子睡觉。”
“我哪知道。”邵明曜翻了个身,却还枕着他,闭眼说:“再睡十分钟。”
他就是要再睡十个小时,林晃也由着他。
林晃身子不动,垂眸看着,邵明曜斜躺在床,膝盖蜷起,脑袋放松地压在他的肚子上。他闭着眼,脸色比平日更白,轮廓也瘦了些,却更透出干干净净的少年味,那样憔悴,惹人心疼,却不显半点狼狈。
林晃琢磨着,这两天一定要压着他多吃大米饭大肉包,怕困也要吃。
邵明曜说十分钟,真的就只睡十分钟,林晃想借机多请一天假都不行,被他硬拖去了学校。
邵明曜直接跟他去教务处,对胡秀杰解释明白,还替他道歉。
胡秀杰听得眼圈发红,连问好几句老爷子的情况,又说在医院有认识人,写下姓名和电话,说要去打招呼,让护士站多给点关照。
邵明曜不推脱,收了手机号,鞠躬道谢。
林晃觉得没事了,不料邵明曜前脚走,胡秀杰后脚就把眉毛立起来了。
“林晃!”她手往桌上一拍,空前地凶,“现在说你的事!”
林晃吓一跳,“我和他不是同一件事吗?”
“性质能一样吗?”胡秀杰瞪眼睛,“他提前跟学校请了一周假,你呢?说不来就不来,连电话都不给老师打一个,你们班主任都去你家敲门了!对着个空院子,你知道她多担心吗?”
林晃更惊悚了,不等开口,胡秀杰又说:“我给你姑打电话,你姑竟然说你可能在家睡觉没听见敲门,你听听这是什么话?学生没正事,家长也没正事!”
林晃耷拉下脑袋,由着她训,捱过十几分钟,胡秀杰终于累了,停下来喝水。
林晃习惯性瞥向她的抽屉。
“看什么看!”胡秀杰把抽屉一拉,空的,“犯错还想有吃的?”
“我没想。”林晃说。看看而已。
他瞥一眼胡秀杰脸色,又复读刚才邵明曜的台词:“主任,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胡秀杰长叹一声,“老师不是怕麻烦,是担心你。”
林晃又低头,“我知道,对不起。”
胡秀杰总算放过了这茬,林晃要走,又被叫住。
胡秀杰皱眉问他:“你昨晚在群里回了你们葛老师?”
林晃立即点头,“看见就回了。”
不料胡秀杰紧接着开口,“那为什么不通过我的好友?”
“……”
林晃沉默片刻,茫然地抬头:“什么好友申请?没收到啊。”
胡秀杰冷笑,“你少撒谎,手机给我看!”
“没带手机。”林晃摇头,“主任,上学不是不让带手机吗?”
胡秀杰:“……”
走出教务处,林晃长松一口气。
好友申请他已经删了,就算给查也查不出来。但他知道胡秀杰向来喜欢钓鱼执法,还好他机灵,不然老手机就保不住了。
正是上课时间,走廊没人,他远离了教务处就掏手机出来看。
不料刚一转弯就撞到了人。
林晃手机拿稳了,那位男老师手里的卷子却撒了一地,他赶紧说着“对不起”,蹲下帮着一起捡。
卷子上印着“数理A竞赛高难题目精练”,林晃后知后觉,撞的是数理A的数学老师,也是全科A的班主任,好像姓马。
叫马什么来着……
脑子好空。
马老师接过卷子,看一眼他的手机,“走路看着点。”
林晃一个激灵,立刻把手机揣进裤兜。
马老师笑了两声,“刚从胡主任办公室出来吧?没事,我当没看见。你们这些努力学习的,不拿手机玩得太猖狂就行,老师们又不是不讲理。”
他丢下一句就走,林晃寻思着他是不是哄A班学生哄习惯了,哪知道自己努不努力。
结果马老师走两步又折回来,说:“林晃是吧?”
林晃一愣,“啊。”
“你和我之前一个学生名次挨着,我看你数理是优势学科,前两天你们班数学老师还嘀咕你呢,说是好苗子。”马老师说着从卷子里拿了一张随手塞给他,“回去自己琢磨琢磨,有不会的可以来数学组问我。”
他说完又走了。
林晃拿着卷子原地站了半天,低头把卷子仔仔细细地看一遍。
马老师话说得可太客气了。
他没一道会的。
英华老师古怪,一个个像打了鸡血,明明比任何学生都明白学考残酷,却又总把一切都说得很简单,每分每秒都在相信奇迹。
但林晃还是把这张天书老老实实地收好了。
回班上了两节课,中午放学铃响,他在座位等着邵明曜一起去食堂,顺手把卷子拿上。
题不会,但能让男朋友给讲了。
算是和邵明曜搞对象的一点好处吧。
结果等了十来分钟也没等见人。
林晃坐不住了,见前后门没老师,又把手机掏出来。
【lh:排骨煲要卖没了。】
又焦躁地等了好几分钟,邵明曜突然给他发来一段视频。
邵松柏躺在床上,空茫地睁着眼,嘴里插着管子,含糊不清地“唉哟”“唉哟”叫唤着。
护工在镜头外大嗓门说:“邵松柏,我现在给你孙子拍视频呢。醒了啊,病人醒了。家属看一眼生命体征,血压、心跳还可以,喊疼正常啊,等有清醒意识了再给你拍。”
视频结束。
林晃一下子心揪起来,手哆嗦得更厉害了。
【smy:别人光喊疼,他还把护工阿姨手背抓坏了。】
【smy:不愧是爷。】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64】
明蛋板着脸来到键盘旁。
你好,投诉。
敲键盘的瞥它一眼:投诉谁?
明蛋:你。
敲键盘的手指一顿:我怎么了?
明蛋:你为什么给呆蛋两份饭?
敲键盘的说:因为它能吃。
不。明蛋说:我是问,为什么你只给它两份饭?
敲键盘的:……?
明蛋一脸严肃:它明明要吃四份。
敲键盘的:……
明蛋:入舍以来它蛋重锐减1克,我要投诉给小鸡蛋保护委员会。
敲键盘的面无表情:赶紧去,让他们把我抓起来吧。
第66章 |“刚硬的人露出柔脆,越是发狠,就越让人心乱。”
医院还不让探望, 邵明曜自己跑了一趟,只为和护工问问情况。
林晃捱到放学立刻回家,一进院门就闻到饭香,邵明曜站在厨房窗子后, 随手扯了围裙, “你倒挺会赶时候。”
林晃愣道:“为什么做饭?”
“因为饿。”邵明曜叹了一声, “成天瞎折腾, 中午晚上都没吃呢。”
邵松柏醒了半分钟就又昏了, 护工说得等大夫通知才能从SICU转出来,着急也没用。
“现在护工也使不上劲。”邵明曜盛一小碗饭端到院里, “SICU是护士统一看管,每天固定时间才让护工进去帮忙, 今天是凑巧,她进去时爷刚好醒了。”
林晃听人说过,ICU堪比人间地狱, 清醒的人待着生不如死。他心疼爷, 更心疼邵明曜, 只能默默点头。
邵明曜显然都明白, 放空了一会儿才道:“接着睡吧,一觉睡到普通病房才好。”
他低头吃饭, 林晃问:“两顿没吃, 就只弄个番茄炒蛋啊。”
“我只会做这个。”邵明曜朝厨房一指,“饿就自己盛, 我也留了你的份。”
林晃立刻去掀锅盖,看一眼, 咋舌。
满满一锅米饭, 番茄炒蛋也盛满了一大炒勺。
“邵明曜。”林晃朝着院里喊, “我吃四人份就够了,你怎么做十人份。”
邵明曜连忙道:“那是我这周跑医院的晚饭,你别全给我吃了。”
林晃闻言一顿,把刚从碗架上取下的不锈钢盆推回去,换了个普通的海碗,面不改色地“哦”了一声,“我没打算全吃。”
番茄炒蛋是甜口,林晃爱吃,而且觉得不比爷做的差。
吃到一半,邵明曜瞟着他的勺子问:“怎么没拿筷子?”
林晃握着勺子举到他面前,定了两秒,手开始哆嗦。
邵明曜顿了顿,“怎么回事?”
“静止性震颤,焦虑时偶尔会这样,过一阵就好了。”林晃平静地解释,“最近可能小动作也比较多,你要是嫌碍眼就说,我不在你眼皮子底下晃……”
话没说完脑袋就被使劲一按,差点给他怼饭碗里。
邵明曜起身,进厨房给他拿了个更大的勺,“赶紧吃,把嘴堵上。”
饭后林晃帮邵明曜把剩下的饭菜分装进保鲜盒,看他还有精神,就让他把那张竞赛卷给讲了。
不怪他看不懂,整张卷子都超纲,每往下讲一步,就要先绕出去讲上一堆陌生的定理,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勉强弄明白一道。
邵明曜把剩下几道的核心定理给他备注好,说道:“这些对高考没用,普通院校自招也不会这么超纲。”
林晃点头,“我就随便看看,没空就不看。”
他不指望靠这些提分,只单纯觉得钻研数学比背古文有意思。
跟邵明曜搞对象久了,他也开始冒出“闲着也是闲着”这种荒谬的想法了。
周二一大早,护工说邵松柏转进ICU了。人还昏着,但体征已经达标,不出意外很快就能转普通病房。
邵明曜开始连续跑医院,护工发视频,他就给林晃转过来,俩人打着字讨论——气色好像红润了点、脸蛋鼓溜了点,林晃从来没打过这么多字,镜头里一个头发丝的变化都能掰开讨论五分钟。
礼拜四晚上,邵松柏转了普通病房,林晃立刻要过去,却被邵明曜拦了。
“爷还没醒呢。”邵明曜在病房外打给他,“这边都乱成一团了,你在家待着吧。”
林晃这才想起邵泽远也在,只好作罢,“什么时候能醒?“
邵明曜叹气,“大夫说就这两天,得赶紧醒来拍痰,不然要肺感染。“
林晃再要问,频道里“嘟嘟”两声,有其他人打进来,邵明曜匆匆挂了电话。
邵明曜到后半夜也没回。林晃边学边等,上次的竞赛卷他做完了,今天送去数学组,放在了马老师桌上。晚上去如实书铺买教参,看到本竞赛书,就随手买回来翻翻。
一直啃到凌晨四点,邵明曜突然发来一条视频。
昏暗的病房,邵松柏睁眼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邵明曜在镜头外轻柔地叫他:“爷?”
