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东京, 咒术高专教职员办公室。
夏油杰正在认真地批改着二年生的作业。
五条悟走进办公室,二话不说坐到他的旁边。
夏油杰问他:“效果如何?”
五条悟没说话。
他侧过头,黑色眼罩后那双苍蓝色的六眼, 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位挚友,就好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似的。
“怎么了?”夏油杰被他盯得不自在,“哇, 被男人这样盯着看, 感觉有点恶心。”
五条悟收回了目光,趴在办公桌上。
英俊的侧脸垫在胳膊上,说话的语气有些被迫认命的无奈:“如你所料,但我真想不通。”
他觉得很神奇, 完全不知道夏油杰给他的那些建议是什么原理。
但按照夏油杰的建议去做, 居然真的让星野冬今不再像之前那样抗拒他的靠近。
五条悟好像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新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星野冬今变成了他完全不熟悉的人。
她会对他生很大的气, 气到可以好多天都不理他,甚至不愿意见他。
而他如果想要靠近星野冬今,就必须慢慢适应这个新世界,然后一步一步走到她的身边。
这个世界,人们普遍将其称之为“恋爱的世界”。
对于五条悟感到的这种新奇和陌生,夏油杰早有预料。
他放下批卷子的红色水性笔,侧过头去看自家挚友,那张可以靠刷脸来解决很多问题的英俊面孔,有时候看起来实在是让人火大。
夏油杰的语气里带着某种羡慕,甚至可以说是嫉妒,对他说:“我和千薇也是经历了很多困难才能在一起, 又不像你这样……”
“你什么都不用付出,就可以得到星野的全部。”
“星野的爱, 星野的身体,星野的一切,只要你想要,随时都能得到。”
“你什么都能拥有,当然可以把坐享其成当做理所应当。”
“这个发言算什么?嘲讽还是幸灾乐祸?”五条悟问他。
“都算吧,”夏油杰收回目光,继续嘱咐他,“星野是个很容易心软的女人,你对她稍微上点心,她肯定会很快原谅你,到时候不要再得寸进尺欺负人家。”
五条悟忍不住问:“我真是奇怪了,杰,你们也没有很熟吧?为什么看起来比我更了解她?”
夏油杰叹气,对他说:“我不是了解星野,我是比你了解女人,或者说,这算是恋爱常识吧?是你没常识才对。”
说完,他有些嫌弃地看了五条悟一眼。
只能说被爱的人都有恃无恐,这么大了还不会心疼人。
“不过,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虽然星野很爱你,但是,她……”
夏油杰像是突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五条悟被他的话弄得有点茫然:“她怎么了?”
夏油杰顿了顿,然后说:“她对孩子的爱,很可能会超过对你的爱,如果你不能学会好好爱她,她很可能会带着孩子离开你。”
“孩子?你说那个……三个多月的……胚胎?”五条悟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微妙,“杰,你在搞笑吗?”
五条悟,当代最强咒术师,一个不高兴可以把整个东京拆了,同时也是咒术界御三家之一五条家的家主,百年一遇的六眼神子——比不上一个还没出生的家伙?!
他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望向夏油杰,结果只换来了挚友的一个耸肩,外加一句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感慨。
夏油杰:“走着瞧喽。”-
星野冬今这几天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她开始试着在无聊时从房间里出来,工作忙完之后,会在偌大的五条本家里闲逛,看看蓝天、看看飞进院中的麻雀、看看院中的惊鹿竹筒上下翻动。
一切仿佛在慢慢回归正常,就像以前那样。
直到五条悟再次回到京都本家。
冬今站在廊檐下,看到戴着黑色眼罩的高大男人走进了家门,瘦白的手指瞬间开始紧张地抠着障子门的木质边沿。
莫名地,她的心脏仿佛跳到了嗓子。
冬今紧张地往后退了两步,想趁着他在进屋前,赶快离开他的视线。
然而,她刚转身,就听到了男人喊出了她的名字。
“冬今。”
他的声音离她不算近,五条家的院子很大,至少要走一段路才能穿过院子来到她所在的位置。
冬今想装作没听到,准备快速跑回自己的房间。
结果,她刚向前迈了一步,就直接撞进了男人的怀里。
“这么热情么?”
男人有力的胳膊托着她的腰,免得她因为撞过来的反作用力摔倒。
他比她高了太多,冬今的鼻尖隔着深色的制服外套,撞上了他的胸肌,疼得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冬今认命地低着头,不去看她。
也是她有些想当然了,五条悟能瞬移,这么一点距离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罢了。
或者说,只要五条悟想抓住她,无论她怎么躲,都没有用。
但冬今还是不愿意就这样被他牵着鼻子走。
她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努力避开他的胳膊。
五条悟似乎也没用继续揽着她的执着,很快就撤了手。
冬今在心底默默地松了口气。
她试探性地往后退了一步,甚至已经做好了被男人直接扯回去的心理准备——反正他以前一直都是这样。
五条悟好像格外迷恋她的皮肤,平时在家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心血来潮,把她整个人扯进怀里。
她的鬓发会被他弄得很乱,和服腰带上的绸缎也会歪掉。
但这一次,他并没有这样做。
他只是再一次叫她的名字——
“冬今,今天晚上……”
听到这个关键词,星野冬今有些紧张地抬起头。
隔着那层黑色的眼罩,她很难分辨出五条悟现在的表情。
心脏跳动的频率瞬间开始加快,让冬今下意识地用手遮住自己的腰腹,似乎是下意识地保护着那个孩子。
“今天晚上我想吃鸡蛋烧。”
……?
星野冬今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深棕色的眸子望向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
他的唇畔噙着一抹很浅很浅的笑,似乎看透了女人在一瞬间的羞窘。
意识到这一点,星野冬今瞬间连耳根都红透了。
她的脑子好像有些缺氧,整个人害羞得快要喘不上气。
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我、我知道了……”
说完,冬今慢慢向后退了一步,然后转身,快步离开了五条悟的视线。
留在长廊里的男人,望着那抹穿着粉蓝色和服的纤瘦背影,和她染上晚霞颜色的耳尖,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突然觉得,新发现的这个世界,也能给他带来相当新奇而有趣的人生体验。
而在这个世界中的星野冬今,似乎比他记忆里那个低眉顺眼的女人更加有趣、更加鲜活-
冬今在厨房里煎着鸡蛋。
她刚刚被五条悟的话,弄得有些失了神,很罕见地在工作时心不在焉,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了指尖。
难怪十年前的五条夫人,那样认真地警告着她,就算是和五条悟保持那种关系,也不要耽误本职工作。
那时她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里,因为她从来不会因为五条悟而耽误自己的工作。
可现如今……
冬今给伤口用酒精消了毒,贴上了创可贴。
她看着那道伤口,忍不住想,自己身上总是会带着许多因为五条悟而存在的痕迹。
或轻或重,或痛或痒,就算皮肤上的痕迹会随着时间慢慢消失,但他留给她的记忆却一直存在。
长久以来建立起的亲密关系,已经刻进了她的骨血,除非将她整个人打碎重铸,否则很难让她对他狠下心去。
冬今在给煎好的鸡蛋烧摆盘时,下意识地将番茄酱挤成了卡通图案的形状。
这是五条悟的专属,从他小学时起,鸡蛋烧上面番茄酱的图案就一直这样,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冬今望着金黄色鸡蛋烧上面的图案有些出神。
她本来已经决定,不再给五条悟任何特殊的偏爱,但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习惯,已经成为了她下意识的动作。
冬今的心,仿佛被天平两端的筹码来回拉扯。
她找到竹筷,想要把上面的番茄酱抹掉,再重新画上普通的图案。
但是犹豫了好几秒,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
“星野姐姐?”身后端着托盘的女佣,有些好奇地叫了她一声。
这一刻,冬今才从自己的小世界里抽出神来。
“我没事,”她将摆好盘的鸡蛋烧放在了女佣面前的托盘上,然后对她说,“都齐了。”
“还是我去吗?”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女佣有些好奇地问她,“前几次,家主总会问你在哪里。”
冬今没说话。
年轻的女孩子继续说:“我说你有点累,先回房间了,家主的表情好像就变得很奇怪,胃口也不如之前好了。”
冬今忍不住问:“他最近的胃口不好吗?”
“虽然是正常成年男性的饭量,但是和他以前的饭量比,算是少了一些……”女佣回想着前几次的餐桌情况,对她说,“上周那个青花鱼,家主一口都没吃,明明他以前最喜欢那道菜了。”
“我知道了,”冬今皱了皱眉,然后对她说,“你先去吧。”
年轻的女孩子看了看她,没再说什么,就离开了。
冬今回到房间后,心里一直不太放得下。
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脑子里一直回想着年轻女佣刚刚说的话。
最终,她还是忍不住离开了房间。
冬今穿过本家幽深的长廊,来到了主厅的和室外。
她站在廊下,靠着浅色的障子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正在进餐的五条悟。
此刻,男人戴着椭圆形的墨镜,换上了家居服。
修长的手执着一双银白色的象牙筷,夹起了一片金黄色的鸡蛋烧。
看起来胃口很不错的样子。
冬今在心底暗暗地想。
然而,就在她准备放心离开的瞬间,男人银色的睫毛就轻轻地动了一下。
那双苍蓝色的漂亮眼睛,透过黑色的镜片,直接望了过来,几乎与她四目相对。
被那双眼睛直接抓了个正着,让冬今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可是他也仅仅是看着她,并没有其他的动作,也没有对她说些什么。
五条悟继续按部就班地吃着饭,但落在女人身上的目光却并没有撤走,
——好像在看着她下饭似的,甚至看起来胃口更好了?
冬今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有些脱力地靠在了浅色的障子门上。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小偷,否则,怎么会觉得这么紧张?
但她并不是小偷啊。
甚至,一直以来都是五条悟让她觉得难过,一直都是她在生五条悟的气。
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五条悟的事,为什么会是她觉得紧张?
冬今好像是在和五条悟赌气,更像是在和自己赌气。
她不想再回房间躲起来了,索性直接坐在长廊的地板上,望着天边明艳璀璨的晚霞。
五条悟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晚饭,就瞥见星野冬今依然坐在回廊下,没有离开。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好像一根上了发条的弹簧,他越是紧追不放,星野冬今就离他越远。
反倒是像夏油杰劝他的那样,稍微让她松一口气,她就会像小蜗牛一样,慢慢地从壳子里探出触角。
五条悟走出和室,看到女人坐在长廊的地板上,望着天边的夕阳出神。
他慢慢走到她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坐下。
她没有离开,但是也没有看他,只是继续看着夕阳。
五条悟慢慢靠近她,苍蓝色的眼睛不经意间用余光扫过她的脸,观察着她的表情。
直到他和她之间只剩下一个拳头的距离时,五条悟就停下了动作,不再靠近她。
夕阳的余晖渐渐散去,冷白色的月亮慢慢爬上树梢。
白纱般的月光与和室内暖黄色的灯光,在回廊下交织着,汇出一抹独特的光。
冬今感受到自己的肩膀上,突然蹭过来一颗毛茸茸的银色脑袋。
她习惯性地抬起胳膊,五条悟就直接像被抽走了骨头似的,整个人顺着她倒下去,头枕在了她的腿上。
直到冬今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已经距离自己这样近了。
她垂眸,就看到男人枕在她的膝上,双眸微阖,银色的睫毛遮住了苍蓝色的眼睛。
成年男人专属的那种刀削般精致的侧颜,好像在一瞬之间变回了少年模样,就像她很多年前的记忆中那样。
盛夏的晚风吹了过来,银色的发丝轻轻地晃着,发梢摩擦着她身上和服的布料。
冬今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男人晃了晃头,额头蹭着她的手,好像一只等着主人顺毛的猫咪。
冬今的心一下子就化成了一汪水。
她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发,纤长而微凉的指尖不经意间抚过他的额头,温热的皮肤触感细腻柔软,明明是个男人,却比很多女人的皮肤还要好。
“受伤了?”五条悟没有睁眼,沉着声问她。
“切菜的时候有些不小心,”冬今柔声对他说,“小伤而已,过几天就好了。”
她就这样渐渐被他软化了。
明明已经意识到了,曾经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是那么过分。
但是,每当她看到那双漂亮的苍蓝色眼睛,对自己露出一副像是吃不到冻肉干的小猫咪一样委屈的表情时,她总是忍不住想去抱抱他。
她的心情从挣扎变得自甘沉沦,最后变成了无可奈何。
这一夜,冬今睡得并不安稳。
她总是想着五条悟,也总是想着未来的自己。
她又做噩梦了。
在梦里,冬今看到一个美丽而憔悴的女人,躺在京都大学附属医院的高级病房里。
躺在病床上的女人,脸色苍白,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双颊瘦得有些脱了相,整个人看起来虚弱得仿佛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到奈何桥边。
穿着高专教师制服的五条悟坐在病床边沿。
他的眉峰紧蹙,苍蓝色的眼睛里漾着一层哀痛的神色。
“孩子不在了吗?”女人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询问着,就像一根羽毛掉落那样轻。
五条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垂下头。
他执起女人苍白而冰冷的右手,将额头贴在上面。
女人缓缓闭上眼睛,透明的眼泪顺着鸦羽般的睫毛滑落,在苍白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泪痕。
五条悟抬手拂去她的眼泪,沉着声对她说:“冬今,不要这样伤心,医生说情绪波动太大对你的身体不好。”
听到自己的名字,冬今顿时觉得如遭雷击。
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梦境中的面孔也变得模糊不清。
下一秒,冬今猛地从梦中惊醒。
她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
夜色之中,她觉得那好像不是梦,而是未来会真实发生的事情。
年幼时,冬今曾经听祖母讲过,源氏的血脉拥有窥探平行世界的能力。
这种能力是融于血脉的异能,就算没有发动术式,也会因为各种奇怪的咒力波动,在梦中得知未来的信息。
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凉意。
此刻,明明身处盛夏时节,却让人觉得冰冷刺骨。
冬今下意识地想喊“救命”,但马上就想到,根本就没有人能救她。
五条悟今夜不在本家,他吃过晚饭就离开了京都。
偌大的五条本家,只有常年居住的佣人们。
她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她的人生里只有五条悟。
但五条悟的生命中却有各种各样的人。
他有家人、有老师、有朋友、还有一群那么可爱的学生。
她悲哀地发现,五条悟没有她,依然是五条悟。
但如果没有五条悟,她的人生就会一无所有。
冬今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突然就想起了那双苍蓝色的眼睛。
她回想起自己被那双眼睛盯着时,身不由己的所作所为,又回想起了十年后的世界,那个让她感到害怕的三十八岁的五条悟,也拥有一双同样颜色的眼睛。
这一刻,冬今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无论是喜欢撒娇的二十八岁的五条悟,还是那个对她不折手段的三十八岁的五条悟,他们终究是同一个人。
哪怕不属于同一个平行世界,也拥有同样的DNA,身上流淌着一模一样的血。
而她注定无法拒绝五条悟的一切。
就算短暂地将他拒之门外,过不了多久又会为了他心软。
既然这样,她迟早都会忍不住答应他的求婚,成为五条冬今,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避免那个毫无希望的未来。
她必须离开五条悟,离开五条家,才能改变自己的未来。
第三十二章
冬今去补办了新护照。
她望着阳光下那个薄薄的深红色小册子, 忍不住出神。
读高中时,英语是冬今最得意的学科。
就算没有信心适应欧美的生活环境,留在亚洲也是可以的。离日本比较近的英语系国家和地区, 也不是没有。
但她从未独自出过国,一时之间竟然也找不到离开日本的勇气。
踏出人生舒适区的第一步,永远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想去哪里?”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 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男声。
冬今被他吓得手一抖, 护照直接掉在了榻榻米上。
她俯身去捡,却不料一个骨骼分明的大手,直接拍在了她的护照上,深红色的小册子尽数被他的手掌覆盖住。
“今天收拾屋子的时候, 发现护照过期了, ”冬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然后解释着, “正好想出门换换心情,就顺便去换个新的。”
五条悟刚刚从东京回来,身上的制服还没有换成家居服。
那双苍蓝色的眼睛依然被黑色的眼罩遮住,让人分辨不出他此时此刻的表情。
他拾起冬今的护照,侧身坐在了她的身边,然后问她:“有想去的地方吗?”
