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不知道为什么, 这条消息弹出来时,宋卿那种极强的不安感瞬间占据她的心头。
自从分手后,姚佳瑶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差下去, 她拼了命似的工作,将休息时间挤压到一丝不剩。
这种状态和十年前的自己如出一辙。
而这条消息就像是引爆不安的最后一点火星子, 宋卿几乎没有犹豫就给姚佳瑶拨了电话。
好在,没有像宋卿担心的那样,姚佳瑶很快就接听了。
“瑶瑶。”宋卿的声音有些急切, 还有明显的慌乱:“你真的还好吗?要不要你也请个假和我一起”
姚佳瑶的笑声从电话那端传来,听起来跟没事人一样:“安呐卿卿, 我真的没事。”
即使笑意和从前一样, 但宋卿还是从这声笑里听出了苦涩。
以及强行装出来的随意。
“可是”宋卿刚想继续开口, 却又被打断。
“你真的不要担心我,不过我确实有事情瞒着你。”电话那端沉默了下,姚佳瑶轻声道:“九月过完我就要离职了,大概十月头工作交接结束了就要离开江城一高了,但是我不会想不开啦,只是要回家接手家业了。”
说完, 姚佳瑶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在和宋卿解释,也像是在对自己说:“姚女士为姚家家业操劳了大半辈子, 现在也该享享福了。”
姚女士是姚佳瑶的母亲,大学毕业那年白手起家,短短二十年就已经在行业里做到了市场垄断, 公司估值过了亿。
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女企业家。
姚佳瑶是姚女士在三十五岁时冒着高龄生育的女儿,姚佳瑶打出生起就被姚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
是名副其实的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千金小姐, 她在国内念到大学毕业,学的是自己喜欢的专业。
大学毕业为了世交而出国, 家里没有丝毫反对反而给予富足的生活条件供她在国外过着和国内一样优渥的生活,就连毕业回国入职了江城一高当老师,姚佳瑶的母亲也丝毫没有阻碍过。
姚女士没有因为姚佳瑶是家中独女就用家族重担绑架她,也没有因为姚佳瑶的爱好和专业与家族基业不相符而限制。
姚佳瑶这辈子唯一受过的委屈,全都是来自于这段和世交的地下恋情。
“好。”听着姚佳瑶的承诺,宋卿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些许:“你答应我,不许做傻事,有不开心随时给我打电话,我随时去见你。”
以宋卿对姚佳瑶的了解,既然她已经开始规划自己的人生了,那么就意味着姚佳瑶会往前走,所以做傻事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时间不会因为失恋而停止继续向前,生活也不会因为失去爱人而彻底完蛋。
人也不是为了恋爱而生的。
宋卿有些庆幸姚佳瑶的清醒,又有些心疼她的坚强。
“知道啦卿卿妈妈~我只是觉得离开江城一高以后我们见面的时间就会变少,以后再也没人陪我去吃学校外面的小摊了。”姚佳瑶叹了声:“我是不会因为她而结束我的人生的,我有钱有颜有事业,而且我刚刚过三十,卿卿你知道三十岁的女人在拉圈的含金量吗?”
“爱姐让人受尽委屈,还好我现在变成了姐。”姚佳瑶说完啧啧两声,语气已经明显轻松了。
听着好友已经能随口讲出几句俏皮话了,宋卿也被逗笑:“好呢,那请瑶瑶小朋友好好照顾自己呢,等我回来陪你去吃小摊。”
“好耶!”姚佳瑶欢喜地轻呼了声:“不和你说了,我已经到办公室了,下午是我的课,请叫我姚老师。”
宋卿笑着应了声好,想到什么似的又诶了声:“瑶瑶。”
挂电话的手稍停,姚佳瑶下意识将手机贴近了耳朵,秉着呼吸等宋卿的声音。
“你也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隔着屏幕,宋卿的话像一双温柔地手,将姚佳瑶从黑暗中打捞出来。
没由来地鼻子一酸,姚佳瑶带着哭腔嗔了声:“哎呀,不许煽情,我上课去了。”
电话挂断,宋卿看着结束的通话界面,心里压着的那口气也慢慢地呼出去。
宋卿这边结束了通话,云九纾那边也叮嘱完了最后一句。
车内的喧闹因为电话挂断而结束。
云九纾侧过脸看宋卿,冲她笑,眉眼间仍旧是风情万千,似乎没有刚刚对着电话下命令的狠戾。
“不用担心江小宜,她会处理好的。”云九纾抬手搭上宋卿的手,轻声道:“她应该有跟你讲过要做什么吧?”