过了两秒,邵松柏喉咙里呜噜了一声,像是应了。
林晃等了几分钟后把电话拨过去,邵明曜接起来便长松一口气,说道:“彻底醒了,刚才护工给他拍痰,老头子疼,闹得厉害,好不容易才咳出来两口,这会儿又睡下了。”
林晃听得心里头酸,半天都没吭出个声来。
他想,胸骨都让人锯断,钢丝没打上几天,就要被咚咚咚地敲着后背使劲咳痰,谁会不闹呢。
邵明曜走到一处安静的地方,声音低下去,“晃晃。”
“嗯。”林晃捏了下手机,“邵明曜,我想陪着你。”
电话里的呼吸声停顿一瞬,邵明曜语气更低了,说道:“看护工给爷拍背太难受了,我满脑子只想着给你打电话。”
林晃抿了下唇,“邵泽远还在吧。”
邵明曜沉默片刻,“嗯,等他走了你再过来。”
“好。”林晃说,“你在医院多吃饭。”
邵明曜道:“知道。”
打完电话,林晃也过了困劲,索性边看书边烤了一炉可颂。等天亮,他拎着一大兜子可颂出门,扔一半到邵家桌上,又去学校,塞几个在邵明曜书桌堂里。
回班前路遇胡秀杰,胡秀杰把他叫住,皱眉质问:“带手机没?”
林晃摇头,“没有。”
“你少装。”胡秀杰不信,当他面又加了一次好友,“赶紧给我通过了。”
林晃一脸老实,“主任,我真没带手机,放学再弄行吗?”
胡秀杰恨恨地瞪着他,“你就装吧,蔫坏。”
林晃茫然,“我不是,从来没人这么说。”
除了邵明曜。
胡秀杰深吸一口气,又瞥向他拎着的几个可颂,“面包不能当饭吃,一口气买这么多,食品安全有保障吗?”
林晃解释道:“这是我自己烤的。”
“自己烤?”胡秀杰一愣,又接着训斥道:“一天天心思不用在学习上,烤什么面包?”
“熬夜看数学时烤的。”林晃忽然福至心灵,摸出一只递过去,“您尝一个吧,还酥着。”
胡秀杰收了面包,没再发难。
一直到回座,林晃才猛地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点开邵明曜的聊天框,犹豫一会儿又改成了陈亦司。
【我给老师送礼了。】
陈亦司吓得秒回。
【没让别人看见吧?】
林晃想了想,大清早,走廊没别人。
【没有。】
【没意思:你小子,人情世故进步飞快啊。】
【lh:确实有一些起色。】
【lh:今天送了,以后还要继续送吗?】
【没意思:开弓没有回头箭,逢年过节还得送,还要更隆重才行。】
【lh:哦。】
【没意思:你今天送的啥?】
【lh:一只焦糖可颂。】
陈亦司没再回。
林晃等了半天也没后文,估计他忙去了,只能自己掂量着,在日历里圈出教师节和元旦,打算到时把焦糖可颂升级成可颂组合之类的。
刚收了手机,一个女生忽然一屁股坐到旁边,掏出昨天的数学随堂卷。
“大神,求讲这道题。刚才我在数学组听老师和A班老马说,咱班就你做对了。”
林晃半边身子一麻,垂眸婉拒,“老师今天就讲了。”
“数学课在下午,我请假了。”女生拽了一下他的袖子,“求求了,大神。”
边上又凑过来三四个人,嚷着要一起听。
林晃沉默半天,实在想不到拒绝的由头,只好扯了张演算纸,闷头对着空气讲起来。
这道题超纲,平行班的学生本来就不该会,他能做出来是因为刚好和马老师的竞赛题用了同一个定理。
讲完刚好打铃,围着的学生一下子散了。前面男生回头在他桌上拍下一只蛋黄派,“大佬,请收下小弟的膜拜!”
林晃还没反应过来,物理老师进来朝他一指,“林晃先别吃了,上来写一下磁场第二道题,其他同学拿纸写。”
林晃只好起身,犹豫了一下,从书桌堂里拿了只可颂给前桌男生。
自从到了英中,他每天都被绑架着进行奇怪的社交行为。
尤其最近,邵明曜总请假,他课间落单,六班人就开始疯狂抓他,一会儿要讲题,一会儿要吃零食,更荒谬的是还有人找他一起上厕所……好像不一起干点什么就浑身难受一样。
太焦虑了。
林晃心想,爷赶紧好吧,让邵明曜早点回来上学。
下午数学课前,有人在前门喊:“林晃,去一趟数学组!”
林晃以为是数学老师找,进屋才发现只有马老师一个人。
“快来。”马老师神采奕奕地朝他招手,“竞赛卷你是自己做的吗?”
林晃摇头,“找高三的讲了。”
“高三?”马老师目露惊讶,“这些题给高三也一样难做。”
林晃补充道:“是高三的年级第一。”
“哦,你说不高考那个啊。”马老师反应过来,点着头又摸出一张卷,“做挺好,奖励你再来一张。”
“……”
林晃垂眸看着那张“数理A班竞赛几何专项”,诚恳道:“老师,我做题是为了进步,不是为了要奖励。”
“你不要,但老师给。”马老师把卷子又朝他推近两公分,“喜欢就拿,别不好意思。”
“……”
到底谁会喜欢这种东西。
林晃沉默着和那张卷子对峙,死也不开口。本以为马老师会放弃,结果人家等了一会儿,不紧不慢地拧开保温杯,吹了一口飘浮的枸杞。
“……”
林晃只能把卷子收了,“马老师,没别的事我走了。”
“去吧。”马老师悠哉地喝着枸杞水,“哦对了,胡主任说你还会烤三角小面包。”
林晃脚步一顿,扭回半个身子,“那叫可颂。”
“可颂?我有个学生小名就叫这个。”马老师“嘿”地一乐,掏出手机,“加个微信,题随时问我。下次来还卷子,也给我带个面包尝尝,公平哈?”
话音落,预备铃响,他又催道:“快点,扫我。”
林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迫加了微信,拿着卷子匆匆往班级赶,越想越不对。
但已经晚了。
手机是已经暴露了,好友列表是又加了1,可恶的卷子已经焊死在手上,还被预定了下一炉面包。
他以为老师收礼都得偷偷地,胡秀杰怎么还和人显摆啊。
那逢年过节,是不是也要再给马老师送。送了两个学年里的老师,自己班主任和数学老师呢?
越想越窒息,他抬起头,在窗户倒影中瞥见一张痛苦麻木的脸。
非要为了搞对象考什么省重,遭报应了吧。
林晃咬着牙要找始作俑者算账,结果放学闯进邵家院,却发现始作俑者早没影了。
邵明曜回来过。
扔在桌上的可颂少了四个,剩下的被冻在冰箱里。浴室里还残留着一丝潮气,脏衣篓里扔了两件换下的衬衫,衣柜里的旅行包不见了。
林晃给邵明曜打电话,电话里有一股波动的白噪声,他敏锐地问:“你在车上?”
“耳朵还挺灵。”邵明曜说,“我得去趟北京,医院有邵泽远和护工在,你不用管,但周日要带北灰补疫苗,我把预约信息发你。”
林晃问:“去北京干什么?”
邵明曜顿了一会儿,低声说:“送阜外的主任回去,不好让人家自己走,顺便问问后续疗养方案。”
邵明曜的语气有些疲惫,林晃待再要追问,又有别人给邵明曜打,只能先中断。
电话一挂,一整个周末都没怎么联系,就只发了几句早安晚安。
周日晚上,林晃独自返校上晚自习,顺便把第二张卷给马老师还回去。
虽然是强买强卖,但他还是履约给马老师带了一只新烤的杏仁安曼卷,不料马老师捏着塑料袋的一角,很客气地又馈赠了第三套卷子。
林晃诚恳地问,“老师,我们这种礼尚往来还有尽头吗?”
“有啊。”马老师笑得很阴险,“等上高三就到头了。”
林晃一点也不想追问为什么,直觉告诉他赶紧开溜。
可惜,还没转过身,马老师便悠哉道:“高三要再分班,要是到时候你成我学生了,拿卷子就是天经地义了。”
“……”林晃装没听见,头也不回地跑了。
晚自习回家,林晃站在坡底往上一瞄,邵家院里还是黑灯瞎火。
正琢磨着给失联的对象打个电话,忽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一股熟悉的木质香从后面笼过来,他还没回头,就被一个硬而阔的怀抱给圈住了。
说是抱,更像是撞上来,邵明曜胸口顶了一下他的胳膊,他第一反应不是疼,而是邵明曜瘦了。
回头一看,吓一跳,“你怎么瘦成这样?”
几天没见,邵明曜下巴削成了一条,衬衫上顶起两道锁骨印,骨架还能撑着衣服,但却空空荡荡。脸也白,不健康的那种,双眸被肤色衬得更漆邃,带劲,但更让人揪心。
邵明曜叹气,“放下包就想去接你放学,到底没赶上,让你自个儿回来了。”
林晃听得心酸又生气,“邵明曜,你好好吃饭了吗?”
“没。”邵明曜一手揽着他腰,下巴枕在他肩上,推着他往上走,在他耳边低声问:“家里有吃的吗?”
像只忽然撒娇的大狗。
林晃一肚子火苗都被他给弄散了,无奈道:“只有几个甜面包,点外卖吧。”
“不用。”邵明曜用下巴戳他锁骨,“就爱吃面包。”
林晃懒得听他胡扯,进家门就开始看外卖。
正要问想吃什么,却见邵明曜已经撕开一袋面包,一口接一口地咬,边嚼边拆下一袋,又从他书包侧袋拎出喝剩的半瓶奶茶,旋开盖子就往嘴里灌。
林晃原本还想问一句爷怎么样,见他这样,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看着邵明曜吃,视线忽然落在邵明曜左臂肘窝内侧,指着那里的创可贴问:“怎么弄的?”
“哦,一抬手抽到自己,指甲抠掉一块皮。”邵明曜说着,从兜里摸出一枚新的创可贴换上。
那道细小的伤口暴露出来,林晃盯着看,直到创可贴按上去才挪开视线。
邵明曜问:“怎么了?”
