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深夜, 客厅。
十九岁的五条悟抱着冬今站在落地窗前。
他的胳膊环着女人的腰,防止她因为腿软跌倒在地上。
冬今被这个少年折腾得上气不接下气,又被十年后的他逮了个正着。
此刻, 比起害羞,她更多的是觉得难堪。
她红着脸闭上了眼睛,似乎这样就可以不去面对如今的一切。
十年后的五条悟从没想过, 曾经的自己看起来居然是这副可恶的模样。
他的恶作剧看起来只是年少时的玩笑, 但落在女人身上就变成了一种不可忽视的折磨和痛苦。
很多人都劝他,对星野冬今好一些,也不止一个人说过,曾经的他一直都把女人当做会喘气的玩具, 肆意玩/弄, 毫无怜爱之心。
包括星野冬今自己也曾经对他控诉过,他一直都把她当成充/气/娃/娃。
但五条悟对这些事, 并没有很深刻的体验。
他只是觉得,星野冬今不喜欢自己这样对待她,那么他改掉这些习惯就好了,只要她一直爱自己,只要她愿意留在自己身边,只要她不再难过,这样就够了。
他对自己的恶行所有的反思,都建立在星野冬今会流露出难过或是悲伤的表情,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这些行为本身就存在着很严重的问题。
而现如今,当他以旁观者的视角,亲眼看到这一切的发生, 才知道他对星野冬今做过的那些事,究竟意味着什么。
更可气的是, 面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就像曾经的他一样,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反而毫不在意地和他开着玩笑。
“这么生气做什么?”年轻一些的五条悟有些好奇地问他,“你有多久没碰过她了?三个月?五个月?还是更久?哇,她现在真的特别敏——”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像是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力量推开,后脊撞在了落地窗上。
但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凭空撞在了空气上。
是无下限。
五条悟没有犹豫,直接就启动了术式。
而后,他伸手接住被另一个自己扔下的女人,将她捞进怀里。
十九岁的五条悟很强,而且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强,但这仅仅是把他放在一个世界的维度来比较得出的的结论。
正所谓人最大的敌人永远是自己,五条悟也不例外。
虽然这世界上再没有比五条悟更强的人,但未来的他一定比现在的他更强。
十年的时间,无数战斗经验的积累,足以让他飞速成长到另一个次元。
二十九岁的五条悟,对上十九岁的五条悟,就是毫无悬念地瞬杀。
五条悟从小就无法无天惯了,这世界上根本就遇不到势均力敌的对手,哪怕被巅峰期的天与暴君逼入绝境,他都没有现如今的感觉。
“快停下来。”冬今看着五条悟的表情,知道男人现在彻底动了杀心。
她扶着他的胳膊,努力劝他停手,但是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用处。
冬今扭过头,就看到对面那个十几岁的少年被无下限压得抬不起头,瞬间就感觉到一阵后怕。
她从来都没见过五条悟这样毫无还手之力的模样,就算很多年前他浑身是血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冬今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
下一秒,被无下限压着的少年从落地窗上滑落,跪在地上。
他的手掌撑着地面,低着头吐出一口鲜血,明艳的血色瞬间染红了客厅地面上白色的大理石砖。
“小悟!”冬今马上推开身边的男人,跑到少年的身边,急切地问他,“你怎么样?还能说话吗?”
冬今想伸手去扶他,却不料被无下限术式挡着,无论怎样都碰不到少年一丝一毫。
“快点解开术式!”冬今急得不行,“你继续这样他会死的!”
“死了就死了,”苍蓝色的眼睛闪烁着冰冷的寒光,毫不在意地说,“人渣而已。”
“小悟!”冬今急得快哭了,“你不能这样,你快把他放了,我真的没事。”
她不再顾及自己的难堪和羞窘,拼命地求着五条悟快点收手。
毕竟,比起来自十年前的这个少年的命,她的这些心情上的问题,都不值得一提了。
“什么啊……居然这么小心眼。”
跪在地上的少年单手撑着被无下限压着的身体,另一只手捂着胸口,身体里的内脏被强劲的咒力搅碎,呼吸之间甚至能感受到鲜血和内脏碎片在身体里翻涌不止。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抬起头,那双同样漂亮的苍蓝色眼睛死死地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不服输地出言嘲讽道:“别生气嘛,带你一起玩就好了。”
听到少年不知天高地厚的挑衅,五条悟的眉忍不住抽了两下。
他越来越觉得,曾经的自己真是应了庵歌姬的那句话——“你到底是什么品种的人渣啊?”
修长的腿迈了两步,高大的男人走到少年面前,垂眸望过去,两双同样漂亮的苍蓝色眼睛,瞬间四目相对。
“到这个地步还能说得出话,该说不愧是‘我’么?换成别人,早就连命都没了。但是——”
话音刚落,五条悟再度加大了术式的破坏力。
少年被无下限压得再度垂下头,双手撑着大理石砖,连手肘都在颤抖,略微发甜的血腥味瞬间变得更浓郁了。
他又咳出了一口血。
“小悟!”冬今忍不住喊着他的名字。
因为是同一个人,所以两个人一时之间不知道她到底在喊谁。
“快点放了他吧,”冬今抓住了男人的外套下摆,眼眶和鼻尖都是红的,恳求着他,“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死。”
五条悟侧眸,就看到了女人担忧的神色和心痛的表情。
她睡裙上的吊带已经被剥了一半,堪堪挂在手臂上,被吹风机吹干后显得蓬松的黑色长发垂在腰际,卷曲的发梢上粘着一些很可疑的不明液体。
五条悟扶着她站起来,然后把落在地砖上的薄外套捡起来,披在她的身上,将她整个人包起来,似乎想用这样的方式保护她。
“你怎么一直都是这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五条悟忍不住问他,“被他欺负的时候是这样,看到他被欺负了也是这样。”
男人眉头紧锁,似乎并不理解她现在的心痛和焦急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问她:“冬今,你就这么护着这个人渣吗?”
冬今拢了拢身上的外套,而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重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人,很认真地对他说:“他不是人渣,他是你。”
听到这句话,五条悟突然觉得浑身一震。
冬今继续说:“他是十年前的你,你把他杀了,十年前的我该怎么办?”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五条悟就是星野冬今的人生锚点,是她的全世界。
如果五条悟不在了,星野冬今该怎么活下去?
听到这些话,男人突然失去了一切执行力。
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动,术式解除,跪在地上的少年如释重负般地长出一口气。
他看着星野冬今用单薄的肩膀撑着少年的胳膊,将这个比她高了许多的人费力地扶到了沙发上。
靠在沙发背上的少年,唇角溢出血色。
他一边用反转术式飞速修复着内脏中的致命伤,一边用那双苍蓝色的眼睛挑衅般地看着十年后的自己,似乎在嘲讽对方根本不敢把他怎么样。
五条悟气得握紧拳头,但是却不敢再做些什么。
他僵在原地,冷眼看着星野冬今为了这个被他重伤的少年跑前跑后。
女人拿着药箱和用温水浸泡过的毛巾,坐在少年的身边,轻轻地将他唇角的血迹一点一点擦干净。
她甚至还会用很温柔的语气,关切地问他:“感觉怎么样?还痛吗?需要去高专找硝子小姐治疗一下吗?”
少年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要紧。
但冬今还是非常担心他的一切。
她亲自扶着他走回一楼的客房,又帮他盖好了被子,然后拍着他的胳膊,哄着他睡觉。
“别害怕,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冬今安慰着他。
十几岁的五条悟望着女人那双水汪汪的杏眸,似乎想问些什么,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说话。
“怎么了?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吗?”
冬今只需一眼就看出他心里有话,于是出言问他。
少年犹豫了一下,然后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他……我是说,十年后的我,为什么会生气?”
他不能理解,自己又没有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情,值得他如此大动肝火?
更何况,他不觉得自己是这么小气的人,
明明他们是同一个人,而且也说了带他一起玩,怎么说完了之后好像更生气了?
听到他的问题,冬今忍不住笑了一下。
果然,这只猫猫还是一只幼年期的猫猫,虽然已经被评为了特级,也学会了二十四小时开着全自动的无下限术式,但在恋爱这方面,依然什么都不懂。
“他这么生气当然是因为我,”冬今解释着,“因为你在欺负我。”
“欺负?”