冬今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亚洲的话,只能去新加坡了,我只会英语,去别的地方很难交流吧。不过……好像香港也可以?”
五条悟又问:“准备什么时候去?”
冬今无奈:“只是想想而已,我从来没离开过日本, 感觉有点……”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鸦羽般的睫毛垂了下去, 似乎对自己的毫无信心。
这时,她突然开始羡慕五条悟。
五条悟哪里都可以去,从来都不会像她这样瞻前顾后。
冬今从小就没有离开过京都,直到五条悟去高专读书,她才有机会去东京看一看。
但也只是给他送些东西,或是被他拉着在高专里逛,匆匆地去,又匆匆地回来,连路上的风景都是透过车窗一隅所了解到的。
五条悟和她不同,他从小到大都是自由的。
他在五条家来去自如,甚至连灵魂都是自由的,没有被五条家的条条框框束缚一丝半点。
“我陪你去,”五条悟靠在她的身边,对她说,“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他侧过头,用脸颊去蹭女人的鬓发,鼻息之间萦绕着洗发水香香的味道。
“小悟,不要这样,头发弄乱了会很麻烦。”
她将手放在男人的胳膊上,轻轻地推开了他。
“好吧,”五条悟很听话地拉开了距离,然后说,“晚上想吃青花鱼。”
“欸?可是你上次都没动,还想吃吗?”冬今有些诧异地问他。
五条悟歪头,有些委屈地说:“上次的青花鱼有刺,不想动。”
听到他说的话,冬今先是一愣,然后想起自己上次没有帮他把鱼里的刺挑出来。
她忍不住笑了笑,然后说:“这种程度的事情要学会自己做吧。”
“这种程度的事情我当然会做,”先是给了肯定的回答,紧接着话锋一转,“但是,在冬今身边就不想做。”
他的口吻,理直气壮到了离谱的程度。
冬今被他的发言逗得笑弯了眼睛。
撒娇小猫最好命,今晚如愿吃上了肖想好多天的无刺版青花鱼-
五条悟今晚留在了本家。
这是他们自上次吵架之后,五条悟第一次在京都过夜。
听到这个消息时,冬今没由来地有一点点……紧张?
和以前相比,这段时间五条悟的行为实在是克制到了极点,在某方面安静得不可思议,
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不清不楚的情/欲纠缠,就好像回到了五条悟成年之前的状态。
冬今弯着腰,将晒好的被子,铺在五条悟的床上。
一个高大而熟悉的影子,从她的身后慢慢靠近,直到暗色的影子将她完全笼罩住。
男人携带着潮湿温热的水汽而来,不用看都知道他刚刚洗完了澡。
冬今铺好被子后,直起腰,转过身去,就看到五条悟穿着单薄的浴衣,站在她的面前。
他的头上顶着一块白色的毛巾,苍蓝色的眼睛和银色的发梢都是湿漉漉的,脸色透着被蒸汽浸染过的红润。
冬今很自然地转身,走到他的床头柜前,蹲下,拉开抽屉,在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包装盒里,翻出了吹风机。
等她再度转过身时,五条悟已经十分自觉地坐在了床边的地毯上。
和五条悟冷战之后,冬今自己也反思了很多。
她实在是没办法把这些事,都怪在五条悟一个人的身上。
五条悟是独生子,无论是本家还是分家都没有同龄的姊妹,和五条夫人的关系也说不上是亲密无间,只能勉强称一句母慈子孝。
没有人告诉他,应该怎样去对待喜欢的女人。
而冬今自己又不算敏锐和清醒的人,没有及时掌握好异性之间相处的分寸,以至于让他在青春期对自己产生了越界的想法。
后来,她的纵容让这种越界的想法变成了实质,她的ῳ*Ɩ 爱成为了饲养猛兽的养料,让他随时随地都想把她拆吃入腹。
冬今跪坐在他的身边,纤长的手指穿过湿漉漉的银发,吹风机的暖风缓缓吹过,有一种让人昏昏欲睡的惬意感。
他的发梢总会带一点上翘的自然卷,冬今每次给他吹完头发,都会习惯性地轻轻拍几下。
这一次也不例外。
然而,当她准备撤回手的时候,男人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冬今一愣,就看到他突然欺身过来,一瞬间就靠近了她。
这种场面她再熟悉不过了,于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过了好几秒,那个意料之中的吻却没有落下,她整个人也好好地跪坐在地毯上,没有被五条悟抱起来扔在床上。
冬今慢慢地睁开了双眼,就撞进了那抹美丽异常的苍蓝色。
五条悟很认真地问她:“你在害怕吗?”
“嗯?”冬今有些疑惑,“怎么会这样问?”
五条悟抬起手,轻轻地触碰着她的眉骨,然后说:“你的睫毛在抖。”
男人的记忆突然被触发,时光倒流回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他第一次亲吻她的眼睛时,她的睫毛也是颤抖的,就像蝴蝶缓缓扇动的翅膀。
或许从最开始,她的身体就没有准备好迎接他,只不过没有机会把拒绝的话说出口,也没有意识拒绝他的轻薄无礼。
“也不是害怕啦,就是……”冬今垂眸,小声地说,“你靠近得太突然了,我有点不太适应。”
冬今是一个非常内向且慢热的人,哪怕他们这样的关系已经保持了十年之久,依然不能迅速适应他的靠近。
但她从没想过,自己这种说得上是“矫情”的反应,居然会被五条悟发现。
他明明不需要看到她的这些反应,也不需要在意她的这些不适。
冬今早已经在日复一日的琐碎生活中,习惯了被人无视和忽略这些感受,她甚至觉得五条悟有些小题大做了。
然而,五条悟好像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握着她的手,用那双苍蓝色的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认真地对她说:“冬今,我可以等。”
“什么?”
冬今有些听不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我可以等。”
“等到你可以毫无顾忌地接受我的时候。”
“在那之前,我只看着你。”
五条悟的话,和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性格极不相符。
这让冬今感到震惊异常,以至于没有在第一时间做出回应。
她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这一瞬间,五条悟幼年时期的面孔,好像在她的记忆中开始模糊不清了。
冬今轻轻地捧着他的脸,深棕色的杏眸温柔地凝视着他、
她努力地从这张属于成年男人的英俊面孔上,寻找着很久很久之前的痕迹。
但无论怎么看,就算她记不起曾经的小朋友到底是什么模样,她依然觉得这张脸是那么可爱。
她闭上眼睛,将一个轻柔的吻印在他的唇上。
这个吻,成为了五条悟可以对她肆意妄为的万能通行证。
男人就像一头被放出笼子的银色猛兽。
他吻得她舌根发麻,几乎喘不过气,而后又叼着她的唇撕磨着。
滚烫的气息撒在她的脸颊上,烫得女人忍不住发出了很微弱的求饶声,就像下雨天里被淋湿的可怜小动物,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宽大的手掌拂过她的鬓发,修长的手指抽出了乌黑发间的珍珠排簪。
下一秒,珍珠掉落在地毯上,海藻般的长发倾数散落。
带着灼热温度的掌心拂过她的脸颊,掠过颈侧雪白而微凉的皮肤。
漂亮的苍蓝色眼睛,裹挟着让冬今感到危险的情愫,一瞬不眨地盯着她。
她握住了他的手,阻止了男人更进一步的动作。
女人微微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鸦羽般的睫毛垂下,耳尖几乎红成了血色。
“锵锵~晚间游戏到此结束。”
五条悟用另一只手,竖起食指,轻轻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冬今被他的动作和语言弄得茫然,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五条悟拾起掉落在地板上的珍珠排簪,若无其事地塞进她的手里,然后笑着对她说:“你快回去吧,我今晚想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回高专。”
正如他刚刚所言,他没有对冬今再做任何事。
五条悟乖乖地躺进被子里,就像很多年前那样,等着她熄灯后给他掖被角。
那双苍蓝色的眼眸中一片澄澈,看起来和刚刚亲吻他的男人判若两人。
冬今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多日来一直悬着的那颗心,好像终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这些日子以来,五条悟变了,但是又好像没变。
他好像并不是真正地改变了自己的索取习惯,也没有真正地理解她的处境和痛苦。
那双苍蓝色的眼睛在卸下伪装的瞬间,依然能够让她感受到极为强烈的危机感。
他就像是蛰伏在暗中的猎手,等待着猎物松懈时,一举收网。
星野冬今就是他看中的猎物。
五条悟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让她留在他的身边,让她不再排斥他的靠近。
无论是温柔还是隐忍,都只是他的手段,而不是他的真心。
但对冬今来说,更恐怖的不是五条悟如何想、如何做。
而是在五条悟对她展露温柔的那一瞬间,她对他的不忍与心疼,迫使她再一次抛弃了自己的全部。
她只想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他,让他看起来不要那么小心翼翼,不要那么忧伤。
这一刻,她心下了然。
二十八岁的五条悟和十年后的那个男人,似乎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他终究会变成那副模样。
而她只要留在五条悟的身边,未来也将注定走向毁灭。
可是,道理她都明白,但她还是很爱他,也很放不下他。
冬今从地毯上站了起来,坐到他的床边。
她望向他的目光,充满了不舍和无奈。
“怎么这样看着我?”五条悟问她。
他的洞察力向来是顶级的,但对女性细腻的感情变化却并不了解。
只知道这样的情绪,以前从未在星野冬今的眼睛里看到过。
五条悟并不知道,这一刻,面前的女人已经在心底做出了某个决定。
“没什么,”冬今笑了笑,对他说,“只是觉得小悟变乖了很多。”
——哪怕只是装出来的。
冬今默默地在心里补上了这一句,但是却并没有说出来。
五条悟问她:“那有什么奖励吗?”
闻言,冬今愣了一下。
随后她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的模样。
垂落下来的黑色长发,让她看起来比平日里更加温柔了。
她抬起手,咒力慢慢从指间浮现,萦绕在解开了无下限的男人身边。
“早点睡哦,明天早上你就知道了。”
温柔的吻落在了五条悟的额头上。
他很快就在冬今的注视下进入了梦乡,而且睡得很沉。
冬今替他掖好被子,然后关上了床头灯。
她脚步轻而缓地走出了五条悟的房间,穿过了昏暗而悠长的回廊,如同穿过了她在五条家二十多年的时光。
冬今将平行世界的记忆封存在咒力当中,只要五条悟早上醒来,就可以得知未来的记忆。
她很怕五条悟会难过,所以没办法什么都不交代就一走了之。
如果把未来的世界发生了什么都告诉他,他应该会理解她的无可奈何。
冬今回到房间,在电脑上订好了凌晨飞往香港的机票。
在茫茫无边的夜色中,她拎着黑色的小皮包,离开了五条家。
她的道别声留在了心底,没有宣之于口。
“Good night,Satoru.”
第三十三章
东京, 银座。
冬今坐在化妆镜前,几乎有些认不出镜子中的自己。
“果然这个发型很适合星野姐姐,”加茂千代站在她的身边, 一边端详着镜子里的女人,一边感慨着,“上次就觉得你不适合穿和服, 也不适合那么老土的发型。”
冬今略显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发梢, 有些不自信地说:“这样真的好吗……”
她望向镜子,镜子里倒映出的自己着装现代,浅绿色的裙摆裁剪到膝盖上方,□□有一种凉飕飕的不安定感。
长而直的黑发在发梢处烫出很浅的波浪卷, 薄薄的空气刘海遮住了白皙光洁的额头, 整个人看起来,和银座街头现代而时尚的风格融为一体。
冬今并不适应这样的装束, 哪怕是五条悟曾经说过无数次,她穿现代装比穿和服更好看,但她依然不习惯这些衣服。
“真的很好,很漂亮,”加茂千代对她说,“虽然因为孩子不方便离开日本,但是也要给新的人生一些仪式感嘛。”
日本护照在香港的免签期限只有几十天,没办法长期停留。
况且,香港并不认可出生地即为国籍的规则。
与其到时带着孩子面对种种困难,不如留在日本。
冬今走得匆忙,又从没自己出过远门, 所有事考虑得都不够周到。
她很庆幸在前往成田机场的新干线列车中,偶遇了因公出差的加茂千代和庵歌姬, 否则这些她一无所知的事情,一定会在未来成为无法克服的巨大困难。
“她的仪式感是有了,但有人要疯,”庵歌姬坐在椅子上,幽幽地说,“五条今天没来学校,他的班又是夏油帮忙代课,不如让夏油直接当一年级的班主任算了。”
加茂千代笑眯眯地说:“那可真是有趣,等我在东京入职之后,一定要好好欣赏五条君痛苦的样子。”
冬今疑惑:“入职?”
加茂千代笑着说:“对,从明天开始,我就是东京都立咒术高专的教师了,京都校的歌姬姐姐负责送我去东京入职,前阵子一直相亲,现在终于相完了,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之后,就被京都本家的父上大人扫地出门喽~”
庵歌姬的眼皮忍不住抽了抽。
总觉得这女的当老师比五条悟还不靠谱的样子。
但是,比起当老师的问题,她觉得加茂千代把星野冬今藏起来这件事,好像更严重一些。
“让星野住在你的公寓,让我在她的身上留下了隔绝咒力的结界,但毕竟是在东京,就算瞒得住御三家的其他咒术师,五条他……”
庵歌姬越想越觉得,加茂千代这事做得实在是癫得离谱。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加茂千代胸有成竹地说,“五条君绝对想不到,她不仅没有离开日本,反而去了他常住的东京。”
“加茂,我真的再郑重地提醒你一下,”庵歌姬的表情更加严肃了,很认真地说,“你在东京,和五条是同事,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如果被他发现……会死的。”
冬今的表情也瞬间变得紧张了起来。
“没关系,就算他弄死我,我也不会告诉他星野姐姐在哪里,”加茂千代笑着说,“能近距离欣赏‘最强’破防发疯的样子,也算是死而无憾了,不是吗?”
星野冬今一脸疑惑。
庵歌姬一脸“什么神金”的表情,嫌弃地说:“到时候你不要说我也知道这件事,我还想多活两天呢。”-
京都,别馆。
五条夫人跪坐在榻榻米上,素白的手干练而轻巧地捶打着抹茶。
五条悟安静地坐在旁边。
紫檀香炉里飘散出沉水香味道的白色烟雾。
“你居然会主动来找我,真是难得,”五条夫人放下工具,将茶杯放在五条悟的面前,问他,“因为冬今的事吗?”
五条悟的表情有些冷淡,没有说话,但是也没有反驳。
五条夫人正襟危坐,对他说:“在我安排的人里选一个结婚,让冬今做你的情人,这样不好吗?”
如果是曾经的五条悟,一定会很坚定地说“不好”。
他只喜欢星野冬今,不喜欢别的女人,所以只想和她结婚,况且他们已经有了孩子,一切看起来好像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但现如今,五条悟却没办法这样说了。
他清楚地看到了,星野冬今留给他的那些记忆。
在她嫁给他之后的日子里,在未来的世界里,星野冬今会死去,甚至连他们的孩子都没能出生。
这让他开始思考,他的存在,对于星野冬今来说,到底算什么。
没有任何办法能解释,星野冬今为什么在嫁给他之后,一天比一天郁郁寡欢、一天比一天眉头深锁,一天比一天弱不禁风,直到倒下、死去。
如果按照小说或是动漫的逻辑来思考,星野冬今是这个世界的女主角,那么他好像并不是男主角,更像是反派?
这个认知让五条悟觉得很离谱,但又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
未来的记忆残忍地宣判,他们的结合是一个错误。
五条夫人继续问:“悟,你为什么喜欢她?”
