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四十一章

    飞机停留在宽敞的通道,准备起飞,白色机翼在阳光照射下十分耀眼。

    “请各位旅客系好安全带。”空中小姐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微微鞠躬,用了中文、英语和M国三种截然不同的语言重复了一遍。

    爱德华留神聆听,不忘看了一眼前面的学生。

    重点看那个靠窗的黑色头发少年。

    航班要飞数个小时,其间飞过高高的云层,天空铺陈了渐变色的宛若玫瑰云,一群少年“哇”地出声,拿出手机疯狂拍照。

    玫瑰云之下,浓密的热带雨林和一条丰沛充足的河流,它拥有蚯蚓一般蜿蜒躯干和旺盛的生命力,沿岸流经数个国家。很难想象那些通过各种渠道销售往全世界的罂粟和大麻出自这些肥沃的土壤,各路毒枭占据这里,将这方天地打造成一个无尽销魂的地狱。

    半个小时,河流消失了,城市的轮廓隐约出现在大地上,江雪律看到郁郁葱葱的绿地和许多清真寺的白色高塔顶。

    下飞机时,旅客们走同一个通道。

    爱德华也不惊讶,自己又与那群学生撞见了。

    这群学生井然有序,与他擦肩而过,那个黑色头发的少年瞥了他一眼,那种陌路人的眼神,令爱德华一时怔愣,直到好友催促他快点走才拉回思绪。

    他摇了摇头,好笑道:是啊,这里已经是M国了。

    江雪律他们出国首要目的是赛场征战,姚明志作为本次带队老师,他丝毫不敢耽误,经费一点也不省,全程带学生一路直冲蒙德城高等学府。

    他的学生也很争气,比赛中一路过关斩将。

    走出考场时,他急得满头大汗,问:“怎么样?发挥得如何?”

    除了封阳面露愁苦,其他人脸色都很淡定,表示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实力,就是这蒙德城的电脑答题,网络不知道怎么回事太慢了,一开始因为刷新太慢惹得他们心浮气躁。

    不少人心里还抱怨,蒙德城是不是没通网啊?

    好在考场上的学霸,对他们来说,做题如同喝水吃饭一般自然,深呼几口气后,急躁的心态逐渐平缓下来。

    姚明志拍了拍他们一个个年轻气盛的面孔,勉励道:“没事,慢是慢,这也算在重大场合磨炼你们的心志。你们网慢不跳题目,其他人也一样,不要心烦……考完了就解放了,我们还得在M国停留一周,一周后出成绩,只要拿了证书回国,就能申请保送江大,不想去江大的,也能凭这份资历申请国外的大学。”

    一提起保送,不少人心驰神荡。

    高二升高三的节点,不能再像高一那样没心没肺,又无形衔接高三的紧迫,难以言喻的压力扑面而来,不少同龄人都在想以后。

    我以后要在国内读大学还是出国学习呢?

    我要读什么专业?我想读什么专业?

    更重要的是……未来的我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是遵从父母的期许,顺着他们铺路的方向走呢,还是走一条从没有人走过的路呢?

    许多青春期的困惑茫然悄悄堆积在心头。

    姚明志摸了摸学生被太阳晒红的脸,“别想了,这一周大家好好玩,老师给你们订了旅游攻略。”

    蒙德城作为M国最富裕的城市,是贸易中心和港口城市,市民之中拥有百万富翁和千万富翁的数量冠绝全国,曾经是被殖民城市,在葡萄牙语里意为“美丽的海湾”。

    姚老师把自己的攻略翻出来,随后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他订的东西,学生们不太买账,不是嫌老土就是嫌没有人文气息。

    周眠洋:“老师,你看我的吧。一号吃美食,晚上住旅店,二号逛海滨,晚上还能在海边露营扎寨吃烧烤,欣赏灯塔和烟花,三号看拳赛,晚上游象岛,四号游庙宇石窟……”

    周眠洋把自己整理得满满当当的旅游攻略掏了出来,惊起周围一圈学生的惊叹,姚明志接过来,看了这详实的计划景点不由沉默了,不敢相信自己在吃喝玩乐上,竟然输给了一个十七岁的孩子!

    姚老师:“周同学,你这份旅游攻略哪里来的?”

    周眠洋:“老师,我从网上看的,我在互联网上还认识了几个M国的朋友,他们帮我参考过。”

    姚老师……姚老师他无话可说,选择把自己那枯燥乏味的老年人攻略丢了,跟从年轻孩子的脚步。

    —

    天色已暗,黑夜岛屿的孤寂,传来海浪拍打暗礁的潮声,码头还没抵达拂晓时分,醉醺醺的警察还没有上岗,不然会发现浮现在黑夜中,一艘皮划艇正奋力划来。

    无边的汪洋中,一排年轻人坐在皮艇上,他们屏住呼吸,耳朵处佩戴着耳机。刮耳的夜风中,唯有沙沙作响。

    注意到一个动静,一个男人抬手道:“前方两百米,出现一艘渔船。”

    “警用还是民用?”

    “民用,不管它?”男人征求意见,谁知道招来一声轻声笑骂:“蠢货,不管它,把警察招来怎么办?这可是沿岸偷渡线,你嫌以后目击证人不够多?”还给自己留一个活口?

    当然是杀人灭口了。

    丝毫不用惧怕,在其他国家缉毒警察的河流巡逻队早已经配有德制轻机枪快艇,每分钟发射近1000发子弹时,M国警察在河流、江海巡逻时乘坐的渔船,居然还是二战留下来的老破船。

    更别提民间打渔捕捞的船只了。

    阿泰坐在一旁,他听清楚了所有话。

    首领说要杀,那……

    所有年轻人脱下负重,皮划艇闯过飘雨地带,他们主动接近了那艘渔船。

    “嘿!帮帮我们!”

    今天海面下了点毛毛雨,又起了雾,挂在皮划艇前端的那点光亮微乎其微,仅仅照出去半米,被黑夜吞噬。像极了伪装极好的猎物,没有产生打草惊蛇的效果。

    老船长就被骗了,他睡梦中被一声声呼唤惊醒,忍不住探出头:“你们怎么了?”他的视角里,他见到一艘迷失方向的皮划艇,皮划艇上坐着一群年轻人,操着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口音。

    有点像南部方向。

    以为这群人出事了,他连忙放下绳索,“小伙子们,快上来吧!”

    老船长善良地将两个年轻人拉上船,他以为自己在解救遇难者,没想到,下一秒,一支枪抵在了他的额头,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搞错了,他引狼入室了。

    “你、你们……!”

    这是一场毫无准备的突袭。

    枪“咔嗒”一声上膛。

    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船长跪在地上讨饶道:“求求你们,饶了我,我可以把我的船给你们,还有我的所有积蓄,我不能死,我有三个孩子要养,我的大女儿马上要出嫁了,如果我死了,这辈子没有人能保护她了。我的小儿子今年九岁,我的小女儿五岁……”

    他不是故意博取同情,只是单纯陈述事实。

    M国男女地位悬殊,如果他真的死了,女儿出嫁后一定会备受欺凌,而失去家中顶梁柱,他的妻子和孩子们会沦为孤儿寡母,日子也不会好过。

    九岁、五岁……

    阿泰眉心一动。

    老船长痛哭流涕,知道眼前这群人是冷血无情之人,方才夜色漆黑,他没发现。等到他们站在船灯下,他发现这群人的背包鼓鼓囊囊,俨然是枪支的形状。

    对方形容鬼祟,肯定是夜渡客。

    他注定了难逃一死。

    想到这里,老船长鼓起勇气,他撞开了一个青年,连自己最宝贵的渔船都不要了,纵身一跃跳入水里。

    他理智很清醒,在海上只有一死,逃进水里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如果他活下来,他一定去警察局报警,就说他大半夜捕捞,遇到了一群形迹可疑之人!

    果然他刚跳海,一个年轻人就拦在同伴面前,“他都跳了,别动手了。”

    是阿泰。

    阿泰果然于心不忍了。

    同伴道:“首领说不能留活口。”

    “他只是一个渔夫,做不了什么。”

    同伴大怒:“你到底听谁的?谁给了你吃喝钱财,谁给了你尊严地位,你今天诵经了吗?你今天宣誓了吗?你忘记我们的伟大理想了吗?”

    另一个同伴也冷漠道:“连杀一个人都畏手畏脚,你能成什么大事?快点杀了他——”

    “可是……”

    “阿泰,你在质疑我的决定吗?”耳机里很快响起了那个男人的声音,“阿泰,其实我们不用杀他,但这样的你,让我感觉很陌生……”

    男人亲和力极高的语气充满了怜悯,细听最后一句又带着失望和叹息,“我们还未上岸,这不过是第一场战役,你就心软了,这样的你谈什么理想牺牲与奉献。”

    “首领我、我没有!”

    阿泰急了,连忙为自己辩解道。

    “杀人,今天晚上只是第一个,后面不会少,如果做不到你就退出虔诚军吧。帕威尔他们早已脱胎换骨,唯有你还在原地踏步。”

    “我没有!”

    不给他说话机会,电话那边轻轻打断:“你还记得离开贫民窟那天,你询问我的事情吗?”

    阿泰手紧了又松:“我当然记得,您的教导,我一辈子铭记于心。”

    一个月前,他问道:“先生,你为什么选择我?”

    男人笑道:“因为……你是所有人还未彻底麻木的,我想唤醒你。”这里是最贫瘠、麻木的地方,也是最容易滋生怒火的地方。

    一句“我想唤醒你”,年轻人转头毫不犹豫就加入了虔诚军。

    想起这番对话,阿泰大为动容。

    电话那头的男人微微眯起眼睛,趁热打铁地游说:“希望你能好好想想,我们这番行动是为了什么?这个世道是如此不公平,穷人一直在怜悯,富人一直试探着他们的底线为所欲为。”

    “也许你没有忘记,前段时间爆发的洪水。”

    “我们可是要以自己的鲜血改变蒙德城的现状,浇灌出一条康庄大道。如此你明白了吗?你的心情还会难受吗?”

    比起威胁、恐吓,穆扎米尔简直不像一个武装势力的首领,他的语气非常和善,腔调中还透着一股彬彬有礼的温柔。

    正如他坦言,自己更喜欢讲道理。

    但他的“讲道理”常常比威胁恐吓更可怕。

    阿泰动摇了,他面露忏悔哭泣,他想起了自己那平淡又贫穷的一生,想起了那两场惊心动魄的洪水,更想到了自己乘坐直升飞机看到的景象,同一座城市里有人纸醉金迷,有人穷困潦倒。时代在飞速发展,偏见依旧如同大山一样始终笼罩着达哈维贫民窟,压得他们永世不得翻身,上百万人像是货物一般,密密麻麻地活在这个世界小小的角落。

    果然是他心软了!如果这个代价不够惨痛,市长怎么会下台?

    首领说得都对!

    默然良久,年轻人脸上的眼泪瞬间凝为比谁都要极致的冷漠,这一次不需要旁人劝说,他主动提枪上膛,瞄准了海面——

    男人喟叹道:“没错,就是这样,好孩子。我们的伟大计划不容失败,你要像寻找宝藏一样找到,并开枪杀了他。”

    砰砰砰枪里射出无数的子弹。

    长达数分钟的突突突后,一具男性尸体缓缓浮了上来,仿佛没有重量的泡沫,又像垂死挣扎后翻了肚皮的死鱼,渔夫脸色惊恐大睁,望着天空,以他的肢体为圆心,鲜血染红了水面。

    确定目击证人已死。

    阿泰收回了枪,他望着海潮,海水太暗了,照不出他的倒影。他的心跳起伏极快,他手部攥紧了枪,感觉刚才肆无忌惮发泄开枪的自己,真是残暴疯狂又快活。

    他不由问自己。

    ……难道这才是真实的他吗?

    他刚刚发射了不知道多少发子弹,首领也没有说他铺张浪费,只轻笑:“我们虔诚军,什么弹药都管够。”

    墨染般的天空,星辰都显得黯淡,空气中仿佛酝酿着血腥之气。

    沉沉浮浮的尸体,很快被一道海浪冲走,冲向遥远的天边。

    另一边,一只海鸟盘旋在天空,正在海边露营扎寨的姚明志,心里都要崩溃了,天啊!为什么在海边又遇到尸体了!

    他们队伍里带了死神不成,怎么走哪里都有命案!

    第两百四十二章

    姚明志昨天组织学生在海边支帐篷,夜晚的海风飘飘荡荡,仅有微渺细雨,为了看烟花和灯塔,大家都熬了一晚上,如今帐篷里鼾声不绝。三个女生一个帐篷,两个男生一个帐篷,他单独一个。

    除了昨天某个学生告诉他,不好了老师,警察来了,原来灯塔下的水域发现了一具潜水遇难尸体这种破坏旅游心情的事情……

    正是这具尸体,他厉声喝退了学生中有人想要潜水的念头。

    忽略这件事,M国面临大海,海岸线还是极美,于蜿蜒曲折中修建了广阔的海滨沙滩和幽静的街头花园,悬崖峭壁上更打造了豪华别墅,像极了昔日皇室皇后脖子上的红色宝石项链。每年都吸引数以万计的游客,沿海公路上停了大排长龙的车辆。

    天边泛起鱼肚皮,晨曦笼罩着黑色礁石,海水冲击沿岸传出韵律绵长的节拍,姚明志伸着懒腰走出来。

    作为一名班主任,他身体早已经习惯了生物钟。

    他抄起帐篷中的垂钓器具,M国旅游业发达的同时,潜水拍照和烧烤架垂钓露营帐篷等器具租借也很方便。

    一个帐篷有动静。

    他低头一看,发现好学生江雪律掀开帘子,帘子背后露出半张俊秀的脸庞,正揉着眼睛望他。

    “醒了?”他无声地做口型。

    江雪律点头。

    姚明志心生怜爱,招呼江雪律和自己一起垂钓。他选了一个满意的钓点,没有离帐篷太远,他能随时将学生的动静尽收眼底,根据互联网上说这个地方出货率很高。

    江雪律坐在他身边啃面包,时不时喂点海鸟。

    姚明志笑呵呵道:“昨天烧烤,一只巴掌大的鱼,敢卖那么贵的卢比,这些在海边摆摊的心都黑,想吃什么,老师们给你们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江雪律没有任何期待。

    他低头把面包吃完了,心想能把租借费回本就不错了。

    没看到沿海的产业链都一条龙了吗?卖烧烤架旁边必有海鲜市场,游客被价格膈应到后,就会去租钓鱼器具,既然都租了钓鱼器具,那肯定也会把帐篷租了。

    姚明志不知道,学生在心里这么打击他。

    海风愉悦着他的神经,如此美景他脸上的笑容始终挥之不去,他心想,哪怕这一刻遇到歌喉轻盈灵动的海妖,他也认了。

    互联网上说出货率高,好像不是什么假话。

    见到女尸时,姚明志脸上出现了一小块凝固的死寂。

    这是一具冰冷肿胀的女尸。

    看清楚后,姚明志把鱼竿丢出去,差点没崩溃,心道这是他们踏上国境的第几起命案了?

