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听到庵歌姬的话, 五条悟突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并说:“所以,她把婚姻届扔进碎纸机是因为这个吗?”
夏油杰无奈地说:“悟, 成年人之间的感情是比较复杂的,矛盾的产生不可能只是因为某个单一的理由。”
“说起来,星野的孩子现在已经三四个月了?”庵歌姬突然想到了关键之处, 然后说, “孕妇的情绪波动会比平时大很多,夏油,你应该有经验吧?”
听到这句话,夏油杰似乎是想到了某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他的表情变得很奇怪, 望向五条悟的眼神, 一下子就从无奈变成了某种无法言说的同情。
夏油杰感慨着:“确实,产前和产后都是不同类型的难搞。”
家入硝子挂着一双黑眼圈, 用平日里没什么感情波澜的眼睛,狠狠地瞪了夏油杰一眼,然后吐槽:“在咒术师等级考试前,让未成年少女兼自己的学生进妇产科,这种人渣到底有什么资格抱怨这些。”
夏油杰干笑了两声,然后求饶:“今天不是在讨论悟的感情问题吗?就不要再批评我曾经的年少轻狂了吧?”
庵歌姬:“那也没办法,绫小路毕竟是硝子寄予厚望的反转术式天才,你把她抢走了,硝子没去暗网悬赏谋杀你,已经算是给面子了。”
“算了,不提这些陈年往事了, ”家入硝子耸了耸肩,然后重新看向五条悟, 问他,“五条,你们到底是怎么吵架的?还是冷战?她最后说了什么?”
五条悟犹豫了几秒,然后说:“她说,我把她当成玩具。”
此话一出,办公室内其他三人都是明显一愣。
家入硝子甚至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说:“她好像……说的也没什么不对?”
星野冬今几乎用她的一生,当做五条悟成长的养料。
她在他身上倾注了无数的爱,最终却换来了男人无数次的伤害。
他用爱的名义将她捆在身边,不让她去上大学,也不允许她嫁人,折断她所有的翅膀,想要把她的一生都禁锢在那座古老而封建的宅邸。
尽管五条悟的本意并不是让她伤心难过,但有些伤害总是客观存在的。
可是对于这件事,五条悟却不愿意承认。
“这怎么可能?!”男人有些急了,连忙解释道,“怎么连你也这么说?我对她不好吗?不用心吗?我真的很努力了,每年生日都会认真给她准备礼物。”
夏油杰:“我家女儿都会经常给她养的小兔子准备礼物,但在我眼里,小兔子只是她名为‘朋友’的玩具。”
“对,就是这种感觉,”家入硝子点了点头,然后说,“以前我和夏油有和你说过很多次吧?你不要总想着自己,要去了解她的想法。”
五条悟:“我试过了,感觉没什么用。”
家入硝子:“你试着改变自己才多久?一年?两年?你以为谈恋爱和结婚是galgame吗?在一个时间段内按照攻略做选择,就可以达成HE结局?拜托,星野是活生生的人,她不是纸片人美少女。”
“那我现在怎么办?”
五条悟坐在椅子上,神情落寞。
听到他的话,家入硝子和庵歌姬没了耐心,面面相觑翻了个白眼,然后离开了办公室。
唯一留下来的夏油杰,看着一脸天真的挚友,突然觉得教这样的“学生”如何谈恋爱,真的很心累。
他很难相信,一个快要当爹的二十八岁成年男人,在恋爱方面居然这么单纯-
京都大学医学部附属医院。
冬今坐在椅子上,看着医生办公桌电脑上的那几张黑色电子照片。
当她看到那里面小小的胚胎时,突然觉得心里一片柔软。
这是她的孩子,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现在只有三个多月。
“最近有什么事发生吗?”医生这样问她,然后说,“从产检结果来看,胎儿的状态不如上次,作为妈妈要好好保护自己,保持健康的生活习惯和稳定的情绪是最重要的。”
冬今点了点头,对医生说:“谢谢,我会努力的。”
医生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这不是努力,这是必须,看你的气色也不如上次了,最近有失眠吗?要多保重一些,不只是为了孩子,也为了你自己的健康。”
听到医生的话,冬今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于是问道:“那宝宝现在……”
“现在还没事,”医生对她说,“我只是提醒你,算是未雨绸缪吧?目前看一切正常,不过记得按时产检,有什么问题及时来医院。”
带着医生的嘱咐,冬今走出了医院。
她坐在黑色保时捷的后座,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霓虹风景。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到女人忧郁的面色,实在是不忍,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想说什么?”冬今余光瞥见对方的表情,对他说,“是家主的事吗?”