十九岁的五条悟好像完全不能理解她的话。
他甚至觉得有些委屈,反问道:“我怎么欺负你了?”
“小悟,你知道吗?其实我很讨厌那种视野开阔的地方,我还是更习惯卧室这种正常的环境。”
“拜托你不要总用奇怪的地方去做奇怪的事,因为头皮真的很痛,我的发量比你少很多,你多拽几次我可能就秃了。”
“还有,水果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玩的,你知道我有多少年都不敢吃草莓和车厘子吗?”
……
冬今絮絮叨叨了好久。
她看着少年从不解到疑惑,最终变得大为震惊的表情,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对这个小朋友说得太多了。
“这些……你都很讨厌吗?”苍蓝色的眼睛第一次这么好奇地看着她,很认真地问她。
冬今点了点头,对他说:“是。”
“可是,你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
“这种事……就算我说了,你会听吗?”
“……”
五条悟沉默了。
好像,也许,大概,可能。
如果没有今天这一顿碾压式的暴打,他根本就不会在意这些事。
浓密卷翘的银色睫毛慢慢垂下,遮住了那双苍蓝色的眼睛。
好像在少年的内心里,有什么东西突然倒塌了,现在正在废墟残垣中拼命地重新建设着。
“早点睡,现在的时间已经很晚了。”冬今隔着被子拍了拍他,这样对他说着。
心事颇多的少年乖乖地闭上了眼睛,任由她坐在床边,陪着自己入睡。
费了这么多精力,又受了伤需要睡眠休养,所以他很快就睡着了。
冬今帮他关掉了床头灯,再一次回到了客厅。
大理石砖上的血迹已经被来回转圈的扫地机器人清理干净,白色的地砖洁净如新。
而从外地出任务回来的那个风尘仆仆的五条悟,依然僵着站在客厅里,没有移动分毫。
“小悟,你不去休息吗?”冬今走到他的身边,抬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胳膊。
下一秒,她就被五条悟抓住了手腕,扯进了怀里。
男人紧紧地抱着她,就好像生怕她会丢了一样。
“怎么了?”冬今靠在他的怀里,轻声问,“因为我帮十年前的你说话,你不高兴了吗?”
她能感受到男人有力的胳膊箍着自己的腰,似乎心情很差的样子。
想来也是,五条悟的占有欲一向很强,哪怕是平行世界的另一个自己,他都会很不高兴。
“对不起。”
“……欸?”
听到他的道歉,冬今瞬间陷入了某种混乱。
她慢慢地推开他的胸膛,然后抬起头去看他的表情。
男人的表情带着十二万分的不忍和歉疚,望向她的那双苍蓝色眼睛里,盛满了无数自责。
“你怎么了?好端端的,突然说这个做什么?”冬今好奇地问他。
五条悟垂眸看着她,这声迟到了十年的道歉,似乎并没有让女人察觉到什么不对劲。
她从来都没有埋怨过他,也在很多年前就默许了他对她做的那些事,自然不知道这声道歉的意义是什么。
五条悟看着她,语气里带了一丝隐忍,似乎有些不忍开口:“我只是……只是突然发现,我曾经……”
曾经做过的事有多么不堪。
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将他曾经的模样完整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让他清楚地看到了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多么可恶。
这一刻,冬今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要多心,你曾经也很好,当然,现在更好。”冬今这样说着。
她将双手搭在男人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好像是一种很温柔的安慰。
随后,她看到男人的脸颊慢慢地变红,随着他侧过头不敢再看她的动作,让这种颜色也渐渐爬上了他的耳尖。
五条悟现在看起来好像很害羞,或者说,这更像是某种被人戳穿了心事后带来的窘迫。
冬今环住他的窄腰,重新让自己整个人埋进他的怀里,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隔着外套听着他已经有些加速的心跳声。
她心里忍不住想,这个男人怎么还是像小时候那么可爱。
“我没有埋怨过你对我做的任何事,哪怕是发现在未来的世界里孩子没了,我都没有怨过你。”
“至于其他的事,就更不值得一提了。”
“小悟,我不在意这些,我知道你那时候还小,所以会比较任性。”
五条悟很想说,十年前的他一点都不小。
那时的他已经成年了。
他走在马路上,根本就见不到一个比他更高的人;
战斗力也是强得离谱,整个日本的咒术师加起来都不够他打;
而且各种欲/望也是比普通的成年人更强;
无论从哪里看,他都和“小”搭不上半点关系。
但他的这种离谱的强,似乎就注定了他的“任性”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五条悟的人生太过一帆风顺,以至于他从来都没有经历过挫折、失败、遗憾……这些让人混着血泪变强的情绪,也没有任何迫使他迅速成长的契机。
他就像一个自带满级号诞生的地球村玩家,从出生起就拥有了最强战力,毫不费力地从新手村杀到关底大BOSS,一路都畅通无阻。
正如他的那句座右铭: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小悟,你知道为什么日本的法定结婚年龄男生比女生大两岁吗?”
“因为男生的青春期比女生晚一些开始。”
“所以,很多女生都会选择比自己大一些的异性结婚。”
“但是……”
她抱着他,用最温柔的声音和话语,去平复他内心的不安和歉疚。
“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会选你,也愿意陪你长大。”
第五十二章
十九岁的五条悟对这栋公寓里的一切都感到非常好奇。
他在京都的本家出生, 年幼时身边永远都围着一群佣人。
后来他渐渐长大,对这种封建世家的习惯嗤之以鼻,就学会了独来独往。
读高专之后, 他搬去了东京,寄宿制的集体生活也让他拥有了更加广阔的交际空间。
但是,这种属于现代夫妻的小家庭, 对五条悟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是他从来都没有体验过的生活。
他的身体素质很好,咒力又高,哪怕是致命伤,休息一个晚上也足够他满血复活。
晨起洗漱后, 五条悟换回了被洗净烘干的高专制服。
但让他觉得很不习惯的是, 烘干的衣服上面不再有淡淡的兰花香。
很奇怪,明明和星野冬今同住一个屋檐下, 但是却没有得到她的照顾和偏爱。
这让他有些不适应。
十九岁的少年走出客房,路过楼梯口时,望着有些发暗的楼梯拐角,不由得陷入一阵深思。
他知道那是通往星野冬今住处的必经之路,就像在本家时,他只要穿过那条狭窄幽暗的长廊,就可以钻进星野冬今的房间,对她做任何事。
但现如今,他总觉得这条路并没有对他敞开。
在这个世界里,他就像一个局外人。
或者说,是被限制了。
他没办法再对星野冬今肆意妄为, 不止是因为会被十年后的自己暴打一顿,更是因为星野冬今亲口告诉他, 她很讨厌自己那样对待她。
餐厅飘来的食物香气,将少年的思绪从遥远的遐想空间里勾了回来。
米饭的麦香、海带和蛋花在开水中煮沸的鲜香,以及热油烹香青花鱼的气息,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他的肚子咕咕地叫了两声。
少年走进餐厅,就看到十年后的自己正在吃早餐。
二十九岁的熟男帅哥穿着高领的深色制服,眼睛上戴着黑色的眼罩,银色的头发竖起来,露出短短的后剃发,显得整个人都很禁欲,却又莫名有一种很强烈的性感气息。
男人坐在餐桌上一边吃着早饭,一边用修长的手指翻动着手机页面上的晨间新闻。
他望向餐桌,上面摆着两份一模一样的日式早餐。
少年走到餐桌旁,朝十年后的自己抬了抬下巴,问他:“我的呢?”