    “不要看。”为人师表的凛然,让他压下了恐惧,第一反应去捂学生的眼睛,保护对方不要受刺激,谁知道江雪律根本不畏惧,躲着他的胳膊肘,大步往前走。

    姚明志的喃喃自语,江雪律也听到了,少年脚步顿了一下,转瞬面无表情地认为这肯定不是自己的错。

    他道:“老师报警吧,这好像是谋杀。”

    不是好像,是肯定。

    —

    师生报警后,当地警察局接受了报案。

    这一边天方蒙蒙亮,穹顶厚实的云层间隙一缕光线穿透,码头附近的警察局也有人打电话报案,是一名渔夫。

    他说,自己认识的一位老朋友连船带人失踪了,昨天晚上没有回家,凌晨打电话也打不通。

    其实他昨天晚上十二点,给警察局打过一通电话,没有被接通,实在抵挡不住困意,他怀揣着心事稀里糊涂睡着了。

    如今是凌晨五点,他又第二次给码头警察打电话。

    “失踪时间多久了?”酒醉醒了,警局内有人上岗,一名警员熟练地做笔录。

    “超过8个小时了。”

    ……似乎有规矩,成年人失踪报案必须超过24小时,可是他实在担心。

    果不其然,他被训斥了。

    “才八个小时你报什么警!”警察以为自己正在被戏弄,他恶狠狠地驳斥道,“江海上信号差,电话打不通很正常,更何况,一个男人他可能宿醉通宵不归,也可能去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如果他犯法了你可以举报他。接下来没事了吧?没事你就把电话挂断了吧!”

    “不不不,警官,我的朋友他是一个老实本分的男人,他忙着挣钱,满脑子都是凌晨四五点准时去鱼市上摆摊卖鱼,很少夜不归宿,他昨天没有回家,他的妻子还问我哪里去了,这真的很奇怪。”被铺天盖地一通训斥,渔夫气弱,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片刻又提起音量:“不,警官,请先别挂断,我还有行踪要举报……”

    “什么事?”警察口气充满敷衍。

    “我、我昨天也出海打渔了,好像在江海上看到了一艘橡皮筏进了我们的水域,有人在海上划船,人很多,他们划船的速度很快,身手不似一般人,背后还带着一大堆行李……”

    渔民在海边讨生活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直觉告诉他,他目击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一个晚上过去,他辗转反侧,终究还是感觉不对劲,心中凝重又忐忑,一大早再度打电话报警。

    当地警察听了这番描述只觉得荒唐可笑,“昨天海上下雨了吧,能见度那么低,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

    警察冷冷地道:“好了,我挂电话了,不要小题大做。”

    他们码头警察没有夜视仪,百米后人畜不分,他当然理所当然也认为,渔夫也看不到,这是一通恶作剧电话。

    嘟嘟嘟数声,座机电话被扣下,报警戛然而止。

    后续当一系列事情发生,警察懊悔不已,发现这通报警电话实际并不寻常。如果在当时引起重视,也许悲剧就不会发生。

    可惜命运没有如果。

    一群全副武装的年轻人劫持了渔船,涉着水路上岸了,他们登陆的地点是西部海岸。正是警方玩忽职守,这群人才能畅通无阻地散落在城市各个人流集中的地方。

    警方为自己的消极散漫,尝到了恶果。

    时针指向了凌晨四点,这里是距离码头不远的火车站,响起了自动步枪的枪声。

    大家都在等车。

    一个婴儿窝在母亲怀里睁着葡萄般的大眼睛,眼神闪亮清明,一点都没有睡意。母亲身上披着柔软的纱衣,她就像这个国度绝大多数女性一般,皮肤是浅褐色,眉间一点红,她温柔地拍打着小婴儿的背,“乖乖睡,我们马上就能坐车去看爸爸了。”

    小婴儿咯咯咯地笑,很听话地握着拳头,安静地睡去了。

    他的睡眼仿佛纯洁无瑕的小天使,比圣母像中还要可爱,母亲心中一软,低下头在他软乎乎的脸蛋落下一吻。

    我的宝贝,希望你茁壮成长,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

    危机就发生在这样无人察觉的静谧时刻。

    一枚炸弹被丢了进来,所有人完全没发现,案发时,火车站中不少人在打地铺,漫长地等着火车驶入轨道。

    没等到火车,空气中一声巨响,玻璃在轰鸣中震裂,炽热的气浪产生。距离炸弹最近的一个男人肢体被炸开,一根鲜血淋漓的胳膊啪嗒一声从天而降,所有人都懵了瞬间,才开始放声尖叫。

    尖叫声中,大家惊慌失措,潜意识本能地往外冲。

    火车站只有一个进出口,大家都扎堆往这里逃,这一逃出了事。

    两名匪徒早早候在门口,他们冲了进来,手持AK,脸色冷漠地对火车站乘客进行无差别扫射,场面可以说是丧心病狂。

    他们打中了一个披着头巾的妇女胸口,长袍登时血流如注,妇女很疼,她双眼滚出热泪,一声哀嚎般的尖叫从她喉咙里滚出来,几乎响彻云霄。

    她倒在地上,怀里死死抱着一个包袱。

    杀戮持续了三分钟。

    两把AK泄出恐怖的火力,灯泡玻璃齐碎,将整座候车大厅,沦为了血肉横飞的人间炼狱。眨眼间哭嚎声慢慢停歇了。

    匪徒见状,迅速撤离现场。

    他们没看到,一处隐蔽的柜台处,一名女性售票员半蹲在里面。浓烈的血腥味中,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口鼻,鼻涕眼泪狂流,丝毫不敢泄出一点声响。

    她的脚部在方才的逃跑中一崴痉挛,在这方寸之地差点蹲不住。

    但死亡的恐惧如影随形,她宁愿忍着疼痛也不敢暴露。

    哪怕那些匪徒曾走过来,一双双靴子离她极近,几乎近在咫尺。一个低头就能将她发现,她也不敢动弹。

    第一个抽屉被拉开了,传来粗暴翻箱倒柜的声音,还有匪徒们操着口音的交流,她只听懂了一句“踏马的穷死了,全是车票。”

    售票员心中涌现无处发泄的悲愤委屈:这里是火车站,除了车票还能有什么!?

    隔着一层厚实的木柜,无从得知她的内心呐喊,匪徒拉开了第二个抽屉、第三个抽屉、第四个抽屉,不知道卷走了什么,他们转身离开。

    事后清点损失,发现少了一些食物和几条员工的金项链。

    等到四周寂静无声,售票员才僵硬地抬起头,她哆哆嗦嗦地伸出一只手,摸索着柜台的电话,她声音颤抖,哭着拨号:“救命,西部火车站被人袭击了!”

    铁路警方赶到时,部分幸存者还心有余悸。

    铁路警察从一名满身是血的妇女怀抱里,努力掰开她僵硬的手指,努力救出了一个脸庞青紫的小婴儿。

    报警时间是凌晨,总共来了四名警察,现场一片狼藉。两人被迫选择留守,见到如此血淋淋的场景,剩下两名警察鼻腔喷火,怒问道:“匪徒朝什么方向去了?”

    还真有目击者。

    幸存者之一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指了指轨道的方向。

    这方向不对劲!

    居然敢走轨道方向,这是要去市区!?

    两名警察怒不可遏,正义感使然,一人快速抄起手枪,一人抄起车钥匙,两人配合默契地驾驶警车冲了出去。

    “我们先去拦截,你们放心吧,剩下的救援马上会抵达。”

    一个小时后,幸存者等到了救护车,警察们没等回同事,两人惊觉,这一去竟是无人生还!

    事后查看监控,警察发现,这群匪徒完全是有备而来。

    他们竟然在火车站厕所门口,旁若无人地组装枪支,上了弹药,随后大步流星走向正厅,往人群密集处丢了一个炸弹。

    监控映出当时的场景:枪声响起,大规模射击后,现场哀鸿遍野。

    铁路警察局忍着同事死亡的悲痛,努力尽起责任,安慰哭泣不休的幸存者们:“放心吧,这两名匪徒的样貌我们已经捕捉到了,一定很快就能将他们逮捕归案。”

    幸存者心中稍安。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一场巨大的灾难才缓缓拉开序幕,在人间降临!

    第两百四十三章

    两名警察追了上去。

    在M国火车呈半开放慢速状态,轨道慢悠悠行驶,常常中途有人仗着身手跳上车,经常发生铁路抢劫案。为了惩治悍匪,铁路警察算是“装备精良”了,在蒙德城各大警察局中,他们的武器算是一骑绝尘,但这也不能磨灭一个事实。

    M国警察的装备普遍又穷又落后。

    没错,时代飞速发展,但铁路警察局使用的手枪和步枪还是二战淘汰款,甚至因装备稀缺,常常两人合用一支枪。①

    哪怕马哈拉施特拉邦,是M国举国最富有的邦,蒙德城是该邦的首府(类似省会城市),全邦(类似全省)上下共有18万警察,但武器只有2200件。①

    如果说每个城市都是嗷嗷待哺向母亲索要东西的孩子,蒙德城已经算是受宠的大孩子了。

    2200件武器中,分配给蒙德城的也仅有577件。①

    没错,你没看错,整座城市上下,蒙德城全城警察数以万计,但武器库里只有557件武器。

    “我好久没开过枪了。”

    驾驶座上,警长咬牙,他的同事在车窗来回探头,查看匪徒逃离方向,抽空回复他:“我来警署这几年,就没开过枪。”

    没错,他们基本没有开枪机会。

    握枪的手感是如此陌生,还没他们每天使用的警棍熟悉。

    这动作是开保险吧、这是上膛吧……两人笨拙地摸索着枪械,到了危急时刻,他们想要紧急熟悉这件武器。

    希望它能战胜敌人。

    像极了平时不准备,一点也不熟悉用具,指望临阵时能发挥奇迹的人。

    奇迹真的会降临吗?

    也许。

    但更大的可能性是没有奇迹。

    “找到了!”

    男人叫了起来,夜色漆黑中,一切都呈现暗色,大片大片朦胧的灰雾中,没有夜视仪看人十分艰难。

    不过警察这个职业常常拥有敏锐的嗅觉,他们迅速发现了携带巨大行李包的匪徒,如目击证人所说,匪徒共有两人。

    他们在轨道边狂奔。轨道附近的土路非常颠簸,哪怕轮胎够厚实,碾过铁轨和石子路,时不时也要颠簸一下。

    “停下!你们这群杀人犯!你们被逮捕了!”

    警长怒不可遏,一边大声呵斥按喇叭,一边调转方向盘,想要冲出去拦截。

    这两名匪徒不知道是什么人,居然敢开枪袭击火车站,这一追警察发现他们的身手体力有些不凡,在铁轨附近负重奔跑,那跑步姿势竟像猎豹一样矫健,警车都差点追不上。

    听见后面有车灯声响,阿泰停下了脚步。

    两名匪徒转过头,看清他们的模样,警长的目光呆滞片刻,如果他没看错的话……

    匪徒手里拿的是半自动步枪,步枪下方还有一个巴掌大的轮盘。警察或者枪击爱好者对此应该不陌生,轮盘内部是蚊香漩涡结构,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轮盘内部一般而言,弹匣内最高能装七十枚子弹!

    而他们拿的是手枪。

    他们人数为二,手枪只有一把,只能轮流使用,更糟糕的事情是——手枪的弹匣只有七枚!

    七十枚对抗七枚,优势在谁,还需要说吗?

    警长意识到大事不妙,敌方的火力太猛了,一个急刹车摁下,随后他紧急调转方向盘准备撤退。

    他们不该在不知道敌人底细之前,一个冲动便追上来。

    这样的场景注定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悔悟得太迟了。

    车头也来不及调转,匪徒已经将步枪对准他和同事,砰的一声枪响,他的同事脖子出现了一个血窟窿。

    刹那间鲜血狂喷,溅射玻璃窗一片猩红。

    同事显然也没反应过来,临死之际,他一脸茫然,伸手捂住了脖子,喉咙滚出一声唔。

    声音如濒死动物般脆弱。

    “马吉!!!”见到这一幕,男人神色崩溃大喊同事的名字,这可是他朝夕相处的同事!

    他手不敢停,一停下就会被狙击。但他开车的速度显然比不上匪徒开枪射杀的速度,砰砰几声巨响,子弹穿透玻璃窗射来。

    “嘭”的一声,警车迎头撞上了铁轨边的障碍物,宣告了结局。

    仔细看驾驶座,男人死不瞑目地倒在方向盘上,鲜血汩汩从头顶流下。他一只手还捏着枪,在敌人恐怖的火力输出下,他完全没有反抗机会。

    后续半个小时内,还有数十名不知道前因后果的铁路执勤警察赶来,一一送命,有人死亡,有人受重伤,事后当局统计,这些匪徒在短短44分钟□□杀了53个人。①

    这是惊心动魄的一夜。

    火车站里横尸遍野,铁轨附近,警察的尸体也被打成了筛子。

    更可怕的是,其中一辆警车被抢了,两名匪徒坐上了驾驶座,一路开着车,向远方驶去。

    —

    另一边,江雪律等人离开了海边,他们正在北部,如同绝大部分游客,游走在城市里,完全不知道,在这个气氛肃杀的夏天,恐怖的脚步将至,终将震撼世界。

    周眠洋精心制作的攻略包括了美食,他们来到了某露天美食餐厅,一群学生坐下。

    服务员操着一口蹩脚的中文来了,“Welcome,泥们好,要吃点什么?”

    这间餐厅没有空调。

    没办法,M国的空调普及率仅有5%,据说仅有高种姓人的家里和高档餐厅才能随意享受空调。学生们热得大汗淋漓,一坐下就狂点冰沙。

    “啊啊啊啊啊吃冰!吃冰!再不吃冰我们要红温了!这也太热了吧!”学生们疯狂吐槽。

    一口冰入喉,众人喟叹一声,舒服得浑身瘫软。

    江雪律也很热,他脸上泛着晒热的红晕,额头出了汗,白色T恤都被汗水浸透,贴在清瘦的脊骨线上,显出朦朦胧胧的白皙皮肤。

    少年皮肤本来很白皙,不过再白的肤色,在M国待了几天,也有点往棕色发展了。

    江雪律原先没发现,夜间他换睡衣,才发现自己怎么袖子内侧和大腿是光滑白皙的,小腿往下就有点断层了。

    他低头一看大家的脚,发现大家也差不多,有人穿人字拖旅游,脚背都晒出了一个“人”。

    “菜单在这里,大家轮流看,你们吃什么?”

    “等一下,这家餐厅很有名,我打卡拍个照……欸怎么没网络?”有人惊奇,不死心地努力刷新了一圈,发现网络确实失踪了。

    旁人建议:“别碰手机了,手机好烫,到时候爆炸了就不好了。”

    “不会爆炸吧,我买的手机很贵的,性能超好,是某某牌子呢……”话是这么说,掌心里的手机确实在发烫,玩手机的同学老老实实把手机放下。

    姚老师查看菜单,他研究菜单上的图片,思考自己点什么,先点个本地有名的咖喱饭好了,这叫Faluda kulfi的甜品看上去挺不错,要不来一份好了。

    手抓饭是当地特色,但让他在学生面前,丢掉筷子解放双手他属实豁不出去面子,只能作罢。

    挑挑拣拣一番下来,他选好了自己要吃什么。

    拿到学生们的点单,姚明志在心底悄悄换算卢比和人民币的汇率,划掉了其中一个,“单纯一份美食30块RMB,欣赏大厨表演100RMB……这是什么米其林餐厅的大厨吗,几分钟表演要收那么贵,这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咱们不看。”

    话音落下,一双双少年少女含情脉脉的眼睛投射而来。

    姚明志:“……”

    “没必要看,孩子们。”

    蒙德城旅游业蓬勃发展,一路过来,他们遇到街头卖艺者还少吗?

    “不然退一步,我们看看隔壁桌的游客点不点,如果他们点,我们可以免费蹭他们的表演……”姚明志苦口婆心。

    隔壁桌游客好像也这么想,一直瞅着他们这个方向,神色充满好奇与试探。

    成年人精打细算的小心思,小孩子怎么会懂呢!

    大家只知道,自己想看表演!想看!想看!

    一双双少年少女目光更加波光粼粼、似有言语。

    姚明志很快缴械投降:“行吧行吧!点一个!”