司机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星野,你最近和家主吵架了?”
“算是吧?”冬今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怎么?他有找你说什么事吗?还是有什么安排?”
似乎是看她神色渐缓,司机才将自己的话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家主一天找我八百遍,就是问你最近怎么样了。”
“前阵子不是说要结婚了么?怎么突然吵得这么厉害?”
“家主他——”
紧接着,冬今打断了他的话,将他心里的潜台词逐一补充上。
“家主他很好,这些年来除了我,再没有别的女人,现在连孩子都有了,马上要结婚了,为什么会闹得这么严重?——你是想这样说吧?”
她望向后视镜,从这个中年男人的表情里,看到了一丝对她的不解和抱怨。
是啊,五条悟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男人。
他不仅年轻帅气,而且对待感情非常专一,简直就像少女漫画里的男主角一样完美。
“你就把这些当做是我的任性吧,”冬今苦笑着说,“是我太不知好歹,配不上家主的一片深情。”-
入夜,京都本家。
冬今躺在被窝里,瘦白的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感受着那个只有三个多月大的孩子,在自己的身体里慢慢生长。
她望着房间里的天井,幽深暗沉的木质结构,看起来就像笼子一样让人喘不上气。
回想着医生今天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冬今开始思考,
——只是不和五条悟结婚,有可能还不足以保住这个孩子。
——难道,她应该彻底离开五条家才行?
她想再去十年后的世界探查一二,但十年后的五条悟对这些事也没有什么肯定的答案,更何况……
冬今回想起十年后的那个男人,总觉得有些后怕。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十年后的五条悟,她总是会觉得陌生而害怕。
更何况,那个三十八岁的男人,为了留住她,几乎可以说是不折手段,冬今当然不能拿未出世的孩子来冒险。
至少,在孩子平安出生之前,她绝对不会再发动去十年后的世界的术式了。
她打定主意,闭上眼睛,准备遵照医生的嘱咐,养成健康的生活习惯,早睡早起。
然而,在她刚准备入睡时,就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冬今的房间里是暗的,但走廊的灯是常明灯。
她听到敲门声后,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薄薄的浅色障子门将他的影子倒映出来。
五条悟的身高在日本这个国家是罕见的,整个五条家也找不出第二个这么高的男人。
再加上那微微上翘的发梢,一看影子就知道是他。
但冬今现在还不想理他。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侧过身,背着他的影子,闭上了眼睛。
希望他知难而退,不要再来找她了。
这一夜,冬今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她没有像前几天那样,随时随地眼泪都会莫名其妙地流下来,也没有再做噩梦。
等到她睁眼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熹微的晨光透过窗子照进房间,让她感觉整个屋子暖洋洋的。
冬今揉了揉眼睛,掀开被子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宁静的清晨里,哪怕是一根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障子门外,好ῳ*Ɩ 像有什么细微的声响。
冬今有些好奇地望过去,然而早上的阳光很明亮,障子门上已经看不出任何影子了。
她穿着水粉色的睡裙,赤着脚踩过榻榻米,走到了门口。
隔着一层薄薄的障子门,冬今突然感觉一种很熟悉的气息。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侧过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这一觉,她睡了足足七个小时。
冬今突然变得有些紧张,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心跳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慢慢加速。
她缓缓地拉开那道门,就看到那个让她好几天都睡不好的男人,正站在门外。
“你醒了?”五条悟对她扬起一个笑容,问道。
他还穿着高专的教师制服,修长的身形被深色的布料包裹着,禁欲和性感这两种截然相反的风格在他身上融成一色。
苍蓝色的眼睛温柔地望了过来,让冬今的心,没由来地疼了一下。
明明是这么高大的男人,又那么强,此时此刻在她面前,看起来有点像一只被丢弃的猫猫。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一直在这里吗?”