二十九岁的五条悟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侧了侧头,示意自己斜对面的那份早餐就是他的。
因为昨晚的意外,他的体力和能量消耗得很厉害,现在早就是饥肠辘辘的状态了。
他坐在椅子上,开始享受自己的早餐。
虽然去东京读高专之后,已经没有了星野冬今事无巨细的照顾,五条悟也很快习惯了这种生活,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星野冬今不在他的身边。
现如今,五条悟一想到明明与她同住,却仍旧吃着不那么顺心的早饭,瞬间就觉得有些委屈。
“她要上课,没时间给你做早饭,别想美事了。”
坐在他斜对面的男人似乎很了解他心中所想,于是这样对他说着。
少年气鼓鼓地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大口米饭,十分不满意地“哼”了一声。
冬今坐在饭桌前的一瞬间,就看到了十九岁的五条大少爷一脸不爽的模样。
“怎么了?”她有些好奇地问,“吃着还习惯吗?松井阿姨的手艺很好哦。”
然而,有些味道并不是因为手艺的高超与否才能获得好评,习惯的养成也十分重要。
五条悟的味蕾从小被冬今的手艺喂着,无论再吃任何美味,都会觉得不够顺心。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么多顺心,当你渐渐习惯这糟心的世界时,就是开始长大的标志。
就像现在,星野冬今会对他说:“鱼刺你要自己挑出来哦,昨晚睡得太晚,今早就起晚了,实在没时间帮你挑刺。”
“你没起晚也不会帮我挑,”坐在她身边的男人有些吃味地说,“干嘛专门给他解释。ῳ*Ɩ ”
冬今扭过头,笑着对他说:“你都当爸爸了还要人帮忙挑鱼刺吗?小源会笑你哦。”
闻言,二十九岁的五条悟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和十九岁的五条悟一样不爽,也同样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米饭,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我先走了,你们两个慢慢吃。”
冬今挎着帆布包,在冰箱里翻了点食物,塞进包里就准备走了。
“你的早饭?”吃到一半的少年问他。
他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想问,为什么餐桌上只有两人份的早饭,没有她的份。
听到他的问题,星野冬今从包里翻出一个饭团,在他面前晃了两下,并对他说:“我的早饭在这里。”
少年看着那个还没有女人拳头大的梅干饭团,有些不可置信地问她:“还有呢?”
冬今又翻出一个杂粮饭团和一个苹果,对他说:“还有这些。”
虽然这个饭团看着也很小,不过两个总比一个强点。
少年这样想着,却不料冬今又补了一句:“午饭吃的。”
盯着那两个饭团,五条悟的表情一整个僵住,发出了一个格外不解的疑问音节。
他将尴尬的目光望向十年后的自己,却发现对方似乎对自己老婆这种比猫还小的饭量,已经习以为常了。
少年将自己的牛奶推到她面前,试探性地问:“十年后的五条家还没破产吧?你多吃点?”
“不要,你的牛奶里好多糖,”冬今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代谢不掉对内脏的负担好重。”
冬今是非常典型的日式小鸟胃,低油少盐,饭量极小,一年摄入的糖分还没有五条悟一周摄入的分量多。
她奉行吃饭只是为了活着的原则,没有别的意义。
这些都是五条悟和她在东京同居之后才渐渐了解的,之前在京都本家,他们的身份差距悬殊,甚至没有同桌吃过饭。
十几岁的少年沉浸在巨大的震惊里,他好像第一次见到有人的饭量比猫还小。
话说,这种分量的食物可以维持一个成年人的基本生命体征吗?
他开始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来审视着这个好像有些陌生的女人。
他惊觉自己与星野冬今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明明知道她身上所有的敏/感点,却一点都不了解她,哪怕是吃饭这种小事都不了解,更别说其他事了。
“喂,把你的眼睛收好,”戴着眼罩的男人警告着他,“目光太露/骨了,想挨揍吗?”
冬今推了他一下,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哪有你说的那样,别乱说。”
她对比自己年纪更小的五条悟一向没什么警戒心,这也是她只称三十八岁的五条悟为“五条君”的原因。
因为比自己的年纪小,星野冬今总是会无条件地对二十几岁的他和十几岁的他更加宽容。
她会自动将年轻的五条悟眼中对她的露/骨欲/望过滤掉,只留下那些像是好奇、又像是准备恶作剧的神色,把他所有的过分举动都归类为小朋友的任性行为。
“冬今,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男人吗?”戴着眼罩的男人有些无奈地问她,“就因为你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所以昨晚才会——”
“都说了不要提了,大早上的,你很烦!”冬今被他说得脸更红了。
这段时间以来,她通过各种形式的反思,也明白自己习以为常的纵容,让五条悟在两性关系中的人格直接长歪。
但就算她明白这些,也不忍听到自己被人当面直接戳穿。
特别是,戳穿这种事的那个人就是五条悟本人。
五条悟很认真地说:“如果你稍微警惕一些,我都不会说这些话烦你。”
听到他的话,冬今开始给自己的纵容行为找借口:“他只有十九岁。”
五条悟放下筷子,抬起头看着她,黑色的眼罩遮住了苍蓝色的眼睛,让冬今看不全他的表情,但她知道,那双六眼正在那片眼罩后面注视着她。
“十九岁已经会强迫你做深/喉了。”
“……所以说你闭嘴啊!!!”
冬今被他的话弄得整个人都红了。
她的脸颊是红的,耳朵是红的,连羊毛衫领口外的脖颈都染上了一层粉色。
而二十九岁的五条悟就好像自己不是当事人一样,说起话来毫不遮掩,而且一丝害羞的模样都没有。
同为当事人,见他如此气定神闲的样子,让冬今气得不行。
她指着男人的鼻子,开始吼他:“你有什么立场说这种话?难道你没做过吗?难道不是你做的吗?!”
女人发脾气的样子就像一只没什么攻击力的小兔子,明明有些红了眼睛,却只会让人觉得好欺负。
戴着眼罩的男人明明被她骂了,嘴角却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好像很享受这种感觉。
十九岁的五条悟望着正在发脾气的女人,莫名觉得她现在这副样子,比在京都本家时低眉顺目的顺从模样,生动了许多、有趣了许多。
这种鲜活的、新奇的形象,非常吸引他。
这是作为人的星野冬今,而不是作为五条家大少爷的情人。
冬今越说越气,但却因为自己实在是理亏,所以没有更多的词去吼他,只能不甘心地瞪了他一眼。
她的余光扫过十九岁的少年时,突然就像被蜜蜂蛰了似的,迅速闪走了目光,然后气鼓鼓地拎着帆布包,离开了公寓。
“别看了,那是我的。”
戴着眼罩的男人用占有欲十足的危险口吻,对十年前的自己宣誓主权。
少年收回目光,表情突然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薄而润的唇勾出一个有些幸灾乐祸的笑。
他拄着下巴,那双苍蓝色的眼睛饶有趣味地盯着十年后的自己,对他说:“但她好像会无意识地更加偏向我,你没发现吗?”
深知对方说得没错,二十九岁的五条悟难得被怼得说不出话。
“别太得意了,小鬼,你连我一根手指都打不过。”戴着黑色眼罩的男人放着狠话。
当然,他说的也是事实。
“虽然想说,你根本就不敢把我怎么样,因为她不会同意,但是……”
少年话锋一转,然后说:“比起她的身体,我现在有更感兴趣的东西了,所以你大可放心。”-
午后,私塾。
下课的铃声响起,冬今挎着帆布包走下了楼梯。
结果,她站在一楼与二楼之间的楼梯缓台上,就看到了一个银发蓝瞳的帅气男高,被穿着JK制服裙的女高中生们围得水泄不通。
总觉得这画面以前好像见过……
只是中间众星捧月的那位主人公换了。
不,连主人公都没换,只是变得更年轻了而已。
自从五条源平安出生之后,五条悟基本很少来私塾了。
一是他长得太高太帅,人群之中存在感太强,这让冬今这种大龄考生的低调生活更加举步维艰了。
二是他真的很忙,无数的危险任务等着他去处理,整个日本咒术界都找不出第二个能代替他的战力,不知道该说能者多劳,还是该骂御三家的废物高层们只会揪着五条悟这一只羊薅。
所以,最近这段日子,上学和放学都是冬今自己一个人来去。
反正公寓离私塾也很近,走路就很方便,不需要挤早高峰的地铁。
因为五条悟已经好久没来私塾折腾了,所以冬今甚至快要忘了,他曾经在这里闹出过什么轩然大/波。
以至于现在,她毫无防备地走向那个更年轻的少年。
“小悟?你怎么来了?”她走过去,隔着几个年轻女孩问他。
穿着高专制服的少年被年轻的女高中生们围着,苍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地望了过来,用一种很纯真也很天真的口吻对她说:“来找你偷/情。”
……啊?