    钞票给够,付费的大厨翩翩登场了,不是什么美女,自然没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惊艳效果。恰恰相反,这位厨师是一位皮肤黝黑、胡子凌乱的中年大叔,穿着白色厨师袍出来了。

    他自我介绍:“我曾经是泰姬玛哈酒店的厨师,现在退下了,继承了我衣钵的侄子还留在那里工作。”

    “泰姬玛哈是什么?好耳熟啊,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有人捕捉到关键词,嘟囔道。

    周眠洋小声道:“泰姬玛哈拉就是泰姬陵,英语叫Taj Mahal,一座白色大理石建成的巨大陵墓清真寺。他说的应该是这座城市最豪华的同名五星级酒店,我们最后一站落脚的地方……”

    四周落座的同学纷纷点头,表示又一点有用的知识增加了。

    周眠洋:“总之他的意思是,不要嫌贵,他是有水平的!”

    大厨笑了笑,喝了一口水,随后开始烙饼。

    大家盯着他烙饼,亲眼看到这块饼越烙越大,然后飞了起来。

    江雪律感觉这飞饼随时能落在自己头上,巧的是,每个同学也这样认为,他们神色惊恐地纷纷躲避开,左躲右闪,玩的就是心跳。大厨见状哈哈大笑,铲子挥舞着,玩弄这块大饼如掌中之物,在天空飞了一圈后,不知道遵循着什么牛顿来了都得跑的物理轨迹,大厨手臂一抬,这饼最终稳稳接住。

    没有玩脱。

    没有玩脱就代表这场表演货真价实。

    好吧,这一百块没白花。

    姚明志心想。

    “哇!好厉害!!!”孩子们不吝啬自己的热情,双手鼓掌起来,给予最热烈的赞美。受到情绪感染,餐厅里其余游客也纷纷鼓掌,场面一时热闹。

    大厨似乎也适应这样的热闹,对方轻轻微笑颔首,一个银色盘子在餐厅里转了一圈,收取了高低不等的小费后,优雅地鞠躬退场。

    江雪律猜测,可能中年人之前真的在酒店后厨工作过,专给外国贵宾们表演,早习惯了这样的众星捧月。

    表演收场后,大家心满意足,开始享用美食。

    封阳点了一杯本地特产芦荟汁。

    “……嗯?这味道。”大男孩皱眉低头喝了一口,“好怪啊,喝不惯,再尝一尝……”封阳又喝了几口,发现也还行。

    江雪律点了一些自己也叫不出名字的餐品,好像是某种肉咖喱料理,放了红辣椒、香菜、姜黄、丁香、豆蔻、肉桂等多种粉末状香料,香料据说是本地美食的灵魂,还有一个统称名字叫玛莎拉。白色盘子边,几片绿色鲜亮的小叶子点缀其中。

    第一次来到异国他乡品尝美食,江雪律拍了照,准备一会儿发给秦队长看。

    放下手机,江雪律拿起勺子,吃了一口。

    他吃饭时很安静,习惯了细嚼慢咽。

    这一口江雪律怔了一下,味道出乎他意料的不错,就是吃的是满嘴辛辣。太辣了,受到味觉感染,脸庞两处也传出一种诡异的灼烧感。好吃但好辣。

    除非食物很难吃,江雪律不怎么会浪费食物,他想了想,还是默默吃完了。

    周眠洋也在埋头苦吃,他用小勺子舀了一颗球:“阿律你尝尝这甜味面包球,它长得很像土豆,实际上是面包。”

    江雪律张嘴吃了,咀嚼了两下:“还行。”

    吃了别的东西,也没有缓解脸上和脖颈的灼烧感,这是为什么?

    江雪律伸手摸脸,想喝一口冰沙缓解,下一秒跟他面对面的同学看了他一眼,忽然呆住了。

    注意到对方瞪大了眼睛,那样子好像突然不认识他了,江雪律诧异抬眸:“怎么了?”

    “你、你……学霸你脸好红。”封阳不敢跟目光黑莹莹的少年对视,扒拉了一下背包,递过来一面镜子。

    江雪律茫然地接过,看清镜子中的自己后,他沉默了一会儿,确定自己好像是过敏了。

    第两百四十四章

    镜子里的少年,皮肤遍布触目惊心红疹,密集的颗粒一般浮在表面,于白皙俊秀中开出荼蘼冶丽的色泽。

    凝视镜中的自己,江雪律薄唇微启,一点也不费力地得出一个结论:“我应该是过敏了。”

    如此风轻云淡轻描淡写的口气,不愧是学霸。

    同学们都傻了。

    江雪律大家都知道,容貌一等一的出挑,眉眼流转间拥有令人目不转睛的俊俏,可这一刻,对方仿佛毁容了。

    天啊!伤了这张脸,不少同学脸上流露出惊恐,比江雪律本人都无法接受。

    “好痒。”江雪律轻蹙了一下眉头,放下镜子,准备上手轻挠,缓解一下疼痛。如果秦居烈在,一定会皱眉,死死抓住他的手。

    同学们一看也炸了,克制不住语气:“别动!别上手抓!把皮肤抓烂了怎么办!”

    “老师!老师!不好了!江雪律他过敏了!”

    “怎么会过敏呢?他吃什么东西过敏了?”姚明志也傻了,要知道过敏还许多症状,皮肤瘙痒起红疹只是初级阶段,严重点的可能会腹泻呕吐、呼吸困难,嘴唇发紫、意识不清等。

    姚明志急得满头大汗,连忙把江雪律送入附近的一家小诊所。

    诊所坐诊的医生,是一名白胡子戴头巾的老人,他一看江雪律的脸心里就有数了,他拿出听诊器贴在少年的胸口,看心跳加速没有,又检查了一下舌头,撩开眼皮等,最后说:“过敏,涂点药就好了。”

    “他怎么会过敏呢?”姚明志寻思着,“难道是吃了不好的香料?”

    医生多问了几个问题,很快就发现了,是罗勒叶过敏。

    罗勒叶过敏群体较为小众,如果不幸对罗勒叶过敏还误食了,可能会引起皮肤发红、斑疹。

    医生转身去捣药,他搬出药罐药杵,又拿出一些绿色开始捣,“稍等片刻,这个药涂了就好了。”

    “你这孩子,你对罗勒叶过敏,你怎么不早说呢?”姚老师一急,难免有点口不择言。

    江雪律:“……”

    他认为自己很无辜,不吃之前,他不知道自己对这个东西过敏,更不知道这可爱的小叶子叫罗勒叶。

    同学们帮他说话:“老师,不能怪江同学吧,M国美食本来就很奇怪,香料一个劲的放,你看,又有两人拉肚子了。”

    “什么!?谁拉肚子了?”姚老师心态崩了,他瞬间顾不上江雪律了,赶紧扶了那两个腹泻的男学生去诊所的卫生间,“你们是过敏还是腹泻?”

    “老师,他们可能是吃多了,我亲眼看到他们胡吃海喝,什么咖喱饭飞饼芦荟汁疯狂往嘴里炫。”

    姚明志怒了:“你们吃那么多干什么!”

    “我不是吃多了,我是吃了冷的又吃辣的,肠胃不太舒服。”一名男学生捂着肚子为自己辩解。

    姚明志:“……”

    这好到什么地方去?我们是出国旅游的,不是出国看病的。

    作为带队老师,姚明志被这群孩子折腾得没脾气,他暂时离开一会儿。这时候老医生端了一碗看上去极为恐怖的草药泥碗出来,一只手还抓着一个刮板勺子,说:“涂了就好了。”

    江雪律低头一看,好恐怖的绿色,不明白的化学成分,他很想拒绝。

    他希望让过敏自己消。

    谁知道姚老师的话远远传来:“班长给江雪律上药!”

    江雪律:“……”

    曲蔓枝是班长。

    少女笑盈盈地落座板凳,接过老医生手里的草药泥,小刮板挖了两勺,第一勺涂在江雪律的左脸,第二勺涂在江雪律的右脸,第三勺分量少一点,涂在江雪律下巴。

    江雪律不舒服地动了动,药膏落在眼皮下,薄荷的清凉香气熏着眼睛,让他眼眶微红。

    “请不要涂到眼睛。”

    “好的,我不会的,你不要乱动哦。”少女口气充满哄劝。

    曲蔓枝十分开心,自己就像在给一个精致隐忍又不能多说什么的男型娃娃涂脸,仔细瞧对方黑睫浓密如扇,抿着薄唇,任自己摆弄也不能反抗。

    “律儿,你好乖啊。”少女眼睛亮闪闪,赞美声传递而来,“So cute~”

    江雪律心情就不是很好了。

    他仿佛一堵墙,少女是泥瓦匠,乐陶陶地给自己刷粉墙。

    又一刮板上脸,江雪律发觉不对劲:“你的动作好像很熟练?”

    曲蔓枝笑了一下,眼睛弯成月牙形状:“我在家里,经常给我的妹妹和妈妈做面膜啊,不过她们没有你好看。”少女纤纤玉指捧着少年俊秀的脸颊,没有任何暧昧和亵渎,一双美眸里纯粹是喜爱和欣赏。

    江雪律:“……”

    清凉的药膏涂在脸上,效果立竿见影,很快驱散了痒意。

    他伸出手,曲蔓枝一看连忙把他的手压住,“不听话,别乱动!”

    封阳一直在旁边全程看着,眉头皱得死紧,心里悄悄羡慕坏了。

    这一刻他恨自己怎么是一个男的呢,不然他也要说,让我来,我也要玩!

    “既然涂了药,我们出去吹风,干得快一点。”

    曲蔓枝牵着他的胳膊走出去。

    M国的天气艳阳高照,阳光灿烂,站在屋檐外,风一吹,绿药膏彻底干了,凝结在脸上仅剩下一层淡淡的褐绿色。

    “能洗掉吗?”江雪律问诊所的医生。

    医生冲他吹胡子瞪眼睛,“当然不可以!这是我们本地凝结草药精华的药膏,洗了效果就没了,早晚两次使用。”

    不给洗还得早晚用两次。

    这一脸绿,吓到路人不好吧?

    江雪律想了想,选择给自己戴上口罩。口罩一戴,遮住大半张脸,街头只剩下一个眸子璨璨若星的少年。

    在旁人眼里,男生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和白色口罩,露出一截白皙的下颌线,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仿佛远离了喧嚣,依然一眼吸睛。

    远远望着,孟冬臣有点不太敢认。

    —

    晨光熹微,火车站里哭泣声遍地,铁路警察全队阵亡的消息传来,所有人都震惊了。

    为了追击那两名匪徒,总共去了二三十名警察,全部阵亡了?

    一名叫唐科的留守警察不敢置信,他拼命安慰照顾伤者,事后查看极为劣质的黑白画面监控,也算复盘了事件发生的始末。

    4:17am,那两名可疑年轻人出现在火车站附近,他们如同凭空出现一般,背着巨大的行李背包,走进火车站的厕所。

    火车站里到处都是旅客。

    两人的打扮丝毫没引起旁人的怀疑。

    两人放下背包,等等,让他看一下,这两个人从包里掏出了什么?

    两把步枪。

    往脖子上挂了什么?

    不是珠宝首饰,不是什么围脖,而是一排金属子弹,两名年轻人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两排子弹弹匣挂在脖子上。挂在脖子上的好处是什么?警察也喜欢随身将警棍手铐别在腰间,有一个效果——需要时直接取用,非常方便快捷。

    唐科这一刻就明白了。

    这两人要赶尽杀绝啊!!!

    更气人的事情是,那挂在匪徒脖子上的子弹沉甸甸,肉眼粗略一数也有数百颗,这么多颗子弹,他们铁路警察局的武器库里,穷得都能跑老鼠,八成都掏不出来……

    果不其然4:26am,杀戮开始了。

    伴随着一声爆炸,玻璃震得粉碎,火车站一处角落燃起了熊熊大火,现场陷入了一片混乱。隔着监控都能体会的爆炸声让唐科的心紧缩了一下,他不禁问自己,如果自己当时是火车站里的一名旅客,遇到爆炸的第一时间会如何反应?

    不知所措的我,当然——会往外跑。

    他是铁路警察,熟知这火车站大厅的平面结构图,火车站仅有一个进出口,后面倒是有一个小门,唯有内部员工才知道。凌晨时分困意醺然,人本身就不能思考了,遇到危机反应慢,思维逻辑呈现单线。

    绝大多数人的反应一定是往外逃。

    谁知道前有狼后有虎。

    这一跑正中了敌人下怀。

    两名敌人在车站大厅门口守株待兔,开始对慌乱逃散的人群展开猎杀!后续他们进入大厅里,如同强盗一般翻箱倒柜……

    唐科气得脸色涨红。

    因为事情到这个地步,他还是不知道这两名匪徒是哪里来的,他们怎么会有枪有弹药,如此的富裕。

    ……

    天边慢慢亮了起来,视野变得清晰,晨光的照耀下,路边的树木都泛着鲜亮绿意。

    一辆警车被废弃在蒙德城的郊外,两名年轻人折叠了武器,装成旅客一般走进了这座万花筒一般绚烂多姿的城市。

    伸手打了出租车。

    一上车,两名年轻人靠在窗户,欣赏车窗之外的沿途风景。阿泰从没见过如此光鲜亮丽、恢弘时尚的城市大楼,动辄三四十层楼,沿街都是铺面,与颜色脏兮兮灰蒙蒙的贫民窟截然不同。

    他的眼瞳放大,充满了震惊。

    之前的他实在太渺小了,在贫民窟里,没有电视没有手机,一亩三分地的世界限制了他,只有走出来,他才能明白穆扎米尔所言,外面正日新月异。

    他心情沉了下去。

    司机一点也没怀疑两人游客的身份,本地人都对这些地标建筑十分眼熟,只有游客才会这样子!

    司机热情道:“客人,欢迎来到蒙德城玩啊,你们要去什么地方啊?”

    两名年轻人对视一眼。

    司机跟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运送两名刽子手。

    两名年轻人下了车。

    司机收了钱,重新发动汽车行驶出去百米,一双眼睛在街上寻找乘客,偶尔对上车内后视镜,第一晃眼没有察觉,第二眼才感觉不对劲。

    他连忙回头。

    咦?

    后车座两个年轻人都离开了,怎么后排还留下了一个包?

    毫无疑问,这肯定是客人遗失的背包。

    有一瞬间司机起了贪婪的心思,不知道这个背包里是什么。几乎短短一瞬,他就想好了,如果背包里有钱,他带回家就能改善生活……他一踩油门离开这里,谁还能将他追回……

    不过考虑到那两个客人如果报警,他会被送进警察局。

    外来游客带来数以亿计的卢比,拯救了这个贫穷的国家,蒙德城的警察有时候更重视游客,可不会跟你温温和和讲道理。一旦认定他有罪,他会被关进小黑屋遭遇警棍袭击和严刑逼供。

    经济和精神样貌上无限接近文明城市,生活中又处处保留了淳朴一般的原始野蛮,这就是蒙德城。

    联想到这里,司机心生寒颤,最终惧怕战胜了贪念,他打了个方向盘,回去倒追那两个年轻人。

    “客人!客人!你们的包掉了!”

    他心情太急,完全没听到空气中传来滴滴滴急促的声响

    这是定时炸弹的声音。

    第两百四十五章

    城市中的另一辆出租车,司机也搭载着两名背着巨大行李包的旅客。

    车上播放活泼音乐,灵动欢快的曲调配上M国女星慵懒迷人的声线,令人很容易联想到宝莱坞里热情洋溢的歌舞片,每个节拍都忍不住想要融入,将人拖入一个女主人公佩戴繁复金饰穿着大红裙子,眉心点红痣,身体舒展热情旋转、载歌载舞的世界。

    司机忍不住摇头晃脑,身体不由自主地颅骨前倾又后摇。

    他抽空看了一眼后视镜,两名年轻人面无表情地听着音乐,目光充满了深邃。

    这都不跟着跳?