想起江宜的叮嘱,宋卿点了点头,如实道:“她说会和姑姑会布一盘局,是关于江钟国的。”
“没错。”云九纾有些欣慰道:“看来这个感情白痴真的有把我的话听进去,没有对你隐瞒。”
这的确是一盘局,而江宜即是布局人,亦是局中棋。
“那她现在在哪里?”宋卿还是不放心,即使知道宜程颂是不会让江宜受伤,但还是忍不住担心:“有按时吃饭吗?”
“有呢。”云九纾看着宋卿,越看越喜欢,忍不住抬手捏去宋卿的脸,满脸胶原蛋白捏起来跟面团似的软乎:“她现在在去京城的飞机上,和阿野在一起,哦阿野是姑姑的小名。”
这个小名是云九纾起的,阿野这个昵称是美化过的,没美化前叫野狗
年轻时候的宜程颂甚至不能用野狗来形容,叫疯狗或许会更贴切些。
听着这个奇怪的称呼,宋卿乖乖地点了点头:“那我们去哪里呢?”
“姑妈给你和江宜准备的婚房装修好了,要不要去看看?”云九纾本不想收回手,但看着白嫩嫩的脸蛋被自己捏出红印了,飞快地松开还怜惜地揉了揉,嗔道:“笨蛋,疼为什么不打开我的手?”
云九纾捏的时候是收了力气的,但是宋卿的脸实在是太嫩了,一掐就留痕,换作是江宜早在自己探手过去的时候就狠狠拍掉了。
“不疼呢姑妈,只是我是疤痕体质看起来吓人而已。”宋卿柔柔轻笑,清凌凌的眼眸像泛起的涟漪的春湖,白皙的脸颊上还残留着红,又乖又软,看上去让人更想欺负了。
云九纾被宋卿的温柔刀直戳心灵,怜惜道:“笨蛋宝宝,以后不喜欢的事情要学会拒绝明白吗?”
学会拒绝。
这是宋卿在除了江宜嘴里,第二次听到这个词。
她乖乖点头,软软地应了声好。
“天呐。”云九纾被宋卿看得心软软,扶额叹道:“江小宜这家伙真是好福气,能找到你这么乖的宝宝。”
“阿嚏。”
飞机上的江宜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困惑道:“是不是姐姐想我了?”
坐在她身侧的宜程颂从手里的书中抬眸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多半是你姑妈又在调戏你老婆。”
宜程颂的声音波澜不惊,似乎是早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
“可恶。”江宜咬了咬牙,看向宜程颂的眼神有些怜悯:“姑姑,您这些年肯定过得很辛苦吧。”
守着这样一个风情万种,四处调戏小姑娘的妖精,肯定很心累。
不敢相信宜程颂过得是什么苦日子。
江宜替宜程颂操着心,暗暗在心里庆幸自己的幸运,没由来地开始了思念。
早上分离前还无知无觉,忙碌了一上午也没空分神。
这会子看着窗外漂浮的白云,江宜有些想宋卿了。
也不知道宋卿现在吃饭了没,知道网络上的事情后会不会担心,江宜微微地叹了声气。
听到这一声轻叹,看书人的视线微顿,宜程颂陷入沉思。
想起昨夜在自己身下边哭边求的妖精,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里挂满泪。
点点泪珠似天上缀满的星子,漆黑幽深的眸比夜色还要沉几分,宜程颂跌落那抹载满自己的煦色韶光。
直至口口到来的一刻,那妖精忽而攀上来轻咬住自己的耳垂,带着颤声的一句低骂。
“混蛋”
二人相拥着战栗,享受着口口过后的余韵和美妙,那一刻宜程颂再感知不到外界的所有。
只余下耳畔无尽的轻喘,和垂落在脸颊上的湿润星光。
自己过的日子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幸福,宜程颂忍不住勾起唇,手里的书看不下去了,书页上的字一个一个飞起来连起来只能读出云九纾这三个字来。
在宜程颂的私人飞机平安落地京城时,网络上已经乱成一锅粥。
网友们扒出了最新的视频,是江宜被迫逼停的那一幕。
画面没有给人脸打码,江钟国轻蔑鄙夷的表情被视频清晰地记录下来。
以及热心的江城阿婆那一句地道方言:“你搞莫斯啊?”