冬今愣住了,被少年轻飘飘的一句话砸得脑瓜仁疼。
她甚至是怀疑自己疯了所以才听错了,要不然就是五条悟疯了。
冬今在私塾上课的时间不算短,所以私塾里的女高中生们,对她的孩子、她的私生活也略知一二,毕竟大着肚子上课好几个月,总不可能指望别人都是瞎子。
托五条悟高调出场的福,也有不少人都知道,她有一个银发蓝眸一米九多开红色法拉利的高富帅老公。
现如今,一个和她老公长得如此相似的少年出现在这里,说出了这样的台词,当然会有人对这种抓马情节充满了好奇心。
“五条君,你说之前那个帅哥是?”
有人提出了质疑。
“之前那个是我哥。”
“我哥今天不在家,所以我来了。”
“嘘——要帮我们保密哦。”
“毕竟是偷/情,所以要低调~”
“那……还真是辛苦呢。”
不知是哪个女高中生这样感慨了一句。
第五十三章
冬今僵在原地, 被少年的一通乱说弄得整个人都懵了。
或许是因为五条悟的话太过惊世骇俗,就算在婚内不/伦现象十分普遍的日本、开放程度与现代化程度也极高的东京,他的这些发言也足以让所有人震惊。
大家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退, 给少年和冬今之间让出了一条路。
冬今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
她瞳孔微颤,不可置信地问他:“你……你在说什么?!”
五条悟走到她身边, 长臂一勾, 将她整个人捞进怀里,所作所为不言而喻。
冬今试探性地挣脱着他的怀抱,但无论她怎么用力都失败了。
这一刻,在数不清的眼睛的注视下, 她才终于对少年的恶作剧有了实质性的认知,
——他的行为很恶劣,恶劣到已经超越了年轻不懂事的标准, 不能单单用“任性”两个字来形容。
或许,正是因为她以前一直都待在本家,京都那座封闭的巨大宅邸将这种恶劣的行为圈住,不再扩散发酵,也不让五条悟的任性妄为出现在更大的视域范围内,所以才会让那时的她产生这种误解。
现在看来,十年前的五条悟,真的太过分了。
“你放开我。”她的语气稍微冷了一些。
“不要,”少年紧紧地揽着她的肩膀,然后在她的发顶轻轻地吻了一下,“我就这样抱着你去爱情酒店怎么样?”
“你在胡说什么!”
她气急了, 抬起胳膊重重地怼了一下少年的腰,却不料被无下限隔着, 根本碰不到他分毫。
眼看着聚过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冬今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去推他。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已经到了某种怒气临界点,五条悟难得好心地放开了她。
楼梯口的暖风空调吹得她整个人热得不行,让冬今恨不得马上逃离。
她没再说一句话,拎着包转身就走。
五条悟直接追了出去。
他腿长,没几步就追上了星野冬今,游刃有余地跟在她的身边。
深冬时节,女人因为生气而微喘时呼出的白雾,就像一团薄而柔软的棉花,萦绕在她红透的脸颊旁,显得整个人格外好看。
“生气了?”少年语气欠欠地问她。
红灯亮起,冬今站在人行路边等着换灯,侧眸瞪了身边高高瘦瘦的少年一眼,没再说话。
五条悟继续说:“本来就很像偷/情嘛,昨晚和你……结果差点被他打死。”
他明明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实质性的事,只不过是稍微占了她一点点的便宜,就被十年后的自己差点弄死。
内脏在一瞬间被粉碎的痛苦感觉,让他永远都忘不了——因为,这世界上不可能有人将他伤到这个地步。
“活该。”冬今愤愤地说。
“但是真的很有趣,”
苍蓝色的漂亮眼睛眨了眨,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期待,望着面前的女人,并对她说:“我还想玩,你陪陪我。”
少年似乎真的对这件事非常感兴趣。
他在尝试着玩一种很新的花样。
看出他眼中的期待之色并不是伪装,冬今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
她红着脸,很大声地吼了他一句:“你有病啊!”
吼完,绿灯亮起,冬今不再看他,气冲冲地过了马路。
五条悟被她吼得愣住了。
在十九岁的五条悟的记忆中,这是星野冬今第一次对他发火。
她明明连半个“不”字都没对他说过,重话更是一句没有。
从小到大,她事事对他千依百顺,无论他对她做什么,她都会默默承受。
但是,在这个十年后的世界里,无论是十年后的他自己,还是十年后的星野冬今,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新奇有趣。
青春期的少年一向喜欢新鲜刺激的事情。
这个世界的星野冬今,和他所熟知的星野冬今,有着相似却不相同的身体和灵魂,这种熟悉的陌生感,更加让他欲罢不能。
她还是很爱他,但是却会很认真地对他表示不满,会清清楚楚地说自己讨厌什么,了解他但不再纵容他,有自己的小脾气和原则。
最重要的是,因为靠近她,会引得这个世界的自己对他展露出极为强烈的攻击性。
五条悟的人生里从未遇见过这么强大的对手,也从未经历过这么刺激的事情。
虽然他也曾被逼入绝境,也曾有过临近死亡的时刻,但像现在这种毫无悬念地被碾压暴打,绝对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而且今后都不会再有了。
这种求而不得的折磨,让这个十九岁的少年仿佛触碰到了某种禁/忌,甚至让他觉得有些上/瘾。
这种上/瘾的感觉,先一步他的意识,驱动着他的行为,让他继续紧紧地跟着她。
五条悟跟着冬今走进公寓的自动玻璃门,走进电梯,走进家门,最后跟着她上楼,来到了那间小小的阁楼单间的门前。
星野冬今被他刚刚的话气得不行,一句话都懒得和他说,也不想看他,索性直接推了他一下,然后快速拉开门躲进屋里。
然而,五条悟哪肯就这样放过她。
在她关上房门的前一秒,宽大的手掌就握住了门锁的锁舌,拦住了她想要快速关门的动作。
冬今用了全部的力气去推着门,想要把门关上,但少年的力气实在是大得离谱,她在他面前的所有行为都无异于蚍蜉撼树,根本不能左右他的任何行动。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房门被他推开,从一个小小的缝隙,到门户大开。
那个穿着高专制服的少年,如同一道深色的阴影,堵在她的门口。
“真新奇,冬今居然不让我进房间。”
高高瘦瘦的少年站在她面前,慢慢弯腰,靠近她。
圆形墨镜后那双苍蓝色的眼睛眨了眨,浓密卷翘的银色睫毛就像两把漂亮的小扇子。
只是,他的脸有多好看,他的话就有多难听。
“这怎么能行呢,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偷/情吗?”
……谁和你说好了啊到底!
他似乎沉浸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游戏里,一定要缠着女人点头陪他一起玩才肯罢手。
少年迈开长腿,走进房间内,而后长臂一推,将女人的房门关上。
修长的手指掐着门锁一拧,锁舌咬住,小小的阁楼间就变成了一个任他肆意妄为的密闭空间。
“你要做什么?”冬今莫名地有些怕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又说,“如果他回来的话,你又要被——”
“被他杀掉?”少年歪了歪头,一副颇为不在意的表情对她说,“没关系,你会保护我的,不是吗?”
这小孩……
冬今被他的话气得咂舌。
她以前怎么都不觉得,年少时期的五条悟这么欠揍。
他抓住了女人的软肋就不撒手,在看穿了她所有的底牌之后,只需要一瞬间就击溃她的所有防线。
少年迈开长腿,一步一步地逼近她,直到她的腰靠在了写字桌的边缘,整个人往后倒了一下。
五条悟连忙拉住她的手,借给她重心点,帮她稳住了身形。
而后,冬今就感受到少年修长的手指撑开了她的指缝,温热而宽大的掌心烫得她心跳如雷。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以一种不容她拒绝的力道,将她的手拉到了唇边。
无名指上的白金戒指闪着淡淡的光,银色的睫毛微垂,苍蓝色的眼眸闪了闪。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枚婚戒上,又用指腹轻轻地蹭了蹭戒指的边缘。
“真的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五条悟看了看戒指,又看了看女人那张可以形容为花容失色的漂亮面孔,笑着对她说了一个带有所属意味的称呼,“五条太太?”