    果然是外国游客,他看对方幽黑的皮肤还以为是本国人,这肢体反应证明了不是……如果是本国人,早就跟着跳起来了。

    司机讪讪地切换了电台。

    “客人,到地方了。”

    —

    汽车站的事情还在继续,救援队伍来了,去铁轨附近收敛警察的尸体,后续赶到的警局成员推测,匪徒一定顺着铁轨方向走了。

    必须尽快发起预警。

    —

    两个年轻人离开后,切换电台的司机,听到了广播:“现在紧急插播一条社会新闻,请广大市民留意,两名可疑男子,他们携带巨大的行李背包,射杀过多名警察……他们的特征是头发乌黑卷曲,古铜色皮肤,身穿白色上衣黑色裤子,年龄二十上下,其中一人脖子佩戴佛牌……”

    司机一听,吓了一跳!

    他刚刚运送的两名年轻乘客,两个人都是头发乌黑,携带大量行李!似乎很符合特征!

    仔细听下去更详细的特征,他又松了一口气。

    没有佛牌。

    不是白色上衣黑色裤子。

    吓死他了。

    一颗悬起的心缓缓落下,司机手握方向盘,他如释重负笑了一声。

    就在此时,后车座传来猛烈的爆炸声,空气裹挟着冲天巨浪,所有车窗破裂。

    整个过程没有超过三秒。

    火光冲天中冒着黑色滚滚浓烟,所有路人旅客都吓坏了,谁能想象这样的场景,一辆出租车好端端行驶在路上,突然爆炸自燃?

    不仅炸死了司机。

    还把两三名路人炸出了血,街头路人紧急疏散开。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火势呈蔓延状态,交通都受影响了,无数车辆紧急逼停,附近地区造成拥堵。

    人群中有人道:“报警!必须报警!”

    “你好,这里是蒙德城南区警察局,发生什么事了?”

    “一辆出租车……一辆出租车……”路人气喘吁吁,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一口气没喘上来,好半天都不成功。

    “出租车怎么了?”

    路人咽了咽口水:“一辆出租车突然爆炸!”背景音十分混乱,有人哭泣有人尖叫,车头喇叭声更是吵闹。

    电话那头的警察无比的惊讶,迅速抄写了地址,他和同事抄起警帽:“我们马上赶到!”

    他们刚挂了电话,下一秒叮铃铃尖锐的电话声再度响起!

    “Hello?”

    这句hello语气急,听到命案,他们必须赶快出警。

    “不好了!警官!扎韦里市场一辆出租车发生爆炸!”报警者是一名中年妇女,她似乎害怕极了,一直在哭泣,“噢原因我们也不知道,突然就起火了,我的丈夫被炸上天的前引擎盖砸伤了,其余、其余人也被玻璃渣扎伤……”

    爆炸发生得太快,几乎在顷刻间,距离她最近的一个人,被气浪掀出去,瞬间昏迷失去意识。但他面目狰狞的脸留给妇女深刻的印象,因为这个人脸上血淋淋扎满了碎玻璃。

    听完这惊心动魄的描述。

    “好,我们马上出警。”警察脸色凝重下来,他挂了电话,跟同事交代一声,索德里中心街区和扎韦里市场发生了出租车爆炸,“可能是夏季高温,出租车自燃了……”

    “怎么会这样?以前从没有过。”

    警察局忙碌起来,大家急急忙忙往外跑。

    还未交代完,电话座机又狂响起来,整个警察局头都大了,到底怎么回事!“喂,蒙德城南部警察局!”

    电话刚接通,一个男声传来,“一辆出租车……爆炸……好多人受伤了。”背景音喧嚣至极,打电话的人似乎很努力想避开吵闹沸腾的人群了,他失败了。

    听到这里,警察想死的心情都有了,怎么又是出租车爆炸,“请问在什么地方?”这该不会是重复报警吧。

    重复报警的意思是,同一个案发现场,多名人员报警,讲述的是同一件事情。

    “我在南区火车站附近。”随后听到对方说,“是炸弹。”

    此话落地,警察局众人一个激灵,神色愕然,他们握紧了听筒,几乎想把耳朵凑进去,不错过任何一点细节:“南区的火车站?你怎么知道是炸弹。”

    “我看到了……”

    这个报警的男人把自己看到的场景描述一遍,他说自己案发时,正好在一家路边餐厅吃饭,隔着透明玻璃窗看到了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一名司机举着一个包大喊着客人,你的东西掉了。

    随后爆炸就发生了。

    以司机为圆心,半径之内都被爆炸伤到了,伤者正在抢救中。

    目击者的发言,让警署陷入了死寂,众人沉默。有人眼疾手快,摁了录音。

    这通路人的报警电话很短,传递出的信息量却惊人的巨大!

    不是夏天炎热,汽车爆炸自燃,很可能是人为……?

    后续蒙德城警察局总局局长阿勒普研究发现,这三起爆炸案均发生在同一时间,第一起发生在南部拥挤的索德里中心街区,几分钟后,扎韦里市场地区发生了第二起爆炸,又是五六分钟后,火车站附近的一辆出租车内发生了第三起爆炸。①

    如果用红笔圈在地图上,会发现这三个地方分散在南区各个角落。

    但这三个爆炸地点,有一个共同点,皆是人群聚集的地区。这还没完,后续报警电话还在接二连三打进来,报警热线打得繁忙,目击者都说,蒙德城南部市中心繁华区的豪华饭店、医院、知名餐厅和警察局总部都发生了爆炸案。①

    全城都陷入风暴之中。

    这场风暴暂时集中在南部,还没有扩散到北方去。

    警方也面临一个难题,四面开花的爆炸案,造成了不少人员伤亡和经济损失,蒙德城警署忙得晕头转向,根本抽调不出多余的警力去援救。

    ……

    这个世界也太小了。

    孟冬臣发自内心地发出感叹。

    这个世界犯罪率也太高了。

    这是江雪律的想法,他那双眼睛又看到了命案。

    他和曲蔓枝站在街头,少女青涩,纯洁,长得极美,一身白裙子被风吹拂。

    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双目放光,神色激动地从背后抱住她,“梅迪妮,是你吗?”

    曲蔓枝不知道什么情况,一个男人突然向她袭击,嘴里疯狂喊着另一个女性的名字。

    “啊!”

    她目光惊恐地放大,好在一只手解放了她,站在她身边的江雪律一个过肩摔,将男人摔倒在地,并狠狠肘击。男人闷哼一声,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他仿佛被辜负了一般痛苦大喊:“梅迪妮!是我啊!”

    少女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她吓得连连往同学身后躲。

    江雪律冷眼,伸手护住她:“你想对我同学做什么?”

    “我……”男人仿佛这才看清楚曲蔓枝的脸庞,他失魂落魄地低下了头,“我以为她是我失踪多年的女朋友梅迪妮,我找她找了整整十年了。”

    “能让我看看你的脸吗?你真的跟她长得很像……”

    男人从地上爬起来,不断朝少女逼近。

    “走开!我不认识你!”

    少女连连摇头,声音像猫一样尖细,江雪律皱了一下眉,拦在她面前,二话不说,又是一番强势锁喉,男人哀嚎大叫。

    “报警!”江雪律冲周眠洋说,周眠洋连连点头,掏出手机开始拨号。

    “不要报警!”

    男人凄惨的叫声中,一阵脚步声远远传来,是一句中文。

    好家伙,这欺负他们同学的男人居然还有亲友?周眠洋愤怒了。

    曲蔓枝攀附着江雪律,刚刚发生的事情让她吓坏了,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感受到耳畔温热的呼吸和抽泣,江雪律眼眸愈发幽冷,视线不自觉地瞥向那个袭击者,沉声道:“报警。”

    “不要报警!贾达夫他不是故意的!”

    那群人气喘吁吁跑过来。

    两相一对视,互相都愣住了。

    潮声社团的人瞠目结舌地看着江雪律,江雪律也微微大睁眼睛望着他们。

    这场异国重逢不在所有人意料之中。

    孟冬臣落后一步,穿黑皮鞋跑步,他跑得心脏都快要爆开了,导致乍一见到江雪律,他以为自己出幻觉了,不禁眨了眨眼睛,脱口而出:“……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雪律站在诊所门口。

    孟冬臣一看诊所草药招牌,又盯着江雪律口罩背后清晰的下颌线看了会儿,看出了端倪,喘匀了气后,下意识大步一迈,关心道:“你怎么在诊所,你是受伤了?”

    潮声社团成员哑然失语,又惊又喜地大叫:“treasure你……”话还没说完,就被同伴拽了,以免大庭广众之下喊出treasure的名字。

    我的天啊,treasure怎么会在M国?还跟他们恰好在街头遇见了?

    江雪律收起同样愕然的心情,“这句话我才要说呢,孟哥你们怎么在这里?”

    双方除了久别重逢的惊喜,疑虑也如海浪般翻滚不休,冲击着众人的头脑。

    “这说来话长,我们……”孟冬臣还没来得及回答。

    “原来大家都是熟人,那太好了。”男人吃痛着爬起来,“都是一场误会。”

    “孟先生,你给他解释一下,告诉他我不是有意冒犯这位小姐,我只是认错人了……”

    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知道我们潮声志愿者,经常会接手一些悬而未决的委托,基本是警察不受理,协助当事人一起破案……”孟冬臣介绍道,潮声志愿者们跟江雪律在擒梦追凶案中有过合作,江雪律自然知道这些。

    孟冬臣花费这些口舌,主要是给其他人解释。

    众人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我们来M国就是接受了一份互联网委托,一个兄长寻找自己失踪许久的妹妹,而这位贾达夫先生则跟我们目标一致,他在寻找自己的女友梅迪妮……”

    潮声志愿者们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些过去的照片和资料,让江雪律看,失踪者是一名穿着白裙子的女孩。

    “她是贾达夫先生的未婚妻,在十年前失踪了,贾达夫先生为了找她,有点疯魔,常常在大街上看到熟悉的背影就冲过去然后又崩溃大哭,请你们谅解,他不是有意冒犯你的同伴。”

    周眠洋看了一眼照片,努力想看出“梅迪妮”跟“曲蔓枝”的相似度,半天只找出“都是女的”和“都穿白裙子”这个相似特征。

    就因为同样穿白裙子,这男人就应激成这样?

    像虎狼一般扑过来!?

    他怎么就不信呢。

    “这么多年都没找到?你们就没有报警或者想想怎么找人吗?”周眠洋口气很不好。

    潮声志愿者帮忙回答。

    “有的,失踪者家属报过许多次警,把线索、梅迪妮失踪前穿什么衣服和梅迪妮的照片放在网上,请求网友们帮忙,可警察什么都没找到……”

    “是的,梅迪妮她失踪,那一天晚上她说要回家,独自一个人,就再也没回来了。”男人哭湿整张脸庞,“我每天晚上入睡都能梦到她,她像天使一般漂亮美丽,我期望她能回来,我把她的照片贴满大街小巷,就希望有人看过她,能打电话给我。”

    十年不变的深情,踏遍千山万水寻找自己的女友,时常因为太想念了,他还生重病。纵使病了,一旦有人给他打电话说发现疑似梅迪妮的行踪,他拖着病体也要奔向城市。

    各地警察局,他都去过,在不少警局都留下过报警记录。

    这样的深情固执,谁能不感动。

    尤其是失踪者家属自己都放弃了。

    潮声志愿者点头,口气顿了一下,欲言又止:“事情就是这样子,他并非有意冒犯。”江雪律猜测,他们未尽的话语是贾达夫这个男人,对死去的女朋友太执着,偏执得伤了脑子,精神状态时常疯疯癫癫,看在他脑子不好的份上,饶了他吧。

    曲蔓枝一听这话,难免有点难过,她扯了扯江雪律的袖子,轻轻道:“算了吧,别报警了。”

    江雪律对此不发表任何感想,他听完案情后,只淡淡说了一句:“是吗?”

    “真是好深情啊,努力寻找一个死去多年的人,即使毫无下落也不放弃。”

    所有人都愣了,感觉这话不是一般二般的意有所指。

    第两百四十六章

    孟冬臣快速地愣了,“当事人死了?”

    这并不意外,一个人不可能失踪十年没有线索,所有人都猜测大概率遇到了绑架或者遭遇不测,十年前的M国充满犯罪和混乱。

    失踪者家属心已经死了,找不回女儿、找不回妹妹,他们心情极其悲痛。每一次前去城市寻找又失望落空,一次次心灰意冷之后,他们死心了。潮声接受委托,是他们人生最后一站。如果这一站再找不回女儿,他们决定彻底将事情翻篇。

    这不是凉薄。

    人不能一直沉湎于过去,往后的日子还要继续下去。

    大家都劝贾达夫也放下吧,婚约取消,去找一个新的女友,开启一段新的人生。

    但贾达夫放不下。

    他甚至攻击所有试图遗忘女友的人,“你们都忘了她吗!?梅迪妮,那么好的梅迪妮,你们居然想忘记她,一定能找到她的!”

    贾达夫十年如一日的执着,让梅迪妮的家人们很感动。女儿失踪前,跟贾达夫还没完婚,不算夫妻关系,可这十年东奔西跑相处下来,他们早就发自内心把贾达夫当成半个儿子看。

    果不其然,江雪律一说,所有人也倾向于梅迪妮死了。

    唯独男人不认为,他一张脸庞因怒极微微发白,冲上来就想揪江雪律的领子。

    “你小子乱说什么!梅迪妮没死,我每天晚上做梦都能梦到她,她在对我微笑,希望我能找到她,我有预感,很快就能找到她了!”

    “很快是什么时候?已经十年了,贾达夫放弃吧,是梅迪妮对不起你。”说话者是梅迪妮的兄长,他神色充满歉疚。

    妹妹的死他很黯然,江雪律一个路人戳破真相,他也有一种“连路人都这样认为”的唏嘘感。

    并没有多少愤怒。

    生气有什么用呢?

    这个年轻人说的大概率是实话。

    再怎么自我欺骗也没有用,十年没有下落,他妹妹一定是死了。

    “你们可以告诉我更具体的细节吗?我也许可以帮忙寻找。”江雪律随手翻了两页资料。

    贾达夫怒了,心想看你小子翻资料一目十行的姿态,怎么看也不像是认真寻找的样子!

    这十年,他向许多人都讲述女友失踪前和失踪后的故事,讲过许多遍几乎称得上倒背如流,再讲一遍也没什么,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讲给眼前这个年轻人听。

    可能是因为,甫一照面江雪律就想把他扭送进警察局。

    这让他对江雪律敌意颇浓。

    周眠洋也怂恿道:“你们说说吧,我们搞不好能帮忙想想办法。”

    “梅迪妮是我妹妹,她是我们小镇最有名的美人,她一出生就会笑,我们全家都很喜爱她……”周眠洋看了一眼照片,确认失踪者家属没有吹牛。

    照片上是一名身穿沙丽服的美女,高鼻梁大眼睛,笑起来明媚大方,很容易让人陷入她的魅力漩涡。

    “她有许多追求者……”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看向贾达夫。

    未婚妻有那么多追求者,你什么心情?

    梅迪妮的兄长道:“你们看贾达夫做什么!”他们早就把妹妹的夫婿当成半个儿子看了,自然不能容忍旁人那怪异怀疑的目光!

    江雪律把孟冬臣扯到一边,询问道:“Always husband,这句话不是孟哥你的经典语录吗?这一次你怎么没有怀疑他?”