视频一经流出迅速再次占领热搜位置,舆论的威力在此刻初次爆发。
全网都在发疯似的寻找江宜的踪迹,可纵然将江城翻遍了天也找不出江宜的痕迹。
“有人今晚要睡不着咯。”江宜钻进宜程颂准备的车里,幸灾乐祸地笑。
这一路都有宜程颂保驾护航,江宜就这样在江城‘凭空消失’了。
刚坐稳的江宜迫不及待地给宋卿拨去视频通话。
此时距离江宜在公众面前‘失联’已经过去快四十八小时了。
随后上车的宜程颂看着窗外彻底黑下去的天,低笑道:“好戏,终于要开始了。”
就在江宜抵达京城的同一时间内。
在京城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内,一栋别墅内灯火通明,五楼的办公室被砸得稀巴烂。
动了怒的老人将手里价值连城的紫砂壶狠狠砸向地面。
瓷片纷飞,滚烫的茶水溅到脚面上,站着的人不敢退,生生被泼了满脚茶香。
“废物!”
上好的乌木金杖敲在桌面上,江钟国愤怒道:“居然叫人在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第102章
被骂作废物的人不敢出声, 只能将头低得更狠,生怕被这场怒火波及。
可是江钟国显然没有消气,即使保养的再好也已经年近八十了, 气狠了以后歪倒在椅子上大口大口抽气。
“江爷,您别动气。”见人的呼吸越来越粗重, 助手忙不迭道:“已经派人去找了,很快就会有消息。”
自从热搜冲上去的那一刻,一种不祥的预感就笼罩了江钟国的心头。
他苦苦守在京城, 几乎是寸步不敢离,换届在即此刻容不得一丁点岔子。
即使江宜一时半会没法子带回来, 也训不听话, 但这些在换届面前都不重要, 反正江钟国还有备用牌。
“她的状态最近好些了吗?”江钟国抬手压住突突跳个不停的眉心,沉声问:“医生有说什么时候能恢复吗?”
这个她是江钟国唯一的女儿。
助手不敢隐瞒,抿了抿唇如实答:“目前仍然需要药物控制,清醒的时候越来越短,吃了药的状态如三岁孩童般,只会咿咿呀呀地念着话, 似乎是要学艺?伺候的护工说她整日只念着学艺学艺的。”
江钟国那次从江城没能抓回江宜,只能退而求其次, 顺手就把江枝给带回了京城。
只是那场车祸对江枝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
虽然江枝命硬,闷在安全气囊里几个小时都没死,可是这一闷却把脑子闷坏了。
江钟国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人抢救回来, 但江枝的智力却永远地停留在了三岁那年,庆幸的是能控制大小便, 不至于到失禁的地步。
只是整日疯疯癫癫的,不是在院子里追蝴蝶扑花, 就是非要去人工湖旁边坐着,每日每日还在嘴里念着学艺。
“学艺?”江钟国眉头一皱,啧了声:“学个屁的艺,你问没问医生加到多少药剂能控制到听话?实在不行用电休克。”
说出这句话时,江钟国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仿佛被处置的人不是他的女儿,而是那路边抬抬脚就能碾死的甲壳虫。
所以他自然也不会想到,江枝反复念叨的根本不是什么学艺。
而是一个在多年前,被江钟国一句话就全行业封杀,永无出头之日的天才撰稿人。
助手摇了摇头,叹道:“医生说大小姐的脑部已经萎缩了,能醒来已经是吉人自有天相了,如果这个时候用电休克刺激,很有可能会”
踌躇片刻,助手声音弱下去: “会危及生命。”
听到危及生命四个字,江钟国冷哼了声,讥讽道:“横竖是个废人了,死了便死了,不过没把江宜抓回来前她还不能死。”
换届的日子定在十月第一天,这是定死了的规矩,即使江钟国再急再气也决不能在这个时间点出问题。
只是网络的风向竟然有了愈演愈烈的嫌疑。
“贺斌城还没有给消息回来吗?”看着即使是被砸到地上也仍旧不断弹出信息的手机,江钟国只觉得头大:“他这个市长凳子还没被屁股焐热就已经敢享受了吗?”