听到这句话,五条悟的思绪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喜欢她的时间已经太久了,久到让五条悟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最初的心动到底是因为什么。
五条夫人继续说——
“勤劳、美丽、温柔、安静、顺从、细心。这是作为贴身女佣最优秀的品质。”
“你从小就是难以亲近的性格,哪怕我是你的母亲,你也不听我的话。”
“所以我让冬今去照顾你,她没有亲人,无依无靠,一定会把你当做唯一的寄托,会无微不至地照顾你,凡事都顺你的心意,这样你会很舒心。”
“而且她很漂亮,漂亮到让你的眼里放不下外面的任何女人,这样你在结婚之前,就不会去外面胡闹。”
五条夫人每说一句话,五条悟的唇角便下压一分。
他戴着黑色的眼罩,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是唇畔逐渐下降的弧度,不难猜出他现在的心情,已经差到了极点。
因为他突然发现,五条夫人形容星野冬今的话,并不像形容一个人,更像是在形容一个工具。
一个对五条悟的生活和成长非常有利的工具。
星野冬今就像五条夫人送给五条悟的礼物,一份量身定做、可以随着五条悟的需求变化而变化的礼物。
在他年幼时,这份礼物是最完美的玩具;在他长大后,这份礼物是最完美的情人。
在五条悟的世界里,星野冬今可以是任何东西,但偏偏不是一个正常人。
五条悟突然自嘲地笑了,然后问:“是您的默许,或者说,是促成?”
默许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甚至是促成她成为他的情人。
五条夫人没有否认,但却答非所问:“悟,这对你来说不是坏事。”
对五条悟来说不是坏事,但对星野冬今来说,实在是坏得透顶了。
五条悟有些语塞,他沉默了很久。
过了好一会儿,他又问:“既然这样,为什么以前要劝她嫁人?”
既然想用这个无依无靠的可怜女人,来拴住他这个从小到大都不听话的儿子,为什么又要给她介绍相亲的对象?
五条夫人叹了口气,然后说:“因为她对你真的太好了,这远超我的预料。”
为了照顾五条悟,星野冬今没有充足的学习时间。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能够凭借自己的天赋和努力,在普通高中的学习环境中,考上东京大学,这实在是让人震惊。
更让人震惊的是,为了继续照顾刚上国中的五条悟,她放弃了去东京读大学的机会。
她为五条悟付出了太多,五条夫人难免会动恻隐之心。
所以,五条夫人为星野冬今寻到了条件很适合她的相亲对象,甚至给她准备了一笔丰厚的嫁妆,用来答谢她这些年如此尽心尽力地照顾五条悟。
“我原本想送她一份安逸的人生……”
五条夫人这样说着,神色也突然变得非常忧伤。
“可是你太迷恋她了,这也远超我的预料。”
星野冬今本应该去相亲的那天,五条悟发了很大的脾气。
他从一个不听话的儿子,变成了一个令人恐惧的儿子。
也就是从那天起,五条悟突然意识到,身边这个唾手可得的女人,有可能会离开自己。
这个新的发现,让他对星野冬今的感情发生了很微妙的变化。
这份感情从单纯的肉/欲和对异性的懵懂好奇,变成了偏执的占有欲,又在漫长的成长时光中,变成了一份很沉重的爱意。
“我知道,你会怀疑又是我把她送走了,但这一次,真的不是我。”
五条夫人清楚地知道,他此次前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于是只能认真地把话说得明明白白。
五条悟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话,质疑道:“她的护照不见了,但她之前从没出过国。”
言下之意,一定是有人送她离开了日本。
五条夫人突然笑了:“悟,你仔细想一想,她的世界里只有你,又有谁能带她离开日本?”-
五条悟几乎把整个关西地区翻遍了,也没有找到星野冬今的影子。
星野冬今是京都人,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京都。
直到五条悟读高专后,某天心血来潮,带着她偷偷溜出本家,坐电车去大阪看夏日祭。
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人,对人潮汹涌的盛大祭典,表现出了一种局促的状态。
比起兴奋或是有趣,那时候的冬今好像更紧张于这样陌生而吵嚷的环境。
但五条悟似乎没有关注到她的紧张心情,甚至玩得有点疯了,一下子就跑得不见踪影。
冬今站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焦急地呼唤着五条悟。
但祭典里的人太多了,此起彼伏的呼喊声那么纷杂,徐徐升起的烟花炸裂在浓墨般的夜空中,将她微弱的呼唤声彻底覆盖。
无论她怎么呼唤五条悟,都得不到回应。
陌生的环境和方向感的缺失,让冬今急得快哭了。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冬今被吓了一跳,泪珠顺着眼眶滑落下来了一大颗,下睫毛挂着星星点点的小水珠。
她转过身,就看到戴着墨镜的少年正笑着看她。
少年有着漂亮的银色头发和蓝色眼睛,穿着深色的高专制服,适中的裁剪显得他高高瘦瘦的,十足十的衣架子身材。
“哭了?真的假的?”五条悟凑近她,语气欠欠的,“冬今,你是小学生吗?”
听到他的话,冬今的脸瞬间变得很红。
她被五条悟调侃得羞窘异常,甚至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见她这么不好意思,五条悟也没了继续调侃她的兴趣。
他从身后拿出一根金色的蝴蝶簪子,递到她面前,对她说:“生日快乐。”
“这是送给我的?”
冬今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看五条悟的表情,似乎不敢相信这是五条悟送给她的礼物。
五条悟点头,毫不犹豫地说:“是。”
他将簪子插/进女人乌黑的发间,细长的流苏相撞,发出了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金色的蝴蝶翅膀在夏日祭的烟火下,显得格外光彩熠熠。
这是五条悟第一次送给星野冬今生日礼物。
她很高兴,所以在收到礼物后,主动拥抱了他。
那时他们刚刚发生关系没过多久,自从星野冬今因为短效避孕药过敏住院之后,对他的态度就肉眼可见地不如之前那样亲近了。
她不再主动抚摸他的头发,也不再主动牵他的手。
这让五条悟觉得很不适应。
于是,他带她出来逛夏日祭散心,还给她准备了这份贵重的礼物。
直到后来,五条悟送给过她很多生日礼物,比这个贵的有很多,比这个有趣的也存在。
但冬今最喜欢的礼物,永远是这第一份礼物。
她说,这份礼物意味着,五条悟记得她的生日。
冬今是一个非常容易被讨好,而且非常容易心软的女人。
或许是因为未成年时就习惯了女佣的身份,默认五条悟永远处于高高在上的地位,所以她的配得感很低,只要五条悟稍微在意她一点点,都会让她感动很久。
冬今主动牵起了他的手。
“不是不喜欢在外面这样么?”五条悟回握住女人白皙而柔软的掌心,问她,“明明很容易害羞。”
冬今小声地解释:“我就是……有点害怕,害怕找不到你了。”
五条悟:“没关系,六眼任何时候都可以找到你。”
思绪回到现在,五条悟才发觉十年前的这颗子弹,仿佛在这一刻回到了他的面前。
这一次,他找不到她了。
五条悟觉得很不对劲。
因为那次夏日祭,星野冬今变得恐惧热闹的环境,甚至让她变得更内向,内向到不敢独自出远门。
所以,五条家的司机一直留在京都本家,没有跟随五条悟来到东京,就是为了在有需要时,方便接送星野冬今。
而现如今,京都和大阪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更偏远一些的小城,医疗条件不如这些大城市完善,她怀着孩子,根本不可能真的去隐居山林。
况且,她既然是想躲着自己,自然不可能去东京。
五条悟想了很久,都想不出她会去哪里。
戴着黑色眼罩的男人坐在高专的教职员办公室里,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着某个根本就没有答案的问题。
见状,家入硝子和夏油杰开始小声交流。
“这是怎么了?”
“好像被星野甩了,正伤心呢。”
“星野甩了他?这怎么可能?我觉得千薇和你离婚的概率都比这个大。”
“不许夹带私货,我和千薇好着呢,我们还准备二胎呢。”
“你还是去死一死吧,带着五条,打包一起。”
“悟这个样子,就算是死也要把星野找出来再死,否则死不瞑目啊。”
“好抽象的爱情,你们人渣的品位我很难评。”
“先说好,我和悟不一样,我老婆没有丢下我跑路,真不敢想星野到底受了多大的刺激,孩子都快四个月了,居然不辞而别。”
……
这时,加茂千代推门而入。
她神清气爽地走到自己的工位前,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然而,当她路过五条悟时,突然被叫住了。
五条悟问她:“加茂,你最近新换了洗发水么?”
“兰花的,很好闻吧?”加茂千代兴致冲冲地解释着。
随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表情突然变得警觉了起来。
她问:“这个味道明明很淡,五条君,你是狗鼻子吗?”
“我只是觉得,这个味道非——常——熟悉而已。”
男人将重点词的音节拉得老长,歪头看着加茂千代一脸无辜的样子。
他的语气很轻松,唇角甚至噙着一抹笑,看起来只是同事之间的普通闲谈而已。
但属于特级咒术师水准的咒力波动,在顷刻之间变得极为暴躁。
“悟,你怎么了?”夏油杰是最先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的,问他,“加茂哪里有问题吗?”
他之前在大阪见过加茂千代,甚至被对方当众语言调/戏,自然知道她有时候会很离谱,离谱到让人想把她暴打一顿。
但现在毕竟是同事关系,且加茂千代又是御三家之一加茂家的女儿,在高专这种地方发生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五条悟显然没有夏油杰想得那么多,也不在意什么见鬼的御三家。
他现在只关心那个最重要的问题。
“加茂,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第三十四章
五条悟过度严肃而认真所带来的的低气压环境, 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危机。
虽说咒术界存在着四大特级咒术师,但归根结底,五条悟依然是最强的。
而这种强, 是断层级别的存在。
习惯了五条悟平日里对待学生们的亲切态度,让加茂千代第一次察觉到,庵歌姬曾经对她的警告——“会死的。”
这一刻, 她好像明白了庵歌姬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是玩笑, 是真的会死。
加茂千代在大阪的心斋桥第一次见到五条悟时,他坐在星野冬今的身边。
尽管他的个子很高,肩宽腿长,又穿着深色系的衣服, 十足十的大人模样。
但他在星野冬今身边的时候, 总有一种未经历过社会毒打的任性感,像个没长大的小朋友。
他会幼稚地宣誓主权, 把星野冬今说成他的所有物。
在这种主权遭到挑衅时,他还会像小猫咪一样炸毛,但只要星野冬今给他某些安抚,他又会变得乖一些。
加茂千代对五条悟的这种印象极为深刻,以至于让她忘记了,咒术界特级咒术师中最强的五条家主,是个多么危险的男人。
一时之间,她的大脑整个宕机,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
就在加茂千代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打破了办公室内的紧张氛围。
“五条老师, 我发四、不,是发誓!真的没有!”
虎杖悠仁站在办公室的门口, 脸色涨得通红,连舌头都有些打卷了。
听到他的声音,加茂千代原本严肃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僵硬。
她转头望了过去,在看到那张不算熟悉的面孔之后,整个人的表情直接垮掉。
“你怎么在这儿?”加茂千代看了看虎杖悠仁,又看了看五条悟,问他,“这是你的学生?”
她刚办完入职手续没几天,还没有去见过高专里的学生。
五条悟点头,在学生面前收起了属于“最强”的压迫感,又恢复成了一副乐观亲切好老师的形象。
“这位是虎杖悠仁同学,”他走到虎杖身边,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竖起拇指,“虽然入学时间不长,但已经可以打出连续黑闪攻击了,是不是很棒的天才?”
五条悟的语气里带着难以掩盖的自豪和夸赞,很显然,他是一个贯彻鼓励夸夸式教育理念的优秀老师。
然而,虎杖悠仁此刻却比以往紧张许多。
因为救命之恩的关系,虎杖平日里和五条老师的关系比其他同学更为亲近一些,但此刻却在五条悟靠近时,显得格外紧张。
这很不正常。
五条悟微微侧头,认真地观察着自家学生的表情,他的脸色红得很离谱,望向加茂千代的眼神闪躲,整个人局促而紧张,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
“刚入学?”加茂千代似乎很在意这个看起来并不算重点的信息,“五条君,你说他是……一年生?年龄呢?”
夏油杰介绍道:“加茂,和你介绍一下,虎杖是咒高今年的一年级新生,如果没记错的话,15岁?还是16岁?”
加茂千代的表情开始逐渐裂开,她几乎处在崩溃边缘,质问道:“这种身材?这种战斗力?未成年?!”
五条悟补充了一句:“今年一年级有三位同学,钉崎是16岁,悠仁和惠都是15岁哦。加茂,你也是高专的老师了,要记得学生们的信息才好。”
这一刻,加茂千代觉得,她还是直接被五条悟一个虚式崩死比较好-
“所以,你和虎杖同学,呃……那个叫什么?露水情缘?”
星野冬今努力在自己的词汇库中,找一个听起来不那么刺耳的词,用来形容加茂千代和虎杖悠仁目前的关系。
“我以为东亚人的长相普遍比较年轻,而且那个身材……我不是故意的。”
加茂千代坐在公寓的客厅沙发上,双臂抱膝,一脸被打击到生无可恋的绝望表情。
虎杖悠仁有一张很符合高中生的少年脸,但他的身材却不止如此。
充沛到令人恐惧的体力,以及干练紧实的肌肉,怎么看都不像只有十几岁。
“不知者无罪,别多想了,”星野冬今温柔地安慰她,“人生总要继续下去。”
她切下一条苹果,将红色的果皮削成兔子耳朵的模样,递到了正在emo的女人嘴边。
“星野姐姐,你真的人超好,”加茂千代靠在她的肩膀上,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感慨着,“难怪五条那家伙一直在拼命找你。”
“拼命?他怎么样了?”冬今忍不住关心地问她。
加茂千代:“关西的核心城市已经被他翻遍了,下一步就是福冈那边,因为他知道你的体质怕冷,所以没有来北面找。不过,我们还是要小心一些……”
她直起身,很认真地盯着星野冬今,对她说:“上次我的洗发水用完了,就用了一点你的,结果被他发现了,哇——真的超级恐怖,ῳ*Ɩ 那个狗鼻子一样的灵敏度,还有那个要杀人的气场,我真的以为自己会被他严刑拷打。”
听到她的话,星野冬今继续安慰她:“别担心那么多,小悟不是那样的人。”
“星野姐姐,你对他的滤镜也太厚了吧。”加茂千代幽幽地吐槽着。
冬今总是把他当成小朋友看待。
无论他长得多高、年纪多大,在冬今眼里永远都是需要她的照顾和关爱的“小悟”。
哪怕冬今知道,和他结婚会万劫不复,但在面对他的求婚时,她总是忍不住答应,只为了看到他心愿达成时唇畔扬起的弧度。
加茂千代将这种明显不正常的反应,称为“幼崽滤镜”。
就像自然界中,幼崽通常都会激发起成年体动物的保护欲,从而得到食物等生存资源,才能健康成长。
更柔软的皮肤、更水润的眼睛、更迷你的个子……这些都是让成年人产生幼崽滤镜的关键元素。
但星野冬今非常离谱的地方在于,哪怕五条悟已经是个一米九多的成年男人了,她还是没有把这种滤镜彻彻底底地摘下来。
就像现在,她听不得加茂千代说五条悟一句不好,忍不住下意识地替五条悟辩驳。
她隐隐约约也知道这样的想法不太正常,于是只能无奈地说:“我知道这样不对,但……”
但她真的很难改变这些习惯。
星野冬今当然知道五条悟会带给她什么样的惨痛结局,但那毕竟是未来的事情。
在现在这个时间段,属于这个平行世界的五条悟并没有真的害死她。
就算知道现在的他和未来的他本质相同,也没办法真的对这两个时空的人一视同仁。
“别说他了,你的新人生有什么进展吗?”加茂千代问她。
星野冬今摇了摇头,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眸。
当她离开五条悟之后才发现,自己的人生好像突然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她的喜怒哀乐仿佛从这个窟窿中全数溜走,她的人生轨迹也因为离开五条悟而陷入停滞,变得乏味而单调。
离开了五条本家,离开了五条悟,她好像什么都做不好。如果没有加茂千代,冬今甚至不敢自己出门。
冬今现在居住的公寓,在银座附近,这里永远都是人潮汹涌的模样。
这座现代化大都市,矗立着数不清的高楼大厦,就像一个由钢筋混凝土和玻璃搭建起来的巨大怪物,让她觉得窒息。
“这样不可以,你是一个独立的人,怎么能因为没有五条君就无法正常运转了呢?”加茂千代对她说,“你要有自己的计划才行。”
“但是……我没什么计划,也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星野冬今的人生,一旦失去了五条悟,好像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加茂千代想了想,然后认真地建议着——
“或许,我们可以从最简单的环节开始?”