“嗯,”五条悟点了点头,然后说,“听司机说你从医院回来脸色不太好,想看看你,昨天晚上我就回来了,但是敲门之后你没有回答,就一直在门外等。”
冬今垂眸,不敢看他的表情,只能低着头说:“你明明知道……”
她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他,哪怕隔着一层门,五条悟也能看到她那时候并没有睡着。
“我知道,”他对她说,“我知道你没睡,但你不想让我进去,我只能在门外等你了。”
听到这句话,冬今突然觉得,他看起来更像被丢弃的猫猫了。
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鼻尖发酸。
照顾他、爱他、把他放在自己生命中的第一顺位,已经成为了刻在星野冬今骨子里的习惯。
她根本不敢相信,向来自我主义又无法无天的五条悟,愿意做这样的事。
星野冬今开始害怕了,她很怕自己没办法拒绝他的一切,会再次变成那个对五条悟有着无限纵容的人格。
她狠下心,想要拉上障子门,将自己隔绝到这个狭小的房间里。却不料男人直接用手掌撑住了门框,拦住了她想要关门的动作。
“冬今,我想你了。”
她站在门内,听到男人的这句话,推着门的手突然止不住地颤抖。
鼻尖发酸,眼眶发热,有一种委屈得想要哭的冲动。
五条悟永远都是用这些直白又热烈的感情直球,将她打得溃不成军。
他那双含情脉脉的苍蓝色眼睛、他低沉而性感的声音、他宽宽的肩膀,甚至于他的一切,都是让星野冬今无条件投降的武/器,
“我可以进来吗?”
见她不再拼命地推门,五条悟知道她的态度已经开始松动,于是试探性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冬今认命地松开手,任凭他彻底将门拉开。
门内外的阳光和空气此刻开始融合,就像他们两个人之间隔阂的气场也在渐渐消失。
冬今没有说话,不拒绝也不答应。
她本以为,五条悟会像往常那样,不等她的回答,就自顾自地进来。
毕竟,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他从来不在意星野冬今的想法,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个长不大的任性小孩。
但这一次,五条悟没有进来。
他站在门口,站在她的面前,没有催促也没有直接进来,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冬今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她看到男人的表情有一种平静的温柔感,苍蓝色的眼睛就像被太阳晒过的风平浪静的海面。
已经习惯了他的各种任性和胡闹,冬今一时之间不太适应他这副规规矩矩的模样。
静谧的气息在清晨熹微的晨光里蔓延开来。
过了好一阵,五条悟才再度开口,问她:“冬今,你能抱抱我吗?”
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委屈。
冬今突然想到,他昨晚就站在这条长廊里,吹了一夜的冷风。
她抬起手,纤长的手指先是搭在了男人的胳膊上,制服的布料摸起来带着冰凉的温度。
五条悟从小就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刚去寄宿制的高专读书时,还会嫌那里的枕头睡得不舒服。
半夜在别人房间门口吹冷风这种事,简直是离谱到家了。
思及此,她难得主动向前走了一步,轻轻地抱住了他。
男人的肩膀很宽,从后面望过去,能将她整个人都遮得严严实实。
她放任自己与他相拥,靠在他的怀里,感受到男人有力的胳膊环住了自己的腰,带着夜风冷意的布料贴在她的脸颊上。
“充电~”
五条悟慢慢弯下腰,将下巴放在她的发顶,像以前那样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头发。
女人海藻般的长发带着兰花香波的味道,这让五条悟觉得一切都恍如隔世,毕竟,他已经好多天没有这样靠近她了。
冬今有些紧张地捏着他的外套,一时之间忍不住唾弃自己,为什么这样轻易就被他委屈巴巴的样子打动。
脖颈上那两处算不上伤的痕迹,早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柔软白皙的皮肤就像准备好的一餐盛宴,召唤着男人再次来品尝。
过去的这些年里,五条悟总是仗着她对他的无限纵容,变着花样欺负她。
她甚至已经有些认命了,只要她看到五条悟这副委屈的样子,就总是没办法太久不理他。
然而,就在冬今以为他下一步就要提出更过分的要求时,五条悟却慢慢地放开了她。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那双苍蓝色的眼睛。
那里面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情/欲,也没有任何属于男性身份带来的危险,他就这样平静地注视着她。
五条悟好像真的只是想要一个早起“充电”的拥抱。
“那我先回高专了?”他甚至很细心地嘱咐着她,“记得吃早饭,空腹低血糖对宝宝不好。”
冬今点了点头。
然后,在她不可置信的注视下,五条悟就转身离开了。
他没有进屋,也没有再做其他事,更没有对她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
冬今望着他渐渐离开的背影,看着他那双比她的命都长的腿,只是用了几步,就穿过了长长的回廊,消失在了拐角处。
盛夏清晨的风,卷着熹微的晨光吹过,卷起冬今身上粉色的睡裙裙摆,露出一双白皙纤长的腿。
他在一切都显得如此唾手可得的状态下,就这样轻易地放手了。
冬今看着他消失的方向,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
时隔这么多年,五条悟好像终于长大了一些。
他终于学会,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和态度,去追求喜欢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