    Always husband这几句话当然充满了主观和偏激,之所以广为流传,也变相说明了世人的态度。

    “是他吗?”孟冬臣反问道,顺便说了一下原因,“我们去过当事人的家乡,搜集了许多路人的口供,大家众口一词,说贾达夫是一个好男人,他很爱当事人。”

    好人缘啊,江雪律明白了。

    孟冬臣犹豫道:“一般亲密伴侣谋杀案,总会有所预见,可我们调查到的结果都是,贾达夫跟女友感情特别好。他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气质,让人相信,他宁愿自残也不会伤害心爱的女孩。”

    孟冬臣自己也无法将对方摆在加害者角度。

    独特的气质啊,江雪律又点了点头。

    “更重要撇清他嫌疑的地方在于,他没有实质上涉案的证据,梅迪妮反而……失踪前她疑似曾去过三位追求者的家里。”不过这些追求者事后都不承认。

    这种事怎么承认,承认了他们在当地的名声就毁了,更把警方的嫌疑往他们身上引。

    “警察一通调查下来没有任何结果。”

    江雪律一针见血:“孟哥,你还是没说,为什么没怀疑他。”

    孟冬臣终于说实话了:“你还小,你不懂,一个男人愿意找失踪的女友十年,这种毅力非常人所及,我是做不到的……设身处地去想,如果我真的犯案了,我只会在前几年做做样子。可贾达夫不是,他每次收到一点线索,他立马就跑出去寻找,散尽家财也要找到。贾达夫多次报警,当地警署的警察被他烦怕了,每次都用没有任何线索将他打发,但私下警署里的警察们都很佩服他,说贾达夫是一个硬汉好男人。”

    江雪律明白了。

    贾达夫让许多男性佩服的地方在于,哪怕线索再依稀渺茫,他能十年坚持去寻找。

    而一个男人获得了包括大舅哥、警察在内的钦佩,他就彻底洗去嫌疑。哪怕被人怀疑,也无数人争先恐后站出来,帮他撇清嫌疑为他说话。

    毕竟这可是十年,不是十天,十个月,而是十年。

    三千六百五十天。

    一个人哪怕做戏,也不可能做那么久。除非对方是把演戏融入了生命,即典型的表演型人格。

    他需要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同情还是钦佩,只要有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就感觉浑身激动舒爽。

    花费所有心血的人设已经打造好了啊。

    江雪律心想。

    “孟哥,你们查了多久?”

    “三四天。”孟冬臣抱怨道:“如果不是路上堵车,我们能走更快。”

    夏季旅游高峰期,蒙德城的交通真是太堵了,他们被困在路上的时间远比实际调查多。这炎热所有人都体感熬不住,热得能褪去一层皮,贾达夫还依然淡定,他满怀憧憬地说:“希望这一次能找到梅迪妮。”

    猛然之间,不知道他在出租车上看见了什么,对方激动大喊梅迪妮,打开车门就冲出去,把所有人甩下了。

    这一撞就撞上了江雪律。

    潮声志愿者们远远地就看见,贾达夫袭向一个白裙子的姑娘,抱着对方痛哭流涕。

    真是着了魔啊!

    众人哭笑不得。

    想起自己跟江雪律邂逅的场景,孟冬臣:“对了你还没说,你怎么站在诊所门口呢?”

    “我吃东西时过敏了。”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江雪律摘下了一半口罩,让孟冬臣看他的脸。

    这又红又绿的俊脸,孟冬臣看了,轻轻吸了一口凉气。

    果然丑到人了。

    江雪律酷酷地想,他重新戴上口罩,决定这趟旅程再也不摘下来了。

    孟冬臣半天才找回语言,“戴着好,省得别人看见你的脸……”treasure身上背负了千万悬赏金,要知道刚刚他的社员大庭广众之下差点喊出treasure的名字,他头脑都空白了三秒。

    说回案件。

    三四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与贾达夫的十年运作比起来不值得一提。

    “孟哥,你信我吗?”

    这话说得……孟冬臣心里咯噔一声,隐约有了预感,“你看到了什么?”一般treasure不会这么说,连美国联邦调查局都不理会的酷boy,这一次居然这么说。

    江雪律慢慢说出真相:“这个男人没有散尽家财,他身上有隐瞒的秘密。”

    “如果孟哥你知道,这个贾达夫的男人在外网有一个账号,这十年来他一直在更新寻找女友的动态,积累了相当惊人庞大的粉丝关注,贾达夫每一次写怀念女友的文章,都会为他带来巨大的流量。因为事迹太过感人可歌可泣,他上过不少电视台和报纸头条。他也不完全囊中羞涩,无数人同情他,给他自发捐款,他每到一个城市,他的行程差旅费也有人愿意报销。”

    大家往往做不到深情,所以佩服深情的人,也感动于所谓的纯爱。

    “草!我也给他报销过,我不知道!”如同遭遇一记重锤,孟冬臣震惊到失语。

    “他只说过,他为了寻找梅迪妮,上过两次电视,不是为了出名,只为了电视机前的观众看到梅迪妮的照片后,给他提供线索。”

    在M国,孟冬臣和潮声志愿者们在本地就是两眼一抹黑的外国人,他们当然不知道更深的内幕。

    treasure的潜台词很明显,贾达夫看上去清贫落魄,实际上并不,失踪的女友完全成了他一个谋利的手段。

    “那……他见到白裙子姑娘就冲上去……”孟冬臣已经被信息量冲击得说不出话了,江雪律所说的东西,跟他所调查到的东西截然相反。

    “他就是在借机耍流氓……”江雪律冷声,“他的人设很成功,所有人本来很生气,一听他的故事,事后都会不约而同地选择原谅他。什么精神疯癫出现幻觉都是假话。”

    更有甚者,一些白裙子的单纯女孩,听了故事后,被贾达夫的深情感动,谁能不倾慕一个人品绝佳的好男人呢?

    竟主动给出联系方式。

    对方一袭击曲蔓枝,江雪律见到对方,眼前就滚动了无数的画面——

    暴涨的点击量,后台或倾慕或表白的私信,似真似假的线索征集,女友照片下方的捐款链接……

    他想也不想就出手了,将对方狠狠摔在地上。

    “这一路,我们还为他说过好话!”

    孟冬臣一听怒火冲天,气得心肝脾肺肾都在疼:“我们竟成了稀里糊涂的帮凶!”更可恶的地方是所有人都被瞒在鼓里,成了对方运作的一环。

    贾达夫说:“那天晚上,她从我家离开了,她可能去了朋友家,就失踪了。”

    真相应该调整一下顺序:“那天晚上,她去了朋友家,又来了我家,被我发现她私下跟追求者见面,我杀了她,她失踪了。”

    江雪律和孟冬臣站在角落交换情报,另一边梅迪妮的兄长还在为大家讲述过去发生的事情。

    哥哥自嘲:“十年过去了,我妹妹的死成了当地有名的悬案,一名富家子弟还在网上说,如果有人能破此案,他愿意出五百万卢比。”

    这价格充分反映了,世人对此事的好奇。

    兄长口气逐渐低沉下去。

    周眠洋吃了一惊,赶紧掰开手指算了算汇率。

    五百万卢比,按照现在的汇率,约等于四十多万人民币,这真是富哥啊!

    周眠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正经道:“那赶紧让那个富哥打钱吧。”

    梅迪妮的哥哥:“???”

    我给你们讲我妹妹的故事,是想让你们安慰我,你们不要太荒谬!

    梅迪妮的兄长冷笑:“我妹妹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看在孟先生的份上,你们偶有冒犯之语,我不计较,但请别再开玩笑了。那些冲着破案悬赏金来的民间侦探,最后都灰溜溜回家了……”

    话音未落,江雪律走了出来,他说:“报警吧。”

    少年走出来的时机不太恰当,梅迪妮的兄长火气有了枪口,泄了出来:“你们怎么还要报警,贾达夫他只是太爱我妹妹了,不是有意冒犯。你们的朋友站在街上,我身为家人,好几次也差点看错……总之,你们别报警!”

    双方各执一词。

    到底听谁的?

    周眠洋当然选择好友!他马上开始拨号。

    奇怪,报警电话怎么会占线?

    在场众人不知道电话占线,还以为电话拨通了,一个比一个神色惊慌。

    “你们!”贾达夫震惊又委屈,仿佛在说,我这么深情,故事都给你们讲了,你们居然一点也不感动?还要执意把我送入警察局?

    “你怎么这般冷酷!”他果然说了。

    “臭小子,你要报警就报警吧!我只是认错人了,碰了那个姑娘肩膀,你们什么都得不到!”男人激愤的唾沫,几乎要喷在江雪律脸上。

    少年鼻子轻皱,感觉嫌恶,脚步灵巧地避开。

    他脚步一动,曲蔓枝也跟着他躲。

    梅迪妮的兄长晃了晃发热的脑袋,也感到荒谬,他耐心给江雪律解释:“你们别白费力气了,警察来了也无法以骚扰罪将贾达夫定罪,更别提他只是认错人了。很对不起你们,我们私下和解吧……”

    话音落地,兄长就打开钱包。

    周眠洋踮起脚尖看了一眼,嚯好穷哦,从没见过这么干瘪的钱包。

    少年人鄙夷的目光毫不掩饰,兄长涨红了脸,自尊心让他口气略重:“我们一家人为了寻找妹妹,所剩积蓄不多了,就剩下这么点卢比,你们看一看要多少才满意呢……”

    他们决定潮声是最后一站,也是因为钱真没有了。

    江雪律推开递到他面前的钱包,“我们不单是报警他骚扰,我们是准备报警他骚扰加杀人……”

    “啊???”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贾达夫怒了。

    “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我的话,就一起坐车回到故乡去,我知道梅迪妮在什么地方。”-

    “有车吗?”

    “没座位了。”

    司机不愿意错过这个大单,一边收费一边说:“可以坐!可以坐!”

    怎么坐?

    众人纳闷了一下。

    周眠洋等人有幸体验了一番印式坐车,十几个人坐一辆车。四人坐在车内,剩下的人不是坐车尾部,就是坐在一览众山小的VIP至尊豪华车顶,总之是挂在车身上。

    这十几人坐一辆车,居然不算超载,晃晃悠悠朝目的地去。

    喧嚣的车流中,很快抵达了目的地。

    姚明志从草药诊所里走出来,只看到了班长,他问:“孩子们去哪里了?”怎么一个都没剩了。

    ……

    “你们说,我的妹妹在哪里?”兄长沉不住气,他失魂落魄地摇头:“找不到的,你们这群外地人不知道,我们已经把家乡都翻来覆去找过无数遍了。”

    江雪律坐在车顶棚,看着默默泣泪的家属,他没有说话。

    等快到地方了,他才说,“如果你想见到妹妹的骸骨,那你就顶住压力。”

    “……什么?”

    这条路对贾达夫而言极为熟悉,这一路他吓得心胆俱裂彻底失语,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一直在想,对方怎么会知道。

    他狂怒,一直在摇车:“下车!我要下车!我拒绝回家,那个地方处处都有梅迪妮的影子,只会勾起我伤心的回忆!……”

    周眠洋则心想,好死不死的你惹他做什么?

    只要你是罪犯,他能把你底裤都给掀了。

    他们抵达的地方是一片土葬墓碑林立的墓园,兄长人傻了,仿佛有一只手伸进他的胸膛,攥着他的心脏,他看着满地的土坑,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我的妹妹在这里?不可能的——你们在开什么玩笑——”

    “没错,她就在这里,那一夜她失踪后,你们身为家属的速度已经够快了,为什么还是找不到人,大概率有一处很好的隐藏地方。”

    人死为大,跟着棺材埋在地下,不会有人去挖掘。

    “只要去寻找十年前失踪那一晚,哪一户人家正好下葬,就知道你妹妹在什么地方了。”透过十年前的景象,江雪律能直接指出是哪一处坟包,但他不能直白指出,只能抛出一个线索,让家属自己去寻找。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那一天正好有人死亡下葬?”M国宗教遍地,每个宗教奉行的下葬方式不一,主要有四种,一种是林葬又叫野葬,其余是水葬、火葬、土葬等。

    有人一听,立马去寻找名单,果然透过当地的殡仪馆发现了名录,十年前那天,确实有一名六十岁老人去世,全家挖好了土坑为他下葬,那一夜土壤松软……

    “这不是胡闹吗!”

    蒙德城警察也惊叫道,他们是被贾达夫叫过来的。

    一听说有人要掘墓,他们惊呆了,比谁速度都快,踩着电动三轮车就出警,转眼间就飞驰而至,“不允许挖!你们在胡闹什么!”

    武器库里没有警棍了,他们挥舞着一根藤条示威。

    贾达夫也指着江雪律一群人道:“警官,你们快点把他们拿下,一群外国人在我们本地乱来,没有这样的道理……”

    本地人已经被惊动了,大家当然不允许挖。

    怒火让他们将人包围,一见这场面,孟冬臣神经紧绷,喉口微堵,这就是treasure所说的压力吗?

    那这压力确实有点大!

    “你们凭什么要挖人家的坟墓?”警察粗暴地准备上手,江雪律把所有事情讲了一遍。这时候围观人群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大家都知道十年前的失踪案,他们不太相信少年口中细思极恐的全新版本。

    在那个腥风血雨的夜晚,贾达夫不是深爱女友的好男人。

    他是一怒之下掐死女友的狂暴之人。为了不被发现,他戴上铁锹,将女友的尸体放进别人刚下葬的棺材中,让真相被隐瞒十年。

    短短一个故事,听得众人百感交集,不敢置信、无语又惊悚,最后化为了浓浓的情绪。

    “没有证据的事情!这些都是你们臆想的猜测,如果猜错了,你们要怎么赔墓主人。”警察说,他把藤条扬了起来,似乎准备随意抽一个人示威。谁知道他的身后,突然爆发了热烈的声音——

    “也许有可能呢!”

    “让他挖!让他挖!”

    “当年我们也一起找了,一直没找到。”

    全场都是鼓动声。

    当地人举起手大声喊:“让他挖!让他挖!让他挖!”

    警员太阳穴突突突狂跳,忍不住回头喝斥道:“你们听得懂人家说什么吗,瞎起什么哄。”

    这群外地人,嘴里中文英语混着说,他都只能听懂一半。这名警察不知道,对真相水落石出的好奇与渴望,是可以跨越年龄国界的。

    至于墓地不能轻动,需要赔偿,江雪律在思考银行卡有多少钱,他这一沉思,大家都以为他囊中羞涩,潮声志愿者们纷纷跳过他,开始筹资。

    “我出两万卢比,挖!”

    “我出三万,挖!”

    周眠洋也说,“我出五万!挖!”

    “我全包了。”孟冬臣阔气如当时包机票一般。贾达夫的神情一下子变了,一双眼睛红得滴血,眉目流转间充满阴鸷怨恨,他似乎没想到,自己带过来的人,纷纷无脑相信了旁人,轻而易举背叛了他。

    又是片刻,四周毫无预兆地爆发出一阵喧哗,“墓主人的儿子来了!他一定不允许自己父亲的坟被挖。”

    一个中年男人远远跑来,神色充满焦急。

    “我就说,这太荒唐了!赶紧阻止!”

    贾达夫口气微松。

    谁知道这个儿子跑过来后道:“挖吧!我不要任何赔偿,如果挖错了,我会跪一个晚上请求父亲的原谅,但如果事情是真的,他不能跟一个死不瞑目的女人葬在一起,这会影响他灵魂转世。”

    你在说什么狗屁东西!你居然同意了!

    身为孩子,你居然允许别人挖你老爹的坟?

    贾达夫满脸怒容,“不准挖!你们挖掘的行为对我是一场赤裸裸的诬蔑!”