“过去的人生里有什么遗憾的事情吗?比如初恋啊之类的,想要的礼物啊之类的,现在开始满足自己的个人欲/望,正视自己的存在!”
星野冬今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似乎在自己空旷而枯燥乏味的过往人生里,找到了什么。
她试探性地说:“其实有一件比较遗憾的事情……很多年前,我放弃去东京读大学。”
“大学?东京?东大?”
“嗯……因为有点不放心小悟,他那时候还没成年,所以就没有去念。”
“东大?姐姐!那是东大诶!怎么可以不念!”
“是东大,但当时觉得还是小悟比较重要……”
听到她的话,加茂千代感觉自己血压瞬间就高了。
“你清醒一点啊喂!”她晃着女人的肩膀,似乎想把她的脑子摇出来,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男人哪有自己的前途重要!”
“可是,小悟对我来说,就是比任何人或事都重要啊。”星野冬今这样说着。
她又削了一块兔子苹果,递到加茂千代面前,看着对方急得不行的模样,一时之间甚至有些理解不了对方的愤怒。
加茂千代啃了一口苹果,愤愤地问:“那现在呢?为什么你要逃走?不担心他了?不是说他是最重要的人?”
星野冬今想了想,然后说:“现在还是很担心他的,但对我来说,已经有了比他更重要的人。”
说完,她摸了摸自己得小/腹,那里已经有一些不易察觉的突起了。
“为了让他平安降生,只能暂时委屈一下小悟了。”
星野冬今的话,虽然很不舍,但终究多了一份坚定的语气。
她每次提到五条悟,总是很温柔,有时候甚至温柔得让人觉得愚蠢。
但只有在提到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时,已经习惯了围着五条悟打转的思维,才会短暂地脱离五条悟的桎/梏,出现一种属于她自己的意志。
“我知道了,”加茂千代似乎想到了什么关键,对她说,“我知道你的新人生该怎么办了,就把这个孩子当做新人生的支点,把孩子的未来当做你的未来,去努力变得更好。”
“这样也可以吗?”星野冬今问,“只是从一个人换成了另一个人……”
好像并没有太多的改变?她还是没有找到真正的自己。
加茂千代宽慰着她——
“要对自己宽容一些,养成独立的人格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虽然有点避重就轻的嫌疑,但能有所改变,也是好事。”
“反正最近也没什么事,不如你去上补习班?准备重新高考吧,弥补过去的遗憾?”
“对了,预产期是多久?”
“医生说是11月。”
“时间刚好诶,卸货之后养养身体,就可以去参加初考了。”
“可是……”
“就当是为了宝宝努力嘛,东大教育系?感觉如何?”
不得不说,加茂千代的办法非常奏效。
一旦用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当做星野冬今新人生的锚点,她就变得充满了希望。
新人生的道路似乎终于拨开了迷雾,前进的方向也变得明朗了起来-
同一时间,公寓外。
五条悟站在窗外,浮在半空中。
夏油杰踩着盘踞在空中的咒灵,站在五条悟的旁边。
两个人并肩站在数十层高的高级公寓旁边,脚下是川流不息的车辆,无数车灯和路灯的光亮汇聚起来,将夜幕之下的马路映成十字形的光带。
“真是神了,就凭一个洗发水,你就发现了?”夏油杰感慨了一句,随后又说,“加茂居然和星野的关系变得这么要好,她们看起来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们的长相、家世、学历、爱好、性格、成长环境,不能说颇有相似,只能说完全不同。
甚至,这两个女人,一个是五条悟的相亲对象,一个是五条悟的情人。
比起成为朋友,更像是相互厮杀的对立身份。
“五条夫人的眼光真的很准,”夏油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调侃道,“加茂看起来真的是超级适合你的相亲对象。”
加茂千代对星野冬今的好感肉眼可见地十分强烈,那么在五条悟和她结婚之后,冬今就能留在五条家,继续做五条悟的情人。
甚至,冬今可以把孩子生下来,不会因为来自新任五条夫人的不满,被迫打掉孩子。
而冬今是个没什么脾气的女人,兔子被欺负急了都会咬人,但她永远不会。
无论五条悟多爱她,她都不会奢望更多,因为她从始至终都知道,五条夫人的位置不会属于她。
如此一来,家庭和睦,皆大欢喜。
五条悟皱了皱眉,语气不佳地问:“杰,你哪只眼睛看到她适合了?”
夏油杰:“除了你对她不满意,哪里都很合适,家世、长相很匹配这不必说,而且会对星野和孩子很好。”
随着夏油杰刚说完这句话,屋内两个女人的交谈声就飘了过来。
“明天去给宝宝买点衣服吧?”
“但医生说,现在的月份还看不出性别。”
“那就全都买,无论男女都有得用。”
“会不会有些破费?”
“不会破费啊,因为我是God Mother,仙女教母就是要给宝宝准备好看的衣服~”
……
“你看,我没说错吧。”夏油杰耸了耸肩。
五条悟靠近窗边,向屋内望去。
两个女人并肩靠着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电视里播放着帅哥美女主演的爱情剧,星野冬今的脸上挂着很淡很淡的笑意。
这是一种让五条悟感到非常陌生的笑。
这样的笑,是她在京都本家中从未展露过的,带着彻底的放松和舒适,没有一丝一毫的负担。
此刻,星野冬今正在剥橘子,加茂千代正在接受橘子的投喂。
这个画面让五条悟觉得非常刺眼。
好像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另一个人抢走了。
第三十五章
“悟, 你别乱来。”
夏油杰望着自家挚友越皱越紧的眉峰,难免有些担忧。
五条悟不解地看了看他,问:“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夏油杰:“我不知道, 但我劝你善良。”
以五条悟一贯的行事作风,不难猜测他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在星野冬今离开的日子里,五条悟每天都度日如年。
他费了那么久的功夫, 终于找到了星野冬今, 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如果说,在未来的世界里,星野冬今心甘情愿地嫁给五条悟,最终因为各种缘故早早离世, 勉强也能算得上是一幕“爱情悲剧”。
但现如今, 星野冬今已经主动逃离了这个名为“爱情”的牢笼,努力寻找新人生的方向, 如果这个时候五条悟强行将她带走,那对她来说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夏油杰看得出来,五条悟当然也看得出来。
在星野冬今面前,五条悟一直都很任性,但现在的他,终究不再是那个青春期的叛逆少年。
时光将少年淬炼成男人,让他在一瞬间就看出,星野冬今离开他之后的种种变化。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变化是非常积极的。
在离开五条悟的这段日子里, 星野冬今有了新的朋友、新的目标、新的希望。
既然这样,他又怎么能打断这种积极的变化。
可是, 就算他看明白了现如今的状况,也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正确的,但五条悟却依然觉得痛苦。
嫉妒和不甘心的情绪像炙热的火,在他的胸腔中猛烈地燃烧着,将他的心肺烧得生疼。
宽大的手掌攥成了紧紧的拳头,似乎在努力克制着这份濒临暴走的情绪。
“悟,别这样,”夏油杰忍不住劝他,“你要替星野感到开心,她终于学会善待自己,也在努力成为一个‘完整的人’,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给你那种你想要的‘爱’”
五条悟没有说话。
他明白夏油杰的意思,就像对方曾经说的那样,爱情只能存在于两个平等的灵魂之间。
他和星野冬今之间的关系,从见面起就是不平等的。
正如五条夫人所说,星野冬今来到他身边之后,就被剥离了自我意识。
她没有自己的情绪和思想,事事以五条悟为先。
当五条悟发出想要得到她的指令时,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接受。
而现在,星野冬今正在成为一个不再围绕着五条悟打转的“完整的人”。
她的世界变得丰富多彩,感情变得复杂充沛。
这明明是一件好事。
但是,那种嫉妒、不甘、委屈、痛苦……无数负面情绪杂糅在一起的感觉,实在是让五条悟感到痛苦。
为什么自己不能成为让她展露出毫无负担笑容的那个人。
为什么曾经独属于自己的“特权”现在要分给别人。
为什么星野冬今的眼中不再只有他一个人。
为什么那个只有四个月大的胚胎都比他重要。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有无数个为什么想去问星野冬今,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
五条悟好像又成长了一些。
在星野冬今离开的这段日子里,他在两性关系中那个被完全宠坏的人格,被迫迅速成长起来。
他开始学着为星野冬今的利益做出让步,努力站在星野冬今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他静静地望着公寓里的那个女人出神,思考着自己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会让她变得更好。
就在这沉默的氛围中,夏油杰的手机响了。
他翻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耽误了这么久,肯定又要挨骂了。”
“挨骂?”五条悟疑惑。
“说好的今晚早点回去,结果大半夜的在这里陪你吹冷风,”夏油杰无奈耸肩,“千薇肯定要暴走了,唉,明明以前是甜甜地喊老师说敬语的可爱小女生……”
五条悟有点不理解:“因为回家晚,所以被骂?”
在他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被喜欢的女人骂”这个概念。
比起“回家晚”这种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更过分一百倍的事情他都没少做,星野冬今也从来都没有抱怨过什么,更别说骂他了。
这种认知让五条悟觉得,夏油杰在和他开玩笑。
“不信你听。”
夏油杰将手机举到他面前,划开了接听电话的按钮。
下一秒,手机里就传来了绫小路千薇……哦不,是夏油千薇的怒吼。
五条悟被吼得整个人都僵住了,反倒是夏油杰对此习以为常,一边道歉一边保证着,说“很快就回家了”云云。
直到电话挂断,五条悟甚至觉得自己的耳朵被吼得有点发痛。
他用一种很古怪,甚至可以说是同情的目光,望向夏油杰。
似乎在用沉默,对他发出灵魂质问:你告诉我这TMD就是爱情?!
夏油杰明显看出了他的心声,于是对他解释:“夫妻之道,你当然不懂。”
五条悟的表情瞬间变得略显嫌弃。
“总之我先回家了,千薇催我回去遛狗,”夏油杰对他说,“你别乱来啊,星野一直被你欺负得这么惨,现在好不容易开始新生活,别造孽。”
“你把□□好就行了,别操那么多心,”五条悟斜睨了他一眼,幽幽地说,“对你的家庭地位表示同情。”
“已婚男人就是这样的,”夏油杰对此毫不在意,“我在我们家就是食物链最底端的,喜助的家庭地位都比我高。”
喜助是夏油家养的那只柴犬的名字。
五条悟:“……有这么夸张?”
“所以说啊,”夏油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的羡慕嫉妒恨,对他说,“我有时候真觉得你应该遭雷劈。”-
星野冬今在加茂千代的公寓里,过完了最炎热的盛夏。
在不算长也不算短的这段日子里,她学会了独自面对东京这座巨大的混凝土怪物,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成长着。
离开了五条悟,她的世界好像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她发现在这个新的世界里,只要有足够支付衣食住行的钱,生活就很方便。
只要有钱,就可以买到各种好吃的零食;可以自由选择居住的地点;可以在工作日的晴天坐在小公园的长椅上晒太阳;可以去商场闲逛,买一切自己喜欢的东西;可以打游戏、看电影、听音乐……
她像一只被放飞的小鸟,自由地呼吸着,感受现代社会的方便快捷和丰富多彩。
在五条家工作的这些年,冬今一直都很努力,所以现在拥有一笔对于普通人来说不算少的积蓄。
这些积蓄,让她和孩子能够在东京过上安逸的生活。
当她的积蓄从一串数字,变成一件又一件她喜欢的商品时,冬今才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来的劳动成果,有多么可贵。
这也让星野冬今发现,女佣只是一份可以通过劳动获得金钱的工作,是她的谋生手段,并不能定义她的身份如何,也不能评价她这一生的高低贵贱。
她带着这样的心情,开始正视自己的存在,就像曾经对待五条悟那样,带着温柔和爱,重新看待自己。
夏天进入尾巴的时候,冬今告别了加茂千代,搬去了东大附近的公寓。
她决定弥补自己曾经的遗憾,也为了宝宝今后更好的发展,报考东大。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冬今开始认真地复习,准备重新参加考试。
作为补习班中的异类,冬今在最开始遭到了很多探究的目光。
但这些来自十几岁年轻人的目光,杀伤力远不如她曾经听过的风言风语。
学生的社会氛围是相对单纯的,特别是在这种备考氛围浓郁的环境里,大家的一切都要为学习让步,只要成绩出众,就可以获得所有人的赞许。
冬今在学习方面的天赋是很突出的,就算现在不如少年时的记忆力和集中力,但东京私塾中优质的教育资源,弥补了年龄带来的短板。
很多年前,她在地方的普通高中,都能保持着优异的成绩,现在自然同样优秀。
再加上冬今的性格非常温柔,对同学们的求助几乎算是有求必应,对许多数学题的解答方式也很容易理解,这让她在补习班里非常受欢迎。
她的交友范围开始扩大,又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
当然,除了和补习班的老师和同学交流之外,一直都没什么教师操守的加茂千代,也经常从高专翘班出来找她逛街,
“小心一点哦,冬今姐,”加茂千代提醒着她,“这栋公寓门口的台阶真的很烦。”
她扶着星野冬今,小心翼翼地走上台阶,穿过了电动玻璃门,进入了公寓。
“这次产检结果怎么样?”
回到房间后,加茂千代作为仙女教母,第一件事就是关心冬今的情况。
“一切正常,”冬今笑着说,“医生说比刚来东京的时候情况更好。”
加茂千代:“已经快六个月了?”
冬今点了点头,而后睫毛微垂,目光下移,落在了已经明显突起的肚子上。
按照平行世界的时间段,现在的宝宝已经岌岌可危,而现如今,却健健康康地成长着。
都说睹“物”思人,冬今看到宝宝,也难免会想起五条悟。
她还是很挂念他,这好像是印刻在她骨子里的习惯,就像吃饭的时候会挑出葱花那样,无论她身在何处,都改变不了这些习惯。
冬今忍不住向加茂千代询问:“这段时间,他……”
“你就知道问他,”加茂千代故作生气地撅了噘嘴,“每次我都是先关心宝宝,你倒好,每次都先问他。”
冬今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无奈地说:“上次你说高专的人都去和宿傩决战了,所以有点担心他现在怎么样了……”
加茂千代似乎对她这副挂念着五条悟的模样很不满意,于是翻了个白眼,凉凉地吐出两个字——
“死了。”
“?”
“嘻嘻,骗你的,是宿傩死了,他赢了。”
“呼——你真的会吓死我。”
星野冬今几乎是在一瞬间紧张起来,又在一瞬间放松下来,心情就像坐了一趟急速转弯的过山车,惊险万分。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波动,宝宝也在肚子里踢了她一下。
这让冬今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哇,你没事吧?”加茂千代突然紧张了起来,“肚子疼吗?”
“没关系,”冬今摇了摇头,“最近常有,医生说算是‘胎动’吧?”
加茂千代忍不住吐槽:“天啊,你到底是多在意五条,我就随便说了两句话,都让你反应这么强烈。”
星野冬今对他的爱,好像并没有因为她找到了另一种全新的生活而停止。
她依然像以前一样在意他,忍不住关心他的近况,听到他的消息时,她的心情也跟着浮动不安。
这段时间,因为宿傩的关系,冬今一直很担心五条悟的状况。
但她现在的情况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条件去担心其他人,只能努力把自己照顾好。
万幸的是,她每天要做的事情很多。
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就要参加初考了,学习任务越来越多,冬今能够真正闲下来去想五条悟的时间,并不算多。
她的人生不止有五条悟,还有她的孩子。
最重要的是,还有她自己。
加茂千代忍不住调侃她:“也可以理解嘛,你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养个猫养个狗还有感情呢,何况是那么大个人。”
“不要这样讲啦,”冬今有些不忍,“虽然小悟很像猫咪,但还是不一样的。”
五条悟像猫咪一样可爱,但是猫咪不会像五条悟那么难搞。
加茂千代撇嘴:“重色轻友!”
冬今:“什么?”
“重色轻友啊,冬今姐,”加茂千代控诉着,“这段时间明明一直都是我陪你的时间更久一点,你总惦记他干什么?”
