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酒窝星球51
回去的车程, 左渔整个人蜷缩着,头靠在车窗边。
司机沿着原路开回去,透过后视镜看到她泪眼汪汪的样子,一下想起自己那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儿, 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 轻轻开口劝导。
“别哭了小姑娘, 你们现在还小, 在一起也只是小打小闹, 以后真想走到一起也是不太现实的。”
“我说这话你可能听不进去,也不中听, 但小周是家里的独子, 他家人肯定不允许他任性胡来,这你应该明白?”
左渔闷闷地点头, 因为哭泣使得大脑缺氧而失去明辨思考的能力,只能麻木地应着。
车子驶回了烟南村,司机没再多说什么,左渔道了谢, 推门下车。
只是她下车的时候, 意外碰见了一个人。
高京洛出门买米醋, 远远地看见左渔从一辆黑色轿车走下来。
这种牌子的车出现在尺塘并不常见, 等车开走后,高京洛走过去:“小渔?”
左渔冷不防被喊了声,眼眶和鼻头那一圈都是红的,转身时看见小高医生手里拎着瓶醋,不禁有些赧然。
“小高医生。”
“你怎么了?”高京洛注意到她落寞的神情, 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问道。
左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避开他的手,像是条件反射般,两个人都不由得僵住了。
高京洛盯着她毛茸茸的发顶,食指屈了屈,讪讪地收回手。
也不知怎的,小高医生刚抬手靠近,她就好像身体本能先于思维反应一般,躲闪开来。但他从前也会做这种动作,特别是她小的时候,她应该习惯才是。
那会儿外公外婆经常下地里干农活,就会把她放到小高医生的诊所里做作业,这样她学习上遇到不懂的也能问他。
那时候的小高医生才上大一,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寒暑假回乡服务,却总是温和斯文地给她讲解题目,有时候她听懂后,他就会摸摸她的头以示鼓励,那时候彼此都不觉得有什么。
这种程度的互动,顶多就是哥哥出于对妹妹的照顾。
但刚才,她抗拒并回避了小高医生的接触。
左渔皱眉,突然发现自己只是不排斥和许肆周的肢体接触。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能接受许肆周抱她,拉她的手,甚至碰她的脸,但是她不能接受小高医生摸她的发顶。
“对不起,可能是我心情不太好。”她试图找出一个解释,但自己也觉得牵强。
“我看出来了。”高京洛状似自然地笑一笑,顺着她的话往下接,“是学习压力太大,还是家里碰到什么事了?”
左渔心中空落落的,只沉默地摇摇头。
高京洛知道她不愿意开口,也不逼她,若无其事地点开手机,递给她。
眼前投出一片屏幕的光亮,左渔拿在手上看了眼,抬头:“小高医生你要去恫山义诊?”
“嗯。”高京洛微微一笑,“三月一号那地方,跟你学校挺近的,到时候请你吃饭。”
“好啊。”左渔不想太扫兴,轻轻地弯了弯唇角。
看见小姑娘好不容易露出笑容,高京洛这才放心地将人送回了家。
左渔到家时,爸爸妈妈已经从恫山回来了,她进屋时,客厅传来电视机的声音。
虽然电视音量被左烨轩调得很大,但客厅里的众人还是察觉到了她的脚步,不仅是爸爸妈妈,就连外公外婆都齐刷刷地看向她。
“回来了?”爸爸左石林的声音从客厅传来,不仅眼神有些严肃,就连语气也是少有的冷淡。
左渔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嗯,爸爸妈妈。”
气氛有些严肃,左渔心底闪过不安,然后听见爸爸抬手关掉了电视,屋子霎时安静,左烨轩不满地“哇”了一声,却被他撵回了屋:“你回去屋里写作业!”
左烨轩正看得入神,十分不情愿地从沙发上磨蹭起来,默默回了房间。
客厅里只剩下大人,妈妈平静地坐着,也一脸忧心忡忡的看她。
等左烨轩把房门关好,左石林才重新开口,看着左渔问道:“你去哪里了?”
左渔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回答:“我……我同学受伤了,我去医院看他……”
“同学?”左石林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左渔感觉到爸爸那道目光如同钢针般刺过来,只能僵硬着开口:“男……男同学。”
左渔平时在家很乖,是个懂事且听话的孩子,左石林一向对她很放心,但此番回到尺塘,他听见很多左邻右里议论纷纷,各种风言风语都指向左渔跟一个男孩走得太近。
他面色有些沉,知道这些流言蜚语不是空穴来风,就连家里的两位老人都说这两天左渔时常不在家,而邻里都说看到她坐上了一辆豪车的后排,还说前不久看到一个男孩子在雪地里抱她!
他听闻这些时,脸色很难看,但他总归不太相信,毕竟左渔跟左烨轩不同,从小到大就没让人操心过。
可现在的左渔也是一脸做错事的模样站着,显然也是面露心虚的。
“你跟他是不是在谈恋爱?”左石林十分失望,“啪”地一声,重重的将遥控器摔在了桌子上,声音在客厅里回荡。
从小到大,左渔习惯做一个乖乖女,从不想父母失望,现在被父亲这样发火,心里是既恐慌又羞愧,一下子哽住了,眼泪再也无法控制,一颗颗地滚落下来。
“哎呀,跟孩子好好说话,好好聊,别动这么大气。”外公心疼左渔,忍不住开口帮了两句。
左石林疾言厉色地看着她:“说话,你是不是跟那个男孩谈恋爱?”
“没有……我……”左渔声音颤抖,咬着唇试图解释,但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只觉得羞愧难当,再也说不下去。
“没有?”左石林目光扫过来,声音带着一丝冷意,显然不相信,“那你到底在外面做什么?为什么总是不见人影?难道你觉得我们不会发现吗?”
左渔茫然无措地站着,手指攥成拳偷偷抹眼泪。
“你试想一下,你现在才高二,把时间都花在谈恋爱上,你的学习还顾得了吗?”左石林沉一口气,“我工资虽然不高,但我做好了以后供你读书的准备,你的成绩比弟弟好,老师说你好好读书,以后肯定能考个好大学。”
“但你现在这么做,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前途?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现在是你人生最重要的节点,你可千万别做对不起我们的事。”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沈丽姝看向左石林,轻声开口:“她肯定都明白的,她一向懂事,只是思想不够成熟犯了错,你看她都哭成什么样了,以后肯定不敢了。”
沈丽姝了解左渔的性子,知道父亲的这一番教育,她肯定是听进去了,于是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先回房间吧,妈妈等下有话跟你说。”
左渔脸上满是泪,感受到母亲手心的体温,咬着唇,点了点头,正准备回房间,又被爸爸喊住。
“你手机先放我这保管着。”左石林不是不放心左渔,是不放心那男孩。
左渔眼眶里的视线都是模糊的,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将手机交给了父亲。
她擦了擦泪水,回到房间,没一会儿,妈妈端着一杯水走进来。
左渔垂着头坐在床边,沈丽姝叹了口气,将手上的东西放下,也坐到她旁边,揽了揽她的肩膀。
“渔儿,别哭了。”沈丽姝温柔地拍拍左渔的手,“你爸爸只是担心你,所以才发那么大火。你也知道,他一直都对你很放心的,只是他这次在隔壁伯伯家听到了关于你的闲言碎语,他就着急。”
左渔抬起头,眼泪仍然挂在眼角,但表情逐渐平复了一些。
“我知道,妈妈。”左渔轻声回答道。
沈丽姝拉过左渔,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别难过了,宝贝。爸爸只是为了你好,他的担心是出于爱。”
“爸爸为什么不同意,是怕你把所有的心思都想着一个人,把时间都花在那个人身上,想他也好,跟他出去玩也好,不管跟他做什么,你势必就会分掉一半的时间和精力,那你的学业就不一定能跟上。”
沈丽姝循循善诱。
“本来高中的时间就比较紧张,你爸爸他知道自己拖累了你们,所以一直默默努力,想培养你和弟弟上大学,他一直没跟你说,但他暗中给你们留了一笔储蓄,是做好供你和弟弟读到能读为止的决心。”
“这笔钱,他当时就算被逼迫,被砍掉手指,都没有想要拿出来过。”沈丽姝伸手,将掉在左渔脸侧的几缕头发挽回她耳后,“这笔钱是他以前做生意赚到的,存了好多年。”
妈妈的话说得特别温和,左渔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又被波涛汹涌的情绪所搅动,鼻腔一酸,默默地回抱住了母亲。
自从小时候出事后,她爸爸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还没破产前,左石林很疼她,常常带着她去公园玩,每天都会接她上下学,逢年过节也会带着她去放烟花。
那时候的父女关系温馨又简单,左石林无论去到哪儿都会念着她,除了给她买好吃的回家外,偶尔路过服装店看到漂亮的碎花小裙子,他也会买给左渔。
但一切都随着当年那件事而改变,那之后的左石林变得冷漠而沉默,像是背负着沉重的包袱,渐渐地变得少了笑容,多了疲惫,只能靠抽烟来排解内心的煎熬和负罪感。
左渔心中隐约明白,那件事对父亲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她尚且忘不掉,而父亲作为亲历者,肯定更难以释怀。所以她一直在努力地做一个懂事听话的女儿,希望爸爸能变回以前的那个爸爸。
但是随着她的长大,父亲与她聊天沟通的时间越来越少,左渔以为爸爸没以前那么爱她,但听到妈妈这么说,她又觉得自己好像错怪父亲了。
父亲之所以变成这样,会不会只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呢?
左渔伏在妈妈的怀里,静默无声地流着泪,忍着哭腔说:“妈妈对不起,我不怪爸爸,我……我确实最近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
那么不忍启齿的情感,就连秋摇都没敢告诉的话,就这样说出了口。
沈丽姝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感受到女儿内心的纠葛。她总以为她还是当初那个背着小书包的小女孩,但不知不觉这个宝贝竟然也到了情窦初开,为爱烦恼的一天了。
她的心里,是既有喜,也有忧。
女儿正步入青春的年华,开始经历人生中的第一次爱情,感受到爱情的美好,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然而,同时也担忧她会在感情上会受到伤害,会不会因此分心学业,或者遇到不好的人。
万一那男孩骗她做些什么出格的事……
沈丽姝叹了口气,斟酌着开口:“宝贝,学业这是其中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你还小,还没有足够成熟的心智和阅历,你不知道这个男生是好是坏,万一他把你骗了呢。”
沈丽姝没把话说得太直白:“如果那个男生对你动些什么歪心思,伤害了你,我们会更加心痛。”
左渔听见这句话,一怔,突然睁开了眼睛。
有些话妈妈没讲,但左渔明白她的意思,她下意识想说许肆周不是这样的人,可刚要开口的下一瞬,她却顿住了。
妈妈的话犹如当头一盆冷水,提醒了她许多她之前没想过的问题,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
许肆周对她是很好很好,可是他是个怎样的人,她真的能够看得清吗?
她明明亲眼见过他与其他赌徒为伍,可她却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放纵自己,盲目地任由自己沉溺在青春的甜蜜和悸动里。
那妈妈说的是不是很对?
她还不知道这个男生是好还是坏,就一头沉迷进去。学校里,大家都说许肆周换了一茬又一茬的女朋友,好多女生都跟他传过绯闻,可是到现在也都像过眼云烟,走不到终点。
她不过也是其中之一。
左渔的眼泪再次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沈丽姝心疼地拍着她的背,继续安抚她:“好了,没事,趁着寒假这段时间,放空一下,说不定你跟他的感情只是头脑一热,妈妈相信你会看清自己,也能放下。”
左渔难受得大口大口地呼吸,总感觉今天把这一辈子的泪都流光了。
第52章 酒窝星球52
当天晚上, 除夕夜,家家户户喜庆热闹,鞭炮和烟花声此起彼伏。
左渔收到爸爸妈妈的新年红包和生日红包,一家人坐在客厅, 陪着外公外婆吃年夜饭。
经过中午那番不愉快的谈话后, 家里无论是谁都默契地避而不谈, 左渔倚在沙发边缘, 随着新年的倒计时, 一道将自己那不该有的小心思深埋在心底。
寒假过得很快,没有了手机, 左渔余出很多时间, 除了陪外公外婆,还会陪爸爸妈妈拜年走亲戚。
假期的卷子很多, 但她没有拖延,不到年初三就全部做完了。
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后,她又自己找各种习题集来做,仿佛只要一将时间填充起来, 她就没有空闲的精力去想许肆周了。
大年初五的时候, 外公外婆去了一趟苏城寺祈福, 她手里提着祈福贡品, 要走时终究忍不住,转身又跑回了佛堂大殿,虔诚地磕了个头。
她希望许肆周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只要他身体无虞,她就心满意足。
期间有青衣僧人站在殿外, 给来来往往的香客分发平安符,左渔走过去, 求了一个。
僧人慈眉善目,笑着问她想写什么,左渔默了默,好半天才张了张口,吐出一个名字来。
在那烟熏火燎的银杏树下,佛经念诵,她听见自己哽咽着说出许肆周的名字。
僧人问她这三个字怎么写,她说,许氏,永远张扬肆意的肆,周而复始的周。
僧人笑了笑,没说什么,将写好名字的平安符赠予她。
左渔接过,恭恭敬敬地道谢,郑重地将它放入自己的口袋中,一步一步地走去跟外公外婆汇合。
从尺塘回恫山后没多久,春季学期开学了。
回到学校,左渔先回了宿舍,然后才回的班级。
回校后,她没再戴口罩了,无论走到哪都引来一片打量的目光,无论男同学还是女同学,走过她身边时全都定定地看着她。
那些眼神,无一不比以前更惊艳。
甚至还有人特地趁着课间休息的时候,成群结队地跑过来看她,尤其是那些高年级的男生。
学校论坛在一夜之间沸腾,热帖标题——知行高中那个校花回归了,实至名归,妖魔鬼怪统统都得靠边站!