    “没错,不准挖!”家属同意也没有用,警察粗暴地喝退推搡人群。

    孟冬臣递过一张名片。

    接过雪白的名片,看清楚上面的文字,蒙德城警署警员脸色微变:“原来是……小孟先生,您的态度是?不行,你们这样让我很难办,人死为大,不能随意惊扰。没有证据,就算是……你也不能代表……”

    “你们当年也到处找人,没有任何下落不是吗?”孟冬臣语气不紧不慢,还在协商,“还记得去年轰动全国的案子吗?”

    “去年什么案子?”警员稀里糊涂,绞尽脑汁回忆,半天惊叫道:“难道是那一起!”

    噩梦一般导致他们从总局警长到基层警员都上下集体熬夜加班的旅游杀妻案。一开始据说是那个叫treasure的网友揭露的,彻底挖出了一条成熟的谋杀链,在去年让他们警局名声扫地。

    稍微一提起这个名字,加班噩梦好似如影随形。

    如果搬出这个treasure,这含金量无疑就很重了。

    “这个案子,treasure也参与了?”他又来我们M国破案了?

    孟冬臣:“当然。”

    警察犹豫少许,放下了手臂,同意了挖掘。他举藤条举半天手也酸了,赶紧放下来松快松快。

    江雪律也没想到,说出钱,警察不愿意挖;人群鼓动,家属同意,警察也坚决不愿妥协。

    搬出treasure的名头,警察吃了一惊后,迟疑片刻后点头了。

    原来一个人的行动,无论大小,总会在这个世界留下一些痕迹,是吗?

    明明他在此之前从没来过M国。

    如果不是陈莎莎女士谋害案,treasure这个名字也跟M国没有任何交集……

    警察点头同意了,这最后一个关卡被摆平了这件事对谁而言最恐怖,当然是贾达夫。

    见此场景,他口鼻喷火,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想也不想冲出去:“不行!我不允许你们挖!老人的灵魂在天上,会诅咒你们的!”

    整片天空下,一直回荡着暴跳如雷的怒吼。

    只有他知道,自己处在濒临失控的边缘!

    本来警察和围观群众最多有四五分怀疑,见他如此,骤然上升到了八分,警察一脸警惕怀疑地盯着他,扬起藤条准备开抽,“难道他们没说错,也没污蔑你,你真的杀人了?”

    这一刻竟不再把他当成好男人。

    大家去准备铲子,随着尘土纷纷扬起,男人露出惊惶失措的表情。如果这一刻他的手腕有心率检测器,会发现他心跳速度快超标,随着铲子铿锵一声撞到了什么东西,他的心率一下子跌到谷底。

    所有人也缓缓屏住了呼吸。

    一边默念着什么,一边快速打开了棺材。随着棺口打开,所有人动作戛然停止,四周一片死寂。

    大家清晰地能看到,一名少女纤细雪白的骨骼,裹着一条尚未风化的被单,压在一位身穿黑衣的老人骸骨之上。这一刻,众人好似能透过十年光阴,看见那一夜肌肤白皙饱满的美丽少女,是怎么躺在其中的。

    良久。

    如同一口泼天沸腾的油锅,全城都轰动了。

    第两百四十七章

    如果没有人说,谁能想到,一口棺材里放了两具素不相识的骸骨。

    老人的儿子满脸恐惧,吓得连连倒退,如果说他之前允许开棺不过是顺势而为,如今他直接愣在当场,十年前居然真有人借他父亲的棺材抛尸!

    而他们全家都毫无察觉!

    警察双目圆睁,一时都被吓住了。

    作为警察的职责是找出案情背后层层掩埋的真相,谁也没想到,真相竟是这个样子。

    难怪大家一直没找到人。

    谁能想到需要掘地三尺才能找到呢。看着眼前的一幕,众人几乎失去了语言表达能力。

    江雪律盯着他们,提示了一声:“还愣着干什么,快抓凶手。”江雪律已经不是一年前尚未拥有异能的高中生,经过一年时间的锻炼洗礼,他知道失踪案最难办的就是寻找尸骸,一旦找到了凶手就会水落石出。

    少女死时身上裹着毛毯、毛毯的主人是谁,案发时她身上必定残留DNA……

    见他镇定从容,心胸笃定地直指凶手,众人迅速回神,虎狼般扑过去擒拿住真凶。贾达夫想要反抗,双拳难敌四手,被警察在内的围观群众迅速拿下,他被迫跪在死者的骸骨前,汗流得像淌水似的,还在狡辩:“不是我!我不知道梅迪妮在这里。”他眼泪唰唰流淌,面容肝肠寸断,仿佛要把自己一颗心剖出来:“你们相信我,如果知道她在这里,我何苦找了她十年!”

    其他人并不买账。

    老人的儿子回神,喷他一脸口水:“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你居然杀人,还把尸体丢到我们家!”

    一个处理不好就成了嫁祸。

    死者家属揪着男人的领口,一抬手将他揍得鼻青脸肿,他们简直无法想象,自己这么多年来,居然把杀人凶手当成半个家人关心爱护!梅迪妮在地下她得多么伤心难过?到底受不了这个真相大白的刺激,他们愤怒又仇恨地晕了过去。

    群情激愤中,江雪律等人默默地离开了。

    临走时少年回首看了沸腾的人群一眼,既然真相已经水落石出,终究没有告诉他们一件充满悲伤遗憾的事情:

    少女被埋在土里时,她还没完全死去,她痛苦地掠夺着棺材所剩不多的呼吸,她的尖叫声传不出去。她身下的老人尸体又给她心理层层恐惧,她拼命拍打着棺材门,无比希望有人来救她……

    这时候家属的速度快一点,或者未婚夫良心发现,她还有救。

    可惜无数次错过,终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如果仔细查看棺材,会发现棺门之上纵横交错、血迹斑斑,凝结了她的挠痕,这些被时光掩埋的过去。

    法医一定能看出来,他没必要说出来了,徒惹悲伤。

    潮声志愿者们唏嘘许久,这个案子既然结束了,他们收拾行囊准备回国。孟冬臣帮他们订了机票后,没有多余的行动,众人心中浮现疑惑。

    孟冬臣放下手机:“我还要多待几日。”

    志愿者犹豫:“孟哥,你不跟……说一声吗?”

    “他哪里顾得上我。treasure最后一站的地点跟我原计划一致,我到时候会跟他一起回国。”孟冬臣挥了挥手,跟上了学生队伍。

    周眠洋挺喜欢孟冬臣,一开始因断魂谷案,孟冬臣照片被骗子盗用间接导致他姐周思曼自杀,他迁怒孟冬臣,对他意见不小。

    奈何孟冬臣他脾气和善,出手大方,笑起来实在有魅力。几次相处下来,周眠洋等人都挺喜欢这个年长的哥哥。

    尤其是……

    “你们去什么地方了!未经允许到处乱跑!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异国,你们的电话也打不通,以为你们丢了,老师在这里急得要上吊了!”姚老师气得跳脚。

    面对师长的怒火,周眠洋毫不犹豫指向孟冬臣:“老师,我们是遇到熟人了,对,就是这个哥哥,他遇到了棘手的事情我们去帮他。”

    孟冬臣:“额……啊?”

    他人傻了,一个低头,对上江雪律口罩脸上那双黑湛湛隐有波光的眼睛,他反应过来,天知道treasure从没这样看过他,被这眼神一刺激,他凭空生出了一些勇气,义无反顾扛下一切:“是我,都是我的错。”

    赶紧递过去一张名片。

    成年人的交往从名片开始。

    姚老师一看名片上的地址,怒火消了大半。

    “原来是大使馆的人……就算这样你也不能直接带走这群孩子,你姓孟?孟先生,这我必须好好说你了。”

    哎,有没有可能,这群孩子太雷厉风行,我是被他们牵走的?孟冬臣心里大呼无辜。

    除了一开始交代案情细节他还处在主动位置,后续他都是被treasure带着跑,完全被动。奈何他二十五六了,在法律上属于成年人。

    姚老师想也不想,认定是他带走了自己这群听话的学生,而不是这群学生想看热闹自己跟着走。

    矛盾直接转移走了。

    孟冬臣被迫牵制姚老师三十分钟。

    江雪律等人趁机如鸟兽散开。

    “怎么样?”曲蔓枝走过来,轻轻问道,大家都知道,她想问什么。

    江雪律沉声:“找到受害者的骸骨了,她并非失踪,而是十年前就遇害了。”

    “果然。”曲蔓枝双手合十,轻声道:“当时看到她的照片我就在想,她一定遭遇了什么不测,那个男人满口谎话,给我的感觉也很不好……”少女低垂着脸庞,乌黑的发丝遮住脖颈,她的目光盈盈,口气难过又温柔:“明天我们是去寺庙吗,我想去庙中请人给她超度。”

    “我也……”

    共情能力太强了并不好。

    在场见过受害者骸骨的少年,情绪不由低沉下去。

    第二天的行程果然是去游庙宇,白色高塔、古老隐世的建筑和葱茏绿意的树木十分般配,远远望去,如同金字塔般矗立在城市中,于烟火缭绕中带来最虔诚的信仰。

    一路上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他们经历了好几次堵车。

    姚老师:“蒙德城的交通系统也太糟糕了吧,这红绿灯切换也不合理。”

    没人敢附和。

    因为一旦跟上老师的对话,无论附和什么,话题又会变成——

    “这一次你们不能乱跑知道了吗?”

    “知道了。”

    地方一到,大家惊叹出声,差点沦陷这无与伦比的异域风情。

    江雪律撞见几个本地人,在白塔附近,他们朝他深鞠躬的同时把右手举到前额上。

    到了佛寺附近,则是另一番景象,江雪律遇到几名宗教徒,双手合十,双目和善地注视着他们,弯腰欢迎,似乎在做什么礼拜动作,他们口中喃喃自语,说着什么Namaste。

    姚老师道:“大家也要简单回礼,在梵语中,nama意指‘鞠躬、敬礼’,它的字根有‘弯腰谦虚’的意思,‘as’是我,‘te’则代表你,全句的意思是你我互相鞠躬,中文的意思是欢迎光临,他们本地人在欢迎身为游客的我们哦。”

    原来如此!

    大家连忙照做,合掌鞠躬弯腰,顺便烧香祈福。

    本地的教徒实在太多了,他们一路以来都傻傻分不清楚,反正见庙就拜就行了。这也正常,当地宗教林立,不仅有印度教的庙宇,还有许多清真寺和基督教、天主教的教堂。象头神更是本地智慧之神,每年雨季快要收尾时,朝圣者们会抬着湿婆、雪山神女和他们的儿子象头神的像,在街头游行,纵情狂欢。①

    人群被卷入其中,气氛无比热闹,这些异域的语言,仿佛咏唱调般韵味悠长,在耳边回荡几个小时,江雪律差点背下来了。

    他一路从熙熙攘攘的街道走来,也许他气质一看就属于好骗的外地游客,从走进街头的第一秒,就被几个推销平安符、象牙的小贩全程缠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象牙是智慧的象征,项链吊坠会带领人破除障碍!”

    “平安符一定要买啊!保佑你无病无忧,平安喜乐!”

    “客人,看看黄金首饰吧,我们还可以帮忙昆丹镶嵌,本地不喜欢的话,看看从国外缅邦进口翡翠、玛瑙珠串啊,这些都货真价实,假一赔十哦客人!”

    江雪律不擅长拒绝,一路走来被塞了无数的宗教小册子,又购买了许多牌子。

    仔细看小册子粗糙滥制,连字迹都印得模糊,再看第二眼,又惊觉有些神异之处,似乎人世间古朴的真理,往往隐藏在这些其貌不扬的书本中。

    江雪律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颇有种走在路上被发传单的为难。

    他叹息一声,把这些册子囫囵塞进书包。

    临时雇佣的本地导游带他们这群外地人去爬城市最高的古塔,这塔是老建筑,没有电梯,需要爬几十层,一旦爬到顶。从塔尖能一览城市的风景,游客能看到城市尽头的贫民窟,也看到无数信徒在塔中诵经,他们匍匐着身躯,向至高无上的神明奉献自己。

    江雪律徜徉出神之际,一只白鸽忽然停在他纤瘦的肩膀上,歪着小脑袋,红色宝石般的小眼睛盯着他,宗教圣地的白鸽,仿佛孕育出了天地灵性。

    江雪律吃了一惊,他下意识抬手。

    这一抬手,鸽子从他的肩膀离开,轻轻振动羽翼,来到他的指尖。借他的手指栖息,浅浅停留片刻后,重新展开翅膀飞向天空。

    众所周知,白鸽象征着和平与爱。

    天空碧蓝如洗,成群的白鸽在苍穹之上飞舞,这场景太美了,少年们如痴如醉,认定这个场景此生难忘。

    “走了,孩子们!”

    姚老师在塔下竖起手呐喊,“太阳马上要下山了,我们今天晚上要坐车去酒店,快点下来!”

    泰姬陵酒店,又叫泰姬玛哈酒店,是他们最后落脚的地方,也是本次旅程的最后一站。

    因为官方通讯不及时,众人还不知道,南边被层出不穷的爆炸席卷了。

    命运就如同一场声势浩大的洪流,在这个夏天将所有人都卷进了风暴之中。

    第两百四十八章

    “我的天,这就是传说中的泰姬陵酒店吗?太漂亮了吧!”

    “这根本就是城堡吧!”

    暮色四合,随着巴士车逐渐抵达目的地,一群学生仰头凝望这座城堡般壮观的白玉酒店,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里连连惊叹,熟练地拿出手机咔嚓拍照。

    “震惊!学校居然有钱给我们订这么豪华的酒店!这是为了我们能获奖下血本了啊!”

    除了学生们的惊叫,耳边响起无数外籍游客惊叹的声音。

    江雪律也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整个人几乎贴在车窗上,十七岁的少年微微睁大眼睛,他抬头欣赏今晚准备留宿的地方,心中也无比喜欢。

    作为这座城市的地标建筑,一张闪耀的明信片,泰姬玛哈雪白干净的墙体在夕阳下,宛若一束沾满露水的白玫瑰,又似风韵犹存的美人,站在遍地摇曳的鲜花中微笑。

    暖阳伴风,黄昏飞鸟,一块绿颜色的湖水上,她静静站在桥边,向全世界远道而来的游客展示她无限魅力的美丽。

    巴士停在桥边,一群人下了车,随着过桥,离酒店越来越近,世人难免更加惊叹这举世辉煌的建筑。

    “没错,这两天我们就要入住这家酒店,大家不要到处乱跑,先跟老师一起登记入住。”

    姚老师熟练地清点着人头,拿起护照等物走进酒店。

    “好!”学生们激动地跟在老师身后,踏入酒店大堂,他们神色更加惊艳。

    金碧辉煌的大厅,彩绘穹顶吸引人眼球。鎏金的雕花墙饰和璀璨闪耀的水晶灯,在大厅往来者皆是训练有素的服务生与穿着得体的旅客。

    江雪律拉着行李箱走进去。

    大堂之中,坐着两名刚登记结束的客人。

    两个人都是身材高大的外国人,他们坐在沙发上,左腿压着右腿,其中一人黑发绿眼在看报纸,另一人在喝咖啡盯手机,偶尔才抬起头。

    这一抬头,他发现了什么。

    “爱德华,你看,那名学生。”

    乔赛特指了远方。

    “嗯?”爱德华从报纸中抬头,顺着他说的方向望过去,这一看轮到他眼神凝滞,眼瞳深处微微吃惊。

    熟悉的学生队伍,那个少年静静站在其中,如机场偶遇时一样,他背着黑色的书包,手里拉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子。

    他与其他人站在一起,却丝毫没有被淹没在人群之中。少年黑发柔顺,额头仿佛精雕细琢过,气质不浓不淡,令人一眼深刻。

    对方即使戴着口罩,遮掩了俊秀的五官,但那双宛若群星般安静的眼眸,爱德华暂时没有忘记。

    也被他认出来,就是他们在江州市机场邂逅的那个学生。

    继机场一别后,他们居然又在M国的泰姬玛哈酒店相遇了?