“没怎么。”林晃说。
他起身到邵明曜面前,从他手里拿走剩下的一口面包,塞进自己嘴里。
邵明曜撇嘴,“一口面包也抢。”
“我看你吃东西都着急。”林晃囫囵把面包咽了,低头说,“想亲。”
邵明曜人瘦了,手劲却一点不减,比平时还凶。
他就那样倚靠在硬木椅子背上,仰着头,攥着林晃衣领子把他往下扯。林晃分明是居高临下,可下面那双黑眸沉默而凶狠,像虎视眈眈着猎物一样盯着他,咬住他的唇后,那只手松开他的领子,改按住他后脑,用力把他往下带,像要把他嵌进怀里。
邵明曜吻得凶又疼,林晃几次想起身,可刚一挣扎,邵明曜另一只手又蛮横地握住他的胯,指尖搭着上臀,稍一按,就惹得他汗毛倒竖。
肺都要憋炸了,喉咙里难自抑地滚出几声低哼,邵明曜总算放过他。他踉跄着向后退两步,屁股撞在桌子沿上,硌得生疼。
林晃抬手抹去唇上晶莹,气喘吁吁地瞪着邵明曜。
邵明曜胸口起伏也急促,那两片苍白的唇终于又泛开血色,但却更衬得脸白。
刚硬的人露出柔脆,越是发狠,就越让人心乱。
邵明曜看着林晃,开口道:“想我了吧。”
林晃没认,也没答,视线从他眉眼描摹到唇,落到敞开怀露出的胸口,又看向肘弯那枚创可贴。
许久,才“嗯”了一声。
他注视着那双眸,却是道:“邵明曜,你不乖。”
“你遇到事了,却不告诉我。”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65】
敲键盘的从兜里掏出两只小鸡蛋。
一左一右摆在面前。
呆蛋面无表情:为什么把我们揣兜里?
明蛋严肃帮腔:难道我们是见不得人的小鸡蛋吗?
敲键盘的冷笑。
质问我之前,先看看彼此。
她扭着两颗蛋面朝对方。
表达友好的互动难道不能等到晚上在窝里偷偷进行吗?
看看你们碎的!
第67章 |“爷孙关系和兄弟关系都无法证明父子关系。”
邵明曜听了林晃一问, 转头看向窗外院子里。
今天是月中旬,有风无云,人间得了一轮稀罕的圆月。前几日那波暑热暂退,夜里又静又凉, 人舒坦, 屋墙草树也快活。
林晃有点不满。他向来在表达情绪上没有大的起伏, 直言说破邵明曜有事瞒, 已经是很给压力的问话, 基本等同于陈亦司把拳头挥在鼻梁边、胡秀杰拿教案戳在肩窝上。
他是不是对邵明曜太温柔了,这么问之下, 竟然还敢给他走神。
他一忽间烦躁上涌,欺身向前一步, 想揍人,但却又生生顿在那儿。
邵明曜不是故意晾着他。
这阵子总是这样,像反应慢两拍, 时不时就旁若无人地放空。
似乎感受到他的烦躁, 邵明曜终于回过神, 抬眼又默了一会儿才点了下头, “是,是遇到点糟心事。”
他语气平平静静, 让林晃有股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缓声道:“不是不告诉你,而是这些破事又乱又烦, 丑陋又没有意义,倾诉没用, 反而还要自己再嚼吧一遍。”
他神色从容, 解释合理, 但林晃总觉得有问题。
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邵明曜,试图从眼神中找到些纰漏,但那双眸子清清白白,只映着无奈和疲惫。
邵明曜随手撕下肘弯内的创可贴,叹了一声,“其实是个女的给我抠的,我和她撕巴了两下。”
林晃一下子皱起眉。
果然有问题,但这个走向出乎意料。
他谨慎地看着邵明曜,邵明曜也颇严肃地看着他,对峙好一会儿,邵明曜缓声开口道:“李刺槿疯魔了,以前不让邵泽远把心思花在我身上也就算了,现在连爷占着邵泽远她也受不了。”
“……”
林晃板着脸沉默,找不出个话来应对。
他咔咕了两下眼睛,邵明曜也咔咕了两下眼睛,像两个有眼病的傻子。
过了好一会儿,邵明曜率先破功,往椅背上一靠,抬手系上被扯开的两粒扣子,呛笑道:“你怎么这么好玩。”
林晃也终于找回舌头,瞪他道:“哪好玩,你放什么罗圈屁。”
邵明曜欺身向前,在他头上一按,又从他身后桌上捞走一只面包。
“这两天没空管你,你消停点。”他咬了一口面包,威胁道:“别老和陈亦司学粗话,回回都听得我心里咯噔响。”
“就得是粗话才能制住你这种少爷。”林晃撇嘴,站直说:“我回了。”
“哎。”邵明曜坐在桌子上咬着面包喊他,“再给我多烤几个,我后面几周还得总跑医院。”
林晃搬出胡秀杰的金句,“面包不能当饭吃。”
邵明曜说:“不当饭,就找个东西嚼。”
林晃顿了下,“想吃什么?”
邵明曜道:“简单点,都行。”
林晃掂量着烤几条吐司,耐嚼还不甜,但临要出院门,又被某大型犬类扑过来从后头抱了一会儿,那一身骨头架子硌得他难受,回家就改了主意,黄油加糖狠狠下料,浓稠顺滑地倒进麦芬纸杯里。
烤箱出炉,方圆几百米的空气都甜炸了。邵明曜给他打电话说:“你别给我吃出糖尿病来。”
林晃向来嘴甜,“我怕你先瘦成甲亢。”
洗完澡出来,麦芬还没放凉,林晃里屋外屋找了一圈,没找见北灰,估计跑邵明曜那边去了。
好几天没见,小狗也想人。
隔壁院里熄了灯,他没再吵邵明曜,就坐在自家院里看短视频。
挺长时间不刷,大数据还保留着记忆,首页全是学习的。他手动搜了自家店名,想看看这季新品的评价。
看了一会儿就开始打瞌睡,正起身想回去睡,忽然听到隔壁一声低咳。
林晃没想到邵明曜还在院里呆着。
他小声走到墙根下,像个变态一样偷听邵明曜咳,又听着他往屋里走,随手把什么东西扔在了小石桌上。
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哥大半夜不睡觉,一直站在院里看书。
今天的晚安短信没提晚安,换作一句话——“释然之路既不向左也不向右。”
林晃很想对答一句,奈何文化水平有限,抓耳挠腮半天,最终只回道:“晚安,邵明曜。”
加上名字,主要是为了增加句子的长度。
第二天早上林晃去送麦芬,邵明曜已经走了,留下北灰蔫了吧唧地趴在老树下。他随手掀过扣在桌上的书,入目就是昨晚那句话。
——释然之路既不向左也不向右,它通向自我内心。此间唯有神明,此间唯有和平。*
还没琢磨明白,陈亦司就来打扰。
【没意思:然然说话我越来越听不懂了,是因为我俩还没搞在一起吗。】
林晃看看手机,又瞅瞅手里的书,深觉非也。
【lh:本质是文化水平差异,和在没在一起无关。】
【没意思:不会吧,然然才高中毕业。】
【lh:你不是高中辍学么。】
【没意思:那倒也是。】
赶在早自习前,林晃一头扎进数学组。
第二张竞赛卷没人给他讲,他抠着那本竞赛书,死皮赖脸地硬是给做下来了。但几何专项都是证明题,证得对不对,他心里也没谱,还是要交给马老师审判。
早上数学组繁忙,老师们来往路过,都好奇地朝他瞅上一眼。
马老师一边喝枸杞水一边看卷子,笑眯眯的,时不时推过来一指,问他这步怎么想的、那步怎么想的、为什么要用这个定理、为什么要连那条线……
他耐着性子,对答了十来分钟,老马还是笑眯眯地喝水,就是不说对错。
林晃瞅着那杯水到底,终于忍不住了:“老师,能别笑了么。”
马老师问:“我笑怎么了?”
“瘆得慌。”林晃说。他也不想知道对错了,转身道:“老师我走了。”
“你等会儿。”马老师把他喊住,终于拔开一支笔,开始在他卷子上写东西,边写还边吸着鼻子闻,“你是不是又给我带面包了?想换第三张卷子?”
林晃包里是揣了一只麦芬,但没打算主动给,仅仅是以防某些人民教师自己脸皮厚。
这不就防住了么。
但他沉得住气,“没有。马老师,我不想要第三张卷子。”
“这样啊。”马老师点点头,迅速写完,把笔帽一盖,从抽屉里又抽出一张卷子,叠在旧卷子下一起推给他,“这几道题都做对了,但还有更好的思路,我给你写在卷子上了。你不给我面包,我还是给你第三张卷子,希望你化感动为力量,下一张卷子也惊艳我一把。”
林晃接过卷子,仔细消化了一会儿这番话。
是表扬他做得很好么。
“高三的又给你讲了?”马老师问。
林晃平静作答:“没。他忙。”
竞赛题也就那么回事,非要自己啃,也没什么啃不下来的。
“还挺独立。”马老师笑,“没面包就走吧,正好我也不爱吃那齁甜的,人到中年最怕烂牙,堵个牙别提多疼了。”
林晃都走到门口了,闻言又回头。
他掏出那只麦芬,平静道:“我想起来了,其实我给您带了。”
他毕生做过的最高糖配方的麦芬。
献给尊敬的马老师。
“老师再见。”
走出数学组,屋里传来一阵笑声,笑得最欢的就是马老师。
林晃不明所以地往前走,走近拐角,迎面冲出来个高个男生。林晃走路直,但那人走路晃,像根不安分的软面条,到处变轨。
“诶我去!”那人紧急闪身,把一只卡片相机护在怀里,“好险!”
后面跟来另一个男生,神情冷淡,“你能不能别一惊一乍。”
前面的男生吸吸鼻子,“我是突然闻到一股惊人的甜味,同学你——”他朝林晃一抬下巴,“诶,你怎么拿我班卷子啊,我说老马最近不愿意搭理我呢,合着外头有别的学生了啊。”
“……”
谁啊,像和他很熟似的。
林晃瞥了一眼,闷不做声继续走。
刚走两步,身后马老师一嗓子喊了出来:“窦晟!给我进来!”