第一节班会课,班主任李植便将座位表打印了出来,张贴在黑板上,随后进行了一场慷慨激昂的新学期动员演讲,课室里一张张青春张扬的脸庞,但不见许肆周。
下课后,全班调整座位,左渔位置没有变动,默默坐在原位,周围充斥着刺耳的声响,桌椅磕磕碰碰,拖拽地面,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
知道许肆周人不在,沈卓和蒋科帮忙将他的座椅移到左渔的旁边。
那之后的整个二月,左渔旁边的座位冷清寂寥。她的同桌就只有从窗沿外映入的日光。
班上人人都知道许肆周回北京养伤,但没人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
对于大家来说,许肆周就像是一段神秘而短暂的经历。虽然他曾经在他们的生活中留下了一段印记,但所有人都明白他并不属于这里。他就像一阵风匆匆而过,留下的只是一抹淡淡的回忆。
在他离开的日子里,班上的气氛变得有些萧条,仿佛失去了一份特别的存在。然而,生活还在继续,大家逐渐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开始重新适应班级的新常态。
班主任李植在某一次课堂宣布,本次数学竞赛的唯一名额确定下来了,由陈仲远代表高二年级参赛,班上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左渔跟着鼓掌,思绪里却有种不真实感,总感觉许肆周教训陈仲远,逼着他背《滕王阁序》,好像还是昨天的事,那般历历在目。
二月底,学校组织了一场年级篮球赛,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6班偏偏再次对上了13班。
没有许肆周在,班上的男生打得很艰难。
眼见自己班处于优势,13班有球员挑事,故意刺激沈卓,趾高气扬地说了句:“哟,现在抱不了转学生的大腿,就成一盘散沙了?”
沈卓气不打一处来,攥着拳头,被熊韦谦拉住,最后到底是化悲愤为力量,彼此团结协作,一点一点绝地翻盘。
比赛最后是赢了,但左渔站在场下,手里捏着一瓶矿泉水,手心几乎抓出汗。
她看着场上挥洒汗水,鲜衣怒马的少年人,心里却想起那个少年,想起当初在陈师傅石锅鱼饭店,她答应好的,要给许肆周送运动饮料。
我来兑现承诺了,可是你呢?
你现在还好吗?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左渔以为她不会再见到许肆周了,但谁都没有想到,他在二月的最后一天,突然回来了。
春潮繁花,大地复苏,万物生长,课室吵吵闹闹,沸反盈天,一群男生将他团团围住,脸上的笑意肉眼可见的兴奋和生动,甚至比篮球赛赢下13班时更深更热烈。
一个月没见,他身形依旧挺拔修长,眉宇间依旧清晰疏冷,看起来完好无恙,肩宽腿长,懒懒散散地倚靠在讲坛旁,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硬糖,一如往常,甚至气质更帅了。
“许神,你回来了!”
“兄弟,妈的,想死你了!”蒋科重重的拍他的肩膀,“你不在的这一个月里,我靠,我天天都在想你。”
“滚。”他嘴上回着蒋科,腔调冷淡地吐字,眼光却往左渔的方向扫,嘴角勾着,“肉麻。”
他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早春料峭,他只穿一件短袖,露出的手臂依旧好看,骨骼线条清瘦修劲,青筋微现,充满少年感,脸上痞气,嘴唇薄薄的,但气血很足,丝毫看不出来那晚在摩天轮上的羸弱感。
男生们一声又一声地喊他“许神”,听起来不可谓不情深意切,左渔却在他的目光中,慌张地低下了头,鼻子一酸。
他回来了,他是真的回来了。
她第一次心动的少年回来了。
还安然无恙,依旧青春热烈,依旧又酷又拽。
左渔笔尖不经意地在试卷上划过一道,墨水在纸面晕开一片。她迅速用手擦拭了一下,但指尖上留下了一团黑色的印记。
上课铃打响,旁边空了整整一个月的椅子被人拉开,她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心神,目不斜视地拿起了课本。
突然,面前的桌面横着伸过来一条糖果,左渔柔软的眼睫毛一颤,顺着视线看见男生修剪整齐的指缘,然后是明晰冷白的手指。
她假装没看到,继续埋头翻自己的书,可紧接着,他不知道又从口袋哪儿翻出越来越多的零食和糖果,一样接一样地放到她的桌面。
左渔红着眼眶,不忍去看,可很快,她的桌面就被Q.Q糖、旺仔牛奶、棒棒糖和果冻摆满了一片。
班上很多同学都在看她,看着许肆周明晃晃地给她投喂,明晃晃地哄她。
左渔咬着唇,一言不发地将这些示好的零食推了回去,可就在她要抽回手的下一瞬,许肆周从课桌底下拽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她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在干什么,不由得害怕极了,生怕被老师和同学看见了,但她正要挣扎,许肆周突然温柔地反扣住她的手指,就这么放在课桌底下,轻轻地揉了揉,又捏了捏她的指腹。
“动什么。”他像是猜透她在想什么似的,“没人看见。”
他的呼吸慵懒地喷洒出来,因为靠得近,左渔再次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柏树香气,五脏六腑都是他的气息,眼底酸酸软软,瞬间涩得不行。
她微微用力挣了挣,许肆周依旧抓着她的手说:“你再动,可就被发现了。”
语气还是往常的吊儿郎当,而又玩世不恭。
他真的太会勾人了,左渔被他勾得心跳和呼吸都紊乱,心里暗骂着自己不争气,可许肆周散漫地用气音哼笑了声。
“就算看见了,”他身体后仰靠着,嘴唇满意地勾着,“谁敢说?”
“噗——”
这一句太骚,坐在前边的沈卓正喝着水,回头听见了,不由得一口水喷出来。
许肆周听见动静,懒洋洋地抬头,坦然自若地看沈卓,底下的手仍不松,就那么浑不吝地看着他,一副“有意见也给爷憋着”的气场。
沈卓立马识趣地举起双手,笑眯眯地说:“肆哥说得对,咱什么都不知道!”
左渔心一急,不再让他牵着,另一只手一点一点地,用力掰开了他的手指,迅速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生气了?”
许肆周手被放开,挑着眉,目光炯炯地盯着她面上所有的情绪变化,低声哄着。
“我错了,行不行?”
左渔撇开眼。
见她不说话,许肆周又猜:“是我回来晚了,之前为了救一只猫,从屋顶摔下来了,没想到摔得有点重,惹你担心了?”
左渔眼睛又酸又软。
他能不能不要再哄她了,她的心真的没那么狠,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提,她不会再喜欢他了。
从除夕夜那天,她就答应过爸爸妈妈,她不会再喜欢他了。
更何况,他爸爸也对他有殷切期待,不会允许他任性胡来的,他不要再把时间耗在她身上了。
他们……没结果的。
教室外,英语老师手里拿着一摞试卷,步履匆匆地走过走廊,马上就要进来了。
左渔憋住呼吸,像是狠狠地下了决定般吐出一口气,喊了他一声:“许肆周。”
“嗯?”
左渔紧紧地掐着自己的手心,逼迫自己言不由衷地说话:“你能不能不要再哄我了,不要再对我好,我——”
“我不喜欢。”
第53章 酒窝星球53
听见这句话, 许肆周全当是小姑娘还在生他气,确实是啊,无论是谁放到她那个位置上,都会生气。
他醒来的时候, 在北京301部队医院, 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关心小妞怎么样了。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摩天轮, 总怕小妞会不会担心死, 床头没手机, 他按了铃,找来程野, 后来一问, 才知道自己手术昏迷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在北京住院的第一天,他躺病床上, 手机充完电,他爸就闯进来,又来找他谈那个国家战略部署,硬是要他接手一项目, 说什么养好病后别回恫山了, 跟指使阿猫阿狗没两样, 他都懒得听他放屁, 冷淡懒散地垂着眼皮拿起手机准备开机。
父子俩一向没什么好谈的,不反唇相讥已经是奇迹。
况且那会他刚做完手术,实在没那么多精力去跟他犟,干脆将人忽视个彻底。
但司余鸣见他依旧这幅吊儿郎当的样,一副充耳不闻“东风吹马耳”的混账劲, 气个半死,“嘭”地一声把他攥手里的手机摔个粉碎。
许肆周这才懒懒地抬眼看他:“你他妈发完疯, 赶紧滚。”
大吵了一场,手机摔了,屏幕碎得不能看,也开不了机。后来程野重新给他买了台新手机,但新设备登陆q.q,之前的所有聊天记录都没了,也不知道他的小妞有没有发消息过来。后来他给她发消息、打电话,她既不回,也没接,那阵子他就觉得小妞肯定是生气了。
他的小妞生气也正常,他想。
怎么生气都行,他都哄。
一天哄不来就两天,两天哄不好就一星期,反正他有的是时间陪在她身边,她要怎样都成。
英语老师笑眯眯地从前门进来,将教材放讲台上,说了声“Good morning, everyone.”,班上齐刷刷地回一句,“Good morning, Miss Li.”
许肆周想了想,跷起个二郎腿,正经又坦然地说:“等会中午,一起吃饭?”
左渔不明白,她都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了,她以为许肆周多少也会感觉不爽,甚至还可能会生气,但他偏偏对此毫无反应。
她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想的,但这时候在上课,她没办法说更多,只好闭着嘴摇头,言下之意是我不去。
她装狠:“你自己吃。”她不能再跟他一起了,她要跟他保持距离。
英语老师站在黑板前,声音富有激情,让大家翻开书本的第18页,全班同学一起朗诵全文,左渔捧起书,依言照做。
可许肆周又慢条斯理地拽着她的课本,不依不饶地问她:“没时间?”
左渔伸手想抽回书,却扯不动,只好低声说:“不是,不想。”
许肆周盯着她白皙标致的脸颊,差一点儿看呆,那张脸又乖又纯,他妈的,朝思暮想了这么多天,许肆周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又问:“那晚上?晚上一起吃?”
“不,也不要。”左渔快速把书拿回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找到书页对应的句子,专心致志地跟着班上的朗诵声念了起来。
课后,左渔正准备和秋摇一起去饭堂,却被许肆周拦住了去路。
“我和她说两句。”他挑唇笑,秋摇识趣地点点头,走远了几步去接热水。
许肆周眼里温柔像是有光,左渔仰头看他,不知所措,甚至微微吸了吸鼻子。
“怎么?现在这么怕我吗?”他笑,嗓音清冽磁性。
左渔不说话,他又碰了碰她的脸颊,指腹摁在她那处小酒窝,语气闲闲地逗她:“我又不会吃了你。”
左渔心脏狠狠地揪了下,总觉得什么都没变,可事实是什么都变了。她侧头避了下,语气是她能说出的最没有温度的话:“麻烦你让开。”
“宝宝,别生气了,我知道我错了,让你担心了。”他微微俯下身,“我现在向你保证,从今以后,不会再离开你半步,要是再让你为我担心,我就天打雷劈,行不?”
左渔看着他的眼睛,几乎就要举手投降了,但仅剩的那丝理智告诉她,不行,左渔,你得把他推开,你必须要把他推开,你们没有结果。
她默了默,低下头,沉声喊了他的名字。
“许肆周。”
“你说完了吗?”
左渔攥着拳头,很想再说些重话,但话到嘴边,她又憋了回去,因为只要说出那些话,她的心也会像被刀子般凌迟。
她咬了咬煞白的嘴唇,深吸一口气:“你如果说完了,那我可以走了吗?”
许肆周总算察觉出异样,但左渔的表情过于平静,他竟然有一瞬间感觉自己被抛弃了。
他转身,看着她走到秋摇身边,两个人并肩下楼梯。
正发着呆,一群男生围过来找他继续叙旧。许肆周将手插进裤兜,心不在焉地听着。
一堆男生围在那儿商量他回来了,得上哪儿玩,一会说裕隆商场开了家密室大逃脱,一会儿说去吃关东煮,然后唱K,只有孙益一个人在那儿嚷嚷着要去网吧开黑。
搁往时,许肆周对这些男生的提议全都来者不拒,毕竟恫山这破地方无聊,是得找点乐子。
可他隔着距离,看着少女的身影错入层层叠叠的花叶,突然心里闪过一丝慌乱。
“肆哥,你怎么想?”一群人意见不一,沈卓干脆问起许肆周的意见。
许肆周没认真听,从裤兜里拿出打火机,随口搭:“都行。”
答完,他低头叼了支烟在嘴里,拎着打火机,“蹭”一声,刚准备点燃,突然“啪嗒”一声,他又把盖子合了回去,咬着烟含糊着问:“女孩生气了,该怎么哄?”
“啊?”一群人聊男生话题聊得热火朝天,结果被抛了这么个问题,纷纷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样的话题,对于一群粗枝大叶的男孩来说,显然是陌生的。
“小鱼鱼脾气那么好,竟然也会生气?”孙益是个没脑子的,蓦然凑近盯着他的脸,“不至于啊,你就没试试放软身段,讲几句好话?”
“顶着这张脸,去给她撒个娇,牺牲个色相,不得什么气都消了!”孙益咧着嘴,一本正经地说。
许肆周撇开脸,心想这不是没用。
这时终于有人讲些靠谱的:“或许可以送些礼物?或者写封道歉信?”