助手将头低下去,怯懦道:“贺市长刚刚已经封锁了江城对外的一切交通,就连私人飞机都严格管控,而江小小姐并没有出境记录,所以人还困在江城。”
“只是目前还没有消息。”
听着意料之中的话,江钟国揉了揉眉心,长叹了一声:“给我找,就算是在江城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抓出江宜来。”
助手忙不迭点头,刚预备转身走又被叫停。
“对了。”江钟国想到什么似的开口:“找一找发帖子的人,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我江钟国在位五十年,什么妖风畜生没见过,还从未有人敢爬到我头上拉屎的。”
虽然眼下的舆论并不能对江钟国造成实质性的冲击,可架不住流言愈演愈烈。
江宜事小,若是牵扯到后面更多的东西出来,只怕是一场不小的危机。
“江爷,发帖子的人查了。”助手只觉得心脏突突跳,心里骂着这个工作迟早把人干成神经病,面上又乖乖禀报:“国外的ID,对方下了很多防火墙,我们一时半会破译不开。”
“什么这墙那墙的!”江钟国日常并不上网,对待网络信息非常不流通,同样的也轻视了网络舆论的重量:“都给我破开,把人揪出来。”
知道解释不通的助手点点头,不敢再反驳,只是连连应声这就去干。
被砸得稀巴烂的办公室,江钟国烦躁地点燃了自己的烟斗。
粗狂的尼古丁味道混杂着白烟飘起来,迅速扩散在空气中,迷蒙了江钟国的视线,隐藏在缥缈烟雾下的一双眼眸腾升起杀意。
江宜,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知道你胆子大,但是特殊时期还是要注意安全知道吗?”宋卿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温柔中又夹杂着些许紧张。
接着视频电话洗了个澡的江宜裹着浴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发,欢快地往卧室跑。
这通电话从江宜落地京城后就拨通了,宋卿不催,江宜也不舍得挂。
“知道啦姐姐。”江宜将裹头发的毛巾丢开,扑进柔软的大床里:“我现在住在姑姑家呢,放心啦,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来京城只是为了遛遛狗。”
遛狗。
遛的就是江钟国和他的那批手下,连同那个新市长。
江宜失联,车被抛在山顶,四十八小时内查不到任何一丁点交通工具的痕迹。
按道理说人一定还留在江城。
所以任凭江钟国和新市长把江城翻过来,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江宜已经在京城了。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江宜住在京城的宜程颂家,就是江钟国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带人来闯宜家的大门。
门口把守的女兵,不用枪,徒手都能把这群人打穿一个来回。
所以江钟国气得发疯,新市长急得团团转时,江宜正翘着脚优哉游哉地和宋卿打着电话。
“把头发吹了。”宋卿听完江宜的话,忍不住笑:“长途飞行肯定累坏了,我猜你挂了电话肯定就要睡。”
的确有了困意的江宜见自己小心思被戳破,对着镜头嘿嘿一笑,白齿红唇,干净清冽的眉眼间有股少女稚气。
宋卿软下声音哄:“乖啦,不吹头发睡觉会头痛的,江医生~”
最后那声称呼让江宜软了骨头,她立马缴械投降,乖乖爬起来找吹风机。
“姐姐,你为什么老是喜欢隔着屏幕撒娇?”江宜一边寻拖鞋一边嗔道:“要是你在床上也这样”
“那不得被你欺负死?”