“诶!来了!”那男生提步小跑,大大咧咧地吆喝:“老师,你是不是给外班学生吃的了,我都闻着味了。”
隔了一会儿,好像没人理,那男生又说:“谢澜你说句话啊,你的小蛋糕一准被他给别人了。”
林晃脚步一顿,回头往数学组看。
闹了半天,马老师向来是主动给自己班学生发吃的,只是单独从他这个外班的身上蹭好处罢了。
区别对待,真没意思。
邵明曜又请了两周假,基本上住在医院了,只偶尔白天会回家。
林晃每天都去他家兜一圈,见不着对象,只能在对象家里玩找茬——送过去的面包不见了,厨房里残留了番茄炒蛋味,装米的罐子空了……
不禁纳闷,邵明曜到底有多嫌弃外头的饭,都住医院了还要自己带。
隔天他又在厨房发现一盒速溶咖啡,心道苦难果然能治少爷病,以前他图便宜让邵明曜喝速溶,邵明曜当场冷脸。
周五上午,期末前最后一次周考的学年榜贴了出来。
下学期高三开学就要重新分班,这次学校给标注了预分班结果。观察下来,应该是数理A的三十人不动,其余按照六十人一个班全部重分,有一个全科A,再在平行班里分一二三四五。
林晃周考名次175,备注【理·二,25/60】。
这次他数学考得很好,题难,学年平均分被削掉了十几分,他却头一回上了一百三。
葛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伸手在他肩上一捏,惹得他打了个激灵。
女老师的手又细又柔,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忽然想起了庄心眠,立起的汗毛又顺了下去。
“再加把劲。”葛莉仰头看着大榜,“你这小脑瓜是真好使。高三摸底考还有两个多月,还能冲。”
林晃“哦”了声,“随缘,不想太累。”
葛莉笑,在他肩上拍了下,“有志气,但不多,是吧。”
“是。”林晃诚实点头。
女老师的“是吧”吐字很柔,没有威胁的意味。
而总用“是吧”来威胁他的那个家伙又好几天不见踪影了,晚安早安也不发了,只是每天都会给他发两句他看不懂的话
就像回到了小时候。
邵明曜很痛苦,他能感觉到。
但邵明曜憋着一股劲,垮不了,他也能感觉到。
林晃琢磨着给邵明曜发点啥,跟爷病情无关的、好笑点的,给他松松绑。
但奈何他不是陈亦司,搜肠刮肚半天也想不出个段子,只能在相册里刨,试图找两条北灰出糗的小视频。
正刨着,秦之烨的电话打了进来。
那边很乱,棍棒挥舞和拳脚着肉声十分清晰。秦之烨喘着粗气吼:“能来吗?太平街!”
林晃转身就往外跑,一路跑到翻墙的老地方,惹得身后惊呼一片也顾不上回头。
还是和四中那些陈年旧怨,被堵的有秦之烨、俞白、方威,还有几个没见过的。对面人数是这边二倍还多,两伙人打得眼花缭乱,林晃边打还要边犹豫着,怕误伤自己人。
一场架打得累得慌,而且太久不动手,他一时不备,脸上让人给来了一下子。等消停下来,他坐在马路牙子上用手机看脸上红肿的纹身,皱眉不语。
秦之烨仰头灌冰啤酒,留一半塞给俞白,骂骂咧咧道:“我班那几个玩意真是没记性,让人揍死得了。”
俞白沉声对林晃道:“抱歉害你逃课,平时这种事我们都找明曜,但他现在——”
林晃奇怪地看他一眼,“你还膈应着我么?”
俞白卡壳了一下,“没啊。”
“那抱歉什么。”林晃说,“找邵明曜本来就不如找我。”
秦之烨闻言哈哈大笑,胳膊环着他脖子,用他很不能理解的方式表达了一番亲热。
“别告诉邵明曜。”林晃由着他闹,又说:“非要告诉,也别跟他说我脸上挂彩了。”
秦之烨纳闷道:“为啥?你不趁机让他心疼心疼?”
林晃撇了下嘴,“心疼屁。”
跟狗似的,圈好的地盘让人弄糟了,保不齐用什么法子再重新圏一遍。
原本庆幸邵明曜发现不了,结果回学校才知道大难等在后头。
——翻墙时跑得急,没听出来,在后头发出一声惊呼的是胡秀杰。
林晃在教务处外头贴墙罚站,决定收回之前对胡主任的妄言。
高跟鞋踹在大腿上是真疼,四中那伙的战斗力被比成了渣。
等上课铃响,走廊上没人了,林晃偷摸把手机摸了出来。
这回敢情好,不用挖北灰的黑历史,有新鲜素材了。
【lh:挨胡主任踹了。】
没用上半分钟,他那神龙不见首尾的男朋友出现了。
【smy:怎么回事?】
【lh:打架了。】
【lh:秦之烨俞白求救。】
【lh:现在教务处外头罚站。】
【lh:高跟鞋踹人真疼,估计紫一块。】
【lh:哦,你蝴蝶没事。】
隔了一会儿,邵明曜才又回复。
【smy:知道什么叫此地无银么?】
“……”
【smy:看看我蝴蝶。】
林晃心烦糟糟地戳开前置摄像头,刚想怼脸拍一张,又改了主意,直接拨视频过去。
反正要给邵明曜看,不如也看看他。
他一边看着脸上的伤,一边等着邵明曜接视频。
一直等到系统挂断,邵明曜也没接。
林晃以为他刚好在忙,等了几分钟又拨一次。
还是不接。
隔了一会儿,邵明曜回了条语音。
他随手点击转文字——
【扶爷练习走路呢,倒不出手,回头说。】
林晃打了个“哦”字,想发出去,指尖又顿住。
片刻后,他把手机抬到耳边,切换成听筒模式播放。
邵明曜说的每个字都干净清晰,背景声毫无嘈杂,依稀还有轻音乐。
林晃垂下手,捏着手机抿唇不语。
直到手机自动黑屏,屏幕上映出他严肃的面孔。
“你看手机也没用。”
李刺槿微笑着,垂眸吹了吹杯里的咖啡,从容的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愉悦。
“听说明宸帮你搞到了邵泽远的头发,DNA检测结果出来了?怎么样,如你意吗?”
邵明曜从和林晃的聊天界面切出来,点开刚收到的鉴定文件。
李刺槿轻抿一口咖啡,悠哉道:“不管你换哪家机构,你和你——亲生父亲——的DNA鉴定结果,永远都只会是非父子。”
邵明曜揣起手机,平静地抬起头道:“不如意,但也不出所料。随便你吧,你可以买通机构否认我和邵泽远的父子关系,但我已经提前开具了另外两份真实有效的鉴定结果。”
李刺槿笑得从容,“之所以能提前开出来,是因为它们不重要,我懒得插手而已。你是聪明的孩子,应该不会不知道,爷孙关系和兄弟关系都无法证明父子关系吧。”
“邵明曜,别再折腾了。过去,你没在任何外人前以邵家公子的身份露面过,以后,你也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你与泽远的关系。”
“他的遗产,你一分都拿不到。”
作者有话说:
“释然之路既不向左也不向右,它通向自我内心。此间唯有神明,此间唯有和平。”
出自赫尔曼·黑塞《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
【小剧场-66】
呆蛋拿着放大镜看明蛋。
你蛋壳怎么被人打孔了?
明蛋:那是针眼。
呆蛋:针眼是干什么的?
明蛋:抽了一些蛋液做检查。
那你要注意补水啊。呆蛋一脸严肃:小鸡蛋的蛋液可不多。
第68章 |“你是聪明的孩子,该明白刚而易折的道理。”
罚站还没结束, 林晃无声息地走了。
他大下午突然回家,正睡觉的北灰有点懵,小嗓子睡哑了,打着哈欠跟在他屁股后头挨屋走。
早上的麦芬还在桌上, 林晃拿过速溶咖啡盒看一眼, 和前天一样, 剩了五条在里面。
他又打开放北灰的零食奶冻的罐子, 邵明曜每次回来都会给北灰吃奶冻, 林晃拿不准他喂了多少,所以从来不主动喂。
从余量来看, 邵明曜至少从周三起就没再回来过。
北灰仰脖瞅着奶冻罐,起立祈祷, 小眼神虔诚。
林晃撕开一个丢给它,它立刻囫囵吞了,又想要第二个, 在他脚腕上蹭来蹭去, 发出委屈的“呜呜”声。
林晃瞥着它, “好几天没吃过了吧。”
北灰从鼻子里喷了两口气, 焦躁地跺脚。
“你主人有事,瞒着我们。”林晃蹲下揉了一把小狗头, 语气冷淡:“等回来就咬他, 我帮你按着他。”
北灰忠肝义胆,闻言连奶冻也忘了, 兴奋地吐舌。
小狗傻乐,林晃眼中却毫无笑意, 他深吸一口气, 又给邵明曜发消息。
lh:医院走廊人多, 别撞着爷。】
【smy:放心。】
“放你妈的心。”林晃骂道,转头给秦之烨打电话。
这会儿还是上课时间,秦之烨那边一片嘈杂,学生唠嗑和老师讲课声混在一起,他趴在桌子底下接的电话,接起来就问:“哥,不是,嫂,你不上课啊?”
“邵明曜这几天在哪?”林晃问。
秦之烨一愣,“你都不知道,我哪知道?”
林晃看他反应自然,不像装的,又问:“他最近有事找过你么?”
秦之烨更摸不着头脑,“没啊,一般都是我有事找他,他能有啥事找我?”
“无事不登三宝殿。”邵明曜戳开林晃的头像,点了两下,又把手机放下,抬眸对李刺槿道:“如果你真的不在意我这些小动作,也不会大老远地飞过来找我了吧。”
李刺槿莞尔,“泽远出了意外,我没能救得了丈夫,总该替他关心一下生病的老人。听说邵松柏术后短暂清醒一次就进入了谵妄状态,不认识人,只会哇哇叫,还自己把管子都拔了,护工不得不用束缚带把他手捆在床上。为人儿媳,我听了后心里特别不是滋味,特意找北京的专家咨询过,他这个样子,能不能清醒已经是后话了,现在最担心的还是无法配合拍痰,并发肺感染……”她说着,观察着邵明曜的表情,问道:“还是说,其实已经肺感染了?”
邵明曜不作答,面色滴水不漏。
李刺槿抬手优雅地拾去落在长裙上的一根发丝,笑得更舒展,“应当是已经感染了吧,不然你不会给他转院。你把他转哪去了?我问遍H市的医院也问不到,想尽一份孝心都困难。”
邵明曜开口道:“转院只是为了防备恶毒的人做手脚,我爷好好的,不劳挂心。”
“真的吗?”李刺槿点开手机日历,随意地说道:“可我怎么听说你最近跑遍了各个银行,邵松柏所有户头、就连医保那些都被你翻了个遍。常规搭桥手术,院内扔个十五万顶天了,不至于让你窘迫成这样吧?除非又进了ICU,上了贵价机器,一天就要烧几万,我算算,这是多少天了……”
邵明曜冷声打断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刺槿收起手机,“这话该我问你,你还是个孩子,孩子就要有孩子的样子,不要总是做一些大人猜不透、也不喜欢的事。比如,明知道DNA鉴定没用,还非要联系律师起诉,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还要拖慢遗产交割速度,这就很不讨人喜欢了。”
她说着微微前倾身子,语气也陡然冷下去,“还有,听说你到处联络私家侦探,还查你妈妈的户口,你想查什么,嗯?”