“也不是总惦记他,就是……偶尔惦记一下。”冬今小声解释着。
“不过五条确实是有让人重色的资本,他那张脸,那个身材,有时候我看了都……”
“……都?”
“决战爆衣的时候我看傻了,那个腹/肌真的是,看起来好好看诶,不知道手感怎么样。”
“……。”
星野冬今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她了解加茂千代的性格只是单纯喜欢欣赏美的事物,不分男女,不分身份,并不是真的想做一些倒反天罡的事情——除了她那个倒反天罡的婚姻观以外。
或许是因为混血儿的缘故,又在国外长大,加茂千代和东亚人的内敛习惯格格不入。
但她有时候的发言,实在是过于逆天。
加茂千代用一双充满了求知欲的眼睛望向她,认真地问:“冬今姐,你应该摸过吧,手感如何?”
星野冬今被她问得说不出话。
“千代,不要问这种问题。”冬今小声地说。
“就形容一下呗,我很好奇,”加茂千代眨了眨眼睛,撒娇地求她,“求你了求你了。”
星野冬今顿了顿,然后说:“……手感是蛮好的。”
不知道为什么,冬今好像并不想说太多。
好像也不单单是因为羞于启齿的缘故,还多了一些别的原因。
这种关于五条悟的秘密,她不想和另一个女人分享。
冬今的形容很含蓄,说了又好像没说。
加茂千代对此非常不满,直呼她太小气。
与此同时,窗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声响。
冬今新搬来的这栋公寓,远不如加茂千代在银座的那栋公寓豪华,只有三层高,而且没有电梯,她住在二层。
但这栋公寓的安保系统很完善,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现在这样的情况。
冬今慢慢地靠近窗户,小心翼翼地观察着。
一撮醒目的白毛从窗边闪过。
她的心脏跳动的频率开始慢慢变快,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第三十六章
“怎么了?”加茂千代见她表情有些古怪, 连忙问她,“看到什么了?”
冬今慢慢走到窗边,侧头望过去, 外面空无一人。
天空蓝得很宁静,看不到一丝白云。
空气里只有几缕气若游丝的蝉鸣,似乎在提前哀悼着自己在入秋后的命运。
这里的一切都安静异常, 异常到让冬今觉得, 刚刚那道一闪而过的影子只是她的幻觉。
“我以为是他……”冬今的期待好像突然落空了,语气也有些失落。
“谁?五条?”加茂千代疑惑,“不太可能吧,他最近真的超级忙, 京都一堆事, 高专也有一堆事,一年级的学生们全都在考核评级, 他怎么会来这里。”
“是啊,怎么会来这里……”冬今垂眸,好像是在对加茂千代说话,也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么久了,他如果知道我在这里,早就来找我了。”
虽然她已经把十年后的世界的记忆留给了五条悟,但说到底,她的行为依旧是不辞而别。
而且,这一切都是在五条悟的态度对她有了巨大转变,甚至为了她甘愿忍耐的情况下, 她仍然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他。
在未出世的孩子和五条悟之间,星野冬今选择了前者——哪怕这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
这些年来, 星野冬今从来都没有这样对待过五条悟。
她总是下意识地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他,而五条悟的出身,也注定他永远也不会成为任何情况下的次选。
或许,五条悟现在已经彻底恼了她。
否则为什么加茂千代在几个月前就说,五条悟已经停止了寻找她的动作?
加茂千代注意到她的表情有些不对劲,连忙安慰她:“放心啦,你离开五条家也是很无奈的事情,自己的命总是最重要的事,更何况宝宝很快就会渡过未来那个危机界点,歌姬在你身上布下的结界也失效了,五条很快就会察觉到你的咒力波动,主动来找你。”
“说得也没错,”冬今点了点头,然后说,“我总要让自己先过得好一些,再去想他。”
她还是很爱五条悟,但现在,她不会再把五条悟的任何事凌驾于自己之上。
爱自己与爱别人并不矛盾,失去自我的爱并不是真正的爱,只是一种顺从和乞讨罢了。
“对了,有件事我想拜托你,”加茂千代为了避免她再因为这件事乱想,连忙转移了话题,“可不可以帮我照顾一只猫?我的学长出差前托我照顾它,但是最近高专实在是太忙,这两天我可能没时间照顾它了。”
“可以,你把它搬来就好了,要留多久?”冬今问她。
加茂千代再三保证道:“最多两天,学长这周就会回东京,如果我没有按时来接猫,就让学长来接。”
就这样,一只漂亮的蓝双色布偶猫,来到了星野冬今的家里。
这种花色的布偶特别像五条悟,浅色的背毛,晴空般的蓝色眼睛,再加上布偶猫专属的超高颜值,怎么看都觉得像。
但尽管长得像,五条悟和布偶猫的性格却天差地别。
五条悟读书时就很叛逆,从来都不算乖孩子,又很会欺负人。
布偶猫是猫类中非常友好的品种,不仅性格温驯,而且很喜欢亲近人。
冬今在这只布偶猫的猫碗里,倒了一些猫粮,这只漂亮的猫咪就晃着又长又粗的尾巴,踩着猫步走到她身边。
她趴在桌子上,盯着正在吃猫粮的布偶,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它的头。
温暖的、毛绒绒的触感……
布偶猫很喜欢对人类撒娇,在抚摸它的头时,它会停下正在进食的动作,轻轻地晃了两下,柔软的猫毛就在冬今的掌心里蹭来蹭去。
而后,猫咪会抬起头,漂亮的蓝色眼睛圆溜溜的,一瞬不眨地望着她。
真的很像五条悟和她撒娇时的样子。
这双专注地望向她的蓝色眼睛,让冬今突然回想起很多很多年之前的五条悟。
那时他还在读高专,东京咒高是寄宿制的学校,他开学后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回京都。
冬今一直陪着他长大,已经习惯了每天都能见到他的生活。他骤然离开本家,让冬今很不适应。
直到临近暑假时,本家的管家才告诉她,五条悟要回京都了。
那天,冬今起得很早,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本家的门口张望,希望能更早一点见到他。
五条悟临近中午的时候,才回到本家。
他的个子长得很快,几个月不见,好像又长高了一截。
那双清澈的苍蓝色眼睛,似乎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融进了许多冬今看不懂的东西。
她看不懂的那些东西,就是五条悟成长的标志。
五条悟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飞速成长,而她却一直把他当成小朋友去对待。
冬今在他躺在长廊里晒太阳时,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就像他小时候那样。
而这一次,五条悟没有任由她的手拂过他的发丝,反而抓住了她的手腕。
紧接着,那双美丽异常的苍蓝之瞳缓缓睁开,静静地凝望着她。
“抱歉,打扰到你了吗?”
冬今有些诧异他和往常不同的反应,表情有些尴尬,想抽回自己的手,却不料五条悟的力气很大,而且根本就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五条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从长廊上坐了起来。
他的另一只手拄着下巴,好奇地望着她,然后问:“为什么这样做?”
冬今有些茫然:“什么?”
随后,五条悟抓着她的手腕往自己所在的方向扯了一下,将她的手摁在自己的额头上,细碎的银色发丝触碰着女人柔软的指尖。
“就ῳ*Ɩ 像这样,”他摁着她的手,强迫她模仿着刚刚的动作,然后问,“为什么这样做?”
听到他的问题,冬今愣了一下。
是啊,为什么呢?
她望着那张随着时光的流逝,而逐渐变得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心底某根弦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拨弄了一下。
“因为……好久都没见到你了,有一点……”冬今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小声说,“不是一点,是很想你。”
听到这句话,五条悟的手突然松开了。
苍蓝色的眼眸望向面前的女人,似乎是因为得到了他从未预料过的回答,一时之间有些无所适从。
六眼是天赐的礼物,也是天赐的枷锁。
从小到大,五条悟因为这双眼睛,遭遇过各种各样的麻烦事。
本家的佣人们虽然嘴上不敢对家里唯一的大少爷有所置喙,但在他去东京之后,上到管家下到洒扫,没有一个人不觉得轻松了许多。
偌大的五条本家,只有冬今一个人在闲暇的时候念着他,希望他早点回来。
这种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心情,让五条悟觉得很新奇。
他坐在长廊下,用那双苍蓝色的眼睛盯着她,问道:“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东京?”
冬今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地问他:“我去东京做什么?”
“你不是说很想我?”五条悟笑着问她,“在东京住又可以每天都看到我了。”
冬今微微皱眉,对他说:“但是,这样的话我会成为你的拖累吧?”
他又要念书,又要做任务,余下的时间如果多和同学们相处,总比把时间浪费在她这种人身上强百倍。
“好吧,”五条悟也没有强求,只是说,“那我以后经常回家就好了。”
听到他的话,冬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她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苍蓝色的眼睛渐渐暗了下去,落在女人身上的目光,从清澈变得深不见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悄悄变了质。
现在想来,五条悟对她的心思,应该是从那时候就开始了。
后来,五条悟开始频繁地回京都本家。
他会在星野冬今忙着干活时,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不由分说地抱住她。
看到她被吓得不轻的模样,又笑她的胆子小。
甚至,他的动作越来越大胆,抱着她的手臂不是越来越往上,就是越来越往下,一点一点试探她的底线、蚕食她的危机感。
直到她被他彻底占有之后,五条悟就无所顾忌了。
他有时会很晚才回家,明明可以直接住在高专,却偏偏要回京都。
到家后直接找她,就算她已经睡下了,也会把她闹醒,甚至住在她的房间里,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大摇大摆地离开她的房间,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昨晚睡在哪里。
冬今一边摸着蓝双布偶,一边回忆着曾经的事。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和他见面,所以总是忍不住想着以前的回忆-
五条悟从星野冬今的公寓回到高专时,耳朵还是有点热热的。
他发现自己变得很奇怪,明明是同样的话题,他对加茂千代的话毫无反应,但是却因为星野冬今的话方寸大乱,以至于差点被她发现。
对此,夏油杰表示:“果然这世界还是看脸……和身材。”
夏油杰忍不住思考更多的哲学问题——
什么叫爱情只会诞生于两个平等的灵魂之间?明明是诞生于见色起意的瞬间。
“你要觉得庆幸,虽然你无论是当男朋友还是当炮/友,都是相当糟糕的人选,但是还可以靠腹/肌来勾/引……啊不,是吸引,吸引星野来继续爱你。”
夏油杰这样对他说。
五条悟皱了皱眉。
他抬手指了指门外,像读书时那样,挑衅般地问夏油杰:“要出去打一架么?”
“这么大人了,别闹,”夏油杰不理会他的挑衅,淡淡地说,“我是在提醒你有的优势,当你重新出现在星野面前的时候,多展示展示。”
五条悟:“我还需要展示吗?”
他的表情很自满,似乎在说:只要站在这里,他就对星野冬今充满了吸引力。
夏油杰内心:……这男的好像有点欠揍呢。
五条悟继续胸有成竹地说:“她现在只是为了平安渡过孩子的意外截点,我当然会尊重她的选择,等过了这阵子,她就会主动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段时间,他一直强忍着出现在星野冬今面前的冲动。
为了星野冬今能够改变那个毫无希望的未来,五条悟愿意忍受被她抛下的痛苦。
他无数次站在她的窗外,凝视着她的睡颜。
也会在清晨的早高峰时间段,跟在她的身后,目送她平安穿过一条又一条马路,走进私塾,开始新一天的补习生活。
甚至,他会跟着她去逛商场,看到她为尚未出生的婴儿挑选衣服的样子,忍不住幻想两个人的未来生活。
夏油杰的眉心抽了抽,忍不住问:“我说啊,你们现在这算是冷战吧?或者说算是处于分手状态了,星野已经开始新的人生了,旧的不堪往事和旧的人一起扔掉也很正常不是吗?为什么你会觉得,她一定会来找你?”
听到他的话,五条悟瞬间摆出一副“你在说什么B话”的表情,毫不犹豫地说:“哪有分手?不要乱说好吧,她怎么舍得和我分手,就算‘被迫’离开我,也一直都想着我。”
五条悟没有参与星野冬今的新人生,但是却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她。
也是因为这样,他才知道星野冬今一直都很想念自己。
夏油杰:“悟,你要知道,星野现在已经不是被关在京都本家没有自我的女人了,她走进了繁华的都市,会遇见各种各样的人,就算她放不下你,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一直在原地等着你,会有别的男人追她,而她也可能会选择和别人结婚。”
夏油杰分析得非常在理,对于星野冬今这个年纪的女人来说,婚姻不一定必须等同于爱情,婚姻甚至只是一种和单身相对的生活方式。
星野冬今现在依然爱着五条悟,这件事夏油杰不能否认,也没必要否认。
但这和她要不要选择嫁给五条悟,并不存在直接关系。
对星野冬今来说,五条悟并不算一个很适合结婚的对象。
但五条悟并不这么认为。
他的语气有些不爽,质疑道:“别人?哪有别人?”
对于夏油杰的话,五条悟连半个字都不相信。
他觉得,只要星野冬今依然爱他,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直到五条悟再次回到星野冬今的住处时,他才发现,自己应该把夏油杰这个“预言家”直接刀了算了。
熹微的晨光之下,一辆白色的本田轿车停在了星野冬今的公寓楼下。
一个陌生的男人帮她拎着包,抬手护住她的头,送她坐上了轿车的副驾位。
第三十七章
这只蓝双色布偶猫的主人, 名叫泽野弘树,是加茂千代在德国留学期间的同门学长。
因为都有着日裔血统的缘故,所以两个人在国外时, 一直都互相照应。
冬今原以为,给布偶猫喂两天猫粮、铲两天猫砂,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却不料被泽野弘树说成了一份很大的人情。
泽野弘树把猫接走后, 第二天一早,又开着那辆白色的丰田轿车出现在冬今的公寓楼下。
“我去东大讲课,顺路的。”泽野弘树这样对她说。
泽野弘树是东大的讲师,冬今目前补习的私塾刚好也在东大附近, 确实是顺路。
但她还是有些犹豫, 因为她和这个男人并不相熟。
男人的目光在她的腰腹处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然后礼貌地说:“就当做我还你的人情吧, 否则我总是想着这件事。”
孩子的月份逐渐变大之后,冬今越发觉得日常行动有所不便。
从公寓到私塾的这段路程并不算很长,但最近她却觉得走路时越来越容易疲惫了。
进入这个时间点,冬今才发现,前几个月那些胃口不好或是头晕之类的症状,和现在的痛苦相比,实在是不值得一提。
或许,临近生产时,还会有更痛苦的经历。
看到她态度松动,泽野弘树连忙帮她拿过装了笔记和课本的帆布包。
男人将手放在轿车的车门上檐,防止她的头撞在车子的边框上。
在冬今顺利落座之后, 他才把帆布包递还给她。
从见面开始,对方所有的行为都显得很体贴, 这让冬今觉得有些新奇。
她好像是第一次,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异性有一些接触。
从小到大,冬今的社交圈都很窄。
她小时候和外公外婆在乡下长大,闭塞的乡村环境让她的童年世界非常小。
后来,她去了五条家,在那里她几乎没有见到过适婚的异性,否则五条夫人也不会专门安排她去参加相亲。
离开京都后,冬今大部分的休闲时间都和加茂千代在一起,私塾里的异性大多都是十几岁的备考生,就算偶尔有负责教课的男老师,也都已经成家。
而泽野弘树,和这些人都不一样。
泽野弘树比她年长五岁,身高一米七出头的样子,身材偏瘦,长相中等,看起来是非常典型的适婚男性。
成年人的婚姻是很现实的抉择,比起爱与不爱的纠结,大家更倾向于计较双方的条件。
将对方和自己同时放在天平的两端,丈量每个人的优劣之处,以此来做出对自己未来的人生最有利的选择——这是充满了高度理性化的婚姻,而不是令人感性至上的爱情。
如果说,泽野弘树第一天的“顺路”只是单纯的顺路,那么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连多日,日日如此。
冬今虽然从小成长在五条家这样封闭的环境中,但她的年纪也不算小了,很多事她也能一点既透。
“所以,我学长就是在追你,”加茂千代好奇地问她,“难道你才发现?”