    爱德华怔愣一阵,不禁感叹道:“真是缘分。”

    他记住江雪律的原因很简单,江雪律的声音,跟传说中的treasure声线极为相似。为此他对这位学生充满了好感。

    但他不会去跟人家搭讪,他不想被对方师长误会成对未成年男生有特殊癖好的白人男。

    实际上,声音相似这种事,在全球都不稀奇。

    爱德华多看了几眼,慢慢收回目光,“走吧。”

    他的房间号是360,乔赛特的房间号是361,夜深了,他们得回房间休息了。

    一天后,美国电视台播报了一则令人的悲痛消息:

    【新德里时间0时57分:袭击者占据泰姬玛哈酒店360号和361号房间,根据入住名单,360号房住了美国新晋富豪爱德华·史密斯先生,361则住着他的挚友乔赛特,一名年纪轻轻才华横溢的天才导演,大家对他应该不陌生,他的代表作是……噢可怜的他们,他们遭遇了极为恐怖的洗礼和枪杀】

    电视上放出两人的黑白遗像,主持人已经开始哀悼了。

    这件事直到两天后才得到辟谣。

    【根据可靠消息,在treasure的保护下,两人并没有死】

    —

    江雪律和周眠洋一间房,他们的房间号是547,他们可以乘坐电梯上去,行李箱则一律交给行李员。

    行李员会帮他们将行李从酒店门口送至房间。

    周眠洋一边拍照一边走路,眼神完全没看路,一不小心撞上了一名服务生。周眠洋吃了一惊,连忙不好意思道:“抱歉。”

    服务生连连摆手,“没关系的客人,是我的错,我没有看路。”

    这名服务生朝他们深鞠躬后离去,江雪律注意到,这名服务生胸前的名牌用英语写着他的名字——安吉·戴夫·帕特瓦拉,好长一串名字。

    他的走路姿势有些奇怪。

    而不远处,一名穿白色厨师袍的男人正望着他们这个方向,脸庞漆黑。

    稍后用餐时间,江雪律去洗手离开座位,经过一扇门时,也许这是旋转餐厅的后门,江雪律听到一段对话。

    “对不起主厨,我今天不是故意迟到的,我的母亲她又病重了,我今天早上是为了照顾她才迟到……”这个声音明显更年轻。

    “酒店有规矩,着装不整洁者不能再继续干下去了……我们要给客人提供最完美的服务,你刚刚这样一瘸一拐走进酒店后厨的样子,不少客人都看见了,酒店制度至上,我不能再留你了!”这个声音更加醇厚深沉,似乎属于一个中年人。

    “奥尔先生,我只是在路上遇到了堵车,为了抢时间,骑车的路上摔了一跤。求您了,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两人轻轻争执声,没有影响别人。

    “好吧,下次不允许了。”良久,刻板严肃的中年主厨妥协了。

    作为朝夕相处的同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安吉家境贫穷,头顶有一个腿脚不便的老母亲,安吉热爱泰姬陵酒店,他热爱这份工作也需要这份工作。

    大家都是底层人,何苦互相为难。

    “谢谢你奥尔先生!”

    年轻的服务生感激涕零,守住了工作,他重新戴好黑色头巾,准备以昂扬饱满的姿态去照顾每一个驾临酒店的客人。

    重新坐回位子的江雪律,他看见穿梭在餐桌之中的服务生,他眸色清正,脸上挂满了热情温暖的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江雪律脸上也扬起了笑容,只是下一秒,眼前闪回了一个画面,少年目光一顿。

    他看见,这个叫安吉的服务生,忍着腿脚的疼痛,蹲在餐桌的长桌布之下。漆黑的背景中,似乎有模糊躲藏的影子和缓缓逼近的脚步声……

    这个场景如同浮光掠影一般闪过,一瞬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快得好似他的错觉。

    江雪律想到这里,掀开了自己用餐的桌布。

    他不禁凝神细想,模拟那个场景,一个服务生,在什么情况下,会蹲在桌子下面?

    江雪律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江雪律望着桌底出神的样子,被同学们发现了,少年人最大的特质就是好奇,他们放下刀叉也开始掀开桌布,连连低头:“江同学,你一直看桌底做什么,桌子底下有什么吗,是发现老鼠了?”

    姚老师瞬间吃不下去饭:“你们这群臭小子……五星级酒店怎么会有老鼠呢。”

    “没什么。”意识到自己这样子非但很傻,还引起了误会,江雪律迅速把桌布放下。

    姚明志:“早睡早起身体好,你们吃完饭记得回房间,今天晚上早点睡觉。”

    “老师,那明天我们要干什么?”

    “这几天旅游够了吧,明天大家就待在酒店休息,等成绩出来。”

    这段时间的旅行,冲淡了一些等待成绩的焦虑,但成绩很快要出来了。姚明志发现,好像真正焦虑的人只有他,学生们普遍玩得心野了。

    比如他说等成绩,学生们马上道。

    “干等着吗?那多没意思啊,老师,我们刚刚在酒店打听到,附近三公里的海滩连续几天都有露天音乐节,我们想去听,马上要回国了,我们还想去集市里购买纪念品,您能带我们去吗?”

    说话者是别班的学生,英华中学这一次组织的队伍共有十人,除了周眠洋、江雪律等人属于一班,其余同学分散来自其他班级。

    姚明志作为带队老师,他对个别学生有偏爱,但总体一视同仁,闻言他挑了挑眉:“这一次你们愿意叫上我了?”

    “求你了老师,您难道不想参加当地的音乐节吗?”

    “……也行。”姚明志骨子里也有几分狂野,想到改天就要回国了,禁不起年轻孩子的哀求,第二天一大早,他带着一群兴奋的学生去了海滩。剩下的学生都待在酒店里休息。

    等他满载而归时,他震惊地发现,酒店已经沦陷,他回不去了。

    547号房间,江雪律用完晚餐就回了房间。

    第两百四十九章

    他的行李箱果然被送进了房间,江雪律拿出数据线,放在床头给手机充电,正准备洗澡,他的房间门就响了。

    门口站了几个笑嘻嘻的人。

    随后他就被朋友裹挟着带下楼。

    北京时间23点,姚明志给同为老师的友人打了一通电话,“可以查了吗?”

    “一般可以查了,只要越过凌晨0点官网就出成绩了。”电话里朋友的声音很嘈杂。

    “我这里还没越过。”当地采取的是新德里时间,新德里时间比北京时间慢上两个半小时,他倒是可以拜托江州市的朋友帮忙查,这种事总要自己查才有仪式感。

    慢2小时30分

    姚明志设置了凌晨的闹钟,时间一到,他马上掀开被子翻身下床,熟练地点开早早收藏的官网。

    然后一片空白。

    怎么回事?

    急急急急死人。

    这网页刷新不出来。

    好不容易刷出来,居然点进不去。

    这难道是缘分?姚明志心沉入谷底。

    不让他查?

    这到底是网络问题还是上天不想破坏他的心情?

    不会吧,江雪律等人都是他看好的好苗子,难道一个没进?互联网答题,有时候凭的不是硬实力,运气也很重要,在他焦急不断刷新的操作中,本来一片空白的官网重新恢复原来五彩斑斓的页面,终于出来了,姚明志喜极而泣。

    他眼都不敢眨地看这一长串赛事名单。

    从上到下者一百人。

    全英文显示,来自数学、化学、物理等不同的赛事小组,但公布名单时按照总积分排名。

    第一名Jiang Xuelv,来自Yinghua High School

    第三名Shen Mingqian

    第七名Qu Manzhi

    第二十三名Zhou Mianyang

    读了两遍,又看清学校名,姚明志惊喜地摔了鼠标。

    这名单往下拉,他带来的学生全部都进了。点击切换按钮的话,是各自组的排名,更加靠前,比如说沈明谦总积分第三,实际上是物理组的第一。

    ……

    这份名单极大地缓解了姚老师的焦虑,让他的心情久久激荡不能停下,因为情绪大好,后续他才在短信里看到一条来自当地政府发的短信,他瞬间选择了原谅。

    短信发的是当地语言,他通过翻译器获悉。

    【致蒙德城市民:因通信基站出现故障,近期辐射范围内可能出现手机上网不畅或者通话掉线等现象,请谅解,我们会立即修复,请耐心等待。】

    原来如此!

    怎么坏掉的?被雷劈了,夏季高温自然损耗,还是设施老旧?

    算了这不重要,这高低必须得下楼庆祝一杯!

    姚明志兴奋地走出门,刚走出房门就撞上了一群面容酣醉、鬼鬼祟祟的学生,两方人马相遇,彼此面面相觑。

    “你们……是去喝酒了?”

    未成年人喝酒?姚明志怒了一下。

    众人:呜呼完了!被逮了个正着!

    没错,泰姬玛哈酒店不仅有餐厅、贵宾招待室,还内设了棋牌室、酒窖和酒吧,来都来了这不得去吗?

    周眠洋他们想着。

    一群学生就坐在酒吧中,感受属于成年人世界的神秘与迷人,入目所及一排排都是酒柜,暖融融的灯光照耀下,似乎每瓶酒都价格不菲。

    这酒吧很明亮,播放着柔和的爵士乐,一种纸醉金迷的奢靡感挥之不去,与他们想象中乌烟瘴气的场景截然不同。

    不少成年男女坐在角落,也都很安静。

    “你们好,要喝点什么?”调酒师望了过来,他手里正在擦拭杯子。

    “我们要喝鸡尾酒。”几人看了五彩缤纷的菜单。

    “好的客人。”调酒师笑了笑,灵活地开始调酒,“这里的每一杯鸡尾酒都是我精心调制,你们如果在餐厅用餐,也能喝到,请享用。”

    只见一通眼花缭乱的操作,几杯色泽漂亮的玻璃杯端了上来。

    江雪律那杯颜色好似蓝色妖姬玫瑰,深蓝色的底部又有一定程度的渐变色,杯缘夹了一片青柠片,他微微摘了口罩,轻轻端起轻嗅后浅啜了一口。

    满口清爽的气泡之后,有一种热感直冲味蕾和鼻子,他不适应地皱了皱鼻子,忍耐着想把这种感觉压了下去,他成功了,随后的感觉就是——回味无穷的甘爽。

    不是那种劣质的酒精,也不是那种直冲鼻腔的烈酒,一点也不呛人,而是一种介于汽水和酒之间的调和度。

    许多人对酒的喜好和厌恶,取决于他人生的第一杯酒是什么,发生契机是什么,是与朋友观看欧洲杯时顺路饮用,还是被人在逢年过节时逼着喝的强迫感,两者截然不同。

    江雪律的第一杯酒的体验就很美好。

    他的脸庞微微发热。

    见到这一幕。

    “他们应该是未成年,不要给他们提供酒精。”爱德华走过来,说了一声,毫不犹豫揭穿了他们的身份。

    “哦sorry,我不知道。”调酒师迅速把第二杯鸡尾酒撤了,不等人说,他开始调一些菜单上的气泡果汁和无酒精鸡尾酒。

    学生们朝爱德华怒目而视,哇好一个多管闲事的老外!我记住你了!

    (他们浑然忘记了,自己在M国也是老外)

    乔赛特其实无所谓,他常年混迹好莱坞影视行业,见到的混乱太多了,美国青少年在派对上饮酒现象太多,他说:“一点不碍事,我们当年不也是这样过来的?”

    自己吃过饭,何必把人家的餐桌给掀了。

    更何况越是一些禁忌,越是要未满十八岁前去做才刺激。

    就比如,明天他就不能喝酒了,今天晚上必须喝个够!

    当然了,爱德华很明显,就是专门去制止那个黑色头发的小子喝酒,顺便把他同伴的桌子给掀了。

    一群学生听得懂他说什么。

    瞬间怒意又被抚平了。

    哎哎,这个老外倒是不错。

    两桌人很自然地拼在一起,彼此都给对方留下一点印象。

    他们心满意足离开时,坐电梯回到五楼,正好赶上了老师出门,一瞬间彼此都惊了。

    “你、你们喝酒了?”

    姚明志怒了又怒,鼻子凑近,闻得出每一个人的领口都有酒香气,他一个没忍住抬起手。

    一群学生哇哇乱叫。

    天色渐晚,江雪律回到房间,月光从窗外投进室内,江雪律想到了远在天边的人,这个时候,江州市和蒙德城应该共赏同一轮明月。

    又想起机场听到的音乐。

    顶着一点酣醉,江雪律给自己上了药,躺在被窝里迷迷糊糊,这个时候最适合的是语音电话或者短信,但是他想了想,还是打了一通视频电话。

    以前家对他来说是孤独、冰冷的存在,如今却燃起了灯,还有一个高大沉稳、仿佛他理想中的背影。

    很快就打通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正拿着毛巾擦拭头顶,目光直视镜头,“你还没睡?”

    刚洗完澡的男人,头发还微湿,冲淡了一些冷漠,比起平日的强势多了几分柔和,手机放在架子上,隔着屏幕很近地看,那张脸越发英俊逼人,让人不敢直视。

    尤其是江雪律是放在被窝边看的。

    几乎感觉这张脸要怼到他面前了。

    “好近。”他咕哝一声,“你也没睡!”

    听到这一声,秦居烈把手机拿远了一些。

    这远了又不好。

    宽肩窄腰,八块腹肌映入眼帘。

    两人对视片刻,江雪律眼睛微睁,秦居烈显然也意识到不对,他伸出手掌,把手机盖住了。

    黑屏三秒,只听窸窸窣窣,江雪律能分辨出那是穿衣服的声音。

    “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还好。”

    秦居烈拿了手机去了书房,戴着眼镜,安静儒雅,他的目光从江雪律附近逡巡而过,最后落在对方脸上,一开始没发现。

    现在他发现了,江雪律的脸、眼睑下方一指的距离有红痕,仿佛被人用力擦拭过,皑皑白雪间有几道鲜明的红痕。

    他道:“你的脸怎么了?”

    这个场景很像江雪律从夜市归来,被咬得脸和脖子起红色疹子。

    刑侦队长果然敏锐。

    “过敏了。”

    “上药了吗?”秦居烈皱起眉头,隔着屏幕,江雪律下意识想把这紧锁的眉心揉开。

    “涂了。”他伸出一只手臂,从柜子上取了药,想给对方看,自己有好好照顾自己。不然他也不会打视频电话。

    “你还喝酒了。”

    秦居烈口气笃定。

    “……”

    江雪律纳闷了,视频是无法传递香气的,按理来说,对方应该捕捉不到酒精的气息才对。他下意识把自己往被子里藏了藏。

    如果不是酒店的床单通体白色,秦居烈还以为对方就躺在家里,在房间里跟他视频通话。

    他需要一个转身就能走到。

    “第一次喝酒是吗?”

    “……嗯。”

    视频突然闪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

    “喝了多少?”