邵明曜凝视着她,眼神分寸不让,从容道:“这与你无关。”他说着起身,“我还是那句话,把属于爷和我的那一份家产折现给我。如果不是为了给钱,以后不必再来找我了。”
李刺槿叫住他,“你也不想打官司吧,我能耗得起,邵松柏的命可耗不起。你这份孝心可贵,等公司股权交割完毕,我倒可以拿点小钱出来救你爷。但前提是你要乖一点,别再从中作梗,否则——”
“否则怎样?”邵明曜居高垂眸看着她,“你觉得到今天这一步,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李刺槿看着他,像审视又像欣赏,许久,轻叹一声道:“手术前听说生父重病无法赶到,当机立断留本院手术,一天之内把医院上上下下全部打点利索,在力所能及范围内找了最稳的主刀大夫,甚至还瞒住了邵松柏,让他到上台都不知道儿子出事,也不知道给自己做手术的根本不是北京专家。等生父噩耗传来,立刻去北京联络明宸帮你采样做DNA鉴定。邵松柏病情转危,你又果断转院,把人藏得连我都找不到。直到现在,坐在我面前,还是这么桀骜不屈——明曜,你确实比正常孩子成熟有手腕,明宸远不如你,我这个商场上混了十几年的大人都要自愧不如,可惜了,你不是我儿子。”
“我没空听你废话。”邵明曜眉目冷淡,抬脚要走,李刺槿却又淡然开口,“和邻居相处还愉快吗?”
邵明曜脚步猝然停顿。
“刚才发消息也是和他吧,我想,别的关系,应该不至于让你在和人谈判时分心。”李刺槿收回视线,捧起杯子抿了一口,十分有趣般地笑道:“我拿到了一些照片,真是刺激,我那天还在想,泽远哪怕没有为了亲爹着急而出意外,等听说你的事,也迟早被气死。”
邵明曜脚扎在地上,冷笑一声,“悉听尊便,我们不在乎。”
“同性恋这种事,我也就自己看个乐子。”李刺槿从容道:“什么年代了,我没那么迂腐。不过,我也算你半个后妈,你父亲死了,人生大事,我得替你把关。”
邵明曜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却见她红唇一挑,问道:“那孩子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啊?这种人,我劝你还是别碰了,万一明天后天的,出门不小心被什么人刺激到了——”
“你敢!”邵明曜勃然怒目,拳头顶在桌上,声色俱厉:“敢动林晃,你试试看!”
李刺槿看着桌上那只青筋爆起的手,顿了一会儿,摇头叹息道:“小小年纪,硬气至此,确实可惜。”
她抬头平静地望向邵明曜,“你是聪明的孩子,该明白刚而易折的道理,尤其是当你本就毫无筹码时。”
*
邵明曜从咖啡馆出来,阳光烤得皮肤火烧火燎,整条街都暴晒在阳光下,他口干舌燥得不像话,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抬步缓缓迈向街角的便利店。
便利店门檐下有道窄窄的阴影,他站在阴影里,大半身子却还是烤着。
自动伸缩门被触发,他往旁边挪了两步,摸出手机,犹豫许久,还是拨出了那个号码。
法国时间早上十点刚过,叶韵绮正挽着丈夫要出门,接到邵明曜的电话有些意外。
听完来意后,她更加惊讶了,“邵泽远死了?真死了?”
邵明曜垂在身侧的手指屈了屈,许久才“嗯”了一声,“爷出事,他赶去机场的路上发的病,说是前面连着应酬了半个月,本来就很不舒服。抢救了几天,没挺过来。”
“人生无常啊。”叶韵绮感慨了一声,电话里一个法国男人用催促的语气说了两句,她用法语飞快回复,又在那人面颊上亲了一口,接着说道:“你刚才说要多少钱来着?”
邵明曜无意识地攥紧手,语气平稳道:“二十万可以吗?爷现在ICU,每天的基础费用就是一万八,还要加上……”
“一口气哪来那么多钱。”叶韵绮叹了一声,又压低声:“你叔叔不知道你们,我也没办法开口朝他要。这样,我先打给你五万,你看看情况,一般人在ICU里呆不了那么多天。”
邵明曜抿了下唇,低声恳求道:“能再凑一点吗?妈妈,帮帮我,我真没钱了,爷的账户也翻遍了。”
叶韵绮连着叹了几口气,“我尽量凑吧,但最多也就再多凑两万。你想开一点,ICU这种地方进去了是很难有好下场的,邵泽远死了,老头子就是个无底洞,你一个小孩子要怎么填?”
邵明曜无声地深呼吸,垂眸道:“好,谢谢您。”
叶韵绮要挂电话前,邵明曜又问道:“刚刚那个男的,知道您的真实年龄吗?”
叶韵绮一顿,“你说什么?”
邵明曜说,“您的出生证和身份证对不上,身份证足足大了四岁。但按照出生证来看,您今年不是37岁,应该是33岁吧。您生我那年,应该只有15岁。”
“邵明曜。”叶韵绮严肃下来,“你想干什么?你查我干什么?”
“我只是想求证这件事,看您这个反应,我有数了。”邵明曜顿了下,垂眸温和道:“放心吧妈,我不会破坏你现在的幸福,哪怕只为了你肯借钱给我。”
挂了电话,他方觉手指尖和脚都冷得发麻,额头和胸口却是热得汗透。
低头点开微信,侦探发来了几十条个人信息,都是叶韵绮当年高中前后两三届的女生,他粗略扫过年龄和婚姻信息,回复了一句“接着找,动作明显一点”,而后便揣起手机。
太热了,一低头一抬头就是一阵眩晕。邵明曜稍微动了下身子,身后的玻璃门又被触发,自动开启。
老板娘在里头朝他招手,“那孩子,等人吗?进来等吧,在外头都晒成人干了。”
邵明曜犹豫了一下,抬脚进去。
老板娘正在用平板电脑追剧,掀眼皮瞅他一眼,“嘴都晒爆皮了,买个冰水不?新上那个电解质水卖得好,我看旁边体校的孩子都乐意买。”
邵明曜摇头,“不用,我凉快一会儿就走。”
老板娘抓了把瓜子推给他,“不碍事,你呆着呗。”
邵明曜没接瓜子,低头又点开微信,在林晃的头像上戳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发了一条。
【smy:忙完了。我蝴蝶呢?】
消息刚发过去,对面直接把电话打了过来。
“在哪?”林晃开口便问。
听到那人的声音,邵明曜心里一松,便利店的风扇刚好朝他吹过来,他一下子好像又没那么难受了。
“小卖店。”他回答,“你语气怎么有点冲,罚站不高兴了?”
林晃沉默了好半天才说:“是,不高兴。”
邵明曜勾了勾唇角,“下次打架你别掺和,真打不过,他俩自己也能跑。”
林晃不吭声,他又问:“在学校还是回家了?”
林晃说:“家。翘课了。”
邵明曜笑:“胆真肥。”
他扭头看着货架上的一面镜子,黑眸总算有了点笑意,但转瞬那丝笑意又淡了,低声叮嘱道:“最近治安不太好,晚上放学跟着人流往家走,别一个人穿巷子。”
林晃“哦”了一声,“邵明曜,说好的天天接我放学呢,才搞在一起几天啊,怎么就变成我一个人跟着大流走了?”
邵明曜一顿,低声哄着:“等爷好点就恢复正常,快了。”
林晃没搭他的话茬,朝北灰逗弄似地嘬了几声,邵明曜便道:“北灰呢,让它出个声。”
“北灰好几天没吃奶冻了,不想理你。”林晃问:“你今天回来吗?”
邵明曜想了想,“回吧,现在就回。”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想你了。”
林晃只哼了声,没回应,也没挂电话,依旧低声逗弄着小狗。邵明曜听着电话里头窸窸窣窣的小动静,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往冷藏柜那边踱步,视线一扫,从货架上拿下一只小盒子。
“干什么呢?”林晃嘟囔:“不说话,还走来走去,烦人。”
邵明曜笑道:“你爱吃的那个蛋糕卷有新口味了,给你带一个尝尝。”
挂了电话,邵明曜拿着蛋糕卷去结账。
老板娘说:“八块九。有活动,加一块钱换购一杯冰美式,要吗?”
“不用。”邵明曜说,“就这个。”
邵明曜拿着蛋糕卷上了公交车。
这会儿车上就他一个乘客,他坐在窗边,把蛋糕放在旁边座位上,用自己身体遮下的阴影罩着。
想到待会儿看林晃两口把蛋糕塞嘴里,再嫌弃地嘟囔一句“奶油打过头了”,他无意识地勾了勾唇,而后戴上耳机,随便找一段BBC播放,靠着椅背阖眼休息。
爷没有转院。
他确实严防李刺槿为家产做手脚,但所谓灯下黑,李刺槿知道他把爷转院,只可能立即去各家医院打听,反而不会推敲转院的真假。
胡秀杰随手替他疏通的关系帮了大忙,心外和重症所有相关大夫、负责的护士和护工都已经通过气,对外收口如瓶,逢人问就说早转走了。
邵松柏虽然病情凶恶,但起码被保护得严实。
窘迫都是暂时的,只要爷的病情转危为安,他就什么都不怕。
公交车晃晃悠悠,窗外阳光与阴影交替,不知过了多久,BBC放完了,耳机里安静下去,他的意识也开始流失。
手机突然震动,他瞬间坐直,冷汗爬满脊背。
屏幕上的名字是负责邵松柏的住院医师。
“不是坏事,不是坏事。”邵明曜低声自言自语地念了两句,才接起电话。
“病患家属在医院附近吗?快点来一趟。”大夫在走廊大步流星地走,说道:“突发性呼吸衰竭,要抢救。”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67】
呆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咚大的苹果塞给明蛋。
送你苹果。
明蛋:你哪来这么大……
呆蛋又掏出一个:送你苹果。
明蛋:等等,你……
呆蛋继续掏:送你苹果。
明蛋:……
几分钟后,明蛋望着面前一字排开的苹果墙沉默。
呆蛋认真说:平平安安。
平平安安。明蛋重复道,又忍不住掀它蛋壳:给我看看你的兜……
第69章 |“那里是不是挂了一颗小小的杏果?”
林晃心里窝火, 拳头痒痒。
他坐在院里等邵明曜回来,打定主意等人一露脸就先揍一顿,边揍边审,非把他收拾服帖不可。
等了一会儿, 北灰从屋里颠颠地出来, 脑袋往饭碗里一扎, 咔嚓咔嚓地啃起狗粮。
林晃看着它吃, 一个恍神, 忽然想起上次见面拥抱时那一把硌人的骨头,又想起刚才邵明曜撒着谎还不耽误要给他买蛋糕卷。
片刻, 他板着脸拿起手机,开始看外卖。
爷不在, 家里好久没开荤了。
他点了一整扇炭烤牛大骨,两百八十八,带一份邵明曜喜欢的炒青菜, 又进厨房焖一锅米饭, 打算等人回来先喂饱再开揍。
结果从半下午等到夜幕沉沉, 滚烫的牛大骨放凉了, 油花都凝固在肉上,他没等到人, 更没等到传说中的蛋糕卷。
已经没心思生气, 只剩下担心了。
他给邵明曜打了两个电话,没人接, 消息也不回。自己一口一口把肉全吃了,接着等。
十一点多, 邵明曜发来条消息:【有点事要处理, 消失两天。别担心, 我下周就回学校。】
林晃盯了那条消息几秒,立即拨通电话。
——不出所料,还是不接。
老手机被他攥得咔咔作响,他深吸一口气,气得笑出了声。
北灰听到声音,睡眼惺忪地跑过来咬他的裤腿,想把他往屋里拽。
林晃垂眸看它,忽然问:“谈过恋爱没?”