“又或者可以陪她去喜欢的地方,跟她做些她喜欢的事情,让她感受到你的诚意。”
一群人七嘴八舌,没个可靠的主意。
许肆周慢悠悠点燃一支烟,看着一群臭皮匠凑不出一个诸葛亮,觉得还是得靠自己。正发愁间,有人提出附近新开了一家奶茶店,女孩子应该爱喝奶茶,就是想买奶茶要排长队,估计要两个小时以上。
一开始,许肆周并没有在意,可男生绘声绘色地说这家店主推的是春季限定系列,特别稀奇,不仅取名十分诗意,就连包装和杯子都做成了与“春意”相关的设计,精致得像朵花时,他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
男生还声称没有哪个女孩能抗拒这种浪漫的诱惑。许肆周挑起眉,想起左渔确实对这种浪漫无从抵抗,之前生日的那个蛋糕,她都不舍得碰,甚至还要拍个照留影。
这算是投其所好,他视线落在男生身上:“地址?”
“啊?许神你认真的啊?真去凑那热闹?”男生有些吃惊地问,“排完那长队,下午第一二节课都得结束了吧。”
许肆周当然有自己的法子,就连机票售罄都可以叫地服上去悬赏,让没那么着急的人让出座位,更何况是一杯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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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渔撇下许肆周不管后,心情已经很糟糕了。
但她没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她的例假今天提前来了,腰腹隐隐作痛,令人难耐。
每次心理受了刺激,她就会犯这个老毛病,上次在恫山医院也是痛经,唐跃强的出现使得她立刻陷入童年的阴影,产生了应激反应,要不是许肆周的及时出现,将她从卫生间抱了出去,她恐怕就休克过去了。
有许肆周在,她真的永远安全感满满,可是他爸爸说得对,他不属于这个小地方,他拥有更广阔的天地。
高中还长,还有一年半呢,他总不能一直陪她,是不是。
左渔抱着胳膊,跟秋摇说自己不想去饭堂吃饭了,肚子难受。秋摇同是女生,知道她的例假提前来了,于是轻轻把自己装着热水的水杯塞她手里,说:“我去饭堂给你带饭。”
左渔点点头,没什么力气拒绝。
回到宿舍,她浑浑噩噩睡了一会,秋摇回来了。
她强撑起身,接过饭盒,道了声谢,可扒了几口,又吃不下去,人好像都这样,心情不舒畅的时候,做什么都不得劲,也没胃口。
妈妈所说的没错,喜欢一个人会让你全心全意地投入,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他身上,无论是想他还是忘记他,都要耗费很多的心力。
午休时间,左渔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闭着眼睛好好休息了一个小时,醒来的时候,腹痛减轻不少。
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她跟老师请了假,准备回班级,没想到回班时恰好碰到了语文老师。
陆萍老师刚从传达室出来,手里拿着一摞试卷。她脸色看似有些惆怅,朝她招了招手,把她喊过去。
也不知怎的,看到陆萍老师露出这副神情,左渔心里不由得一紧,但她全然没察觉校门口外同样缺席了体育课的少年,正拎着一袋奶茶,远远地朝她们这边投来一瞥。
陆萍将左渔带到校园的一处凉亭,花.径.通幽,成丛的茶花在微风中摇曳,沙沙作响,更显幽静。
坐下后,陆萍说:"左渔,还记得寒假前我跟你说你的作文可能有机会能够登报出版,还让你填了一个系统吗?"
左渔点头:“记得。”
“但是现在出了一些问题,编辑部跟我说,他们一直联系不上你,想确认一些细节。你没收到他们的电话吗?”
左渔眉头一蹙,摇摇头:“没有,我的手机被爸爸拿走了,我接不到电话。”
“那这就难办了。”陆萍叹了口气,“因为一直没消息,我打电话去问了,他们说联系不上你,已经把你的稿子从出版名单中移除了。”
左渔听了,心情一沉:“我现在重新提供信息还行吗?”
她还真的很期待能够看到自己的文字出现在国家级的读物上,她不希望因为这些小问题就错失了登报的机会。
“我知道你一定很失望,但我刚刚也试图帮你争取了,但是那边的工作很忙,不可能因为这个而等待你,而且现在全都已经校对排版完毕了。”
陆萍的语气很是无奈,左渔心中更是打击。
“没事,左渔。”陆萍拍着她的肩膀,劝慰道,“你的才华不会被埋没,机会以后还会有的,咱们继续努力!”
左渔手指交缠在身后,心里难过不已,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但是没办法,犹豫了半天,终还是咬紧了唇:“嗯,陆老师,我会加倍努力的。”
“好。”陆萍站起身,“那我回办公室了,你回班级吧。”
左渔点点头,看着陆萍老师的身影从中间那道小径穿出去,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她心里苦苦的,格外想吃点甜。
可就在这时,面前凭空出现了少年的一只手,小臂上的青筋清晰可见,递来一袋奶茶,一副随意自在的劲。
左渔顺着慢慢往上看,对上许肆周笔直的目光,掉头就想走。
可许肆周忽地搂住她的腰,拦住她的去路,将她抵在了树干上。
一阵风吹过,头顶上的树叶哗啦啦地响动。
第54章 惦记54
“老子以前还想等, 等你愿意,等你死心塌地,可现在不想等了,左渔, 你听着, 老子喜欢你, 喜欢你的一切, 喜欢你漂亮的脸蛋, 喜欢你软得像没有骨头的手,柔和的性格, 心底的坚强, 你所有的样子我都喜欢,从头到脚, 我都觉得可爱,你就像我在漫长而玩命的飙车过后,一抬眼就想留住的日出。”
许肆周向来对世事万物都不曾入心,唯独有一张他亲手拍的照片, 可以称得上为“人生照片”。
这张照片他用来作为所有社交媒体的头像, 是他在漫长无尽的黑暗里, 经过一夜飙车后, 从冗长隧道里一眼看见的曙光。
电台播着Lana Del Rey的Young and Beautiful,他泊了车,停在蓝调翻涌的海岸旁,随手捞出手机,坐在车里, 从主驾驶拍的车头一角。冷暗的镜头框内,左上角一抹暖黄, 日出微明,虚实相间,带着地球的体温,让他漫无目的的追逐有了意义。
那是他一抬眼就想留住的日出,可遇不可求。
左渔就是这样一瞬间的具象化,带着生命的温度,独一无二。
“你不在的时候,老子天天都在惦记你。”
他妈甚至那些不正经的梦里都是她。
许肆周拎着奶茶的那只手一点点地滑进左渔的指缝,面上不动声色,耳根子却红。
此时正值上课时间,除却树梢上方偶尔传来的鸟鸣声,就只有远处教学楼传来的若隐若现的朗读声。
左渔听他一口气不停歇地说完长长的一段告白,心跳得快要窒息了。
又浪漫又张扬的告白,掐在她腰腹间的那只手,严丝合缝,隐隐透着力,甚至显示出他此刻的紧张和在乎,还有无何奈何。
“许肆周——”
左渔垂下头,打断他的话,避开他热烈且尖利的目光,终于将心里练习了很久的话说出来:
“有些话我没有跟你说清楚,是我不好。我想告诉你,我曾经对你有过好感,但现在不会了。我跟你一共认识了三个月,仔细算下来,我们相处的时间也不过才一个月,一个月是多长呢,三十一天,七百四十四小时,四万四千六百四十分钟,二十六万七千八百四十秒。”她自嘲般一笑,“是不是很疑惑我怎么突然那么会算数了?”
“你还记得吗,那时候在陈师傅石锅鱼店,你教小妹妹算扑克,你们都是数学思维很灵活的人,跟陈仲远一样,是天才,而我却需要算好久才能勉勉强强跟上你们的节奏,不过这次,我提早算好了,因为我反复回想了好久我们认识的点点滴滴,仔细推算了时间,我不是头脑一热说的这番话。我对你,确实心动过,但寒假期间冷静下来,我发现……我没有任何想跟你谈恋爱的想法。”
左渔沉着口气说完最后一句话,脸上在笑,心里却打成了结:“你不是说你的外曾祖母总讲,男孩子不懂得送花,追不到小姑娘家家吗?你送我的那朵纸玫瑰,我不知道放哪了,如果你想要,那我回去认真找找看,如果能找得到,我会还给你。”
但其实,那朵纸玫瑰被完好无损地放在了她房间的抽屉里,她没说。
很想留点关于他的念想。
许肆周,是她情窦初开时唯一一次心动的人。
很难得的,左渔说完这么一通冗赘琐碎的拒绝后,没有眼眶泛泪。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即使痛经隐隐复发,腰腹处的疼痛难忍,但在除夕夜的那天,她仿佛把她这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
她不能表露出一丁点的喜欢,不能让他察觉到任何端倪。不能让他知道她内心对他的喜欢已经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甚至是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她必须把他推开,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又是一阵风吹过,带来袭袭花香,左渔说完,伸手企图推开他,哪知许肆周桎梏着她的腰就是不放手。
左渔腰很细,许肆周手很大,轻轻松松一箍,就将人搂个满怀。他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令她直视自己,语气闲闲地逗她:“这么能说。”
他眼神直白,说完顿了顿,又低头看着她,低笑。
“乖乖看着我,真的没感觉吗?”
左渔想避,根本避不开,撇开脸,目光看向别处,死命咬着唇不回答。
“喜欢和恐惧有相似。”许肆周指腹微微用力,迫使她扬起下巴迎合他的目光,“你看我的眼神跟之前不同。”
“没有。”左渔嗓音发颤,连后脊都在战栗。
“你喜欢我。”
“不是。”
“撒谎。”许肆周颈肩微微弯下来,肩胛曲线勾勒,漆黑分明的眼睛盯着她,“知不知道你最初看我的眼睛是怎么样的?是恐惧和害怕,将我当成了洪水猛兽,慌得不行。”
“现在你的眼睛也是慌得不行。”许肆周逻辑清晰,一字一句道,“解释看看,慌什么?”
左渔在他面前根本不是对手,他天才,他冷静,他永远游刃有余,可是她却像一只困兽一样,在他的目光下无处遁形。
她咬咬牙,一狠心别过脸:“该说的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请你让开。”
“我要是不让呢?”许肆周回答得斩钉截铁。
左渔抓着他的手臂,少年手臂硬朗结实,紧紧绷着,体温炙热,她试图掰开他的手,但许肆周不为所动,就这么看着她掰,也不松手,英俊的眉眼嚣张又顽劣,藏着一股“爷不放你走,你走得了?”的混蛋劲。
左渔内心挣扎,奈何许肆周像一堵墙一样怎么都推不动。
就在这时,正在校园各处巡逻的校长张振听到了不远处的争吵声,快步走了过来。他看到了这一幕,皱起了眉头,急忙上前制止。
“你在干嘛?”张校指着许肆周,严肃地问道。
看到张校出现,左渔心里更加慌乱:“你放开我,老师要过来了,看到你这样又要罚你了。”
话落左渔心一慌,下意识的反应出卖了她。
“你还是担心我。”许肆周贴在她耳边,慢吞吞地说,嘴唇勾着。
“又是你!”张校已经对许肆周眼熟得不得了,走近后,见他这样拦着左渔欺负女学生,不由得皱紧眉头更加严厉地喝了声,“你放开她!”
许肆周按在左渔腰上的手被强硬地拉开,张校把左渔拉到自己身旁,回头质问许肆周:“是不是在欺负女同学?”
许肆周看见张校,面色不变,双手插进兜里,模样冷漠地睨他。
见许肆周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张校心中更加不满:“回答我,是不是?”
“没有。”许肆周这才应一声,只是这句回应他是看着左渔说的。
“没有?”张校信他才有鬼。
左渔之前获得校级优秀学生,多次在周一升旗时上台演讲,张振认出了她,觉得她是一个乖巧又出色的好学生。因此,当他重新看向左渔时,语气变得温和慈蔼起来:“他刚刚是不是在欺负你?你不用害怕,尽管说,有我在。”
左渔默默站着,眼眶微红,见她一脸忌惮,看起来特别怯的模样,张校心下有了定夺,又再次看向许肆周:“上次陈仲远的事情,我确实是冤枉了你,但这次被我逮个正着,许肆周,自己承认错误吗?”
“承认个屁,老子在追她,哄她都来不及。”
下定决心要抹去心中的情愫,就像从心里挖掉一块,势必伤筋动骨,左渔看着少年那道身影被太阳余晖渲染,高挑修长,轮廓清晰,眼尾余光不舍地临摹了一遍,直到眼底泛湿。
“张校长。”一直沉默的左渔终于开口,“我已经跟这位男同学说清楚了,我想回教室,但他还是不放我走。”
她沉默时,许肆周就只看她,看得一颗心终于跌到地。
“男同学。”许肆周冷淡又拽地笑一声,“怎么,现在连我名字都不愿意说出口?老子叫什么你不清楚?”
左渔说不出话,依旧低着头,不敢直视许肆周的双眼。
“好,你先回去。”张校怕左渔继续留在这会受到刺激,挥手让她先走。
左渔转过身,眼泪终究是控制不住,顺着脸颊流下。她刚刚说了不少违心的话,她明白这些话或许会伤害到许肆周,但她不得不这么做,这是和许肆周划清界限的唯一办法。
左渔走后,张校继续教训着许肆周,但他说的话许肆周一句也没听进去。
实在是听得心烦,许肆周才冷声打断他:“说了这么多,可以了吗,还是你要像上次一样罚老子跑步才肯罢休?”