下一秒,少年的薄唇就隔着戒指,吻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他似乎在很认真地进行着某种角色扮演。
冬今被他弄得浑身不自在。
她努力地抽回自己的手,然后将两只手都背在身后,不让他再看到自己的婚戒。
“什么啊,你也这么小气吗?”五条悟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
冬今不愿意再和他说一句话,扭过头不去看他,表现出一种沉默着的拒绝态度。
她以为她这样无趣的回应方式,会让五条悟没了兴致后乖乖离开,却不料她的拒绝反而助长了少年的叛逆心。
五条悟已经被十年前的星野冬今彻底宠坏了。
他早就习惯了女人的顺从,现如今遭到了这样的拒绝和消极抵抗,瞬间就产生了一种极大的兴趣——对十九岁的五条悟来说,她的拒绝甚至比她的眼泪更让他感兴趣。
他将她整个人抱起来,让她坐在写字桌上,左手揽着她的细腰,长腿挤进女人的双膝之间,强迫她更靠近自己,然后低下头去嗅她发间的兰花香。
冬今推着他的肩膀,想要远离他,但他的手一直用力地搂着她,不让她移动分毫。
少年的鼻尖从她的发间慢慢向下移动,蹭着她柔软的面颊,鸦羽般的睫毛每动一下,就能刷到少年高挺的鼻梁。
“这位太太是不是刚生完宝宝?我闻到了一种甜甜的味道。”
冬今被他的话吓蒙了。
听到这句话,面前这个十九岁的少年,瞬间与未来那个三十八岁的五条悟的脸渐渐重叠。
这一刻,无数的委屈和愤怒将她吞没。
紧接着就是“啪”的一声。
她扬手打了他一个很重很重的耳光,重到她觉得自己的掌心都痛得发麻。
女人红着眼睛,对他下了逐客令:“你马上出去!”-
二十九岁的五条悟回到家时,就看到十年前那个更年轻的自己,正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
他拄着下巴,银色的发梢翘着,圆形的墨镜镜片后那双苍蓝色的眼睛望向落地窗外的开阔景色,白皙的脸颊上挂着一个微微发红的印子,看起来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
“呦,心情不好?”戴着眼罩的男人朝他打着招呼,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
“我说,这算夫妻混合双打了吧?”十九岁的少年愤愤地说,“你这是幸灾乐祸?”
“算是吧,”二十九岁的男人站在他的身边,眼罩后那双六眼望向窗外的景色,但嘲讽的话却没停,“能让冬今动手,你可真是有点本事,她平时连脏话都不会说。”
少年:……
那还真是多谢你的夸奖?
“她和十年前很不一样了,”男人的口吻突然有些感慨,“你用对待十年前的她的方式来对待现在的她,真的不合适。”
少年叹了口气,然后有些不耐烦地说:“我现在知道了。”
人总是要经历教训才能成长。
但现在看,混合双打的威力似乎还不够让少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只是简单地把二十四岁的星野冬今和三十四岁的星野冬今当做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而没有考虑过这种转变的理由是什么。
“不要以为回到你自己的世界就没事了。”
“十年前的她,确实对你百般迁就,但这并不代表没有问题。”
“如果你在未来不做出改变,她会死的。”
说完,戴着眼罩的男人微微侧身,望向了坐在地板上的少年。
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少年那双苍蓝色的眼睛突然间怔了一下。
他不可置信地反问:“会死?”
少年有些激动地站起来,又问了一遍:“冬今会死?你在开什么玩笑?”
“谁和你开玩笑了,”男人毫不客气地说,“你不会以为她一直这样没有原则、没有底线地纵容你,是什么好事吧?”
他转过身,抱着胳膊望着面前这个更年轻的自己,从对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肆意妄为的自己。
“一个人的爱是有限额的。”
“你不能永远都像现在这样,无节制地从她那里索取爱,甚至不给她一丝一毫的回馈。”
“你要学会爱她才行。”
“如果做不到的话,那是不是说明……”
戴着眼罩的男人向少年所在的方向迈了一步,比年少时期的自己更加宽阔的肩膀和身形,充满了压迫感。
他用很低很沉的声音,问道:“你不爱她?”
五条悟知道,这个年龄节点的自己,对爱的意义不算清晰,甚至是非常模糊。
他在青春期时,会下意识去关注身边最漂亮的女人,而这个女人恰好对他那么温柔,又事事以他为先,永远都把他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这很难不让他感到心动。
甚至,她和他周围的人都不一样。
星野冬今从来都不是因为那双六眼而对他有所偏爱,她的爱只给了五条悟这个人,与其他事没有任何关系。
她给他的爱那么纯粹,只是被她注视着的时候,都会让五条悟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被柔软而丰沛的爱意包裹着。
但十几岁时的五条悟,却说不清自己对星野冬今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我觉得……应该爱吧?”少年歪了歪头,有些不确定地这样说。
他很喜欢和她相处的时间,也很享受她陪在自己身边的感觉,甚至在看到其他人对她表示出爱慕的时候,会觉得很生气,也很担心她会被其他人抢走。
二十九岁的男人听到他这种发言,越发觉得曾经的自己真的很幼稚。
“再过几个月,母亲会介绍一个很适合她的相亲对象,如果你没有那么爱她,就让她结婚好了。”五条悟这样劝着十年前的自己。
听到他的话,十九岁的少年突然冷笑了一声。
“你应该知道吧,我和她现在已经是什么样的关系了,这种情况你让她嫁给别人?”
他似乎对这些发言感到可笑,玩世不恭的表情也瞬间就冷了下来,问道:“你在开什么玩笑?”
他们虽然没有告白也没有结婚,但是该做的和不该做的,基本都做了个遍。
“那你和她结婚,”男人很认真地对他说,“既然什么都做过了,那就和她结婚。”
听到“结婚”这两个字,还没从高专毕业的少年突然就懵了一下。
在他的人生里,好像距离结婚这件事,还非常遥远,他甚至连这个念头都没有动过一下。
看到他这副表情,男人突然有些无奈。
他摇了摇头,往后撤了一步,然后像是做出了某种退让似的,语重心长地说:“就算不结婚,至少,让她做你的女朋友吧。”
“嗯?难道现在不是吗?”苍蓝色的眼睛眨了两下,似乎并不理解男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在他看来,男女朋友的关系好像并不需要什么仪式或是约定。
她默许他的亲近,自然而然地就变成了这样的关系。
这是年少时的他不明白的,情感需要表达的道理。
“你要对她说,她是你的女朋友。”
“你要清清楚楚地告诉她,你喜欢她。”
第五十四章
将十九岁的五条悟赶出房间后, 冬今突然脱力般地跪在了门口的地板上。
她低下头,大颗透明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在实木质地的地板上砸出一小朵一小朵的水花。
冬今是从十年前的年纪一路成长到现在的, 过去的一切她自然都有印象。
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冬今都很了解十年前的五条悟是到底什么样的脾气。
五条悟读高专的时候很难搞,经常让冬今觉得十分头疼。
他总是自顾自地说话、自顾自地做一些让她为难的事。
直到最近几年, 他才开始变得对她温柔一些的。
至于懂得站在她的立场来思考和行动, 更是他最近几个月才渐渐学会的。
不过,五条悟的转变很快,成长也很快。
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但是却变成了一个非常体贴的丈夫。
他会很关注她的情绪, 也会很仔细地照顾他们的儿子, 尽管他时长抱怨五条源的存在分走了冬今的注意力,但是却依然会耐心地做一个很负责任的好父亲。
五条悟实在是变得太好了, 也变得太快了。
这种飞速的成长,让冬今渐渐忘记了过去的他是什么模样,以至于在她沉溺于成长后的五条悟的温柔之中时,就没办法再去纵容那个尚未成长的少年了。
更让冬今无法接受的是,她发现是自己曾经对他无条件的纵容,才养成了五条悟曾经的恶劣性格。
爱情就像一面镜子,你向对方投射了一份什么样的爱,对方也会反馈给你一份相对应的爱。
冬今的爱从最开始就是卑微的、没有自我的、甚至是没有自尊的。
那么,对方反馈给她的爱,自然也不会是一份平等的感情。
他没那么尊重她,也没那么在意她, 甚至把她的爱当做欺负她的一种条件。
后来,冬今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 慢慢做出了改变,五条悟也跟着她做出了改变。
这个过程不算长,至少在他们维持着这种关系的十年里,转变的时间占比甚至不到十分之一。
冬今还记得,五条悟曾经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十九岁少年,曾经对她说过“对不起”。
改变后的五条悟看到曾经的自己,会变得很自责,也很愧疚。
他知道这样对待女人的方式很不好,但是却没办法改变曾经发生过的事,所以只能对她道歉,希望这份迟到了十年的道歉可以消减一些她曾经的痛苦——尽管他知道那都是徒劳。
但是现在,冬今突然觉得,这件事的错并不能只归于五条悟一个人。
正如加茂千代所说,五条悟对待他的朋友、老师、学生……对待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很正常,只是对待她的态度不正常。
是她的纵容才导致他变成了这副模样。
但即便如此,冬今还是会为了十年前的自己感到悲伤。
她已经走过了这十年,拥有了新的人生,和一份很安宁也很幸福的新生活。
但十年前的她,还要在这样的纠葛中折腾那么久,而且不知道最终的结局是会像现在这样一切安好,还是像十年后的那个平行世界那样悲惨。
“叩叩叩——”
就在她思考着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的命运时,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冬今不想理会那个少年,只想自己静一静,所以没有说话。
门外沉默了片刻,没有继续敲门,而是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冬今,是我。”
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二十九岁的五条悟。
听到他的声音,冬今才慢慢地将门上的反锁打开,然后将门拉出一个小小的缝隙。
高大的男人蹲在她的门口,就像一只蜷缩着修长四肢和身体的巨型猫猫,只是为了得到和她趋近平视的高度。
“怎么了?”五条悟望着她,很关切地问,“怎么会哭成这样?”