    江雪律不会形容,比了一个手势,意思是没多少,就这么多。

    秦居烈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喝都喝了,他叹息一声。

    “小心第二天头痛。”

    无论江雪律多大,在秦居烈眼里,都比他小太多了,是需要他精心照顾的存在。

    男人的手指落在屏幕上,少年心生一种模糊的错觉,仿佛这带厚茧的手并非在摩挲屏幕,而是想落在他的头顶,替他揉开太阳穴一点针扎的刺痛。

    “如果明天不舒服,一定要吃药。”

    江雪律还没能体会这一句话的含义,他只低低嗯了一声,声音微微拖长,隐有困倦。

    秦居烈前一个小时下班回家,他回了房子,发现一片昏暗,鞋柜里的鞋子在,整个客厅也空荡荡,他忽然意识到,江雪律出国了。

    对方离他特别远,甚至不在这霓虹夜空的城市中。

    他揉了揉疲惫的太阳穴。

    习惯一旦养成,又得重新去适应。

    确认电话那头睡了,秦居烈才挂了。

    江雪律睡醒后,他才发现,他精神共振的一些犯罪分子,说自己喝酒断片神志不清醒,居然不完全算是借口。

    一觉醒来,他看了一眼手机,想起昨天晚上打过的电话,他都不知道昨天晚上是怎么睡着的,从哪句话开始意识模糊,他完全想不起来。

    只能发现通话时长43:46,后面还有几句嘱咐。

    看清楚说的是什么,江雪律心里微微泛起涟漪,涌现莫名的喜悦。

    不过秦队长说会头痛,提醒他吃药居然是真的。

    他脑袋里像是有一个人在敲锣打鼓,敲了一整夜,汗湿的衣服有些微臭,头也泛起疼痛。江雪律扶着床沿站了起来,感觉四肢虚软无力,他想再打一个电话。

    他这酒量算好还是不好呢?

    他自己无法判断,他回去必须问一问,有经验的成年人。

    他不是一个人。

    跟他一起喝过酒的同学,要么还在呼呼大睡,要么第二天呜呼着起床联系客房服务。泰姬陵酒店的服务生似乎很有经验,发现这个情况,马上带着医疗箱上楼了,给他们提供宿醉后的止痛药。

    拿着药,服务生看得出很关怀,比手画脚中,他用印语说了一遍怎么服用后,又用英语说了一遍。

    这似乎是酒店的规矩。

    江雪律记住了。

    漆黑夜色中,市长办公室还亮着灯,电话铃铃铃一直在响,许多没必要的来电,市长可以让秘书拦截打发了,唯独警察局和内政部长的电话他不能不接,毕竟警察局关系到了警力,后者是整个国家的内政部长。

    “你为什么不说基站是爆炸损毁的?”

    这样似是而非避而不谈的短信,很容易埋下隐患!爆炸将整个基站炸毁了,现在网络不仅延迟,时不时还断网。

    他是内政部长,国内的安全事务是他的主要职责之一,一天之内南区连续发生多起爆炸案,连火车站、医院等都敢炸,警察局的警员连夜奔波睡都睡不着,难道他就能安然躺下?

    市长:“……阁下,您知道M国这个夏天迎来了多少外籍游客吗,蒙德城可以打造国际形象,不能有损。”从私心来说,关乎他下半年的竞选,不解释清楚才是最好的。

    他拍着胸脯向上级保证:“我会马上催促警局,给阿勒普施压,让他尽快抓到那群猖狂的匪徒。”阿勒普是蒙德城警察局总局局长,给他施压,就是给全体警察施压。

    监控都拍到了,怎么会抓不到呢,通通都是一群没用的废物!这么多人去抓两个从铁轨跑掉的人都有去无回,这简直是重大失误,他不允许阿勒普再犯,所以,只需要再给他一点时间。

    内政部长大怒:“那你要尽快!都一天了还没解决,要是出事了,你我一起下台!”

    另一边,阿勒普局长已经很久没敢入睡了,他的情绪越来越焦躁,迟迟没有进展让他焦头烂额,尤其通讯信号不畅,也影响他们情报的传递。

    只能用对讲机或者无线电设备进行短程交流。

    “局长,南区多个标志性建筑是同时发生爆炸。”

    爆炸现场一片狼藉,伤亡者惨遭,简直惨不忍睹,城市完全混乱起来,警力、消防车和医疗车全都不够用了。

    而那些犯罪分子,丢了炸弹,杀了人之后就跑,跑得无影无踪,夜潜幽灵一般。

    局长面前摆放着爆炸案现场的照片,爆炸地点、案发时间、目击者证词等都一目了然,可以得出一些结论。

    他强撑起精神分析。

    同时发生,所以匪徒的数量一定是多名,才能把东西带到各地,他们是分散行动,具体是多少呢不清楚。

    人数暂且不详,但根据去逮捕的警察都流血牺牲看来,匪徒装备精良,而同一个时间引爆,说明他们有组织有预谋。

    这样来势汹汹的敌人,他们是怎么来的?总不能是从天而降吧?而他们在城市各地乱来,目的是为了什么?

    在没有上帝视角的情况下,敌我视角存在偏差,身处局中,一切都扑朔迷离。

    局长把所有爆炸地点在地图上圈起,发现无论是索德里中心街区、扎韦里集市还是知名餐厅,这些爆炸杀人地点,皆是人群稠密的地区,还分散在三条主要路线。

    延伸出去,尽头是两座酒店。

    一座是泰姬陵酒店,另一座是奥贝罗伊酒店。

    ……

    另一边,富丽堂皇的酒店一片灯火通明。

    不愧是高级酒店啊,环境姹紫嫣红,暖醺伴风,餐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

    两个背着巨大行李的年轻人推开了门,对眼前的一切同样心生惊叹,啧啧称奇。

    第两百五十章

    泰姬陵酒店内部种植蔓生攀缘玫瑰、月季和蔷薇等植物,打造出游客很喜欢的世纪花园,到了夜晚,空气中也香沁逼人,浮动着丝丝缕缕幽暗的芳香,仿佛多呼吸一口都要收费。

    这个时间是20:32PM,太阳刚下山不久,不少旅客在登记入住。

    酒店里的灯很亮。

    服务生躬身微弯。

    大厅灯火辉映,一切映照清晰可见,迎宾人员抬眼望去,眉头一跳,这两名年轻客人的打扮实在太不入流了。

    他们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布料,乍看之下很整洁,但火眼金睛的酒店员工怎么能看不出,他们整洁外表下竭力隐藏的贫穷?

    其中一个年轻人衣角发黄的污渍,脚底下穿的不是皮鞋,两个巨大如山的背包像山一般巍峨,似乎要压垮他们的脊背。但他们似乎体力很好,这么重的背包,也没有倒下,从走入酒店开始,他们就一直左顾右盼,眼睛好像什么都看不够,这是什么农民工进城的打扮?

    太不入流了。

    他走上去。

    不止他这样认为,整个酒店大堂里,两人的到来十分突兀,他们疲惫暗黄的面容,引起了几分窃窃私语。

    迎宾人员心中腹诽,这种人进五星级酒店做什么?

    根本就住不起一个晚上!

    他想也不想,伸手就要进行驱逐,大堂领班看见了,连忙走下几层白玉台阶,拦住了他,怒喝他:“你在做什么!你忘记酒店的宗旨了吗?”

    我们平等真诚地热爱每一个想要光临酒店的客人,你这样嫌贫爱富的员工,简直是酒店的耻辱!

    听出领班的言下之意,迎宾人员心里一惊,脸色涨红溢满了羞耻,他也意识到了,自己果然不是一个合格的酒店工作人员,竟然以貌取人,还在心里羞辱顾客。

    是啊,无论这两人是富贵或者贫穷,只要来到酒店,他就是顾客,酒店的宗旨就是“顾客至上”。

    内心做好建设,迎宾小哥连忙散去了世俗的眼神,真心实意给阿泰深深鞠躬:“对不起客人,方才我招待不周,请跟我们走。”

    眼前人没有反应。

    迎宾人员:“?”

    下一秒,迎宾人员的眼睛越瞪越大,在他面前,阿泰放下了背包,这个包很重,落在地上发出声响。

    阿泰不疾不徐地打开了背包,从里边掏出了一把步枪。这把枪比成年人的手臂还要长,架在肩膀上,会发现还长上一大截。

    咔嗒一声,枪上膛了。

    □□是一款突击步枪,它的射程四百米,换言之,四百米内的人都是他的猎物。

    而他的同伴拿出了冲锋枪,冲锋枪的射程不如步枪,有效射程仅仅一百多米,但这种枪型火力极猛,瞬发速度惊人,一秒内能清空弹匣。

    从射程来看,他们的分工很明确,一个人发动袭击,另一个人远程补射,不错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对泰姬陵酒店的所有客人来说,就是一场降临人间的血海地狱。

    ……

    听说能入住泰姬玛哈酒店的人非富即贵,他们都是上流阶层,身穿华服,喜好美食,享受着酒店顶级的服务。

    阿泰凝望着这金碧辉煌的一切,不禁有些出神。

    这座酒店太美了,在审美上能俘获无数人的喜爱,正如飞虫无法抵御灯火的诱惑,他也被这耀眼的一切吸引眼球。

    真不敢置信,我们城市居然有这么美的地方。

    良久。

    那些出神化为了极致的冷漠厌恶和浓浓的仇恨情绪。

    走进酒店的那一刻,迎面而来的就是数张面孔好奇、打量的审视,之前出入的场合较为平民化,他骨子里的自尊心还能抵挡。泰姬陵酒店错就错在,太高级了,从没进入过这种奢华的地方,他不受控制地感受到一阵眩晕,一种裹挟心脏的情绪海潮般涌来,差点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知道,走进酒店的自己就像下水沟臭气烘烘的老鼠,这些上流人士一定十分好奇,自己怎么走进来了,他不在乎!

    因为——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杀人了。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了二楼。

    那里有一个正在抽烟的男人,烟头好似一抹红光,对方朝他笑了笑,在水晶烟灰缸里摁灭了烟头。

    这个动作是一个他们内部约定好的信号:行动开始。

    瞳孔倒映着熄灭的白雾。

    阿泰平淡的侧脸重新低下,他把背包放在地上,掀开背包拉链的动作有点粗鲁,手臂呈现精瘦精悍的线条,这是他在贫民窟经常干体力活的肌肉。

    他像孩童拿出玩具一般,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了东西——

    他拿起了枪。

    再度抬起头时,眉眼缓慢地染上几许桀骜。

    随着开枪次数越多,他的反应越习以为常,仿佛吃饭喝水。

    他们刚袭击了咖啡店,一个手榴弹丢进去,传来巨大的爆炸声,里面的人都在尖叫,他们走进去,对着咖啡厅里不知所措的人群疯狂扫射。

    那家咖啡厅在市中心,距离泰姬陵酒店甚远,他们袭击结束后立刻转移阵地。酒店的人一定不知道,远在天边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更无法预料到,这个看似平静的夜晚,即将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前脚硝烟味和火药残留的黑灰还没散去,他们来到了泰姬陵酒店。

    到底是奥贝罗伊酒店还是泰姬陵酒店,一个是蒙德城的明珠,一个是久经风雨的百年老店,到底选什么?

    原本这是一个二选一的难题。

    阿泰他们倾向于袭击奥贝罗伊酒店,为什么,纯粹是距离更近,奥贝罗伊的酒店全称也更顺口。

    首领穆扎米尔却不这样认为,他叹息一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和手背,似乎遗憾自己不能把两家酒店一网打尽。

    只能从中选一个。

    卫星电话中,他拿出一个骰子道:“数字135泰姬陵酒店,数字246奥贝罗伊酒店……”话音落下,金色的骰子从指尖坠下,在桌面上旋转起舞。

    下属们很安静地等待结果。

    他们的脑子放空,无所谓结局如何,他们认为,自己只需要跟从首领的脚步。

    旋转总有停下的一刻。

    一个数字二在摇摇欲坠中要掉在地上,可以想象,奥贝罗伊酒店今天晚上一定会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沙漠很大的风,哪怕穆扎米尔坐在帐篷里也能感受到。

    风一吹,数字二突然翻了个身——

    一个鲜红的一出现了。

    是泰姬玛哈酒店。

    真是一秒天堂一秒地狱。

    奥贝罗伊酒店众人在这一瞬逃离苦海,轮到了泰姬玛哈酒店的住客沦为待宰羔羊。

    也许命运就是如此巧合,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玩弄,世界线出现了变动。

    穆扎米尔坐在椅子上,笑道:“泰姬玛哈酒店的人,你们就算哀嚎,请向南亚的风哀嚎吧,是它掷出了数字1,一切都是它的错!”

    他遥遥指向了风。

    只字不提自己。

    到底是谁,想做二选一的选择题,把两个酒店的客人放在牌桌上。

    主动权和选择权实际上都掌握在谁手里。

    总之,在这个武装势力领袖嘴里,一切与他无关,泰姬玛哈未来的凄惨,都是骰子的选择,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穆扎米尔不需要说服任何人,他手下的虔诚军信服他就够了,很显然,他们信服。

    “我们进酒店了,BOSS,怎么说?”

    按照计划,他们分为两批人,一批人提前几个小时进去,混在住客之中,负责打探情报,顺便观察有哪些住客值得……五星级酒店面向全世界,不仅有娱乐名流,还有政商界人士,譬如他们就打听到了有两名美国情报官员①、新晋富豪等下榻,还有外交官之子等,剩下绝大多数都是平民住客。

    阿泰他们后一步赶到。

    “除了目标人物,剩下的住客……嗯都杀了吧。”

    首领的语气好似在开玩笑,根据一路以来首领的决策,这句话可能不是戏言。

    他们眯起眼睛,对着害怕的人群扣响了扳机。

    子弹出膛的瞬间,击中了一个男人,现场足足有几十人,那个男人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杀,他的前胸一片鲜红,白玉瓷砖地板滴了许多。

    男人迷茫着倒下。

    他的中弹,象征夜幕降临,这场震惊世界的恐怖杀戮就此开始。从大堂开始,他们终将拾级而上,一路哀鸿遍野。

    阿泰往前走了一步。

    那个掐灭烟头的男人则从二楼走下来,他端起枪,枪口对准了人群,在领班和迎宾人员煞白震惊的目光中,主人一般昂首阔步走向了酒店门。

    他把这扇沉重雕饰金漆的大门缓缓关上了。

    ——这个晚上不会再招待任何旅客。

    而酒店里的所有旅客,这个晚上也别想出去!

    天色极黑,大厅一角挂着一台古董西洋钟,到点了,它发出一声响声,远处轰隆隆炸开一声闷雷,风雨飘摇间,无限血色凄婉-

    封阳在546号房间,他打开电脑,点开了火遍全球的射击游戏。事情发生时他佩戴高品质黑色耳机,将他整个人连耳朵脑袋盖得严严实实。

    朋友催促他上号。

    他骂道:“别催了,在上了!”

    火速喝了一口水,敲击键盘登上电脑游戏,玩了一把又一把。

    打游戏使人沉迷,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刻意听屋外的动静,完全没听到枪声,他操纵人物跳到高架桥下的河岸,才突然听到砰砰砰的声音,他骂朋友:“你开什么枪?”

    这个时候绝杀战场已经缩小到了十人,大家都隐蔽潜伏,不敢贸然暴露自己,游戏界面中枪声已经歇息了,异常的安静。

    开枪就如同在黑暗中点燃篝火一样醒目。

    朋友傻了:“我没开。”

    “你还没开?我这里都听到了,吵死了。”今天晚上不适合打游戏,他被网络制裁了好几次,次次卡掉线,顶着超高延迟能打入决赛圈,是他技术好。

    朋友:“我真没开,我这里没声,大家都苟着呢。你那里的声音吧,少诬蔑我。”

    封阳也意识到几分不对劲,五感敏锐如他,很快他发现,游戏里大家都不敢开枪的情况下,怎么他听到络绎不绝的声响。

    空气中远远传来不同寻常的动静,有人尖叫,有重物落地声。

    封阳伸手摘掉耳机,听了数秒,他心惊,眼神一瞬迷茫,我靠还真的是我这里的声音,不是,楼下这什么动静好吵啊。

    “大晚上,外面放烟花啊?”

    话是这么说,不知道为何,少年眉心突突突的跳,心里一阵空空发慌,他放下耳机,朝门口走去。

    隔壁547房间,江雪律倏地一下惊醒,他赶紧冲向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