张校皱着眉头,对付这种问题学生他一般都会惩罚或者叫家长,但考虑到他爸那层关系,张校还是忍住了惩罚他的念头。
张校叹了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最后叮嘱了他几句以后多注意自己的言行,就气呼呼的走了。
左渔红着眼圈,没敢直接回教室,怕被同学看见,在校园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平复心情,然后决定去办公室找班主任李植。
左渔在办公室找了一圈,没找到李植,后来一问其他老师,才知道他在7班上数学课。
她走到7班时,下课铃刚好打响,她站在别人教室外面等了一会,吸引了不少目光,男男女女拉长了脖子都在看她。
左渔把身体背过去,等了会儿,李植终于捧着教材出来,看见她,喊了声:“左渔?”
“李老师。”走廊人来人往,都在故意从她旁边路过。
左渔避让了半步,经历一番思想斗争后,手指背在身后交缠,嗓音艰涩,“虽然我知道我上次期末考没达成目标,不符合规矩。但是,我还是想问您……”
“问什么?”
“我能申请换座位吗?”
第55章 惦记55
左渔得到了李植的同意, 回去后便雷厉风行地将自己的课桌挪走了。
李植在教室前点了个男生,让他更换到左渔原先的位置上。
体育课过后,班上的男生大汗淋漓地回来,女生则手挽着手, 众人一进门都纷纷震惊不已, 看着左渔毫无征兆地调换了座位。
罗乐仪是跟在班长李栎栎后面进来的, 看见这一幕, 不免夹枪带棒地看她:“这搞什么名堂, 怎么可以私自调换座位,那我也想换。”
罗乐仪还是心心念念想坐许肆周旁边。
秋摇不悦地看她一眼, 然后直接跑到左渔旁边, 急急地问:“宝宝,你怎么坐这里了呢?”
说完她又压低声音, 一脸担忧:“而且你这位置离罗乐仪很近,我觉得她挺烦人的,她讲的话总是让人听着不舒服。”
左渔知道罗乐仪的性格,虽然有些挑剔和情绪化, 但没什么坏心眼, 偶尔她交作业晚了, 罗乐仪也会通融一下, 所以安抚性地摸了摸秋摇的手,说:“我跟李老师申请换座位了。”
“啊?”秋摇不解。
罗乐仪侧目:“果然长得好看就是不一样,动不动就能得到特殊待遇。”
左渔刚要开口解释,但这时李植从教室正门走到讲台上,宣布道:“最近我打算在班上推行学习一对一帮扶计划。左渔接下来是陈延的学习一对一帮扶对象。一旦结为学习互助同伴, 那座位就会调整到一起,如果大家有任何问题或者意见, 欢迎随时提出来。”
在左渔申请调换座位前,李植就有这个学习一对一的帮扶计划,但还没来得及宣布。
所以刚才听见左渔这个请求,他立马就同意了。
左渔的新同桌是一个男生,名字叫陈延,之前学习成绩一直很不错,在班上属于中上游的水平,但去年年底开始,陈延突然出现了退步的情况,成绩一落千丈,迟迟不见起色。
李植很犯愁,不忍心虚耗了这么一棵好苗子,希望能通过左渔帮其一二。
秋摇听完看了眼陈延,发现他视线匆匆忙忙地在左渔身上瞟了一眼,然后又迅速收了回去,不知是因为腼腆还是别的,他的耳朵隐约透着红。
后来许肆周回班级,左渔愣是忍住没去看他一眼,她不知道许肆周见到自己旁边的同桌换了人会作何感想,但她没有更多勇气面对他了。
就这样熬过了两节课,到了晚修时间。
左渔和小高医生约好下课后在隆裕商场附近的一个路口汇合,一起吃晚饭。
这是年前就商量好的,小高医生做完义诊后过来找她,但也许是被事情耽误,左渔到的时候,高京洛还没到。
那路口往里走有一家很有名的面馆,本地人都知道,做的面条筋道,汤汁鲜美,吸引了很多食客。
不过这样的一家店开得偏僻,而且还靠近另一边的职高,难免会有不少不良青年在附近游荡。
左渔自从没戴口罩后,面容完全暴露了出来,无论走到哪,吸引的眼神就几乎没断过。
夕阳西斜,恫山四处的杏花开得正盛。这些粉白色的花朵在清风中摇曳,散发出淡淡的芳香,左渔走在纷落的花瓣里,温暖的光线打在她身上,映出一片朦胧的光晕。
在墙边闲扯的几个小混混,嘴里嚼着口香糖,目不转睛地盯着左渔走过,不由得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动。
其中一黄毛碰了碰旁边人的肩膀,挑着眉头:"嘿,看那个穿知行高中校服的,不错哦。”
“你他妈知道是知行的,你还想个屁!”那人反手直接一记爆栗赏过去。
之前许肆周曾经跟他们约法三章,不能到知行高中闹事,更何况是动穿着知行校服的妞?
黄毛吃痛,闷着头“嘶”了声,捂住被击中的部位。
那人又认真看了左渔一眼,口香糖在嘴里不停地嚼动,唇边勾出一抹坏笑:“不过这小妹妹长得是真他妈漂亮。”
他啧啧称叹,心痒痒,觉得这如果只能看不能调戏,实在是有些可惜。
左渔是快到路口才注意到这群人,感受到那些无赖打量的目光,她心中一阵不安,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试图尽快远离这些小混混的视线。
然而,站在前面那人却不由分说地向她走了过来,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左渔心里警钟大作,正准备掉头就跑,可手臂猛地被人拉住,她身体一僵,紧张地回头看去,然后突然发现朝自己围过来的几人有些眼熟。
他们穿着松松垮垮的职高校服、束脚裤,拉链也没拉好,走路时脖子缩在领口处,显得弓背驼腰。
左渔突然想起之前在校门口等妈妈过来送药的时候,也是有几个染着黄毛的不良青年路过调戏了她几句。但那时候她戴着口罩,右额上还贴着纱布,他们被吓了一跳,咒骂了几句后就没再骚扰她。
现在左渔认出这几人就是当时那几个小混混,不禁一阵心慌,非常后悔自己今天没戴口罩。
“你放开我!”左渔用力挣脱那人的手,但男女之间的力量悬殊,她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那小混混听出她声音里的紧张和不安,挑起眉毛,更加兴奋,露出了戏谑的表情:“别挣扎呀,小妹妹!”
他身后那黄毛甚至吹了声口哨,咧着嘴笑:“操,眼睛真大啊,水灵灵的。”
左渔看见他们游走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由得更用力地挣扎起来。
为首抓着她手臂的那位小混混不仅丝毫不收敛,甚至故意凑近她的脖颈,深深地闻了闻:“嘿嘿,身上还挺香。”
“妹妹,你还想叫谁啊?”他笑得肆无忌惮,“就算叫破喉咙,也没人敢来管,你们学校那位‘大人物’不是走了,好久没回来了吧?”
左渔心头一沉,明白他指的是许肆周。
他们这群人一向忌惮许肆周,之前就是因为许肆周,他们不敢在知行高中惹事,但他们怕是还不知道许肆周已经回来了,便以为再没人能收拾他们,于是得意忘形,认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不受任何人的制约。
一群人嘻嘻哈哈,左渔的手腕被圈出了一道红印。
就在她拼了命挣扎的时候,突然间,不知从哪里摔来一个又沉又重的油漆桶,不偏不倚地扔在这群人身上,发出了一道巨大的声响。
油漆桶瞬间爆开,浓稠的涂料源源不断地涌出,将这些小混混们瞬间染成了五彩斑斓的颜色。
黄毛惊呼出声,而拽着左渔的那人则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撞得松开了手。
“妈了个X的!”他狠狠地咒骂了句,“谁?”
左渔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但手上失了束缚,她唯一的念头是逃跑。
身体比脑子快,她立刻转身朝着远离这混乱场面的方向奔去,可刚跑到街口,她眼尾余光就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许肆周。
他一身冷然地拽住了她的胳膊,另一手因刚刚扔完油漆桶而沾了点颜色。
“等会,谈谈。”许肆周语气乖戾得不行。
左渔是第一次看见他露出那么狠戾的眼神,凌厉得像冬天刮来的寒风。
见到许肆周出现,那群小混混们的脸色立刻变了,仿佛见到了鬼一般。
许肆周一点笑意都没有,走过去直接一脚踹在握住左渔手腕的那名小混混身上,动作既狠决又迅速,用力之大直接令那人闷哼着跌倒在地。
身旁的小混混们不懂许肆周怎么突然间回来了,纷纷吓得鸦雀无声,一动也不敢动。
许肆周踩着他的胸口,缓缓施力蹲下去,整个人一言不发,脚下却藏着暗劲,小混混几乎窒息,脸色憋得青紫,嘴角挣扎着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周围的小混混们开始为被踩的那人求饶:“肆哥,求求你放过他吧!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滚开!”许肆周的声音冰冷而严厉,透着绝对的威严,然后右手直接捞起那桶油漆,一把钳制住地上那人的下颌。
他一招锁喉,手臂因为发狠用力而鼓起青筋。小混混下半张脸被他死死地掐着,硌得生疼,刚要开口求饶就被他的手指残忍地张开了嘴。
许肆周对准他的嘴,毫不留情地将半桶油漆生生灌了进去。
小混混鼻腔以及口腔被油漆淹没,呛得满嘴发苦,喉咙里烧得难以忍受,只能不停地咳嗽。
他挣扎着想要吐出嘴里的液体,但油漆的黏稠让他无法呼吸。一股死亡的阴影扑近,可下一刻,许肆周表情变得阴狠,挥起拳头狠狠朝着他的脸揍了下去,他的脑袋倏地“嗡”一声,眼冒金星。
鲜血从嘴角涌出,与油漆混在一起。
许肆周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张快要破相的脸,砸完一拳又挥起一拳,左渔心一惊,意识到他再打下去,这个小混混可能真的要死在他手上了,只能仓皇起身跑过去,软着声说:“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许肆周瞥她一眼,眼神冷得仿佛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妈的,是谁教你心慈手软?”
左渔被他盯得狠狠收回了视线,心跳凌乱而急促,颤着声说:“你别打了,我报警让警察处理。”
许肆周像是没听到似的,不为所动,然而所有的小混混都在极力向她讨饶:“小姑奶奶,别报警,我们不敢了,你饶了我们吧。”
他们这群人既怕许肆周,也怕警察。
许肆周的拳头再一次挥出,伴随着小混混们的哀求,场面一片混乱,左渔心中一阵无力,情急之下只能再次大声呼喊:“许肆周,停手!”
再打下去,真的要将人打死了。
许肆周动作停顿了片刻,抬头看了眼左渔,看见她澄澈的双眼因焦急,而慢慢的泛起了湿意。
心底像是被猛地蛰了一下,看不得她露出这种表情,许肆周拳头停在半空中,缓缓松开了手,他慢慢站起来,盯着眼前一群人,声音仍然带着愤怒和警告:“滚,有多远滚多远。”
小混混们听见他这句话,立马上前将那已经几乎被打得半死的同伙扶了起来。他们不敢停留,匆匆忙忙地离开了现场,一时之间,偌大的街上就只剩下了她和许肆周。
左渔垂眼,心疼地看着他那沾满了血和油漆的手,明明那么冷白好看的手,此刻却显得触目惊心。
两个人默默站着,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不过是短短的一个下午,两个人的关系就像隔了一层玻璃,明明在彼此的眼前,但隔阂已成。
左渔很想问他疼不疼,但忍住了,只在转身时说:“你等我一下。”
她揪着衣角,加快脚步,跑到几百米外的大路上,找到一家药店买了处理伤口的药品。
她回去时,许肆周斜倚在一根电线杆上,与早上那股意气风发的劲截然不同,他此刻看起来很平静,甚至平静中透出一种厌世的失意。
他很高,少年的肩胛尚未完全长开,但背脊的曲线被短袖勾勒出来,头发沾了几片掉落的杏花,他一脸烦躁,正准备用手拨开。
可是他的手上沾满了脏污和小混混的血,左渔连忙跑过去,抓住了他的手。
她一口气取出酒精棉片、碘伏和创可贴,交给他:“先清洁伤口,再贴创可贴。”
说完,她转身欲走,但被人抓住了胳膊:“你什么意思。”
许肆周一个狠劲将她整个人都拽了回来,抵在街道的墙上,眼底压着情绪,几乎是直勾勾地看着她:“忽冷忽热,若即若离,这他妈的算什么事,这幅模样究竟是关心我还是疏离我?”
左渔抿着唇,喉头发苦,没说话,眼睛微微颤动。
如果一切还没变以前,她甚至还会拉着他找个地方坐下,给他处理伤口,可现在……
街上的风无声地吹着,吹动着她的头发。
“说清楚。”许肆周继续盯着她,声音微微发哑,手掌的力度一点点收紧。
左渔抬头,那一刻,看清少年眼底翻涌的情绪,只觉得心里有好多话想说,可是话到嘴边又只剩下一句:“许肆周,我不想再跟你牵扯下去了。”
“理由?为什么不想牵扯下去?”
左渔抿着唇,没出声,他现在有气,她知道。
“看着我。”许肆周捏起她的下巴,像是从没在爱情中试过败北,一副突然看不透女人的样子,质问她,“说话啊,对我忽远忽近,也不给个理由,也不确认关系,你他妈是在养备胎还是在养狗?”