他扶着她,慢慢地从地板上站起来。
刚想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事,却不料直接被女人扑了个满怀。
冬今环着他的腰,将脸颊埋进他的怀里,似乎这样能给她带来很强烈的安全感。
“他对你做什么了?”
男人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发,用很温柔的声音问她。
冬今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就事论事,十九岁的五条悟除了嘴上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之外,确实没有对她做些什么。
反而是她被他的话气急了,还打了他一巴掌。
五条悟又问她:“那你怎么哭了?”
他推着女人的胳膊,将她从自己的怀里带出来,然后轻轻地擦掉她的眼泪。
“那家伙来这里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就让你哭了两次,实在是火大,这种事连以前的我都做不到。”
戴着眼罩的男人有些生气,但更多的好像是无奈。
他清楚地知道,十年前的自己究竟有多恶劣,所以能预料到现在的冬今在面对那个只是把她当成玩具看待的少年时,会有多么痛苦。
“小悟,都是因为我……”
她的表情很自责,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存在着一些问题。
但归根结底,许ῳ*Ɩ 多事并非她的本心,也不是她故意为之。
“不是的,”五条悟打断了她的话,认真地对她说,“不是这样的。”
他握着女人的肩膀,看着那双哭得红红的眼睛,感觉自己的心突然疼了一下。
星野冬今真的对他很容易心软,哪怕知道他做了伤害她的事,也会下意识地从她自己的身上找原因,而不是一味地埋怨他对她的那些事。
男人很心疼地对她说:“不要责怪自己,做错事的人是过去的我。”
“但是……如果我能早一点意识到你做的那些事不对,就可以早一点提醒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内疚得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看面前的男人。
冬今比他大了五岁。
她比他更早来到这个世界,比他先一步长大成人,自然要负担起这种责任。
就像现在这样,她认真地抗议着五条悟的错误行为,就可以让他收手。
她应该告诉他,什么样的事可以做,什么样的事不可以做。
这样的话,这十年间的一切,甚至是十年后那个平行世界的悲剧,就都不会发生了。
“人没有办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我们能做的,就只是接受现实,以及把握现在的一切,不是吗?”
温热的指腹拂过她的脸颊,将那上面残存的泪珠擦掉。
“不要看十年后,也不要看十年前,你只看我就足够了。”
经历了这么多事,五条悟真的成为了一个很体贴的丈夫。
他会一瞬间看透她的心情,并用最合适的言语来宽慰她的心。
冬今被他的话打动了。
她不再沉湎于过去的失落和悲伤,心情慢慢变得坚强起来。
正如五条悟所说,把握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可以让十九岁的五条悟早一些有所改变,他们或许不会多走这么多年的弯路。
“那十年前的你到底……”
她担心着十年前的那个世界,以及那个世界的五条悟和自己,想要为他们做些什么。
但可惜的是,冬今还是晚了一步。
五条悟对她说:“他已经走了。”
听到五条悟的话,冬今突然愣了一下。
她松开了面前的男人,然后自顾自地跑下了楼梯。
客厅内空无一人,客房里也没用任何动静,如果不是那个少年昨晚用过的被褥没有收纳,冬今甚至怀疑,这不到二十四小时的短短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怎么这样……
她失落地垂下眼眸。
因为自己的情绪失控,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十九岁的五条悟,未来发生了什么事。
“放心,我已经提醒过他那些事了。”
五条悟走到她的身边,这样对她说。
“嗯?什么时候?”冬今问他。
“今早用杰吸收过的咒灵道具,测了一下小源的咒力,差不多算到了他什么时候离开。”
“所以就提前回来了。”
“不过,刚回家就看到他被你打得有点懵懵的。”
“或许是托这一巴掌的福,他并没有质疑我对他说的话,反而听进去了一些?”
五条悟一五一十地将这些事都说给她听。
甚至,他还为她找到了一个最完美的参与理由,让她能够放心。
“那……他有说他会怎么做吗?”冬今这样问。
相信是一回事,愿意采取行动并做出改变,又是另一回事了。
戴着眼罩的男人弯下腰,离她很近很近,挺翘的鼻尖好像下一秒就要触碰到她的脸颊。
他用很从容也很温柔的语气,对她说:“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十年前,京都本家。
五条悟坐在本家的长廊下,午后的太阳很暖,让他望着天空出神的时候,不觉一丝寒冷。
他在思考,十年后的自己刚刚说过的那些话,到底是真是假。
就在他仔细思考的时候,身旁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小悟?你的脸怎么了?!”
他侧过头,就看到穿着和服的女人,正蹙着柳叶一样的细眉,担忧地望着自己。
“怎么肿起来了?到底是谁打的?你不是说你已经可以开着全自动的无下限了吗?为什么又受伤了?”
女人关切的话语一股脑地倒在他面前,瘦白的手指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颊,皮肤上发红的地方温度比正常的地方更高一些。
五条悟的皮肤白,哪怕这一巴掌对他来说并不算很痛,也在脸颊上留下了一道很明显的痕迹。
“你稍等一下。”
说完,冬今就跑回厨房去了。
五条悟望着她快步离开的背影,刚想说自己没关系,但是又莫名很享受对方的担忧。
二十四岁的星野冬今和三十四岁的星野冬今不太一样。
她的眼里没有任何人或事,只有五条悟一个人。
五条悟的一根头发对她来说都是天大的事,更不要说现在他的脸上还挂着这么大的一道红印子。
明明知道他是“最强”,明明知道这世界上很少有人能真正伤到他分毫,明明知道这种小伤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但冬今还是会觉得很心疼。
而她这种心疼的目光,让五条悟觉得非常受用。
离开她的时间还不到一天,但是却在重新看到那双充满了担忧的杏眸时,五条悟才发现,他是那么怀念她对自己的偏爱和关心。
他望着女人消失的方向,不自觉地开始回想着十年后的自己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你要学会爱她。”
他习以为常的早餐也好,带着淡淡兰花香的衣服也好,被太阳晒出温暖味道的被褥也好……这些都不是理所应当存在的东西。
这是星野冬今对他的爱,变成了生活中具象化的事物。
或许,他不应该把这一切都当做生命中理所应当的存在。
那他该做些什么?