冬今的表情僵了一下,然后说:“最开始也不会往这方面想吧,毕竟我现在的状况……”
她的目光下移,看了看自己存在感强烈的小/腹,就算心里有这样的猜测,也很难真的确定对方的想法。
泽野弘树的条件算是非常优质的那批人了。
他的年薪超过千万日元,在东京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里有房有车,是非常高质量的中产男性。
按理来说,他的择偶范围非常宽泛,没必要在冬今身上下功夫。
“离异,而且颜控,是很严重的那种颜控。”加茂千代一下子就点出了关键之处。
“中产对于我们御三家的有钱人来说呢,就是一个高级打工仔。”
“他的择偶范围看似很宽,但实际上不过如此。”
“结婚是为了拥有一位美丽温柔的全职太太,以及一个稳定的家庭环境,以此来增加和前妻争夺女儿抚养权的筹码。”
“他的前妻最近嫁人了,所以有些担心女儿长大后的处境。”
“不过,我这个学长的能力很优秀,德国那种学术环境他都没有延毕,人品也说得过去,你如果感兴趣的话,考虑考虑?”
加茂千代将自己知道的信息,一股脑地都告诉了星野冬今。
她站在双方的立场来看,这是一件值得思考的事情。
加茂千代认为,至少——以泽野弘树目前的条件来看,他比五条悟更适合和星野冬今结婚。
但五条悟在最开始,根本就没有把泽野弘树放在眼里。
他实在是太优秀了。
咒术界御三家家主的身份,那张拉下眼罩后可以惊艳无数人的英俊面孔,再加上可以击杀宿傩的当代最强战斗力……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看,五条悟的资质都远胜于世界上绝大部分人。
正因如此,当五条悟发现星野冬今真的开始考虑这件事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第二反应是“她疯了”,最终得出结论“这世界出大问题了”。
“我想不通。”
五条悟坐在教学楼的长阶上,拄着下巴,一脸生无可恋。
他实在是想不通,星野冬今为什么在爱着自己的前提下,还会考虑另一个男人——是的,他偏执且霸道地认为,冬今甚至连考虑的念头都不应该有。
“这世界上能和所爱之人结婚的人,本来就是少数,”夏油杰坐在他的身边,感慨着,“婚姻需要各方面都合适,相爱但不适合的人总是很多。”
不得不说,五条夫人的眼光相当精准。
五条悟和星野冬今这两个人,从年龄、身份、性格等诸多方面来看,都充满了矛盾。
但五条夫人给他们两个寻找的结婚对象,都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对星野冬今来说,她需要亲人,需要体贴的丈夫,需要一个稳定而温馨的家庭;
而对于五条悟来说,他需要一个可以为他撑起整个五条家的女人,这个女人可以不爱他,但必须能给他助力。
显而易见,星野冬今的出身普通,没办法支撑她坐上“五条夫人”的位置。
而五条悟从头到脚,都和“体贴的丈夫”这五个字八竿子打不着。
曾经,星野冬今会给五条悟很多很多无条件的爱,这代表着五条悟永远都是她心中的第一顺位。
她默许自己的一切都是属于五条悟的,从来不会考虑自己的人生,无论五条悟想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去做。
但现在,情况已经不一样了。
冬今不会再把五条悟的话当做唯一的指令,她会认真地思考,关于自己人生的每一件事。
五条悟不再是她的唯一。
他会被星野冬今放在天平的一端,和她生命中遇到的其他人或事放在一起,去观察、去衡量,然后得出结果,到底要选择哪一边。
“悟,你要争点气,”夏油杰拍着他的肩膀,语气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终于轮到你去追人了,我会为你好好应援的。”
五条悟从十年前开始,在星野冬今面前最擅长的就是刷脸。
当然,偶尔会再加上两句撒娇。
没有苦追心上人的辛酸过往,没有求婚前的焦虑和忐忑,没有丈母娘的挑剔和为难,没有努力经营婚姻和爱情的小心翼翼——他甚至连自己去买套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他什么都不用付出,星野冬今就会满足他的所有要求。
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这像话吗?这不像话。
夏油杰内心笑闷了,甚至憋笑憋得肚子都有点痛。
“如果你把你那副看戏的表情藏好一点,我勉强会相信你会为我应援的鬼话。”
五条悟斜睨了他一眼,语气凉飕飕的。
“这也不能怪我,”夏油杰托着下巴,饶有趣味地望着他,说,“实在是太搞笑了,咒术界的‘最强’现在居然要和一个完全没有咒力、一点咒灵都看不到的普通人……比赛?竞争?啊,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最近蛮流行的,雄竞?”
五条悟“腾”地一下从长阶上站起来,好像被他调侃得快要炸毛了。
他的双腿包裹在深色的制服裤子里,宽肩和窄腰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笔直而修长,比杂志硬照里的男模还要有型。
然而他说出来的话,却幼稚得不行——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我会把那种男人放在眼里吗?”
“我这脸,这腿,这身材,这……所有的一切,他拿什么和我比?”
“他根本就不配当我的对手。”
他站在长阶上,斩钉截铁地说,
——“今天就把话放这,我根本不需要和他竞争!”-
半小时后。
五条悟对着镜子,一边喷着定型喷雾,一边整理着自己的白毛。
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和深色的长裤,戴着椭圆形的墨镜,都是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实际上贵得让人咂舌的牌子。
他将衬衫的袖口挽起,露出一截手腕,和一款金边黑底的皇家橡树计时码表。
很罕见的,五条悟在高专里没有戴眼罩,也没有穿制服,反而把自己打扮得精致又帅气,甚至帅得有点烧包的地步。
五条悟离开房间,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路过教学楼门口时,刚刚准备进屋上课的学生们与他擦肩而过。
“呦,来上学了?”
他抬起手,朝自己亲爱的学生们打着招呼。
而对于他这副完全不同于平日的打扮,高专的学生们明显愣住了。
钉崎野蔷薇一脸黑线:“……你哪位?”
“嗯?不认识了吗?”五条悟笑了笑,对她说,“我当然是你们的大帅哥五条老师。”
“……?”
“啊???”
准备进教学楼上课的学生们纷纷停下了脚步,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五条悟一副“夏虫不可语冰”的遗憾表情,摇了摇头,而后转身去停车场了。
“那是五条老师吗?”
“好像是?”
“真的假的?五条老师?那个八嘎帅成这样真的合理吗?!”
……
就在学生们纷纷议论的时候,一阵专属于重排量跑车的引擎声响起。
下一秒,一辆红色的法拉利在教学楼前绕了个八字,扬长而去。
“什么情况?”
“卧槽那是什么?法拉利吗?”
“五条老师原来是这种人设吗?怎么会有这么烧包的车?!”
与此同时,夏油杰拎着保温杯,一脸淡定地走了过来。
学生们连忙围了上来。
“夏油老师,你看到了吗?”
“我看到了。”
“五条老师怎么了?”
“开屏了。”
……???
“什么???”
夏油杰摸着下巴,笑眯眯地说:“孔雀开屏啊,你们小时候去动物园玩的时候没见过吗?”
第三十八章
五条悟在恋爱中的成长, 一直是有限的。
他确实在努力变得更温柔、更体贴,也学会了替星野冬今着想,学会了站在星野冬今的角度上去思考问题。
因为有了这样的进步, 所以五条悟不在意星野冬今拒绝了他的求婚,也不在意她的不辞而别。
只要星野冬今想做,五条悟不会阻拦她任何事。
在她离开五条家后, 就算五条悟很快就找到了她, 也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更没有将她带回本家关起来,而是选择在暗处默默地守护着她。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星野冬今一直属于他一个人。
直到现在, 这个前提可能会不复存在。
离开了五条家的星野冬今, 有了更多的想法,人生也拥有了更多的可能性。
她不再是那个毫无自我的女人, 每天最大的期盼就是等着五条悟回到京都的本家。
正因为拥有了自己的人生主动权,有了自己想做的事,所以她渐渐明白,自己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很显然,五条悟现在并不是她的最优选。
这个事实让五条悟觉得难以忍受。
五条悟是个性格说得上是恶劣的家伙,就算随着年龄的增长,特别是在学生面前,曾经那些外露的锋芒被他刻意隐去,但他终究是那个充满了骄傲的“最强”。
比起解决问题,五条悟更喜欢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咒术界的高层愚蠢和腐朽,那就培养出新的咒术师在未来代替这些古板的老头;
宿傩留下的二十根手指永远不能被销毁, 那就让宿傩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这是五条悟信奉的准则,无论是在战斗中, 还是在恋爱中,都是如此。
现在,他要让那个不值一提的对手,在面对他的那一瞬间,主动选择知难而退-
东大附近,下午五点。
一辆拉风的红色跑车紧贴着白色的轿车停下,跑车的车前灯在熄火前,还嚣张地闪了两下。
五条悟抬了抬下巴,透过车窗望向对面轿车里的男人。
那人看起来有些瘦弱,表情也很温吞,但穿着体面考究,很像那种可以直接拎去催生宣传片拍摄现场的丈夫人选。
莫名地,让五条悟回想起九年前,五条夫人给星野冬今安排的那个相亲对象。
一样的乏味无聊,但是却被评价为很适合星野冬今。
“等人吗?”五条悟走下车,一边关上车门,一边向他搭话。
泽野弘树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人。
男人倚着红色的车门而立,一米九多的身高在日本十分罕见,而且肩宽腿长,是个相当标准的衣架子身材。
他戴着一副椭圆形的墨镜,浅蓝色的衬衫松开了最顶端的两粒扣子,露出白皙的锁骨线,怀里还抱着一大束玫瑰花,橘色的璀璨晚霞落在他的身上。
“在等一个答案,”泽野弘树对他说,“几天前我求婚了,她说今天会给我答复。”
“巧了,我也是,”五条悟垂眸,对他说,“我们等的人,不会是同一个吧?”
他看起来很像哪家跑出来游戏人生的大少爷,准备来私塾接某个快下课的女高中生。
“怎么会?你这么年轻,”泽野弘树笑了笑,“我等的人不是高中生。”
五条悟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垂眸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他向私塾的门口张望,似乎很期待见到某个人的那个瞬间。
“看到了吗?楼下那个银发帅哥。”
“要命,感觉真的超级帅!”
“不知道在等谁,那束玫瑰好夸张啊。”
“我看到他刚刚摘墨镜了,连睫毛都是银色的,而且又长又卷。”
“眼睛是蓝色的,好漂亮!”
……
下课后,冬今一边收拾着笔记,一边听着身边的同学们七嘴八舌的讨论。
“蓝色的眼睛?”她一下子就找到了关键点,连忙问,“请问,那个人很高吗?”
“哇,星野桑,你怎么知道?”穿着JK制服的少女问她,“很高,最少也有一米九,甚至更高!”
另一个少女问她:“难道是认识的人吗?虽然是童颜帅哥,但看着应该是社会人士了,估计和星野桑是同龄。”
听到这样的形容,星野冬今更觉得她们谈论的那个男人,就是五条悟了。
她拎着包,在保持安全的前提下,以最快的速度走到了私塾门口。
刚刚踏出门,冬今就看到那个让她惦记了很久的男人,正站在距离她不远处的位置。
那双苍蓝色的眼睛,在看到她出现在楼门口的那一瞬间,突然亮了几分。
“冬~今~这里这里~”
他朝她挥了挥手,腕上那支顶得上普通人很长一段时间生活费的手表,被晚霞折射出丝丝缕缕的金色光芒。
明明期待了无数次相见的场景,但星野冬今怎么也预料不到,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再会。
五条悟抱着巨大的玫瑰花束,数十朵娇艳欲滴的红色玫瑰被黑色的包装纸簇拥着,中间点缀着几缕稀疏的满天星,香槟色的绸缎将花束紧紧地包裹着。
他对她说:“呦,好久不见。”
男人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然后站在了她的面前,将那束玫瑰花塞进她的怀里。
刚刚结束补习的学生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望向了星野冬今。
同时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让星野冬今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强烈的紧张情绪。
然而,这一切还不算完。
五条悟似乎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
她抬起头,望着那双苍蓝色的眼睛,那里面似乎酝酿着一种很危险的光芒。
明明是笑着的模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气恼。
五条悟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而后侧身站在星野冬今的身边,将那辆被他的身形挡住的白色轿车露了出来。
她感受到男人的手掌微微用力,将她带进怀里,玫瑰花浓郁的香气熏得她有些头晕。
五条悟的另一只手指着轿车里的泽野弘树,对她说:“冬今,那个人说,在等你的回答。”
他的语气十分轻松,但说出的话,却让星野冬今如遭雷击。
那双苍蓝色的眼眸望向了她,而后问道:“你真的要怀着我的孩子嫁给他吗?”
五条悟的声音不算大,但这样张扬高调的出场,这样内容炸裂的发言,已经足以让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的身上了。
星野冬今是个很内向的人,对这种场面真的很难适应。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慢慢加速,呼吸之间吸入身体的氧气,好像也不够用了。
她看到了泽野弘树震惊异常的表情,听到了周围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冬今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眩晕感,脑子里搅成了一团乱七八糟的浆糊,腹中的重量一瞬间好像有了千斤重,拽着她整个人往下坠。
盛夏尾巴的蝉鸣就像垂死挣扎的呼救预演,和刺耳的议论声一同灌入她的耳中。
她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清晨,东大附属医院。
倾盆大雨落下,豆大的雨滴拍打在病房的玻璃上,声音刺耳。
冬今慢慢睁开眼睛,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她抬起眼皮,看到了属于医院的苍白色天花板,隔音效果极佳的高级病房外,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些激烈的争吵。
听起来,好像是加茂千代在骂人。
“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她是孕妇!孕妇你懂什么意思吗!你专门跑去刺激她到底想怎样!”
“千代,别这么激动,在医院里别这么大声。”
“学长!你也看到了当时的情况,干嘛拦着我骂他。”
“还好星野没事,孩子也没事,别吵了。”
……
睡了十几个小时,冬今感觉自己的精神了许多。
情绪稳定下来之后,种种异样的不适也都不见了,腹中的宝宝依然在健康地成长着。
她慢慢地下了床,走到门口,轻轻地推开了门。
“冬今姐?!”加茂千代的眼睛亮了几分,连忙跑到她的身边,紧张地问她,“你感觉怎么样?”
“没事,你别急了,”冬今安慰着她,“这几天看数学题,睡得有点晚了,以后我注意安排自己的学习时间就好了。”
加茂千代皱着眉说:“明明就是——”
冬今打断了她的话,对她说:“真的没事,别担心了。”
她知道加茂千代想说什么,也知道加茂千代一心为了她,但这种事既然已经发生了,比起埋怨别人,不如成为自己今后更加小心谨慎的劝诫。
“泽野君,真是不好意思,今天让你见笑了,”她转头对泽野弘树说,“虽然拖到了现在,但我应该告诉你,我的回答。”
这些天来,她考虑了很多。
星野冬今的人生里,曾经有过三次结婚的机会。
第一次,她没有什么自己的想法,只是听五条夫人说,有一个很适合她的结婚对象,让她去相亲看看。
她知道那是五条夫人的好意,所以准备去看看,却不料被五条悟粗暴地打断了这个念头。
第二次,她依然没有什么自己的想法,只是五条悟对她说,想要和她结婚,她几乎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了他。
直到后来,冬今在偶然得知,自己嫁给五条悟之后很快就会死去,求生的本能让她努力去救下自己和未出世的孩子,所以她选择离开五条悟。
第三次,也就是现在。
她终于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有意识去追求更好的人生,也明知自己和泽野弘树结婚是一件很划算的事,但她还是没办法答应对方的求婚。
星野冬今想,如果她没有真心喜欢的人,或许和一个适合的人结婚,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但现在,她好像没办法这样做。
她知道自己很爱五条悟,就算不能和五条悟结婚,也不想选择和别人结婚。
因为有五条悟的存在,无论她嫁给多么适合她的男人,都会觉得遗憾。
或许,这就是爱,比起心动带来的感性幸福,更像是对人生的某种诅咒。
星野冬今很认真地说:“泽野君,我不能和你结婚。”
“我知道,”泽野弘树对她说,“星野,你也要有一次选择爱情的机会,就像曾经的我。”
说完,他笑了笑,然后带着某种看透人生答案的落寞表情,和加茂千代一起离开了医院。
处理完了第三次结婚的机会,星野冬今才终于将目光落在了五条悟的身上。
他坐在病房前的长椅上,毛绒绒的银色脑袋低垂着,看起来有许多消极的情绪萦绕在身边。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到五条悟露出这副模样,在冬今的印象里,五条悟永远都是张扬的、任性的、耀眼的……
他一直都很强,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想做什么都能做到,可能从来都没有感受过恐惧的滋味。
是的,恐惧。
五条悟拥有星野冬今留给他的十年后的记忆,但这也仅仅只是记忆,没有切身的体验。
无论是失去了孩子,还是星野冬今在未来的死亡,对现在的五条悟ῳ*Ɩ 来说,更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哪怕这个“别人”就是未来的自己。
直到星野冬今晕倒在他面前的时候,记忆中的那个故事,好像在一瞬间就要变成了现实。
“几个月之后的再见面,就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吗?”