“好,既然你逼问,那我直接说了。”左渔红着眼圈,她也很委屈,许肆周是天之骄子,生来肆意,做事可以随心所欲,说爱可以大大方方,从不缺爱慕和追求,也许来了感觉他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投入,心甘情愿地为了一个女孩付出一切。
但她不行,他们的家庭不同,左渔不可能像许肆周那般了无牵挂。她从他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臂,凝视着他的眼睛,声音有些哽咽:“我确实一直在逃避,但是既然你想听,那我就说。”
“寒假的时候,我们学校的跑道全部翻新改造了,不再是以前的砂石跑道,变成了塑胶跑道,我们跑步锻炼的时候,再也不会把那些扬尘吸进肺里。”
“而这次的翻新资金,我听说是你爸爸出钱资助的。”左渔顿了顿,“包括学校一些新的教学设施,也都是你爸爸出资支持的,可是你知道吗,我们家并不富有,我还得认认真真读书才能有前途——”
有些话很难以启齿,所以她一开始没说。
“我以为我不需要说得那么清楚,你为什么要逼我,逼我把这些话说得那么白,我跟你不一样,你可以自由自在、随心所欲过一生可是我不可以。我还要考大学,我还想读更多的书,我想对爸爸妈妈好,我不希望他们失望,所以我不会早恋,可是你们为什么都这样……”左渔越说越狼狈,越说越心烦意乱,渐渐地甚至自己都不知不觉地口不择言起来。
“洪尧明是这样纠缠我,你也是这样逼我……我其实连你是个怎样的人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跟一些……”
赌徒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便被许肆周打断——
“够了。”许肆周自嘲般扯了下唇角,撂下结论,“所以在你眼里,我跟洪尧明一样垃圾。”
左渔眼泪滚在眼眶,视线一片模糊,猛地反应过来自己也随着他说了什么气话,洪尧明啊,那可是她厌弃不已的人,也是被许肆周亲手教训过的人,她用这个人来类比许肆周,许肆周活得那么骄傲,该有多受伤。
“不是,我不是这意思,只是……只是你这样,让我想起了洪尧明……”她下意识地否认,可是越描越乱。
“不用解释了。”空气突然安静,许肆周冷冷地打断她。
感情是你情我愿的事,不能勉强,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别强求,要他死乞白赖去求姑娘的一份喜欢,他做不出来。
他看着她,语气带着自我嘲弄:“你放心,老子不是纠缠不休的人,从今天起,我不会再来烦你。”
左渔怔怔然地看着他,不过两秒,他的眼底闪过冷漠和疏离,片刻,他又恢复了往日轻狂不可一世的模样,狠狠地看着她,遽然松开了手:“那就祝你以后,前途无量。”
说完,许肆周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那道背影再没回头看过她一眼,像极了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左渔眼眶的泪终于滴了下来,整个人缓缓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她和他,终于形同陌路,心脏好难受。
她伤害了他。她和许肆周……好像就只能到这了。
第56章 惦记56
之后的几天, 许肆周干脆利落地办理了退学手续,说话算数,再也没有出现在左渔面前。随着他的离开,左渔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 所有与他相关的交集都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 学期的第一次月考也在周二下午结束了。考试一结束, 教室里的氛围就变得格外放松, 同学们开始吱吱喳喳地聊天, 释放着压抑已久的情绪,一股解放天性的氛围笼罩着整个教室。
一群男生聚在走廊外面, 跟其他班的人一起讨论着晚上的活动。
左渔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听见蒋科拍着球感慨:“要是阿肆还在就好了,他走了, 我们现在都不知道干什么好了。”
“是啊,虽然早就听说他不会跟我们一起高考,但他突然说走就走了,真的有点出乎意料。”
“老李说他办了退学, 但我总觉得他还会回来继续读的……”
“恐怕是难了。”熊韦谦叹了口气, “上次他是住院, 这回感觉是真走了。”
本来一群人聊得热火朝天的, 但当说起许肆周,所有人都变得有些唏嘘,气氛渐渐低落下来。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一看,哇, 这模样,这气质, 鹤立鸡群的,跟我们铁定不是一路人啊。”沈卓插话道,“当时满脑子就在想,这是哪家的公子哥被丢到乡下来了……我妈那边有几个住大城市的亲戚,每回到我家都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我就挺看不惯的。不过后来我发现阿肆他骨子里不摆这种谱,没把咱们当‘土包子’,找他打球他也去,听见我们用q.q他也用。”
“对对对!”罗彬彬跟着猛点头,“那次我晚自习偷偷点外卖,他还给我发消息提醒我老李在班上,让我晚点回,我当时还怀疑自己眼花,特地确认了两遍发件人,发现还真是他,他真的没架子。”
“操,好想他啊。”沈卓胡乱抓了把头发,“好不容易盼到他回来,结果这回真走了。”
“哎,虽然只是短短几个月,但我已经把他当兄弟了……”熊韦谦叹了口气,“他这种身份的,我们以后是不是很难再见面了?”
话音落,左渔觉得听得心里也难受,于是起身去接水,因为她现在的座位是左边靠窗,进出时都需要从同桌背后走。
但中间的空间有点窄,她每次都得喊陈延稍稍让一下。
也许是习惯成了意识,现在只要她一有站起来的苗头,陈延都飞快地把椅子往前腾,给她空出通道。
走出座位,左渔拿起水杯,径直朝着饮水机的方向走去,在回来的路上突然听见其他班的一个男生跟着搭腔:“卧槽——”
“许神还没走?”
“真的假的,还在恫山?”
“哎呦我去,你咋知道?”
听到这话,她们班的男生纷纷表示震惊。
“你们看,这照片是不是就拍的他?”那男生直接将手机展示在众人面前,“我朋友在御庭ktv打工,她早上发了条微博。”
孙益尤为激动,一颗脑袋直接凑到屏幕前,眼睛贴过去,看到那发博人的粉丝数:“唐锐,你发达了呀,什么时候认识这种朋友了?”
屏幕上显示着一张照片,灯光昏暗,背景装潢一看就是恫山那家ktv,画面有些模糊,但一眼就能看到那个挺拔高瘦的男生,正是许肆周。
他侧着头,虽看不清正脸,但光是那清清冷冷的身型和轮廓,就让人忍不住遐想这张绝色的脸。
图片底下配文——连续几天看到这个帅哥在这里喝闷酒了,也不唱歌,就默默喝酒,谁懂!!
评论区格外多留言,一水儿的夸赞。
——啊啊啊啊,这个男生长得好好看!!!帅晕!!!
——不是,为什么这帅哥的眉眼看起来好像好伤心啊,呜呜让我去抚慰他吧,呲牙.jpg/舔屏.jpg
——姐姐姐姐,我懂我懂,要不要上去勾搭!
14年已经有不少人在玩微博了,但恫山大部分人还没那么潮。唐锐随意说:“就我姐的朋友,之前来我家玩过几次,她经常在微博发自己唱歌的视频,那些人见她漂亮,唱歌又好听,就都关注她了。”
“哎,也许是平时看惯了,现在发现他妈的!!!这人简直帅得惨绝人寰!”孙益看着照片中的许肆周,一脸“瞧,这祸害TM是我兄弟!!!”的自豪模样。
蒋科手掌稳稳捞住篮球,迫不及待问:“那去找他啊?”
“去去去!”
“妈的,还以为他走了,给我伤心坏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发。
御庭ktv正值营业时间,每个包厢都有客人。李泽阳今天负责B区4号-8号包厢,忙碌地为客人开酒、倒酒、送果盘。
负责隔壁区的小雨切水果时和他聊了几句:“阳阳,知道为啥这几天咱ktv生意这么好嘛?”
李泽阳不太清楚,切着西瓜抬起头:“为什么?”
“因为A区1号包厢有个大帅哥,他一个人在那好几天了。”小雨羞涩地一笑,“好多人都冲着他过来,你说他会不会是大明星啊?”
这个小地方怎么可能出现大明星,李泽阳笑了笑,没说话。
小雨激动不已,继续说:“我偷拍了张照片,这哥真的巨帅,给你看看。”
李泽阳本来只是随意扫一眼,没在意,可当小雨拿出手机递过来的时候,他的眼睛瞬间定住了。
“是他?”
“怎么?”小雨狐疑,“你认识他啊?”
“是。”李泽阳有点兴奋,放下刀,转身准备去找他,可转头又想起什么,切好最后一块西瓜,临走前举起手里的果盘,微笑着对小雨说:“这个从我工资里扣。”
李泽阳扯了扯小马甲,兴冲冲地走了。
小雨不明所以,看着李泽阳雀跃的背影,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没一会听见自己负责的那边包厢传来客人不悦的呼声。
“服务员!服务员呢?!他妈的服务员都死哪儿去了!”
小雨听见声音,立刻意识到自己负责的包厢可能出现了问题,匆匆忙忙跑过去:“不好意思,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操你妈的,叫了半天没人来!”那人肥头大耳、满脸横肉,直接伸手粗暴地捏住了她的后颈,将她拽进了包厢,“滚进来看看,你们给我们送的果盘品质居然这么差,这些葡萄都是坏的!”
小雨被他无情地推到矮桌前,力度太大,使得她整个人撞在了桌角上,膝盖和小腿一阵剧痛,她猛地皱眉,闷哼一声,然后勉力支撑着身体,试图站起来。
果盘上确实有几颗腐败了的葡萄,应该是她清洗水果时疏忽了,没有及时发现腐烂的部分。
“先生,实在不好意思。”小雨虽然疼痛难忍,但仍努力维持着镇定,“我立即为您更换新的水果。”
“不好意思?!”他旁边的一同伴忽然出声,“你们这么大个KTV,就给客人吃这样的东西?服务态度还这么差,他娘的叫你好半天才来,你现在一句不好意思就完了?!”
小雨心一沉,明白自己碰到了极品客人,而且一群人明显都喝大了,个个面红耳赤,借此发酒疯。
她再次道歉,表示可以给他们换全新的果盘,再送他们两瓶酒,可对方依旧不依不饶,恶狠狠地指着那盘水果:“要不你跪着唱首歌替哥助助兴,要不你把所有烂葡萄都吃下去,否则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面对这种无理的要求,她只能一个劲地道歉,请求对方放过自己,可对方见她不从,觉得自己很没面子,狂性大发直接将自己手中的酒水浇到了她头上,同时对着她的脚踢了两脚。
另一边,李泽阳很感恩地拿着果盘,敲门走进了A区1号许肆周的包厢。
李泽阳将果盘放下,指了指自己的脸:“许少,还记得我吗?我是李泽阳,李易阳的哥哥,我来给你送个果盘。”
许肆周捏着玻璃酒杯,抬眼,漆黑的眼睛里有种被酒精浸出来的靡靡感,叫人看得醺然欲醉。
他的神色淡然,倦懒低眼,看了李泽阳不过一眼,嗯了声,而后又把剩下的一口酒饮尽。
李泽阳见状,心思敏锐地上前,娴熟地替他加冰添酒。
“许少,我弟弟的事,真的很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弟弟这辈子恐怕就废了。”李泽阳一边替他添酒,一边表达着感激之情。
许肆周独自在这里喝闷酒,一杯接着一杯,就是从一开始谁也不想见,因为没心情,同时在想事情,眉眼间带着戾气,也挺疲惫。
他没搭理,包厢内的灯也被他全关了,只剩下点歌机的屏幕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
李泽阳见他兴致不高,猜测他心情不佳,极力想打破这沉寂:“许少,你喜欢听点什么?我给您点首歌吧。”
“有事没事?没事出去。”
他这个状态冷漠又乖戾,眼神里毫无温度,像是被什么东西伤到了。李泽阳想不通,这样一个意气风发、事事做绝的小爷,能被什么伤到心。
李泽阳有些束手无策,见他又提一杯酒,桌上都是歪七倒八的各种空酒瓶,更加确定他的情绪不好。
李泽阳起身,默默清理桌面,可许肆周是对他有恩的人,他不想冷眼旁观,决定换一种方式。
“许少,心情不好的时候有没有想听的歌?我给您唱首?”
许肆周和他对视一眼,静静看着他,不说话,半晌过后,“咔”一声,手机就沿着桌面从他手中滑了过来。
第57章 惦记57
李泽阳伸手去拿, 看见屏幕上一张专辑转动,显示着一首歌曲名《无赖》。
“粤语歌,能唱?”
李泽阳有些脸白,他不会。正犯难的时候, 外面突然有人在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阳阳!你在哪?李泽阳!”
他下意识回头。同事刚好出现在包厢外, 透过透明的玻璃看见他, 径直推门进来:“阳阳, 出事了, 小雨和客人发生口角,现在被反锁在包间里殴打。”
李泽阳的脸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哪个包厢?”
“C区2号。”
“报警了吗?老板呢?老板知道没?”
“报了, 老板她收到消息正在赶过来!可是小雨还被困着, 一直在里面尖叫,他们那群人还顶住了门, 我们进不去,现在该怎么办?”
因为要隔音,包厢的门质量都很好,没那么容易打开, 同事心急如焚, 急得像没头苍蝇。
李泽阳也没有办法, 但下意识地望向许肆周。
再棘手的情况, 只要许肆周愿意出手,那都不用怕,他就是有本事。
李泽阳心中燃起希望,露出求助的眼神,斟酌着开口:“许少, 这次还能不能再求你解决一次?小雨是我很好的同事,求求你帮帮她。”
许肆周抬了抬眼, 靠在软皮沙发上,头斜斜地磕在靠垫上,冷冷淡淡地看着他。
李泽阳心里明白,许肆周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所以他开口求情。
包厢内,因着从走廊外面透进来的灯,显得光亮了不少,但许肆周依旧坐在阴影里,良久,才有动静。
李泽阳看着许肆周从他面前走过,接着一字一句朝他吩咐:“安排人利用内外信息差,营造出ktv内着火的情形。”
李泽阳一点即通,如此,里面的人将误以为是真实的火灾警报,从而放弃对小雨的纠缠,优先逃生。
“那我在包厢的门口外面放些干冰,同时让所有同事一边把烟扇进去,一边在外面大声呼叫‘着火了,快逃’?”