五条悟有些出神地想着。
没过多久,女人带着刚刚煮好的鸡蛋和热毛巾原路返回,回到了他的身边。
灵巧纤瘦的手指很快剥开了蛋壳,然后将温热的蛋白贴在了少年有些发红的脸颊上。
“疼吗?”冬今对他说,“用鸡蛋敷一下消肿会快一些。”
她心疼得不行,轻轻地把温热又富有弹性的鸡蛋放在少年的脸颊上滚动着,消解了他仅剩不多的痛感。
冬今问他:“感觉好点了吗?”
“其实不是很痛,”五条悟解释着,“是女生打的,力气很小。”
苍蓝色的眼睛盯着面前的女人,似乎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但很可惜,除了心疼和担忧之外,什么都没有。
五条悟继续说:“因为对一个很漂亮的姐姐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所以被她打了一巴掌。”
冬今没说话,依然帮他敷着脸。
五条悟有些不死心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停住了她的动作。
他盯着她,在女人诧异的目光中,试探性地问道:“你不生气吗?”
“……?”深棕色的杏眸眨了眨,似乎不明白五条悟在说些什么。
五条悟继续问:“你不是我的女朋友吗?我都说去调/戏别的女生了,你要生气才行啊。”
冬今在他的话里抠出了一个让自己无法理解的词,反问他:“……女朋友?”
看到她这副茫然的样子,五条悟才真的相信了十年后的自己所说的话。
——她好像真的没有身为女朋友的自觉,哪怕他们已经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
少年扯过她的手腕,让她靠近自己,然后在她的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就像早春最嫩的樱花花瓣,掉落在平静的湖面上那样,很温柔的触感,但是却在她的心里泛起层层涟漪。
五条悟反问她:“不是女朋友的话,我这样对你,你为什么不推开我?”
他自动忽略了自己从来都没有表白过这件事,也没有询问过对方是否愿意做自己的女朋友这件事。
总之,五条悟就这样给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下了定义。
而冬今现在,显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他跳过了告白的步骤这件事。
她被“女朋友”这三个字砸得有些茫然,只能出神地望着面前的少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连情人的身份都不配拥有。
但现在,五条悟却说自己是他的“女朋友”。
见她不说话,五条悟突然有点急了。
她好像真的没有任何自觉。
少年去拽她的和服袖子,轻轻地晃了晃,然后用很委屈的口吻问她:“冬今,你不愿意吗?你不喜欢我吗?不喜欢我为什么不拒绝我的吻,晚上我去你房间里想和你做——”
“嘘——会被别人听到的,”冬今迅速用热毛巾堵住了他的嘴,防止他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连忙哄着他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愿意还不行吗?”
女人红着脸,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成了他的“女朋友”。
而五条悟的话也在促使着她去思考,自己到底为什么没有拒绝过他——为什么呢?好像并不讨厌和他亲近,难道这就是喜欢吗?
冬今垂眸,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年。
他仰着头,任由女人将温热的鸡蛋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滚动着,浓密卷翘的银色睫毛遮住了那双漂亮的苍蓝色眼睛。
五条悟安静下来的时候,那张精致到可以说是漂亮的脸,就显得格外好看。
但可惜的是,他进入青春期之后,就很少有安静下来的时候了。
“我想吃草莓大福。”
“好。”
“我想吃鸡蛋烧。”
“好。”
“我想睡你的房间。”
“……好。”
冬今有些不好意思地答应了他的最后一个要求,却不料下一秒,少年又抛来了一个更过分的请求。
“我想和你结婚。”
“好……欸?为什么?”
很奇怪的是,比起拒绝,冬今的第一反应是疑惑。
“因为喜欢你,所以不想把你让给别人。”
小扇子一样的银色睫毛轻轻地颤了颤,但是却没有睁开眼睛。
听到他的话,冬今手里的动作再一次停下了。
她怔怔地望着面前这个少年,突然觉得他好像变了个人,和以前相比有了很明显的某种质的变化。
下一秒,五条悟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苍蓝色的眼睛里,好像沉溺着某种说不清的情绪。
但他的口吻却还是像刚刚那样轻松,稀松平常的语气就像曾经对她说高专里发生的趣事一样。
“母亲最近在帮你找相亲人选吧?别以为我不知道。”
“就算暂时不嫁给我,也别随便嫁给陌生人啊。”
这一刻,属于十年前的五条悟和星野冬今的故事线开始收束。
未来的一切都将以此为契机,开始改变。
第五十五章
收到东京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 东京下了一场连绵不断的细雨。
冬今坐在客厅里,翻看着笔记本电脑里的电子邮件。
在刷新到来自东大教工的邮件时,她很罕见地露出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
“这么高兴吗?”五条悟走到她的身边, 有些好奇地问,“很少见你笑得这么开心。”
因为年幼时在五条家做佣人的缘故,冬今一直记得管家告诉过她关于谨言善行的道理。
这让她养成了非常内向的性格, 很多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情绪藏起来。
“我考上啦!”女人眼睫弯弯, 笑着将笔记本的屏幕转到他面前,“你看你看~”
“电子版?”五条悟看了看邮件,然后问,“没有纸质版吗?”
很多年前, 他在京都时曾经看到过星野冬今的东大录取通知书, 那时还没有电子版的说法。
“那个时候还不是无纸化办公嘛,所以只有纸质版, ”冬今解释着,“不过看邮件里说,纸质版的通知书也会寄出,我留了这里的地址,都内圈的快递应该很快就到了吧?”
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关上了电子邮箱。
随后,冬今看了看一身潮气的男人。
他穿着白色的浴袍,宽宽的肩膀把没什么形状的衣服撑出衣架子般的形状,白皙的皮肤被蒸汽熏出一层淡淡的粉色,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刚刚洗过澡的白色巨型猫猫,还没来得及抖干毛绒绒的背毛。
冬今不禁皱了皱眉, 问他:“怎么又不吹头发?今天下雨,有一点降温, 春天很容易感冒的。”
“但我是——”
“就算是‘最强’也有可能感冒呀。”
冬今抬起手,轻轻地戳了一下他的额头。
银色的刘海被水洇湿,一缕一缕地贴在男人的额头上。
下一秒,男人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个吹风机,塞到女人的手里,然后对她说:“那你帮我吹干吧。”
“这种事不是已经自己做很久了吗?”冬今有些无奈,“退步?还是退化?”
五条悟坐在她身边,往她身上靠了靠,闷着声说:“怎么样都好,反正要你帮我。”
冬今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男人抓着她的袖子,苍蓝色的眼睛眨了眨,银色睫毛上还挂着星星点点的小水珠,看起来特别漂亮。
他用很甜腻的声音撒娇着说:“冬今,你已经考完试了,我应该可以稍微任性一下了吧?只是一小下下?”
冬今被他的软话磨得没办法,于是只能按下吹风机的开关,从沙发上站起来,一点一点地帮他吹干湿漉漉的银色头发。
五条悟真的很喜欢被女人慢慢地、用心地吹干头发的感觉。
这是他们之间亲密但不色/情的互动方式之一。
纤细柔软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丝之间,温热的风吹过发梢,有一种让人昏昏欲睡的舒适感。
五条悟的发量很多,他自己吹之后,总会产生一些静电,以至于发梢会翘起一个很夸张的弧度。
但不同于他自己吹头发后的状况,女人的动作总是很轻很慢,会很温柔地捋着他的头发,一点一点将发间的水汽吹干,头发吹干后翘起的弧度就很自然。
“好啦,”冬今放下吹风机,又摸了摸男人蓬松柔软的银发,然后说,“好羡慕你的发量哦,小悟。”
备考这段时间以来,她掉了很多头发。
医生说这不单单是学习压力导致的脱发,也和生育有关。
婴儿在母体中会吸收女人的大量营养,给母体造成各种各样的痛苦和后遗症,虽然这些症状因人而异,但总归是有一些影响的。
五条悟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靠在女人的肩膀上。
他个子很高,就算是坐在沙发上,冬今站在地毯上,也没有比他高上太多。
“怎么了?”冬今揉了揉他的脑袋,见他一反常态地如此安静,心知一定是有什么事要和她说。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男人便从茶几下面抽出一张淡粉色的硬纸,递到了她的面前。
“婚礼,什么时候比较合适?”