北灰含着裤腿,两眼一呆:“?”
“我也没谈过,头一回谈。”林晃面无表情,“谈不明白,好像快谈不下去了。”
他从小狗嘴里扯出被浸得湿哒哒的裤腿,冷着脸转身就往外走。
*
“确定是叫邵松柏吗?”护士盯着屏幕说:“病区没有这个病人。”
林晃愣了一下,“前两天刚在这里做过手术,怎么会没有?”
“稍等。”护士又点了两下鼠标,“查到了,他已经转院了。”
林晃问:“转去哪?”
护士摇头道:“这是病人隐私。”
林晃正要离开,休息室的门开了,邵松柏的住院大夫端着泡面从里面出来,一见他有些惊讶地说道:“明曜不是说这两天不来了吗,换成你来守着?”
林晃脚步一顿,“什么?”
重症监护室外。
“颅脑CT显示了多发腔隙性脑梗,是搭桥术后的新症。但我们也找了神内会诊,判断目前不是脑梗导致的谵妄,而更像是低T3综合症。”
林晃看着那堵厚重的大门,“低T3……是什么?”
“是术后应激的一种内分泌紊乱,主要表现为意识障碍、昏睡与极度兴奋。如果真是低T3来的,恢复意识的可能性就很大。可病人迟迟不醒,肺感染严重,下午急发呼吸衰竭,好在抢救过来了。”
林晃沉默了许久,问道:“北京的主刀大夫怎么说?”
大夫被问一愣:“什么北京大夫,手术是咱们心外的大主任给做的。”
林晃木然地看了他半晌,心尖忽然一颤,“这阵子邵明曜都是一个人陪护吗?”
“是啊,就他自己。你是他弟吧?”大夫叹气道:“你们家到底什么情况,爸妈也不露面,就让个刚成年的孩子一个人扛着,他要累死了。”
大夫说前阵子有不少乱七八糟的人来打听邵松柏,邵明曜不让透露病人还在本院。要不是之前林晃也在这边陪护,他会像打发那伙人一样把林晃打发走。
林晃走之前问:“您跟我说句实话,爷还能撑住吗?”
“没人能保证。”大夫谨慎道:“搭桥很成功,低T3也不是绝症,但肺感染随时会要命,如果他再不醒……”
林晃听懂了,“还有几天时间?”
大夫顿了顿,“三天抢救了两次,病情恶化速度是很快的。我们希望他能在四十八小时内醒来。”
林晃走出医院,脚像灌了铅一样沉。
愤怒、心疼、恐惧,各种情绪揉成一股可怕的蛮力,撕扯着他,摧心肝一样地疼。他想抓住邵明曜的肩膀怒吼,想要一拳把他揍倒在地。
但,却又更想抱住他,想紧紧地把他嵌在怀里,对他说,累了就歇会吧。
邵明曜,你能不能别撑着了。
能不能别一个人撑了。
林晃在医院附近找了一圈,找不见人,到后半夜才无力地回到家。
走之前,他留了邵家院里的灯没关,可这会儿小院却黑灯瞎火。
他心头一喜,叫道:“邵明曜?”
不等有人回应,他又提腿跑进屋里,“邵明曜!”
可屋里也没开灯,鞋柜旁没有多的鞋子,各屋都不见人影。
北灰蔫蔫地趴在树下,林晃走过去一拉灯绳,这才发现是灯泡烧了。
小院本就漆黑,可那一瞬,他却仿佛心里也一下子断了电。
许久,他一步一步向后退,退到长凳前坐下,抬头望着夜色下的老杏树。
初春那阵,他和邵明曜还没道破对彼此的喜欢,在一个午后,邵明曜替爷去乡下送东西,他就和老头一起坐在院子里晃着腿吃桃酥,等邵明曜回来。
那时爷还没生病,对着老杏树想念奶奶,想要奶奶也尝一口他烤的桃酥。他听得难过,终于为了当年鲁莽毁树的事正式对爷道歉,可爷不仅不怪他,还反过来安慰他说树不是他打坏的。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原因的,发生时便发生了。不必纠结,不必挂念,人也如此,树也如此,顺其自然吧。”
转眼又是夏天,就快六年了。
林晃望着枝叶再度繁茂的老杏树,眼睛又酸又胀。
他心如明镜,树就是他打坏的,怎能随便拿一句“没有原因”就躲避责任。
就像此刻,爷躺在ICU性命垂危,他又如何能不挂念、如何能捏着一句“顺其自然”就此释怀。
他且如此,邵明曜又是什么心情。
林晃像雕像一样在长凳上坐了一宿,北灰也不睡,挨在脚边静静地陪着。
天亮时,他终于起身,迈着僵硬的步子到树下。
“奶奶。”他摸着树干,失落地低声求道:“如果在天有灵,求求您,护着点爷,也护着点邵明曜吧。”
风吹树叶哗哗作响,静好依旧,注视着人间交替的悲欢。
*
“邵明曜常去的店都在这里了。”秦之烨把一串店名发进群里,“小白找书店,我找咖啡店,林晃去医院蹲他。”
俞白道:“我一个人找就行,你留在家,他可能中途回来。”
两人正要出发,林晃把他们叫住。
“别找了,他不可能一直待在这些地方。”
“那怎么办?”俞白问:“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医院蹲人?”
林晃摇头,“没用,他和大夫说了,这两天不去医院。”
秦之烨低声提醒道:“大夫的意思不是说,爷很可能也就再撑两天么。”
“是啊,他怎么会这两天不去医院?”俞白皱眉,“哪怕进不去重症,也得守在外面吧。”
林晃低头不语。邵明曜对他说的也是离开两天,原本他以为是敷衍,但现在看来,或许邵明曜是要在两天内做什么事。
他一边沉思一边道:“我在想,邵泽远不是好父亲,但却算是一个孝子。爷出事,他不可能不露面。”
秦之烨和俞白都沉默,他看他们一眼,又说:“邵明曜之前跑了一趟北京,如果不是送专家,那还能有什么事会让他在爷术后抽身出去?”
俞白咬了下嘴唇,“而且他还谎称转院,是要防谁?”
“我脑子要烧了。”秦之烨十指插进发间,绝望道:“除了他本人,谁能知道答案啊。”
林晃忽然回忆起一件事。
邵松柏刚入院那几天,邵明曜总是支开他打电话。他有一次瞟到来电是“李”,邵明曜接起便问“情况怎么样”,当时还以为是大夫,但现在想来,那句话太直白失礼,不符合邵明曜的风度。
“他和邵泽远关系差,但他们都很在乎爷,不会在这个节骨眼给彼此使绊子。”林晃轻声说:“所以邵明曜防备的不是邵泽远。邵泽远人没来,答应的医生也没来,八成是出了什么意外。”他顿了顿,又说:“可能是严重的意外,严重到邵明曜需要在事发后防备……”
“他后妈。”俞白恍然抬头,“李刺槿。”
秦之烨消化了一会儿,“那他为什么玩失踪?喜欢藏事就算了,连家也不回?”
林晃沉默不语,想着下午电话里那句没头没尾的“最近治安差”。
俞白沉声道:“怕连累身边人吧。之前他提过,李刺槿是个手段狠毒的女人。”他转头问林晃:“这两天有人跟着你么?”
林晃思忖片刻,“我被跟踪应该会有察觉,但……”他无奈地叹气,“最近不好说。”
到英中后,他的生活环境天翻地覆,遇不上烂人烂事,他学得也沉浸,上学放学不是在惦记爷就是在琢磨题,整个人都变迟钝了。
“如果有人监视你,你就不能轻举妄动,医院也不要再去。”俞白说,“我和之烨倒是可以去守着爷,可这法子也还是找不到明曜。”
“真他妈操了!”秦之烨恨得咬牙切齿,“就他最牛逼,就他最能扛事,平时老子事事问他是给他脸了,他还真把自己当顶梁柱?遇到事了,什么发小、老婆都是假的!就只会自己行动!”
林晃本就心烦,没好气道:“谁是老婆?”
秦之烨一噎,改口:“说错了!什么发小、老公都是假的!”他又巴巴地看向林晃,“他老公,你能想招找到他吗?”
俞白也抬起头,和他一起瞅着林晃。
林晃起身,恹恹道:“找不到,只能骗出来。”
“怎么骗?”秦之烨问:“他那么鬼,能骗得出来吗?”
林晃说,“不知道。”
骗不出来就分手。
骗得出来就打一架,看谁先打死谁。
晚上,林晃抱着狗坐在自家院里,灯也不开,就那么干坐着。
小群忽然震了起来。
【秦枝叶:@smy 哥们你接个电话啊,知道林晃去哪了吗?】
【俞白:@smy 爷应该快出院了吧?你怎么还失联。】
【秦枝叶:林晃早上和我们一起找你,分头行动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手机打了十几通也不接,再打就关机了。】
【俞白:他最近有惹谁吗,不会被人堵在哪了吧?】
林晃看着那些计划好的说辞,看完就把手机关了。
北灰蹲在旁边打哈欠,他把北灰搂进怀里,低声道:“我就这么点心眼子,全使在你主人身上了。”
北灰茫然地冲他眨眼,他继续嘟囔说:“你主人真烦,不想要他了。”
晚上的坡街安静如旧,林晃没有手机可玩,也不能开灯,只好抱着狗发呆,时不时从狗身上拽一撮毛,时不时又抬头看看天看看树。
就这么干巴巴地等了一个多小时,外头突然响起急促的奔跑声。北灰耳朵一动,立刻“汪汪”狂叫着朝门口奔去,他也猛地起身,抬脚就要和狗一起冲出去。
余光扫过院墙,却忽然在那上方捕捉到什么东西。
林晃脚下猛地一顿。
北灰站在门口起立扒门,扒了两下又焦急地回头看着他。
他却还僵在原地,仰着头,满眼不可置信。
急慌慌的脚步刹在门外,钥匙粗暴地插进门锁,邵明曜一推门,喊道:“林晃!你在不在——”
林晃就站在院里,仰头看着围墙的方向。
邵明曜喘着粗气,电光火石间一下子全明白过来,他猛地仰过头深吸一口气,一脚把院门踹上,发出震天的一响,大步流星来到林晃面前,一把扳住他的肩膀,吼道:“合起伙来演戏是吧?你他妈是不是欠操,这种谎你也敢——”
“邵明曜。”林晃打断他,被他死命箍着也不曾回头,只瞅着两家之间的方向,许久,略迟疑地伸手朝老杏树一指。
“我眼花了吗?邵明曜。”
林晃怔道:“那里是不是挂了一颗小小的杏果?”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68】
明蛋给呆蛋读诗——
时间是单向的,它一直向前。
正如一颗蛋,或早或晚,终会变成小鸡。
不必纠结,不必挂念,顺其自然。
呆蛋皱着脸问:谁的诗啊?