“没错。”
就这么短短的时间,想出这一招,真不愧是许肆周。
李泽阳简直佩服得不行,配合着说:“好的,我立马去办!”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包厢,立即执行许肆周的命令。
许肆周停住脚步,突然转身看向来给李泽阳通风报信的那同事。
那女生见他骤然停了下来,与他对视一眼,脸颊微红,眼中带着几分羞涩。
许肆周冷静地对那名女生说道:“待会你站门口,全程拿着手机录像,拿证据。”
“哦哦,好。”女生呆呆地应。
许肆周瞥她一眼,重新抬步,朝C区2号走去。
他到的时候,果然听到里面传出虐待的声音,同时还有姑娘呼救的惨叫声。李泽阳和其他同事很快就把东西全都准备好了,一众人在门外待命,经营这家ktv的那位年轻的女老板也已经赶到。
许肆周做了个手势示意,让同事们按计划行动。花了不到一分钟,里面的人听见喧嚣,立马慌张地把门打开,溃散逃窜。
门打开的时候,裂成两半的烟灰缸凭空飞了出来,是里面客人想用来砸小雨的,但被扔偏了,一半砸在了外面走廊的墙上,留下了深深的一个洞,另一半则直直地冲着美女老板的面门袭来。
外面所有人都被吓懵了,只有许肆周立刻有所反应,迅速伸手截下了这一半烟灰缸。
但破裂的烟灰缸边缘锋利得像刀刃,立刻切入了他掌心的肉中,留下一道深深的口子,瞬间血流如注。
女老板这才反应过来,吓了一大跳,立即拿出口袋里的手帕,急忙递给他,焦急地说道:“你受伤了!快用手帕按住伤口,我们得尽快处理。”
许肆周看起来不太在意,她立马拉着他到隔壁的空包间处理伤口,有人紧跟着送来药箱。
许肆周烦躁地抽开自己的手,又被这位女老板坚决强硬地拉了回去:“先让我给你包扎完。”
美女老板今年才不过二十五岁,因为父亲在恫山当地黑白两道势力都有涉及,她接手了父亲的生意,并在短时间内将其扩大,成为当地知名的娱乐业巨头。
许肆周被强行拉了回去,干脆斜靠沙发,单手玩起手机,不说话也不看她。
这是第一次碰到有男生对她无动于衷的。
好多男人见她一面就对她百般殷勤,但这男生帅得既有玩咖的资本,却不动声色。但凡这种有点资本的男生都不会这么甘于寂寞的,毕竟大把女生愿意投怀送抱,但他却清清冷冷。
美女老板包扎的过程中,时不时地瞥向他:“怎么,我这么惹你嫌弃呀?”
她的声音轻柔妩媚,温柔得像是能滴出水来,但许肆周眼皮子也不动一下,美女老板包扎完,一不做二不休,故意挑逗地问起,试图调动他的情绪,徐徐说:“你知不知道——你身上有种感觉很招惹人,别这么冷淡吧?”
就是那种“感觉能睡又不能睡”的气质勾得人神魂颠倒。
许肆周眉头微微一皱,对于她的行为明显有些不耐烦。他轻轻地挪开了手臂,缓缓起身走人。
美女老板见他态度疏离,心里有点不舒服,但并没有放弃。她又拉住了他,吐气如兰,轻声说道:“留个手机号?”
暗示得很明显。
许肆周睨了眼她拉住自己短袖的手,没有再理睬她,径直朝着包厢外走去。
李泽阳处理完后续的事情准备回去找许肆周,但一旁的小雨似乎是吓坏了,来到他身边哽咽着向他道谢:“阳阳,谢谢你。”
李泽阳见她这副模样,还是决定先陪陪她,摸摸她的头:“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手机照片里的那个帅哥,救你的办法是他想的。”
“好,那替我谢谢他。”小雨红着眼圈,过一会又问,“但是阳阳,你怎么认识他的呀?”
李泽阳看着小雨,脸上露出一丝动容的微笑:“他救过我弟弟,是我们全家的恩人。”
小雨知道李泽阳有一个很疼爱的弟弟,只比他小几岁,现在正在恫山职高读高一,她听闻过他这个弟弟以前很喜欢赌博,最开始是玩老虎机,后来不知怎的,开始跟赌场的那些人厮混在一起,从此沉迷其中,丧失自控力,甚至连书都不读了,学校也不去,老师也找不到,还经常不归家。
他弟弟以前成绩很好,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年级前几名,拿“亦笙奖学金”,但后来走上了这条路令人扼腕痛惜。不过后来他弟弟是怎么被拯救回来的,她并不清楚。
说起这件事,李泽阳眼里有光,心怀感恩:“我弟弟赌博,我当时真是走投无路了,所以找了亦笙基金会的人。亦笙基金会的创始人是他的外曾祖母,老太太听说我弟弟这件事,也放在了心上,觉得好好一小孩,前途毁了,很是痛心疾首,所以就让他来帮帮我。”
“那他是怎么解决的,我听说赌博这个习惯很难改掉。”小雨皱眉问道。
“所以我对许少是真的服气,果然还是他道行深。”李泽阳说,“他第一次,直飚赌场,让我弟弟回家,我弟弟叫嚣,他直接砸钱给老板说‘我来跟他赌’,然后赌场老板同意了,他就跟我弟弟放狠话‘赌赢了,你回家’。”
“他就是利用好赌的人的心理,十把赌,他赢了八把,各种赌博的方式,把我弟弟弄颓靡了。江湖规矩,我弟弟输了,是要回去的,但许少知道他肯定只是嘴上说说,对吧,赌徒心理,所以他当时笑得意味深长,跟我弟弟说‘你既然服输了,那再来就是违背诺言。’‘来一次,我打你一次。’”
“果不其然,我弟没几天又心痒痒,跑去玩老虎机,赌得正开心的时候,卷帘门被许少拉开了,他就看着我弟弟说‘骗我?’,然后动手打我弟。”李泽阳语气变缓了些,“当时看到我弟被打,我还挺心疼的,但是没办法,他不狠狠摔个跟头,不知道回头。许少打得特别狠。”
“然后呢?”小雨问。
“然后还没完,我弟弟去医院住了一段时间,许少钱多,无所谓,多少钱都给他砸,都让医生给他治。不过他也知道我弟还是会赌,赌徒心理没那么容易消除,所以第三次当我弟弟抱有侥幸心理去赌博的时候,许少就嘴里叼着根棒棒糖坐在老虎机前不说话,守株待兔,直接蹲人。直到我弟弟突然反应过来,猛地回头,那时,许少一双眸子漆黑地盯着他,说‘又来,看来是挨得不够狠,还不知悔改’,然后又是不留情面的一顿打,打得比以前狠,那以后,我弟弟就再也不敢了。”
“我弟当时因为赌博真的像变了个人,偷钱,打父母,极其叛逆,所以我真的很感谢许少,那阵子还是元旦吧,他为了找到我弟,各种跟赌场的人以及赌徒打交道,然后通过找那些人,把我弟弟揪了出来。”
小雨听完整个故事,感慨得无法言语:“你弟弟真的是幸运,有这样的人帮助他。”
“是啊。”李泽阳点头应着。
外面,突然来了一群穿着知行高中校服的少年,浩浩荡荡地走进KTV,充满青春活力,一片欢声笑语。
孙益拉着唐锐问:“阿肆在哪个包厢啊?”
罗郴锋从学校小卖部买完东西出来,看见一群人从综合楼前穿过,得知他们去找许肆周,也跟着一起来了,很快就眼尖地看到从一条走道出来的许肆周。
“许神!!”
第58章 惦记58
被这道高亢嘹亮的嗓音叫住时, 许肆周正举着手机,贴在耳边接电话:“但什么?你最近不是正好缺专题,我给你个路子,去找纸媒联合, 推一个守护祖国花骨朵的电视栏目。”
“小淮。”陈择良是看着许肆周长大的, 还是习惯叫他原名。
“我现在调去电视部了, 纸媒不归我管。”电话那头陈择良语气为难, “而且, 最近风声紧,你父亲司部长被带走了, 老爷子怒其不争, 痛心疾首,今儿入院了。”
司余鸣因违规操作, 这几天被上头带走调查,这许肆周是清楚的。
但他并不知道老爷子因此进了医院。
“老爷子怎么了?”许肆周一只手揉了下额角,“怎么没跟我说。”
“没什么事,就是头晕胸闷, 估计是情绪波动太大了, 医生建议住院观察, 也没什么大碍, 就没告诉你。”
老爷子当年抗日,拼死守护祖国河山,战场上挨过枪子儿无数,峥嵘岁月,功不可没。但正因年轻时有太多的工作要忙, 长子司余鸣出生后,他无暇教导, 导致父子俩亲缘疏浅。
“过刚易折,”这次司余鸣被带进去,司老不徇私情,只说了一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绝不用看在我的面子而姑息迁就。没教育好儿子,是我最大的过失。”
司老爷子一生清正廉明,晚年受这牵连,白白被人看了笑话。
许肆周想起上次在北京城,老爷子白发苍苍,一双皱纹横生、布满老茧的手握着他,说:“淮孙,我跟你爸这一辈子关系不好,没想到你也遭这份罪。但有一点你爸是对的,国家建设‘一带一路’,需要我们年轻一辈奋勇当先。”
“国家需要我们,我们就要随时准备战斗。”
“细想起来,你初中时去英国留学,那会儿你还在变声期。”老爷子陷入了回忆里,仿佛还在昨日,“记不记得我在你临行前说的话,你要为祖国争光,去资本主义国家,不能被他们万恶的思想和作风侵蚀,要‘师夷长技以制夷’。”
老一辈的思想,管老牌西方国家叫万恶的资本主义,许肆周当时悠哉悠哉地听着,现在想起来,认为说得颇有几分道理,不禁想笑。
“小淮,你小叔在中东出任大使,那边向来也不太平,只要外出,那危险无处不在。你如果考虑好了,那就听听司老的话,先回北京来,然后去趟大西北,见见潘常务,他接下来要开拓中欧经济走廊。说实话,这个任务你来接最合适,欧洲那边你也熟。”
许肆周远远地看见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走进大厅,听着电话里陈择良说的话,应了几句。
挂完电话,孙益、蒋科、唐锐等一众人已经来到了他身边,将他团团围住。
Ktv内的走道本就狭窄,此刻更加拥挤。
“阿肆你是不是真要离开恫山了?”孙益猛地扑上了许肆周的肩膀,像个人形玩偶似的挂在他身上,牢牢不放手,誓要个答案。
一群人本来热闹的氛围因这一句话开始变得沉寂,许肆周身型高大地站着,没有反驳。
大家心知肚明,这意思——就是默认了。
“能不能不走?”
孙益继续不死心地问,但还不等许肆周回答,他又好像其实都明白,只是不愿意承认的样子,叹了口气,跳下许肆周的肩膀,声音有些低沉地说:“不能是吧,我知道,我就问问。”
孙益情绪明显低落了下来。
其实不仅是他,其他人心里也都挺依依不舍的,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能遇见许肆周已是很幸运的事。
人生有百分之多少的可能遇见跨越阶层的人呢?不到3%吧,那在这极微的可能性里,能跟这个人处成兄弟的几率又有多少?小于0.001%了。
半晌,熊韦谦率先打破这沉默:“哎,大家也没什么好难过的,今天我们在这正好送送阿肆。”
“对对对,正好在KTV,一起唱个歌,喝个酒。”立刻有人附和他。
“你真不怕死啊?”沈卓立即拍了拍那人的脑袋,“忘了今晚还得上晚自习?一身酒气,被老李逮住又是一千字检讨。”
确实,考完月考后,大家的心都野了。
“哎,可是咱给肆哥送行,不喝个吗?”那人语气有些幽怨。
“酒就不喝了。”许肆周将双手揣兜里,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找个地,我请大家吃饭。”
“好啊。”唐锐最先表示赞同,“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烧烤摊,我跟我姐去吃过,烟火气很足,这个点正是热闹的时候!”
“听起来不错!”沈卓兴奋地说道,“烧烤正合我胃口。”
“就是,我也超爱烧烤!”孙益跟着附和。
“那就去烧烤摊吃个痛快!”众人纷纷接受了提议。
于是,一行人从御庭ktv出来,兴高采烈地朝着烧烤摊的方向走去。在路上,他们谈笑风生,一派欢声笑语。晚上六点多的恫山,依旧是一片热闹的景象。
这个时刻,太阳完全落下了地平线下,天空将黑未黑,呈现出一种静谧的深蓝或暗蓝色调。
差不多到地方的时候,班里的部分女生也加入了进来,蒋科拿着手机,一边招呼着三五成群的女生,一边给许肆周解释:“她们也还没吃,在班群里听说咱们给你送行,也都过来了。”
许肆周心不在焉地“嗯”了声,眼神冷淡地往那群女生里睨一眼,几乎半个班的女生都来了,就是没有一个人脸上有个小酒窝。
真行,就这么讨厌他,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许肆周视线移开,抬手移到自己的后颈捏了捏,自嘲地扯一扯嘴角。
一群女生加进来后,队伍变得更加壮大喧嚷,到烧烤摊时,附近几桌拿着竹签,咬着各种烤串,眼睛却不时地往他们身上瞟,尤其是落在队伍最后边的许肆周。
“我靠,来了个大帅哥。好帅,这种烧烤摊也能碰见这种绝品吗?”其中一桌的长发女生看到许肆周,按耐不住,迅速丢下签子擦擦手,拿起手机调出相机模式,脚尖踢一踢对面的同伴,“超正,你快看。”
对面那女生见自己朋友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也跟着转头——
在一群穿着知行高中校服的少年里,看到了一个鹤立鸡群的男生,高高大大的个子、清清傲傲地站着,但他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周围的眼神,沉着眼皮,大概在想什么事情。
他旁边的朋友拍一拍他的肩膀,问他坐哪里。他随性自在地答,都行。
然后一群人落座。
但他们人太多了,两张桌子还不够,得拼桌,一群男生张罗这事,三下五除二地拼出了一张长桌子,女生转头,亢奋激动地问:“拍到没?”