“因为录取通知一直都没有出来,所以我不太敢吵你。”
“现在可以结婚了吗?”
“挑婚纱吧?选酒店吧?这个请帖的颜色你感觉怎么样?”
“或许……你愿意吗?”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头看着她。
苍蓝色的眼睛眨啊眨,柔软的银色碎发贴在额头和脸颊上,还有一些额发落在了浓密卷翘的银色睫毛上。
冬今一直都觉得很离谱,五条悟都已经是成年男人了,撒娇的样子居然比五条源还要让人心软。
莫名地,冬今突然就很想逗逗他。
于是,她故意压了压嘴角的弧度,然后对他说:“不愿意啊——”
下一秒,她就看见了男人垂下的眼角和皱起的眉峰,他甚至还噤了噤鼻子,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泡在苦瓜汁里那样,委屈极了。
“——才怪!”冬今画风一转,抬手呼噜了一下他的头发,“早就答应你啦,其实没出录取通知之前你也可以找我说的,没关系。”
“开我的玩笑?”五条悟故作生气地说,“好过分。”
他长臂一揽,搂住了女人的腰,将她拉回到沙发上坐着,毛绒绒的银色脑袋凑过去就想吻她。
冬今任凭他握着自己的手腕,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意料之中的吻迟迟没有落下。
男人温热的鼻息靠近她,但是几秒钟后又离开了。
冬今慢慢地睁开眼睛,就撞进了一抹浓郁的苍蓝色之中。
“小悟?”她有些不明所以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睫毛没有抖诶,”五条悟像是发现了什么很新奇的事情,语气里充满了愉悦,“你的手也没有抖。”
他晃了晃女人的手腕,发现腕上的皮肤很放松,温热的掌心慢慢拂过她的指尖,也不再有曾经那样紧张得不过血导致微微发凉的触感。
她的身体在他面前是全然放松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抗拒。
“啊——”
下一秒,她整个人被五条悟从沙发上抱起来。
他比她高了太多,冬今伸手环着他的脖子,余光瞥见身下的地砖,比她平时习惯的高度要高一些。
“都结婚了,就不要‘分居’了吧?”
他的额头贴在女人的刘海上,小声地问她。
“这不是已经住在一起很久了么……在小源出生之前,就一直都……”
冬今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脸色也越来越红。
她当然知道五条悟的意思是什么,只是他们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总是觉得有些不太适应。
在京都时,五条悟虽然经常去她房间里留宿,抱着她睡在榻榻米上,但那毕竟是她自己的房间。
到了东京之后,虽然在她的小公寓里,五条悟也和她睡在一个房间,但因为床太小,他每天都睡在地上。
后来,他们一起搬进了新家,因为怕打扰到冬今复习,所以又分别住在两个房间。
“那个阁楼,我今晚就把它改造成杂物间。”
五条悟这样说着,大有釜底抽薪的意思-
清晨,冬今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慢悠悠地醒来。
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晨光透过薄纱质地的床帘丝丝缕缕映进房间里,在实木地板上留下一道一道阳光的痕迹。
“醒了?睡得怎么样?”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她的耳边响起。
冬今愣了一下,随后很快回忆起了昨晚发生的事,于是忍不住往上拉了拉被子,将自己微微发红的脸藏起来。
身侧的床褥下压的弧度恢复正常,身边的人已经下了床,耳边传来了男人的穿衣声。
冬今转过身,整个人都钻进被子里,只留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张望着。
男人有着很完美的身材,他刚穿上深色的家居裤,长腿包裹在黑色的布料里,显得笔直而修长。
他的上身还没来得及穿上衣服,斜方肌在晨光的映照下白得有些透明。
他弯着腰,将女人掉落在地板上的内衣和睡裙逐一拾起,然后递到她的面前。
粉色的蕾丝绑带穿过男人的指缝,掠过深色的床单,显得格外色/气。
冬今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五条悟,又看了看自己的内衣,一脸茫然的模样。
“我真的很小心了,”他很认真地对她说,“一根带子都没有扯坏。”
那双漂亮的苍蓝色的眼睛里,带了一丝如同幼儿园小朋友得到小红花时那样的骄傲神色,身后不存在的大尾巴好像摇了摇,一副等着女人夸他的期待模样。
冬今看着男人,沉默了几秒。
她回想起曾经被他扯坏的无数条腰封,不得不承认五条悟的进步确实非常大。
但是……这种事有必要专门提一下吗?!
冬今的脸更红了。
她从被子里伸出手,飞速抢回自己的衣物,然后拉起被角,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只剩下几缕黑色的发丝留在外面。
“这种事不要说出来啊!”女人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我自己能看到的。”
冬今躲在被子里,黑暗之中,她感受到自己的脸颊红得发烫。
下一秒,一股热源就从被子外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
五条悟隔着被子抱住了她。
“早餐想吃什么?”男人低沉而性感的声线,从头顶传来。
“都可以……”冬今小声说,“你做吗?”
五条悟对她说:“是,我做。”
“有点想吃上次那个牛肉丸子汤,你说是虎杖同学教你做的?很好吃诶。”冬今这样说着。
“收到~”
说完,五条悟就放开了她。
冬今躺在黑暗的被窝里,竖起耳朵听到了卧室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她慢慢地从被子里探出头,就看到五条悟已经离开了卧室,应该是去一楼做早餐了。
五条源出生过了一百天之后,两个人都处在休息日的时候,就是松井阿姨的假期。
这两天刚好是这样的日子。
他们会轮流做早餐,轮流照看五条源,还会一起商量婚礼的细节。
五条悟成为了御三家家主的特例。
他基本不会回本家,而是在东京定居。
拥有绝对实力的神子,不理会五条家旁系的劝告,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五条夫人为他挑选的所有联姻对象,并且选择了自由恋爱。
自由恋爱的对象,居然是御三家高层们绞尽脑汁想要回收的源氏。
但受制于五条悟的能力,高层们的想法并没有一丝一毫落实的机会。
他用他的能力,最大限度地保护着冬今,让她能够自由、平安地生活。
“三月十四日怎么样?”冬今坐在餐桌旁,翻看着手机里的电子日历,“正好是白色情人节,感觉很浪漫。”
婚礼的时间宜早不宜迟,冬今了解五条悟的心思,如果时间订得太晚,他又要闹小脾气了。
“好,那就定这个时间了?我准备发请帖?”五条悟放下勺子,语气颇好地问她。
看到男人开心得快要飞起来的模样,冬今就知道自己的时间选对了——在准备工作来得及的前提下,日期定得越早越好。
“算了一下时间,婚礼结束之后,你要去国外出差,我来处理一下后续的工作,三月二十号是东大的开学典礼,时间刚刚好,不紧不慢。”
冬今翻看着情侣共享备忘录,那里面记载着他和五条悟两个人的日程。
“但是有一个问题,需要你帮我解决……”冬今放下手机,有些苦恼地说,“新娘捧花,找不到合适的接收人。”
西式的结婚仪式结束后,新娘会背过身去,将捧花盲扔给未婚的女性朋友。
这本是一件好事,但随着日本近年来结婚率的持续走低,扔捧花这个环节,已经不再受未婚女性的欢迎。
“你知道的,我的交际圈很窄,根本就没几个朋友,昨晚专门问了千代,被她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说她最近在守寡,不方便接捧花,话说……”冬今好奇地问,“她什么时候结的婚?丈夫是谁?我们认识吗?未婚守寡?她不是和虎杖同学有点关系么?”
“啊……这个,”五条悟的眼神游移了一下,然后对她说,“这种事先不要管了。”
因为加茂千代的婚恋观一向非常跳脱,甚至有些离谱,所以冬今也没有细究。
五条悟很快转移了话题,对她说:“上次交流会的时候,我听歌姬说,京都校的三轮同学和机械丸同学,准备过两年毕业了就结婚,我联系一下?”
冬今点头:“好呀,那这件事就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