明蛋说:爷爷蛋。
它骗你。呆蛋说:它在给你画饼。
明蛋:?
呆蛋认真脸:你还没有发现吗?
进了这家蛋舍的蛋,永远都变不成鸡了。
第70章 |“我看你是不知道什么才叫弄你。”
新结的一颗杏果还没有钢镚大, 狡猾地掩在层层叠叠的叶片后。
邵明曜却根本不曾抬头看,仿佛没听见似的。
林晃被他强硬地扳过去,一攥领子扯到面前。邵明曜两眼爬满血丝,刻着愤怒疲惫, 让苍白的面色一衬, 有股火山濒发的可怕气场。
他一字一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要不是——”
话到一半生生顿住, 他恶狠狠地瞪着林晃。
林晃骗了人, 浑身却还是那股子无事发生的松弛劲,反问他:“要不是什么?”
邵明曜用力把他往外一推, 自己连着后退几步,终于脱力地坐在地上。
他缓缓屈起一条腿, 气喘吁吁抬头看着林晃。
林晃杵在他前方数米之外,垂下眸,视线掠过他沿发丝滴落的汗珠, 起伏的胸口, 又回到那双眼睛——
那双眼中, 什么温和、风度都消散殆尽, 只笼着一片凶狠。
林晃想,怎么会有人能生长成邵明曜这样——表面明朗, 暗里却是深黑。骨瘦嶙峋, 更显身硬腰直。
邵明曜神色难辨,开口喑哑地问道:“知道多少?”
林晃轻声说:“去过医院了。”
“别的呢?”
“猜的居多。”
林晃平静地说出自己的分析, 他猜测邵泽远出了大事,但却想不通邵明曜为什么要防备李刺槿——李刺槿固然恨他, 却也不至于对爷下手, 她没有动机。
邵明曜听他说完, 像浑身散了劲一样,低道:“钱就是动机。”
“你猜得不错。邵泽远是去机场路上出的意外,主动脉夹层,没抢救过来。”他不带感情地把来龙去脉概括一遍,“这么多年来,他和李刺槿相爱但也相防,李家一直对邵氏虎视眈眈,五年前他需要用我制衡李家,后来邵氏独立做大,他才又把我舍弃。”
“现在他身亡,李家又有机可乘。财产本该平分给第一顺位的父母、配偶和子女,但爷昏迷、我无法自证,李刺槿借机操作。一旦爷醒了,别说我那份,光是爷就能从她手中分走一大笔。”
林晃问:“可爷什么时候醒还是未知数,她不赶紧办遗产交割,和你们纠缠什么?”
“是我在作梗,准备起诉。”邵明曜颓然一笑,“我的动机,也是钱。”
“晃晃。”他垂下头低声道:“长远来看,爷要养老,我必须争家产,起码把他那份争到手。往近说……我需要钱,爷现在每天烧掉几万块,这些天我跑遍各家银行,想找爷给我存的那笔出国钱,可怎么也找不到……老头账面上的钱早就花光了,却远远堵不住窟窿。”
林晃眉心轻颤,“是因为没钱了?”
“嗯。”邵明曜无声苦笑,“爷的和我的都花光了。之烨和小白送的生日礼物,还没穿过,也卖给了二奢。我卡里余额不到一百,这几天又要给医院补预缴金,刚找了我妈借钱,但等钱到账,就又要去筹下一笔了。“
林晃嘴巴像被黏住了,他难以置信却又恍然大悟——邵明曜吃了大半个月的番茄炒蛋、喝速溶咖啡,恐怕他的消瘦不仅是因为劳累。
邵明曜抬头看他一眼,“很荒唐吧,这就是你以为的大少爷……抱歉,让你看见这样的我。”他又垂下眸去,脚轻轻搓了一下地上的灰土,喃喃道:“狼狈至此,为了钱和恶人撕扯。”
林晃久久不语,邵明曜又抬头看他,目光带着几分试探,勉强笑着问他:“想不想知道我这几天在干什么,我最后谈判的筹码还没——”
“邵明曜。”林晃打断他,“你几顿没吃了?”
邵明曜像没反应过来似的,接着说道:“当年邵泽远帮我妈篡改了年龄,我妈她其实……”
“我问你——”林晃声音陡然拔高,“几顿没吃饭了。”
邵明曜一顿,半晌后才说道:“昨天下午在抢救室外吃过,吃了……”
他说到这又戛然缄口,脸色灰败。
林晃怆然一笑,觉得这世界真他妈荒诞得可以。
“吃了给我买的蛋糕卷,是吧。”
“饭不吃,遇事不说,男朋友不理。邵明曜,你可以。”
邵明曜没反应,林晃盯了他几秒,转身就走,留下院门大敞在身后。
烧麦店正准备关门。
老板娘收拾着摊子,朝林晃颈上的汗珠一瞥,笑道:“赶上了,原味烧麦还剩最后俩。”
她边说边掀开笼屉,林晃却叫住她道:“不要原味,要牛肉的。”
“今天怎么舍得了?”老板娘伸出去的夹子临时改了方向,“牛肉剩的多,要几个?”
“全给我。”林晃戳开付款码,“再打两杯豆浆。”
晚上没豆浆了,林晃只好去小卖店,摸到什么拿什么,乱七八糟装了一兜子。他一路跑回家,邵明曜还是刚才的姿势,手腕搭着膝盖,垂着头,像具风化了的雕塑。
烧麦不太热了,邵明曜坐在地上,沉默地一口一口往嘴里送。
林晃从没见他这么吃过饭——牛肉烧麦个大,他平时也就吃俩,可这会儿满满一兜子转眼就没了一半。他几乎不嚼,只顾囫囵往下咽,噎住了就拿饮料送一口,也不管它可乐豆奶红茶。
吃到最后几个,林晃走过去一把扯走了袋子。
塑料袋不客气地在邵明曜手指上勾了一下,他动作一顿,把手里剩下的半个喂进嘴里,捏起可乐一饮而尽。
“我还没有和你说完。”他仿若无事地开口,“要找的信息都全了,一会儿就发给李刺槿。”
林晃沉默地听他讲述那些谋划,面色平沉,心中却掀起惊涛。邵明曜说的每一句都在挑战他的认知,他那点心眼在这人面前简直连思考都算不上。
可他听着,脑子里回荡的却分明是大夫那句“让个刚成年的孩子一个人扛着”,心尖刺痛得无以复加。
邵明曜在等着他回应,他沉默了许久才道:“你不会输的。”
邵明曜无声轻笑,“对我这么有信心。”
林晃缓道:“她再多阅历,也架不住心思被你拿捏住了。可是……”他停顿下来,深吸一口气,“可是邵明曜,你能一眼看穿别人的心思,怎么不想想我心里的感受?”
邵明曜一怔,林晃凝视着他,问:“还是说,你其实和别人一样,也觉得我没有心?”
“你爸死的时候,爷不认识人的时候,等着抢救的时候,交不起住院费的时候,还有……”林晃语气平静,声线却不自觉地沾上了一丝哽咽,“还有饿肚子的时候。”
他眼眶发红地看着地上那人,“有没有想过,你已经不是一个人在活了。”
“你发了五年没意义的屁话,被你爸踹开了却反而和我断联,我以为那是因为你以前不在意我。可现在我们在一起了,你却还是这副样子,一遇到事就要把我踢开。”
“你和我搞对象是为了什么?就只为了亲我弄我,一点也没觉得你的人生里多了我这么个人,是不是?”
邵明曜怔忡地听着他一句句质问,胸口起伏渐深,每一声呼吸仿佛都在压抑痛苦,颤声道:“林晃,你怎么会这样想?你从阴影里走出来不容易,往后人生,你需要的是轻松自由,而不是任何一丝一毫的负担和……”
话没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将他生生打断,在院子里回荡。
邵明曜被扇得偏过头,巴掌印在面颊上缓缓浮起,一处泛开鲜红血痧,是林晃套在食指上的那枚戒指。
“邵明曜,你能不能清醒一点?”林晃愤怒道:“你搞上的不是什么温室里的孬种,他不需要被你呵护!”
邵明曜抬手擦去嘴角沁出的一点血,回过头死死盯着他,“他不需要呵护,我就能心安理得拉他陪我一起滚那些蹉磨吗?”他呼吸沉重,双目猩红,“我爱一个人,不会去想他能吃多少苦,只想让他再也不要有苦吃,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林晃说,“你没有在爱我,你只是在做慈善。”
他语气低落难过,退后两步看着邵明曜,许久才又开口道:“不管李刺槿中不中招,爷的医疗费我来出,十年内,你连本带利还我。”
邵明曜眸光一顿,林晃深吸一口气,收拾好情绪,说道:“邵明曜,我们分手吧。”
“你说什么?”邵明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分手。听不明白吗?”林晃直视那双眸子,“我不想和你搞了,不想要你了,以后再也不会回你消息了。”
他说着转过身,大步朝大树下走去,“小狗玩偶还你,北灰归我。”
北灰吓得眼睛都直了,蹲在树底下一动不敢动。
林晃走到半路,身后掀过一阵风,他的身体一瞬间涌出先发制人的本能,他却克制住了,不理会地继续向前走,直到忽地被从身后一把掴住。
邵明曜攥着他后衣领,不等他扭过身来,不由分说就往屋里拖。那股可怕的力气出乎他的预料,他被拖得心里更冒出火来,吼道:“松手!”
“闭嘴!”邵明曜咬牙往外蹦了两个字,手上更粗暴,进屋时甚至像故意似的把他拖得踉跄了两步,脚绊在门槛上,骨头磕得生疼。
林晃更怒,“你他妈像条疯狗!”
邵明曜一把将他丢在床上,“我就是。这不就是你要的吗?”
惯性使林晃的脸扑进床垫,撞得鼻酸。那股熟悉的松木调香氛扑入鼻息,此刻却只能更激发他的怒火,他刚挣扎着要起身,邵明曜却提膝直接将一条腿跪压在他背上,生生把他踩了下去,道:“拿安全来骗人还有理了,和我闹是吧,要分手是吧?”
“对你好,护着你,恨不得把你捧在手心里,就换来你要分家,换你一句以后再也不回我消息!”