结果问出口没一会,就发现自己朋友慌慌张张地收手机,手都拿不稳,“啪”地一声,就那么把手机掉在了放烤串的盘子里,屏幕朝上。
她正抓心挠肝,一回头,看到刚才那张俊脸凭空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许肆周走到两人桌边,看到手机屏幕露出的摄像模式,瞬间明白怎么回事。他移开眼,问:“这俩凳子拿走行吗?”
女生立马反应过来,他是过来替朋友借凳子的,并不是因为不满她故意偷拍,赶忙松了口气:“可以可以,随便拿。”
许肆周看她们一眼,说了句谢了,抬手将俩凳子搬走。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我的天啊……”女生捂着脸,“他声音好好听。”
对面女生心有余悸,哪敢再花痴,连忙包着纸巾将她手机从油腻腻的餐盘拎起来:“妈呀,你先担心担心你手机吧。”
一群人沿着一张长桌落座,不一会儿就有老板出来打招呼:“你们要点什么就进来看看,这里没有餐牌,想烤什么就拿个篮子进去挑。”
“放心吧,老板。”唐锐站着给其他人分发一次性筷子,“我来过几次,我熟。”
“那行,生意忙,你们就自便吧。”老板点点头,又回去忙碌。
女生坐着,一群男生起身去点菜,许肆周去买饮料,走到一半才发现这离恫山医院不远,透过几根电线杆和屋顶的缝隙,能看到几条街后的医院门诊楼。
回忆冷不丁地窜出来,将许肆周带回到一个半月前,两个人还不太熟的时候,她打破伤风,后来不知怎的,还弄得晕倒在医院的厕所里。
女孩子身板轻得一触即碎,仿佛只要他稍稍用点力,就会将她碰坏了。
怎么也不知道长点肉?
兜兜转转,他与她终究无疾而终。
手机“叮”一声响,陈择良给他回消息,说是已经知会了潘常务那边,他从北京出发就可以。
放饮料的冰柜前人很多,是从点烤串那边排过来的队,许肆周盯着手机那条短信,过了会儿,前面才空出了一块儿。
太阳落山了,但冰柜前放着一把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遮阳伞,半垂着遮挡了他的大部分视野。
突然,对面一个女生走出来,看不见上半身,只能看见底下一双小腿,纤瘦匀称,跟腱细长,许肆周脑海突然像有根弦——啪地断了,想起体育课做仰卧起坐那一幕。
脚腕很白、很细,一只手就能完全握住。
他迅速收起手机,弯腰低头从遮阳伞旁边钻过去,上前拉住了女孩的手:“左渔。”
但女孩回头,展露在他面前的,是一张陌生的、截然不同的脸。
“抱歉。”他倏地收回手。
女孩被突如其来地拉了下手,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许肆周只好道歉,自我嘲弄地解释:“我以为你是别人。”
女孩这才明白过来,红着脸摇摇头,又忍不住偷看他一眼:“没关系。”
她害羞地低下头,跟上了同伴的脚步走了。
许肆周闭了闭眼,舌尖抵了一下后槽牙,操,还真他妈应了那句话:后来,有人似你三分,我便慌了神。
许肆周没再排队,直接打电话到周围的饮品店下单。
这条街一半都是烧烤摊,街头巷尾是当地特色的小龙虾和烤田螺摊,但这时候还不到季节。也许是临别的最后一顿,大家吃得挺拖拖拉拉的,明明还有不到十分钟就要回去上晚自习了,但谁都不愿意提“走”这个字眼。
这种大排档,市井气十足,许肆周跟渡嘉奈在港岛也常去,除了周围人叽叽喳喳、七嘴八舌说出来的语言不同,那边跟这边没什么不一样。
许肆周跷着二郎腿坐着,没怎么吃,大多时候在看他们谈天说地,回想起当初见这群人,就好像只是昨日,但这段时间到底挺不赖。
“许神,你怎么不咋吃啊?”罗郴锋吃得满嘴油腻腻,唇角还沾着孜然,抬头看他一眼,又伸手到桌子中央给他递来一串烤鱿鱼,“你尝尝,这个最好吃!”
许肆周慢悠悠地拿起筷子,没拒绝他的好意,捏着竹签尾巴,一个个将鱿鱼圈拆到碗里。
“许神,你这样吃烧烤,”罗郴锋迅速拿起纸巾擦擦嘴,蓦地整理起仪容仪表来,“显得我们很屌丝。”
一桌人吃得大大咧咧,唯独许肆周四周干干净净,连碗沿都没沾一点酱,手指也是清清爽爽的,骨节修长分明,拆鱿鱼圈的时候优雅得像在用刀叉似的。
许肆周笑了一笑,睨他一眼:“——我有强迫症。”
罗郴锋“哦”一声,作势要学他,现在他是许神粉丝队头号大队长,偶像做什么,每一举一动,他都得跟足,他刚跟着拆下一个鱿鱼圈,就被人拍了下后脑勺:“你他妈屌丝就别学了,再怎么学也改变不了你是中二屌丝的模样。”
罗郴锋语塞,白他一眼,盯着碗里的鱿鱼圈看一眼,也妥协似的放下了筷子,无比哀怨地说:“还真是,撸串撸串,当然还是撸着签儿吃爽啊!”
他放弃挣扎,横着签子没心没肺地咬了一口,又说:“啊,真香,这鱿鱼圈,我他妈宣布,是最最最好吃的了!”
“放屁!”有人大声打断了他,“明明是夏天时候的小龙虾最好吃,Q.Q弹弹,尾肥体壮、肉质鲜美!”
“不是,是烤皮皮虾最好吃!”
“当然是小龙虾!”
一群人关于恫山什么最好吃开始争吵起来,许肆周用筷子夹着鱿鱼圈,边吃边摇头笑。
这里的人氛围是真好,个个当你兄弟,即使以前对你有偏见,但处一处就心无芥蒂了,真心实意和你打成一片。
这时候有人问:“许神,你吃过皮皮虾没?”
许肆周抬头,知道他们说的皮皮虾就是濑尿虾,港岛人吃皮皮虾,最常见的就是椒盐濑尿虾。
他刚要点头,结果那男生兀自站了起身:“许神肯定没吃过咱们恫山这边的捞汁皮皮虾,我去给他买。”
许肆周刚准备说别买了,桌上点的都吃不完,别特地为了他大老远跑去买一份皮皮虾,但这群人许是舍不得他,接二连三地站起来,一个接一个地起身,说要去给他买什么好吃的,拦都拦不住啊。
等他们回来时,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恫山当地的美食和小吃,除了捞汁皮皮虾,还有韭菜饼、油条包麻糍、灯盏糕、藤条熏鸡、各式卤味,一份接一份摆在他面前,一个接一个地给他介绍,搞得像满汉全席似的。
如果说,他人生里有什么矫情的时刻,之前搭车晕车是一次,现在是第二次。
“行了。”许肆周靠在椅子上,挠了挠一个男生的头发,“都是兄弟,搞这么煽情,快回去上晚自习。”
“知道了肆哥,你自己也多保重,以后就,后会有期了!”
“对,肆哥,以后有什么事就回恫山来,兄弟们罩着你,哈哈。”孙益虽然不舍,但嘴上依旧大言不惭。
刚说完,他的脑袋上就挨了一下,“还罩肆哥,也不看看你哪根葱。”
说完,男生转头,朝着许肆周说了句:“肆哥,那就,有缘再见了。”
“行。”许肆周看着眼前的这群人,笑一笑,“有缘再见。”
一群人不舍得散,依依不舍,三步一回头,许肆周坐在原地,偶尔朝他们挥挥手,真他妈人生第一次对分别有了实感。
熊韦谦走得最慢,脚步刚迈开,抬起又落下,终还是忍不住,眼眶湿湿的,一抹泪,转身走回去,坐到了许肆周旁边,埋着头。
许肆周见他回来,拿着筷子,问:“咋,还没吃饱啊?”
“不是。”熊韦谦摇摇头,“阿肆,有没有想说的话,兄弟一场,我知道你走肯定迫不得已,有自己的苦衷。”
许肆周放下筷子,喉结压抑着滚了滚,郑重地转身看向他:“还真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你说。”
“学校里不少人知道我追过左渔,我不想她有压力,回去后,别让那些人乱说话。”
“好。”
一旦去了西北,封闭式集训,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半载,“如果可以的话,照顾秋摇的同时,也多照顾照顾她。”
“你放心吧。”熊韦谦声音哽咽,诚恳地点点头,“我都会的。”
“嗯,就这样了,回去吧。”许肆周抬手握了握熊韦谦的肩膀,声音有些干涩和暗哑。
他的身后,街道两旁的灯火通明,四周的机动车来来往往,喧闹、噪杂,恫山的人们在将黑未黑的天色中,不约而同地各自忙碌着,仿佛真正的夜幕,此刻才降临。
——上卷完——
第59章 惦记59
自从许肆周离开恫山, 彻底离开了她的世界后,左渔对于2014年的记忆就变得很淡很淡了。
她把自己沉浸在无穷无尽的题海和卷子中,试图用学业填补心里空缺的那一大块。
当每一天都是按部就班地度过,早起上课, 下课自习, 晚上回宿舍, 看会儿书, 然后早早就寝。如此枯燥的节奏下, 时间仿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流逝。
在这样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生活里,为数不多的几件大事就显得格外深刻。
那是差不多快到立夏的时候, 烈阳当头, 第一声蝉鸣响彻了校园。
左渔穿着校服坐在教室里,额头沁出一点汗珠, 她恍若未觉,奋笔疾书,却被悄然走下讲台的陆萍老师轻轻敲了敲桌面。
“左渔,你出来一下。”陆萍老师怕影响到其他自习的学生, 声音很轻。
那会儿, 她们知行高中的高二学生已经开始高考的一轮复习了, 学习上大家有了几分紧迫感, 班上的氛围沉着不少。
左渔放下笔,随着老师的步伐走出教室。
当时被叫出去,她还以为是要去办公室取卷子,可陆萍老师将她带到走廊栏杆前,跟她说:“左渔, 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应该算是好消息。”陆萍老师兀自笑了笑,握着她的肩膀, “还记得之前你因为错过了编辑的电话,所以失去了在杂志刊登作文的机会吗?”
左渔点点头,回忆起了那次错过的机会,心中涌起了一丝遗憾:“是的,我记得。”
“不过,编辑最近又通过我们试图联系你,”陆萍似乎看穿了左渔心中的想法,继续说,“说是能把你那篇作文改成网络文摘的形式出版。”
“老师,什么意思?”左渔呆住。
“就是她们给你弥补了一次机会,但不能跟其他参赛者一样出版成功,只能通过电子文稿的形式在网络上发表。”
那是很长一段低迷状态过后,她第一次听到的好消息。
尽管不能亲眼看到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但能够有作品在网络上发表也是一种荣耀。
她的生活已经太久没有出现这种希望和振奋了,她激动得,甚至差点忘了说谢谢老师。
“不要放弃任何一个机会,左渔。”陆萍微笑着鼓励她,“网络文摘虽然不同于杂志,但同样能够让你的作品被更多人看到,相信你一定能够做得很出色的!”
左渔说着感谢,身心舒爽畅然。
但她没想到命运的眷顾,接踵而至——
接近暑假的时候,她再次收到消息,说是广州电视台拟策划一档关注青少年成长的电视栏目,想邀请她去广州参与录制。
得到消息的那天是6月30号,她们刚搬进高三教学楼。
班上的男生和熊韦谦特别照顾她,二话不说替她将座位的书籍和杂物搬进了新的教学楼。
那天,左渔站在课室里,看着前后黑板那赤红鲜明的高考倒计时“342天”,总有种恍惚感。
日子一天一天地走着,什么都好像没变,但她却在心底暗暗算着她和许肆周分开的日子——已经整整122天了。
在这122天里,她总会在很多很多时刻想起他。
也许是学校外边奶茶店的一杯黑糖姜茶,也许是在操场跑步时闻到跑道被太阳晒出的一种淡淡的塑胶味,还可能是不经意间听到角落音像店里传出复古悠扬的粤语歌。
而每想起一次,她都会默默在那个专属的笔记本里记录下来,似乎只要写下来,心里就能平静不少。
当她今天再次翻开这个笔记本,才发现这个本子已经被她写了数十页纸了。
左渔指尖停在第一页,指腹一遍遍地摩挲着最上面的那两行字,眼眶慢慢红了。
——对不起。
——2014年2月28号。
而页面底下,是用黑笔写的另两行字。
——今天看到了班群消息,才知道3月4号那天大家给你送行。如果时光倒回,我会去吗?但是,我最想知道的其实是,你,想我去吗?