冬今走到他的面前,轻声问他。
五条悟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这好像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展露出这么狼狈的模样。
冬今伸出手,捧着他的脸,纤长白皙的手指抚过着男人的棱角分明的脸颊,对他说:“吓到你了?”
“我只是……不想让你嫁给别人。”
他的声音有些梗塞。
这是五条悟的底线诉求。
星野冬今可以拒绝自己的求婚,但是也不能答应别人的求婚。
“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我也很怕未来的事会真的发生。”
“我知道。”
“其实,你住在加茂那里的时候,我就找到你了。”
“但是我怕……我看到了你留给我的关于未来的记忆,所以我一直都没有去打扰你。”
“如果不是听说有人向你求婚,我会一直等到孩子平安出生,再去见你。”
这几个月,五条悟真的很努力了。
他努力地克制自己,也努力地改变自己。
所以,他的口吻中,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委屈。
但尽管觉得自己委屈,五条悟心里也都明白,他根本就没有委屈,他甚至还差点害死星野冬今。
五条悟在爱情的世界里,一直都那么任性,就是因为他从来都没有为自己的任性付出过任何代价,也不明白有些代价是一辈子都偿还不起的。
冬今摸了摸他的后脑,后剃发的发茬磨在柔软的指尖,带着些许刺痛感。
这种触感似乎也在提醒着冬今,每次靠近五条悟时,他总会带给她一些或轻或重的痛苦。
但即便如此,冬今还是不忍心放任他孤零零地坐在医院的椅子上,也没办法对他不闻不问。
她揉了揉男人毛绒绒的银色脑袋,然后将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腰腹处,让他的耳朵贴在上面,一边安抚性地拍着他的肩膀,一边对他说:“能听到什么声音吗?医生说,现在月份大了,偶尔可以听到一些。”
冬今在很耐心地告诉他,不要害怕,也不要委屈。
未来的那些事都没有发生,她一切安好-
办了出院手续之后,冬今乘着五条悟的顺风车,回到了公寓。
阴雨连绵,本应准时出现的晨光,并没有出现。
但无论太阳有没有照常升起,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冬今下车之后,往公寓里走,五条悟小心谨慎地跟在她的身后。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冬今慢慢转过身,对他说,“今天私塾放假,不用去上课。”
五条悟望着她,苍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挣扎的神色。
他好像知道自己这样说不合适,但还是问她:“我可以上楼吗?”
冬今垂眸,思量片刻,然后对他说:“小悟,就按照你刚刚在医院里说的那样,在孩子出生之前,我们先不要见面了。”
“但是我很想你,”五条悟说,“你已经离开我好几个月了,我很难过。”
他再一次使出了同样的手段,就像曾经在京都时那样,坚信这个办法百试百灵。
而现在,冬今已经不再像曾经那样,无条件默许他的一切了。
她神色未改,仍然温柔地望着他,但是却给了他一份无声的拒绝。
然后,冬今慢慢地转过身,穿过公寓的自动玻璃门,慢慢消失在五条悟的视线里。
随着她离开五条家的时间越久,接触到外面的人和事越来越多,冬今就越来越觉得,五条夫人说的那些话,几乎都是正确的。
五条悟并不适合自己,也不是理想的结婚对象。
她的性格太柔软,而五条悟又偏偏喜欢捏着她的软肋欺负她,如果和五条悟在一起,她注定是被动而痛苦的那一方。
站在电梯里时,冬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心脏居然在狂跳,手心里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对于她这种人来说,拒绝五条悟的请求,实在是用尽了全部的勇气。
回到家后,冬今靠在门板上,长舒了一口气。
她发现自己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去开灯了。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没有晨光洗礼的客厅,显得格外阴沉。
冬今洗了个热水澡,洗去这一天一夜的灰尘和疲惫。
换上了柔软的纯棉家居服,冬今给自己吹干了湿漉漉的头发。
月份变大之后,冬今把曾经很长很长的黑发剪短了一些,现在刚好能扎成一个丸子,看起来清爽又年轻。
翻出包里的笔记和课本,她本想继续复习昨天的课程,但却在路过窗子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是五条悟。
他浮在二楼的窗子前,没有闪躲,不再像曾经那样偷偷摸摸的样子,反而光明正大地盯着她看。
冬今走到窗前,将推拉窗拉开一道小小的缝隙,对他说:“外面一直下雨,快回去吧。”
就算他开着无下限术式,一滴雨都淋不到,但是总杵在她的窗外,也不算是什么好事。
一时之间,冬今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他怎么会这么任性,无论她怎么劝都不肯走。
最终,冬今实在是没办法,只能锁上了窗子,然后拉上了床帘。
她希望五条悟知难而退。
但实际上,五条悟从来就没有知难而退的时候。
每一次在冬今面露难色的时候,他会撒娇,他会耍赖,直到她答应为止。
或许,并不是冬今不擅长拒绝五条悟,而是五条悟从小到大,一直都不允许她有拒绝的想法。
震耳的雷鸣声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变成了倾盆大雨。
冬今在卧室里看着立体几何的卷子,被这阵雷声吵得心烦意乱。
她望向几个小时前被她用力扯下来的米色床帘,也不知道五条悟有没有乖乖离开。
冬今在屋里来回踱步,纠结了好几分钟,终于再一次走回到窗边。
素白的手悬在空气中,又纠结了几秒,最终才把床帘拉开。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就看到五条悟依然站在外面,没有离开。
甚至,连位置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唯一的变化,就是他关上了无下限术式。
蓬松柔软的银色发丝,完全被暴雨淋湿,软软地贴着他的脸颊和额头上的皮肤。
浅色的衬衫浸满了雨水,直接贴在漂亮而紧实的肌肉上。
他浑身都湿透了,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可怜,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猫咪。
雨水从银色的睫毛上滑落,就像一大串断了线的透明珠子。
那双苍蓝色的眼睛,正透过玻璃窗,委屈巴巴地望着她。
第三十九章
星野冬今是一个特别容易心软的女人。
尤其是对五条悟, 她好像很难真的对他狠下心。
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独居生活,让冬今能够有更多的时间来审视、关注自己的精神世界。
她会思考关于自己过往人生中的一切人和事, 这其中也包括五条悟。
冬今知道,自己曾经对五条悟的那种无底线的纵容,是错误的。
这个错误不仅会害了自己, 也会害了五条悟。
或许已经有些晚了, 但这种错误一定要纠正。
无论是她,还是五条悟,都不应该再沉湎于这种有些畸形的关系里。
冬今拉开了床帘,望着窗外被暴雨淋湿的男人。
她将窗子拉开一个小小的缝隙, 冰冷的雨水和凉飕飕的风, 顺着这个缝隙入侵了属于冬今的房间,打破了原本平静安适的小世界。
“小悟, 你不能这么任性。”
冬今站在窗边,看着那双可怜兮兮的苍蓝色眼睛,很认真地这样对他说。
五条悟没有说话,依然像曾经那样,很委屈地看着她。
这好像已经成为了他的某种肌肉记忆,只要这样做,无论他想做什么,星野冬今都会答应他。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冬今皱了皱眉,狠下心对他说,“无论今天发生什么, 我都不会让你进来的。”
这里不是京都的五条本家,这里是冬今的公寓。
在这个属于她一个人的地方, 她有权利决定是否让五条悟进入这个领域。
这种毫无回转余地的拒绝态度,是五条悟第一次在星野冬今这里体验到的。
比起被暴雨淋湿的冰冷,此时此刻,五条悟更多的是感受到一种茫然。
他曾经自认为万能的底牌,好像彻底不管用了。
五条悟望着那双深棕色的杏眸,问她:“冬今,你已经拒绝了泽野的求婚,为什么还要拒绝我?”
在他的认知中,星野冬今每一次拒绝和别人结婚,都是因为他的存在。
他继续问:“难道不是因为我,才没有嫁给别人吗?”
冬今对他说:“第一次是因为你,但这一次不是,或者说,不完全是因为你。”
九年前,她确实是因为五条悟的一句话,才拒绝了那次的相亲。
但九年后的现在,冬今并非完全因为爱着五条悟,才拒绝了泽野弘树的求婚。
“小悟,你是原因之一,但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再把自己装进另一个笼子里了,我想有自己的人生。”
某种意义上来说,冬今很感谢自己前些年在五条家的辛苦劳动,才换来了如今一定程度上的财富自由。
正因如此,她拥有了带着孩子在东京生活下去的经济条件,不需要依附于任何人。
无论是五条悟,还是泽野弘树,都不是冬今现在最需要的人。
她只需要她自己,需要一个独立的、自信的、坚强的自己。
暴雨中的冷风顺着窗子的缝隙吹进屋里,让冬今感受到了很重的凉意。
“我要关窗了,再吹冷风的话,会感冒,”冬今对他说,“你也要自己回去洗个热水澡,不要感冒才好。”
说完,她再一次关上了窗子,然后将床帘拉上,隔绝了冰冷的暴雨和那个可怜兮兮的男人。
她还是很心疼五条悟,因为她还是很爱他。
但就算这样,冬今也绝对不能放他进来,否则无论是她还是五条悟,都会重新回到过去的那段不正常的关系中。
他们都要在这种痛苦中学会一些新的东西,来弥补他们曾经的不足。
冬今要学会狠心,学会尊重自己的本心。
而五条悟要学会尊重她的选择。
这种尊重不是一时的伪装,而是真真正正地做到将她看成一个拥有独立人格的生命,不再利用她的心软去欺负她,也不再捏着她的软肋去强迫她做一些她并不想做的事-
京都,别馆。
五条悟再一次因为星野冬今的缘故,去找五条夫人。
“真稀奇,别人都说娶妻忘母,怎么,你倒是反着来了?”
五条夫人坐在茶话室中,见到五条悟后,感慨着人生境遇的神奇。
“不到一年见到你的次数,比过去几年加起来都多。”
五条悟从小就和母亲的关系不远不近,维持在一个面子上相对和谐的状态。
平心而论,五条夫人对五条悟一直都很上心,但这种“心”,是建立在对“六眼”和“五条家未来家主”的前提下。
这种关注和爱,都是有条件的,而非来自血脉或真心。
五条悟原本没有把五条夫人的话放在心上。
但当他发现,五条夫人几乎每次都能准确预判出他和星野冬今之间的关系,就难免会想着来这里寻找答案。
“或许,她早该离开五条家。”
“考上东大离开也好,相亲嫁人离开也好,都是一条出路。”
五条夫人似乎对星野冬今的离开并不感到意外。
她甚至觉得,星野冬今早就应该离开,现在才走已经算晚了。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回到我的身边?”
五条悟提出了自己的诉求。
这段时间以来,他尝试过很多办法。
无论是家入硝子的说辞,还是夏油杰给他的建议,他都采纳过。
他自觉已经比十年前的自己,做得更好,甚至在星野冬今对他发火之后,不再强迫她做任何事,也没有阻止她的离开。
可是直到现在,所有的底牌都失效了。
无论他如何忍耐、退让、撒娇,星野冬今都无动于衷。
她不再任他予取予求,不再纵容他的任性。
无论他在她面前流露出多么难过而痛苦的表情,她都不会因为心疼他而毫无底线地接受他的一切。
五条悟曾经以为得到星野冬今的爱很难。
但是现在,他发现得到星野冬今的人也变得很难。
而对于这个问题,五条夫人显然有不同的想法。
她反问:“为什么男人总是把喜欢的女人当做自己的所有物?”
“什么?”
听到五条夫人的话,五条悟明显愣了一下。
“为什么她一定要待在你的身边?她明明也有自己的人生。”
“她是人,不是你的宠物或是你的玩具。”
“我从没这样想过她!”
五条悟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说出这些话。
这些话,星野冬今发火时,曾经也说过。
他觉得不可理喻,他明明从来都没有这样看待过她。
“悟,你可以用看待‘人’的目光去看待你的异性朋友,甚至是异性学生,为什么不愿意用同样的方式去对待冬今呢?”
“你的朋友或是学生,愿意一直留在你的身边吗?她们难道不需要去过自己的人生吗?”
听到这些话,五条悟好像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送给她很贵重的礼物,和服、发簪、手包……这些看似昂贵精美,实际上几乎没有什么生存价值的东西。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把她打扮成最美丽的人偶,放在本家这座古朴的宅邸中,就像一只被关进黄金鸟笼的金丝雀。
五条悟曾经想过把星野冬今关起来,关到一个除了他、谁都看不到的地方,让她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但他也只是想想,因为他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
可是,他曾经的所作所为,本质上和他这个一闪而过的阴暗幻想,似乎没什么区别。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朋友’和‘学生’的身份没有性别特征,而‘喜欢的女人’带有很强烈性别色彩。”
“你对她的那份感情,爱情也好,性/欲也好,都让你优先看到她作为‘女人’的存在,而忽略她作为‘人’的存在。”
“或许,你没必要强迫自己做出改变,”五条夫人话锋一转,好像是在宽慰着他,“你是五条悟,‘五条夫人’的人选任你挑,何必拘泥于这一个人呢?”
五条夫人的话,很刺耳,但却是事实。
这世界上多得是自甘工具化的人,为名为利,为了自己无法得到的一切,出卖人格、出卖灵魂。
但是,五条悟知道,无论有多少个“五条夫人”能合上他的心意,都比不上独一无二的星野冬今。
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不在乎五条家也不在乎“六眼”,只因为他是五条悟而深爱着他。
他不能强迫一个真心爱他的、活生生的人,会像人偶一样听他的摆布,做他的附件。
这太矛盾了,根本不可能存在。
即便存在,也会像未来的“五条冬今”那样,很快就会死去-
东京,私塾。
下课铃声响起,冬今坐在椅子上收拾着东西。
自从进入私塾之后,关于她的议论声几乎就没有断过。
不只是因为五条悟的高调出场,只凭她肚子里这个存在感极强的孩子,都免不了被人讨论,只是强烈与否的问题。
而冬今早就学会了自动过滤这些话,除非,有人直接问到她的头上。
“星野,那天的事……是真的吗?”穿着JK制服的少女,小心翼翼地向她询问着。
关于这种事,冬今非常看得开。
漂亮女人带球跑,球的爸爸是高富帅。
这种充满了抓马和癫狂的情节,放在现实生活中,肯定会引起无数人的侧目。
冬今将课本塞进帆布包里,对她说:“是真的。”
事实如此,她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见她大大方方地承认,更多的女高中生聚了过来,好像都对这堪比狗血言情剧的现实八卦,深感兴趣。
“那个帅哥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
“你们是分手?还是离婚?还是别的?”
“孩子以后怎么办呢?自己养吗?”
“还是找其他人结婚呢?”
……
女孩子们的八卦兴致被瞬间点燃,好像对她的一切都很感兴趣。
对此,冬今言简意赅地解释个清清楚楚:“我曾经是他的情人,几个月前准备结婚,但是我逃婚了,就这样。”
“为什么呢?”女孩似乎有些不理解,问她,“为什么逃婚?嫁给他不好吗?你不爱他吗?”
闻言,冬今突然停下了收拾东西的动作。
她抬起头,神色古怪地盯着面前的少女,反问她:“早川,你到底想问什么?”