林晃被脸朝下压在床上,窒息中,忽然听到身后清脆的金属扣撞击声,他惊慌难信地扭过头,却随即又被邵明曜大手按下去,邵明曜单手抓着皮带狠拽了两下,把它从腰上整条抽出来,扔在一旁,又二话不说地去扯林晃的裤子。
“说什么我和你搞对象就只想亲你弄你。”
“我弄过你么?我看你是不知道什么才叫弄你。”
“邵明曜!”林晃双腿死命地踢蹬,奈何整个脊背都被压住,他手撑着床垫强行起身,拼着把腰扭伤也要回头,抬手朝邵明曜脸上扇去。邵明曜一偏头,让那一巴掌清脆地扇在脖子上,那双眸深黑得可怕,他冷笑道:“小动作确实多,真碍眼。”
他说着就把另一条腿也跪上来,膝盖一顶,重重压住林晃腿根后侧。林晃痛得几乎要叫,邵明曜顺势捉着他两只手扭到身后,拎起皮带便捆了他一双腕子。
林晃彻底被制服,失去了最后一点挣扎的可能。邵明曜一把扯下他裤子,从他身上下来,抓着他肩膀把他翻个面。
林晃气喘连连,和他正面对视,挑衅道:“我不知道什么才叫弄,你他妈敢让我知道吗?”
邵明曜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伸手下去一把握住他。
“有什么不敢,真要是想,办法多得是。”邵明曜语气冰冷,“你自找的。”
房间里激烈的争论停了,空气似是凝固住,时而又似忽然剧烈波动,所有的感官都在静谧中变得混乱狼狈。
林晃双手扭在一旁,他使出全部力气挺腰蹬踹,直至肌骨酸软再也使不出劲,单薄的腰弓起,他闭眼似是服软,片刻却又再蓄力挣扎,再被粗暴地摁下去,周而复始,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他忍耐不住地从喉咙里滚出动静,先是隐忍的轻哼,却只换来邵明曜嘲讽的冷笑,换来更磨人的摆弄。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忍不住叫出声,一声接着一声,似咒似求,直到嗓音嘶哑,头发湿透,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那样倒在床上。
邵明曜看着他腰上臀上腿上那一条条被掐出的红痕,视线扫过淋湿的地方,轻蔑道:“才使上这么点手段,就不行了么。”
林晃没有反应,他睁眼看着天花板,像是半昏厥,又像回到了小时候的样子。
他腕子太细,出了汗,皮带不知何时滑脱了。邵明曜一把抓起脱落的皮带,“手。”
过了好一会儿,林晃才缓缓抬起手,把勒出红痕的两个腕子重新并在一起伸给他。
邵明曜在他腕上重新缠了几圈,又扭身拿起床头的半杯水,也不管放了几天,抓着林晃的头发迫他抬起头,搭在他嘴边。
“咽。”
他喂一口便命令一声,林晃迟钝地吞咽,每咽下一口,睫毛颤一下,他把半杯水喝完,邵明曜把杯子往旁边一扔,手又伸向他下面,林晃一下子回过魂,哑着嗓子颤声叫,声线里带了丝哭音,下意识往后蹭。
邵明曜掐一把他的腰,沉声道:“躲什么,不弄你了。”
他沾了满手的汗和黏腻,拇指与四指轻捻一下,捂在林晃的嘴上,“好意思哭,说话难听,哭也难听。”
林晃抽空了力气,又被腥味和香氛交织的气息灌满鼻息,他在他掌心下虚弱地动了动嘴唇。
邵明曜松开手问:“又说什么?”
林晃张嘴说了好几个字,嗓子里才破开了声。他又重新道:“我以为你要抽我。”
邵明曜哼笑,“抽你?”
林晃喉结滚动,“或者干我。”
“急什么,给你记着呢。”邵明曜说,“再敢故意提分手激我,挨抽挨操,你一样都跑不了。”
林晃挪过视线看着他,沙哑地问:“秦之烨和俞白,还有爷,都知道你这么混账么。”
“只有你有幸得知。”邵明曜居高临下睨着他,“怕了?还敢吗?”
林晃喉结一动,“敢。”他说,“你把老子弄爽了,老子也还是要踹了你。”
话音刚落,邵明曜一把揪着他领子把他从床上拖起来,像摆布一只娃娃一样左右拖了两下,让他跪坐在自己面前,“行,既然要分就公平一点,你也先把我弄爽再说。”
他一提林晃捆手的腰带,把他双手拎高,“就这么弄。”
林晃抬头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垂下手,却是不等他再作威,自己缓缓弯下腰。
用嘴唇靠近。
邵明曜呼吸陡然一滞。
夜深,坡街终于安静下来。
屋里的所有动静都消匿了,衣裤皮带凌乱地丢在四处,满床凌乱,床上两人面对面抱在一起,林晃连上衣都撩起一半,邵明曜环在他身后的手抓住被子一角,掀过来勉强把他盖住。
“滚。”林晃嗓子哑得像是要废了,“弄老子眼都不眨,这会儿装什么温柔。”
邵明曜大手覆着他半边屁股,用力一握,“浑身上下就嘴最硬。”
“操。”林晃沙哑地骂:“老子早晚弄死你。”
邵明曜哼笑,手回到前面,却是在他喉咙上轻轻揉了两下,“嗓子难受么。”
林晃还是那个字,“滚。”
于是邵明曜不再说话,他们都精疲力尽,相拥着搂在一起,皮肤炙热,不知是谁的体温,一身黏腻,也不知是谁的汗。
林晃忽然想,最原始最彻底的亲密关系,大概就是这样了。
他喉结滚动,过了好一会儿后才说道:“再赏你一次机会。”
邵明曜闭着眼,像是已经睡了,“又不分了?”
林晃没答。
他看着邵明曜消瘦苍白的面颊,看了许久,久到邵明曜的呼吸逐渐变得深长,才轻声道:“邵明曜,别再和我说抱歉。”
“不狼狈的。
“和恶人为钱撕扯又怎么了,了不起得很。
“就让我看着这样的你,永远都让我看见。”
邵明曜睫毛微颤,却不曾睁眼。
“邵明曜,就算结出累累伤痕,你也永远是满身光亮的人。”
林晃低声絮说着,仰头凑近,用嘴唇轻吻他眼下的那片青。
很轻,像蝴蝶扇翅,小心翼翼地触碰。
一滴泪从邵明曜紧阖着的眼皮下滚落,无声滑进发际。
林晃看着他。
这个人他多年前便认识,他看到他的莽撞不知边界,后来分开,他又被半迫着看着他满怀期待,再后来重遇,看着他受欺挫败,也看着他明烈更胜从前。
而如今,他看见了他的晦暗,尖锐,崩溃和重建。
原来上天如此公平,没有谁抽节生长、长大成人的路是容易的。
不是只有他独自惶惶不可终日。
“我爱你。”林晃哑声说,“睁眼,看着我。”
他摘下黏滞在食指上的戒指,重新套回邵明曜手上,“从现在开始,听我的。”
邵明曜睁开眼,垂眸看着那枚戒指,“好。”
林晃声音轻柔,像一只在窝里对着同伴哼唧的小动物,说道:“爷的钱我来出,不用你还。”
邵明曜眉心颤动,“钱的事我再找人想办法,你家小店不容易……”
“不是小店。”林晃打断他,伸手去摸裤兜,摸到腿才想起没穿裤子,只好作罢,说道:“我的店是D市最大的法甜店。”
邵明曜笑了笑,手在被子下安慰似地顺了顺他的脊背,“你的店叫什么,等这事过去了,你带我去看看?”
林晃看他反应,怀疑他压根没信,“叫F2F。”
“F2F……”邵明曜重复了一遍,顿住,“F2F?”
林晃点头,“你发过我好几条网红去我店里测评的视频,记得么,秦之烨他们之前还去我家店打卡了,我没说是我的店,怕说了他大吃特吃还不付钱。”
邵明曜眼神木着,像难以置信,不知是难相信F2F还是难相信他的抠门程度。
林晃怕他还是不信,起身去够裤子里的手机,“ICU一天几万?我先给爷续上一个月的费。”
“你等等。”邵明曜把他抓回来,眼神更加震惊,“你想让爷在ICU再待一个月?不是……F2F为什么是你的店?”
林晃奇怪地反问:“为什么不能是我的店?”
“你的店不是叫眠蝶吗?”
“我不是说过么,那是旧眠蝶,新眠蝶改名了,我决赛作品用的就是新店名。”
邵明曜愣了片刻,眸光忽颤。
“F2F……”他一字一字念道:“Flapping to Fly?”
林晃轻声说:“翻译过来是,振翅欲飞。”
当年回到D市,小姑说要重新把眠蝶开起来,还说新店新气象,要换名,非要他来起名。
林晃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想了好几个晚上,却只能想到在火场里、邵家的院子里,妈妈和邵明曜共同对他说过的四个字。
——振翅起飞。
于是他改了一个字,变成英文简写,落于纸面。
也许宿命就是因果的重逢。
因为邵明曜当年那句话才有了F2F,而现在,F2F也注定会帮他跨过难关。
林晃这样想着,视线不由自主地瞟向窗外。
这个角度看不见杏果,他一时又拿捏不准,刚才是不是等人等久了,等出了幻觉。
不然邵明曜怎么听说杏果后一点反应都没有。
“结杏了。”林晃说,“你不激动吗?”
邵明曜还处于F2F的震惊中,半天才回过神,“什么结杏?”
林晃正欲解释,手机忽然震动作响。
邵明曜胳膊长,伸手一捞把手机捞出来,看一眼来电显示就扔给他。
“你行骗的同伙,告诉他,等着一顿毒打。”
林晃刚接起,秦之烨的嗓门就穿透电话飙了出来。
“爷醒了!林晃,你骗出来邵明曜没?让他接大夫电话!爷能认识人了,他认识我和小白……”
林晃手一哆嗦,秦之烨的叫声滚进了被子里。
邵明曜已经翻身起来,绊了两步踉跄着捡起裤子,摸了半天才把手机从兜里摸出来。
屏幕还停在微信页面,他正欲退出,眸光却突然定住。
爷的对话框顶到了最上面,是一条语音消息。
他手哆嗦着,点了好几下才点开那条语音。
嘈杂的人声和仪器声顿时充斥了房间,足足过了好几秒,邵松柏沙哑的声音才断断续续地响起。
“明曜……爷没事了,快……回去……上学吧。”
老头气弱停顿,又叮嘱道:“别……别耽误,你的正事。”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69】
明蛋:中秋快乐!
呆蛋:阖窝团圆。
【小剧场-70】
明蛋:好险,差点没分。
呆蛋:好险,差点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