——2014年4月5号
……
“左渔。”
忽然,同桌陈延抱着一摞书进教室,左渔慌慌张张地收起了这个笔记本,放进了抽屉,问道:“怎么啦?”
陈延看到她微微泛红的眼圈,没有过问,但眼尾余光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她手忙脚乱地将一个黄绿色封面的笔记本收进桌肚。
“没什么。”他移开目光,“就是你的东西多的话,可以放一些在我这边,我这边位置空敞。”
“谢谢你。”左渔心中涌起一股暖意,但微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应该不用啦。”
虽然她的书本和错题集确实有点多,但她并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没关系。”陈延没勉强,在她旁边坐下来,只说,“你钩子上的垃圾袋也可以挂我这头,这样就不会碍着你了。”
自从两个人成同桌后,陈延也越来越照顾她。
左渔知道,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班主任制定的那个“同桌学习一对一帮扶计划”,她帮助陈延的成绩提升不少,已经让他的成绩重新稳定回到当初的中上游水平。
所以两个人迅速建立了革命般的友谊。
每年小暑的时候,是秋摇生日,左渔都会陪秋摇一起过。
今年比较特殊,因为要提前体验高三生活,所有高二学生补了近半个月的课,一直到一轮复习结束。
真正放假的那天,恰好就是秋摇生日,左渔去了她家里,和她一起窝在床上看了一部电影。
那是一部韩国文艺爱情片,秋摇自从寒假看完《来自星星的你》后,开始迷上韩国电影和电视剧。
她挑了一部2003年的片,名字叫《假如爱有天意》,是孙艺珍主演的。
最初,左渔只沉浸在孙仙清纯的美貌里,但随着剧情的深入,她渐渐被故事所吸引。
尤其在看到年少相爱的两个人,却因家庭和背景悬殊,女主角珠熙承受不住内心的内疚和矛盾,在一次雨中跟男主告别说不再相见时,左渔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在一起,鼻腔微微发酸。
可后来,随着悲剧的不断发展,左渔几乎哭得不能自已。
特别是在餐厅那一幕,男主从战场回来,因失去了双眼,他不愿成为女主的负担,于是装作自己过得很好、很幸福地赴女主的约,欺骗女主:“你为什么还没有结婚,我已经结婚了。”
结果,被女主看穿他双目失明的真相。女主泪流满面,过去将因看不见路而撞翻桌椅的男主扶起,男主抱歉着说:“对不起,本来可以很成功的。我昨晚自己练习了很多遍。”
在那个场景,左渔因共情,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无声,却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秋摇哭得也很厉害,最后两个人抱在一起哭到抽抽,半包纸巾几乎都被用完。
那天的电影后劲大到左渔晚上甚至做了个梦。
梦里,自己变成了一条鱼,她只能透过鱼缸的玻璃,远远地看见许肆周的身影。
水光波光粼粼,他还是那副随意自在的劲,少年意气风发,个子那么高,一双长腿身姿挺拔。
她拼了命地想朝他游过去,可是梦里一科接一科的试卷纷至沓来,一张接一张地覆盖在她的鱼缸四周,如同厚重的迷雾将她牢牢困住。
她在黑暗中醒来,一片怔怔然。
她忘不了许肆周,不仅忘不了他,她还好想好想他。
但想着想着,她又笑着哭了。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像今天这样痛痛快快地哭过了,其实能哭出来反而心里更舒服些。
放暑假后,爸爸才正式把手机还给了她,因为她即将要去广州,爸爸担心她在异地会遇到困难,因此决定将手机交还给她,以便随时保持联系。
自除夕那天被没收,过去了整整五个多月她才重新拿到了自己的手机。
在这之前,她偶尔只能在学校机房上电脑课的时候登一登q.q,但因为这些时候都是跟别人共用一台电脑,她也只能对着消息列表匆匆一瞥,不敢刻意去点许肆周的聊天框。
这会儿左渔点着屏幕,登陆了自己的q.q,当熟悉的聊天界面弹出来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指尖颤抖着将好友列表往下翻,想看到那个头像,却又唯恐见到这个头像后的心情起伏波澜。
她一下一下地划着,可划到了底,都没有看到那个在心里念了千遍万遍的头像。
怎么可能呢……
怎么找不到呢……
她不信邪地又认认真真地过了一遍,依旧没看到,又点搜索栏搜,这才跃出一个陌生的、奇怪的用户。
原来因对方长时间不登陆,这个号被人盗了,昵称改了,头像也换了,连空间也都是一条条的广告。
左渔看着屏幕中曾经和许肆周的聊天记录,心里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大块,空落落的,她久久坐着,直到几近天黑,她妈妈来找她吃晚饭。
左渔麻木地应一声,这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般,她和许肆周的最后一丝联系也荡然无存了。
左渔鼻子酸得要死,出门时恍然想起秋摇在看完那部韩国电影后,引用网络热评发在空间动态的那一句话——
你要相信,每一个令你意难平的结局,其实也许是他们力所能及的最好结局了。
左渔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呼吸,就像化身梦里的那条快要窒息的鱼。
她和许肆周,就这样失散在海海人生里。
第60章 惦记60
电视台的采访定在八月中旬, 正是一年之中最炎热的时段。
被邀请去录制节目的一共有二十人,都是当初作文大赛获奖的学生。来自广东省的那十人出席录影很方便,而左渔需要跟另外九人汇合,然后一起过去。
但电视台很慷慨大方, 食宿和路费全包, 因此左渔无需为这些费用担心。
这是她第一次出恫山, 小姑姑左玲听闻消息后尤为激动, 觉得这是一件特别争光的事, 为此还特意带着她去裕隆商场逛逛,想给她挑几件新衣服, 顺便买双鞋子。
左渔被小姑姑拉着手, 行走在琳琅满目的服装区。
小姑姑问她有没有看到喜欢的裙子,左渔有些意外地问:“要穿裙子吗?”
“对呀!”小姑姑眨着眼睛笑道, “你去录制节目,当然要穿得漂漂亮亮的,让人记住你呀。”
这一点左渔倒是没有想到。
她最近这几天都在根据带队老师提供的题目准备采访稿,她没登过这么大的场面, 所以想要做到万无一失, 尽量不辜负她所代表的知行高中的声誉。
“小渔, 看这身裙子怎么样?”小姑姑兴致勃勃地指着一件清新的黄绿色连衣裙问道, “要不要试一试?”
旁边的导购听见声音过来:“这件是我们店的新款,很适合她这个年纪的高中女生。”
说完,她又认真打量了左渔一眼,这才看清她那张脸生得好看,青春又漂亮。
“那就试试。”小姑姑将裙子取下来, 递给了左渔。
“好。”左渔点头,拿起衣服, 进入试衣间,换好后走出来,店里的客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她,惹得大家纷纷露出惊艳的目光。
“很好,要不就它了?”小姑姑很满意,扶着左渔的肩膀转了个圈。
这件黄绿色连衣裙剪裁简洁大方,穿在她身上像朵浪漫的春日小花,显得格外清爽。
后面小姑姑又给她买了一双新鞋子,是一双小方跟的款式,但是鞋头是尖尖的,将她修长的小腿美好地衬托出来。
左渔在店里试穿完,回到家后就将鞋子妥帖地放进了行李箱中,与其他随行物品放在了一起。
八月中旬那天,她踏上了去往广州的旅程。
正值盛夏,日头高晒,天气酷热,空气沉闷得像是盘旋了一张巨大而粘稠的网。左渔跟随着同行的人走进酒店,在大堂呼呼吹着的冷风下,众人终于感到一丝凉快。
左渔跟其中一个省实验学校的女生分配到一起,住一间双人房。
这名女生叫方若诗,身型也是同属少女的那种纤瘦,比她稍矮一点,说话时的语气温温柔柔,看起来脾气很好。
电视台订的房间很大,豪华又整洁,她一进房间,放下行李,就坐在床边托着下巴看左渔:“左渔,你的名字好好听啊,人也长得好漂亮,我从没在现实生活中见过你这么漂亮的。”
左渔被她直白的夸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腼腆地说了句:“谢谢。”
“方若诗,我能叫你若诗吗?”左渔问。
“可以呀,你喊我的名字,我都觉得甜死了!”方若诗一双星星眼地看她,嘴里喃喃道。
左渔笑笑,从行李箱里拿出妈妈替她准备的小礼物,送给了方若诗。
“哇,谢谢!”方若诗开心地接过礼物,“可是我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没关系的。”左渔摇摇头,“这只是一点心意,希望你喜欢。”
方若诗眼睛亮亮的,两人相视一笑,气氛大好,彼此又一起聊了很多,感情瞬间建立起来。
通过聊天,左渔才得知她们省另外的九人全都来自省会的高中,只有她一个是从小地方出来的。
而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计划着高中以后出国或者走保送的路线,左渔默默听着,她们知行高中没有任何保送生的名额,所以她必须兢兢业业地参加高考,一步步走稳,从千军万马的独木桥中闯过去。
晚上,领队老师带着他们在广州的一家酒家吃晚饭。
两张桌子坐满了青春洋溢的少年,笑声和谈话声不绝于耳,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窗外是无边繁华的夜色,时隔十年,她终于见到了爸爸口中高楼耸立的广州城。十六岁的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稚嫩的小女孩,而这座城市也不再存在于她想象中的模糊影像。
她正踏足在这片土地上,无比真实。
翌日,因为录制安排在下午,所以领队老师又带着他们去了二沙岛,那一片多家博物馆挨在一起,非常适合他们一群学生游览。
他们逛了广东美术馆和星海音乐厅,最后一站是旁边的广东华侨博物馆。
左渔一边听着导游的介绍,心里竟然产生了感触。后来在咖啡馆休息的时间,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默默写下了一个故事。
领队老师有两位,其中的女老师姓杨,另一位男老师姓覃。
大多数的学生在咖啡馆里都是拍拍照聊聊天,但左渔拿着笔,安安静静地坐着在记录什么,明媚的阳光透过落地的玻璃窗照射在她身上,留下一层淡淡的光晕,看起来格外恬静美好。
杨老师信步走过去:“左渔,你在写什么呢?”
左渔长相出挑,生得白净又标致,性格也好,所以不过短短一天,同行的每一个人都记得她。
“老师,我刚刚逛华侨博物馆,看到了那个年代千千万万的华人,因生计等原因背井离乡,最终把自己奉献在遥远的异国他乡,总感觉这段历史特别真实,仿佛活生生地在我脑海里演绎了一遍,所以我想把它记录下来。”
杨老师微笑着点点头,笑问:“我能看看吗?”
“嗯,可以的。”左渔将自己的本子递给她。
出人意料的是,左渔写的文字娓娓道来,极具镜头感,竟然像一出电影。杨莹拿着本子,渐渐专注地阅读起来。
故事中,左渔塑造出了一个叫梁崇的人物,他作为晚清时期一介书生上京参加会试,中途却被奸人诓骗签契约,成为“猪仔”到秘鲁作苦工,最终却客死异乡。
梁崇年少时满腔热血,踌躇壮志一心求学报国铭志,却惨遭变故。
他搭船过埠时目睹了许多同乡因病被人无情抛下大海,去到秘鲁后又和其他华人一起被安排在“鸟粪岛”上工作,却被疯狂虐待压榨,最后不仅患上了皮肤病,肺部还因长期吸入鸟粪里的一种酸性的粉尘而被烧伤,接触眼睛后还致盲了。
同伴在他面前接连病逝,饱受身心折磨的他最终选择了跳崖自尽……
“这真的是你临时写出来的吗?”杨莹有些不可置信,写得真好,怎么看似娇娇弱弱的小女生,却透出这么大的胸怀和格局呢?
“嗯。”左渔不明所以,扬头一笑,“因为在逛博物馆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这个故事,觉得很有感触,就写了下来。”
“很好。”杨莹朝她竖了个大拇指,“那你给这个故事取名了吗?”
“取名?”左渔微微一愣,“还没想好呢……嗯,我想想。”
左渔笔尖戳着唇边的小酒窝,歪着脑袋思考了会:“要不就叫《余烬》吧?”
“悲剧式”的人物,燃烧自己奉献在了遥远的美洲,以死明志。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不错。”杨莹点赞,“我能给其他老师看看吗?也许你下午采访也可以讲讲你创作的这个本子,真的很有意义。”
“好,谢谢老师。”左渔点点头。
杨莹拿着她的本子,迫不及待地分享给另一位带队的男老师。
“你看看,这是左渔写的。”杨莹用欣赏的口吻朝他介绍,“难怪能从作文大赛脱颖而出,肚子里没墨水还真来不了这里。”
覃老师接过来看了会,又抬起眼皮问:“就是唯一一个从小地方出来的那个小美女?”
“是。”杨莹无比赏识地看了左渔一眼,点头,“有些人,你只要给她一丝机会,就能破茧成蝶。”
“确实,是金子在哪里都不会被埋没。”覃老师抿一口咖啡,开玩笑地说,“我还以为我是带她出来见见世面的,结果她自己就是世面。”
杨莹跟着笑。
欧式情调的咖啡厅内,左渔脾气好又讨人喜欢,同行的人都围着她求合影,她都笑着一一答应下来,微微弯身,朝着镜头比耶,笑容清纯又感染。
“年轻真好啊。”杨莹感慨。
世界是属于她们的。
前路漫漫,以梦为马,不负韶华,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