站在早川身边的少女,见她将问题抛了回来,于是笑着打圆场,对她说:“星野,你别多心,她只是想知道你们现在的关系,如果你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少女的话说了一半,但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冬今收拾好东西,然后站起来,明显突起的腰腹和她平淡的发言相比,显得十分矛盾。
“追他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
留下这句话,冬今就拎着帆布包,离开了教室。
乘电梯时,她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说不出理由。
难道只是因为有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喜欢五条悟吗?
但她明明从来都不在意这些,甚至还多次主动劝五条悟去相亲。
如果,五条悟现在和别的女人结婚呢……
她努力地凭空想象一番,但是却失败了。
冬今一直都默认,五条悟会像历任五条家主那样,拥有很多女人。
她也默认,自己只不过是他众多女人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这本应该是早就知道的事,怎么可以因为五条悟一直都只有她一个人,而发生改变呢?
就算过去和现在只有她一个,那未来呢?
冬今的脑子很乱也很累,每天要背的英文单词多得让她窒息,现在已经没有闲工夫再去想五条悟和别的女人的事情了。
她摇了摇头,走出电梯。
正当她准备像往常一样准备回家时,就看到五条悟正靠在私塾门口的海报墙上,被几个穿着不同高校制服的女高中生围了起来。
五条悟今天没有喷定型喷雾,银色的发梢很自然地翘着,苍蓝色的眼睛藏在椭圆形的墨镜之后,身上穿着浅色的衬衫和深色的长裤,显得整个人修长而清爽。
和前两天那个帅到烧包的纨绔子弟形象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但相同之处在于,都在人群中帅得鹤立鸡群。
或许是因为他今天的打扮比较平易近人,再加上性格比较活泼,所以有许多女生上前搭讪。
但这趟浑水,冬今暂时没有心情去蹚。
她想直接离开,却不料被五条悟直接叫住了。
“冬今,我在这里。”他朝她挥了挥手。
星野冬今在人群中也很显眼,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五条悟就看到了她。
她穿着浅色的休闲装,梳着丸子头,肩膀上挎着亚麻色的帆布包,脸颊上多了一些软肉,看起来比穿和服时生动了许多,也年轻了许多。
如果不是她的肚子存在感过于强烈,或许很难有人能猜出她的真实年纪。
五条悟逐一婉拒了周围的女高中生们,迈开长腿,三两步就走到了冬今的面前。
他用听起来很乖、很诚恳的口吻,询问她:“今天我没有开车,很低调的,你愿意让我送你回家吗?”
在星野冬今面前,五条悟一直都是一个特别任性的人。
他没有问过她的意愿,就和她接吻,和她发生了关系,毁掉了她的相亲约会,用软硬兼施的手段,强迫她也好、哄骗她也好,只为了让她留在自己的身边。
但所有的手段,最终都失败了。
他好像终于愿意重新回到最初的起点,为这份感情重塑一个尽如人意的开端。
这一次,没有任性、没有伤害、没有伪装。
他做好了被星野冬今拒绝一百次的准备,然后继续等待第一百零一次的机会。
但是,五条悟的前科实在称得上是罄竹难书。
冬今看着面前这个高大而英俊的男人,心难免沉了一下。
她和五条悟纠缠的时间实在太久,以至于在望向他的那个瞬间,总会想起曾经无数个深夜,那抹苍蓝色将她里里外外看个透彻的难堪和窘迫。
她真的不知道,现在到底该做出什么样的回答。
第四十章
人们常说, 成年人的世界里,只筛选,不改变。
但冬今好像根本没办法扔掉五条悟。
是她把他宠坏了。
因为她的纵容, 让五条悟这个二十八岁的成年男人,在恋爱方面依然像个十几岁的小朋友那样任性。
或许,她有责任把他变回成年男人该有的样子。
冬今看着那双漂亮的苍蓝色眼睛, 有些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随你吧。”
她留下这样一个说不上是拒绝、也说不上是允准的回答, 然后转身离开。
听到她的答复,五条悟瞬间眼前一亮。
他心情颇好地跟了上去,就像一只叼着鱼的猫咪,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与她并肩走出私塾的门时, 五条悟试探性地去拿她的包。
令他感到开心的是, 星野冬今默许了他的动作。
过了一会儿,冬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语气微妙地对他说:“刚刚和你搭话的女生里,白井和铃木只有十七岁,其他女生都成年了。”
“什么意思?”五条悟被她的话弄得有些迷茫。
苍蓝色的眼眸微垂,望着身边这个比他矮上许多的漂亮女人。
马路对面的人行红灯亮起,两个人并肩站在十字路口,等待着绿灯的到来。
冬今对他说:“意思是,提醒你不要回应未成年的搭讪。”
“哦~原来是这样,”五条悟突然笑了,语气很欠扁地问她,“那我该说,多谢你的提醒?”
不知道为什么, 在听到他说的话之后,冬今突然就有点生气, 控制不住脾气瞪了他一眼。
这股火好像是在教室时,早川向她问出那些问题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积压下了。
绿灯亮起,冬今走上了斑马线。
她没再理会五条悟,也没再说话。
五条悟长腿一迈,慢悠悠地走在她的身边,语气比刚才还欠扁:“生气了?”
见她不说话生闷气的模样,五条悟像是发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
走过马路之后,男人直接迈了一大步,走到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前进方向。
眼见前进的路被他高大的身影挡了个严严实实,冬今忍不住皱了皱眉,问他:“你做什么?”
五条悟弯下腰,那双苍蓝色的眼睛几乎与她平视。
男人淡粉色的薄唇噙着一抹很明显的笑意,问她:“怎么啦?以前不是总想让我和母亲看好的女人去相亲吗?那时候不知道生气?”
属于夏天尾巴的晚风吹过,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吹动了男人张扬的银发。
毛绒绒的发梢扫过她的脸颊,有一种痒痒的感觉。
冬今被他的笑和问题,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红着脸推开他,顺便抢回了自己的帆布包,自顾自地绕过他走了。
五条悟被她推开后,站在原地,心底暗爽了好几秒。
爽完后,他追了上去,再度与她并肩而行。
苍蓝色的眼睛忍不住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看到女人微微发红的脸颊,突然就升起一阵想要欺负她的冲动,而且这种冲动特别强烈。
但他知道,星野冬今一向脸皮很薄,所以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又把人气晕过去。
他们就这样,并肩穿过了一条又一条马路,直到走到了星野冬今的公寓楼下。
五条悟突然回想起很多年前,夏油杰带着刚入学没多久的绫小路千薇,每天都会不厌其烦地并肩走在宿舍和教学楼之间那一小段路。
每天下班前,夏油杰都会特别期待这段时光。
那时候的五条悟很不理解,这么一小段路到底有什么值得期待的。
夏油杰当时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感慨着他是个没什么情/趣的肉食动物,除了肉/欲的满足之外什么都不感兴趣。
后来,五条悟某天出任务结束回到高专,就看到一向佛系冷淡的家入硝子,那双常年顶着一对黑眼圈也没什么活力的眼睛,气得冒着火。
她扛着从冥冥小姐那里借来的大刀,在校园里追着夏油杰狂砍。
一时之间,被夏油杰的术式吞服的咒灵,在操场上尸骸遍野。
家入硝子扛着刀,边追边骂:“夏油你这人渣变/态教师我鲨了你!”
五条悟随机找个人一问,才知道这位自诩温柔体贴男朋友的夏油老师,让家入硝子最喜欢的学生怀孕了。
那时,五条悟就觉得,他这位挚友嘴上说什么“并肩漫步是无声的告白”,实际上他的所作所为,和自己这种“肉食动物”也没有任何区别。
说到底,压马路这种无聊到爆的事,到底有什么浪漫可言?
可是现在,五条悟突然有些认同夏油杰曾经说过的这句话了——尽管听起来有些冠冕堂皇。
他在十八岁的时候,把该做的、不该做的事全都做了一遍。
而到了二十八岁的时候,在所有的欲/望都曾经被满足过的前提下,他才发现,只是简单的并肩而行,也会让人觉得心动。
五条悟像跳级毕业后重新回到校园的小朋友。
他对那些曾经错过的风景,充满了求知欲和渴望。
送星野冬今回家的第一天,他学会了像普通的男朋友那样,帮她拎包;
送星野冬今回家的第十二天,他在走路时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手,微凉且柔软的触感很像常温下的奶油大福;
送星野冬今回家的第二十六天,他察觉到星野冬今没有拒绝他的触碰,然后牵住了她的手……
五条悟就这样慢慢地试探,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靠近她。
他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从夏天的尾巴到秋天的序曲,终于在一个暴雨如注的夜晚,得到了星野冬今的回应。
她问:“要上楼喝点东西吗?”
这一刻,五条悟知道,属于他和星野冬今之间的故事,终于要重新开始了-
房间门口,星野冬今按着密码锁。
五条悟乖乖地站在她的身后,破天荒地像个绅士一样,侧过头不去看她按密码。
密码锁打开的一瞬间,隔壁的房间也开门了。
冬今望着走出房间的人,礼貌地向对方打招呼:“晚上好,绫子婆婆。”
“冬今回家了?”
穿着深棕色外套的老婆婆礼貌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站在冬今身边的男人身上。
五条悟的外表实在是英俊得让人侧目,难免让人第一眼就注意到他。
“这是……”冬今顿了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朝仓绫子问:“是你弟弟吗?”
星野冬今:?
五条悟:?
“是,”冬今突然觉得这个身份非常合适,于是连忙应了下来,“他是我的弟弟,不过我们长得不太像。”
大多数年长者对很多事的接受能力都不强,未婚先孕也就算了,孩子的爸爸还是这么年轻的男人,怎么想都觉得不太方便对老人家说出口。
但这只是星野冬今的想法。
在五条悟看来,她给他安排的这个身份,就有了另外一层意思。
五条悟跟着她进了屋,关上门后,语气有些酸溜溜地问她:“只是‘弟弟’吗?”
冬今一边换着拖鞋,一边问:“那我该怎么解释你的身份?”
看到她蛮不在意的态度,五条悟皱了皱眉。
他打量着玄关,发现这里居然有男士拖鞋和皮鞋,从玄关处抬起头,望向阳台,晾衣架上还挂着男人的衬衫。
看衣服和鞋子的尺码,大概率是一个很高的男人,而且身材也不错。
“别多心,”冬今看出了他心里所想,连忙解释道,“我自己住不安全,都是障眼法而已,拖鞋的尺码是你的,穿上进来吧。”
独居的女性总是会有一些安全隐患,这都是加茂千代教给她的办法。
“所以我只能当‘弟弟’吗?”
“冬今,你到底怎么看我?”
“你是不是很在意我比你年纪小?”
……ῳ*Ɩ
五条悟回想起九年前那个相亲对象,还有前阵子的那个泽野弘树,居然都是比冬今年长五岁的男人。
要命的是,他偏偏比星野冬今小了五岁。
他似乎很在意这件事,于是追在冬今的身后,从玄关处追到了开放式厨房,看着她准备热饮。
而后,他又从厨房追到了客厅,念叨着一些毫无营养的车轱辘话。
“我怎么能是‘弟弟’呢?”
“我不是孩子的爸爸吗?”
“呜呜呜,好伤心。”
……
“这到底有什么可伤心的?”冬今轻轻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不解地问,“只是对邻居的说辞而已。”
她翻出抽屉里的糖包,在五条悟的热饮里,加上了近乎要命剂量的白糖,然后将杯子递到他的面前,又说:“小悟,你已经成年很久了,不要总是这么幼稚。”
听到这句话,五条悟瞬间就提炼出了“幼稚”这个关键词。
“我很幼稚吗?”
他一边问,一边露出一副很伤心的表情。
冬今:……
冬今:不幼稚吗?
她真的很想这样反问五条悟,但看到那双可以说是“眼泪汪汪”的苍蓝色眼睛时,到了嘴边的话不得不又咽了回去。
五条悟继续说——
“其实,我去东京之后的生活也很正常,可以自己做饭,家务也会自己处理。”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你面前总是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做。”
“冬今,为什么会这样?”
他想起母亲说过,他对星野冬今,和对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在你面前,和在其他人面前不一样呢?”
他这样问她,同时慢慢地靠近她。
秋意渐浓,气温慢慢降低,冬今没有继续将头发扎起来,而是任由那些慢慢变长的黑发垂在身后。
男人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脸颊,让冬今的心跳稍微快了一些。
是啊,为什么会这样呢?
五条悟明明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
他是很靠谱的朋友,也是很亲切的老师,敏锐的洞察力能够轻易地看出旁人的心情,从而体谅身边人的难处。
可是,只有对星野冬今是不一样的。
他从不体贴她,也不理会她的想法和情绪,只顾着自己高兴。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从小到大,见惯了冬今宁愿让自己痛苦,也要让他开心。
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五条悟自然而然地觉得,那些痛苦都不算痛苦。
或者说,星野冬今并不在意为了他而遭受痛苦,只要他觉得开心就可以了。
五条悟一直都记得,星野冬今来到五条家的那一年。
那时的他还很小,从五条本家院子里,四四方方的天空望出去,就能看到外面有人正在放风筝。
五条悟也想玩,但五条夫人不允许。
她认为,五条家的大少爷不可以玩这种普通小孩的游戏。
然后,五条悟就去找星野冬今。
十几岁的少女也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他。
她的手很巧,每天晚睡两三个小时,没过几天就扎了一只金色鲤鱼形状的风筝。
冬今专门找了五条夫人不在家的时候,带着他在院子里偷偷放着玩。
然而,风筝这种东西,注定是要飞到天上去的。
既然上了天,那必然会被无数人看见。
当晚,带着五条家大少爷胡闹的冬今,被管家骂了好几个小时,还被罚不许吃晚饭去打扫祠堂。
成长期的少女本来就饿得很快,半夜跪着擦地板的时候,冬今几乎饿得前胸贴后背。
她委屈得直哭,透明的眼泪啪嗒啪嗒掉进木盆里,在脏水中泛起涟漪。
五条悟看在眼里,但却什么也没说。
后来的某一天,五条夫人又离开了本家出门办事。
五条悟又想让星野冬今陪他放风筝。
他本以为,星野冬今会像曾经的很多佣人那样,因为被罚,不敢和他搭话,甚至不敢和他对视。
那些被管家骂过、罚过的人,大多都在被罚后灰溜溜地远离他,除了必要的工作外,不再与他有任何接触。
但是让五条悟没有想到的是,星野冬今和曾经照顾过他的那些女佣们,都不一样。
她还是会偷偷地拿出那支风筝,牵着他的手在院子里跑着玩。
“为什么?”五条悟这样问她。
冬今愣了一下,然后说:“什么‘为什么’?”
小小一只的六眼神子,用那双冰冷而水润的苍蓝色眼睛看着她,继续问:“你不怕被罚吗?那天晚上明明哭得很伤心。”
听到他的话,冬今下意识用手摸了摸已经有些开始唱空城计前奏的肚子,想着如果没有晚饭,或许还是会饿得很难过。
但就算如此,她依然陪着五条悟放了一下午风筝。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冬今无奈地笑了笑,对他说,“因为小悟很喜欢玩这个,我只是希望你开心一些。”
年幼的六眼神子是个安静得过头的小孩,就像人偶一样精致漂亮,但也像人偶一样冰冷。
那双苍蓝色的六眼,好像凝固着历史长河中永远不化的寒冰。
“小悟,多笑一笑吧。”冬今捏了捏他圆圆的小脸,很温柔地对他说。
从那之后,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星野冬今自己都忘记这件事了,但五条悟还会记得。
他听了她的话,从一个成熟且冷酷的小孩,变成了一个爱笑但幼稚的大人。
思绪回归到现在。
五条悟盯着面前的女人,目光很深邃,似乎不从她这里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就不会离开。
然而,他距离她实在是太近了。
女人卷翘的睫毛颤了一下,然后推开了他。
她主动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坐在了沙发最边缘的位置。
苍蓝色的眼睛盯着女人的红唇。
五条悟知道,她现在准备赶他出去了。
但他不想给星野冬今开口的机会。
他站起来,长腿一迈,又紧挨着她坐下了。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豆大的雨点拍打在窗子上,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
“雨好大哦,”
五条悟看了看窗外的大雨,露出一副很委屈的模样,软着声问她,
“今晚我可以住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