一声轻曼的揶揄从宋卿身侧传来,染着大红美甲的纤纤玉手探来,接过了电话。
看着出现在镜头里的人,江宜的表情瞬间坏了下去,撇着嘴眯着眼盯着入镜的红唇女人。
“喂,江小宜,你这是什么表情啊!”云九纾很不满,抬手扬了扬自己乌黑亮丽的发:“大晚上看见我这么美丽的女人,你不应该惊喜吗?”
“呵呵。”江宜皮笑肉不笑道:“只有惊吓。”
宋卿的笑声从镜头外传过来,软软一声跟猫爪似的挠着江宜的心。
“快把手机还给她!”江宜不满地哼哼道:“一把年纪了,快去睡美容觉啊,不怕皱纹?”
“嘘——”
镜头那端沉默了,云九纾竖起手指抵在唇边,转头问:“宝宝你听见了吗?”
“啊?”不明所以的宋卿抬起头眨眼,“听见什么?”
“听见姑妈心碎和破防的声音了吗?”云九纾艰难地勾了勾唇,柔声道:“乖,捂好耳朵,接下来的话小孩子听不得。”
仍旧茫然的宋卿虽然不懂,但仍旧乖乖照做,抬起手堵住了耳朵。
云九纾满意地看了眼听话又漂亮的宋卿,欣慰地笑了笑,转头看向屏幕,扯起嗓子拔高了声音吼道:“江宜!!!”
“你嘴淬毒了啊!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青山依旧,美人如昨,你姑妈天生丽质,十八岁就长这样了,八十八岁还是这个样子,不信你问你那没出息的姑姑,年轻时候是怎么被我勾得断了魂,疯狗似的追我,给我写的打油诗酸片儿话够你学一辈子了。”
“尤其是那句上林如许树,独慕云九纾,不信你把宜程颂叫来,我倒要看看”
早在云九纾转头和宋卿叮嘱时,江宜就非常聪明地将音量键按到了最低也闭了自己的麦,将手机丢到床上,江宜一撩长发就开始呼呼地吹头发。
任由云九纾对着雪白的天花板无能狂怒。
等把头发吹完,江宜才将手机举起来,云九纾似乎是骂累了,正怨念地盯着屏幕。
“姑妈说得是~可是姑姑可不这样认为呢。”江宜抓了抓被吹得很蓬松的长发,胡诌道:“她跟我说我根本不知道她过得是什么日子,啧啧。”
这句阴阳怪气的话被那两声啧啧给彻底升华,云九纾一口气没上来,将手机还给宋卿,转头就给置顶位拨去了电话。
正在书房处理文件的宜程颂看见亮起的屏幕,闪烁着的老婆大人的备注让她眼睛亮了亮。
几乎是没有犹豫地接起,结果兜头就是一顿骂。
“宜程颂你什么意思,能过过,不能过就跟我出国把婚离了!”
宜程颂:?
第103章
最后那通电话一直打到江宜睡着。
讲到最后江宜已经困到只会对着屏幕傻笑了, 可仍旧不愿意挂断,缠着陪宋卿洗漱完后,才终于肯闭上眼睛。
宋卿看着屏幕那端已经闭上眼的人, 江宜把镜头怼得很近,近到可以清晰地看清江宜的每一寸五官。
纤长浓密的睫, 高挺的鼻梁,淡粉的唇,以及那轻盈的呼吸声。
宋卿不自觉地将手机拿近, 轻轻地用额头贴上屏幕。
相隔千里的距离在此刻被拉进到没有一丝缝隙,因太长时间运行着的屏幕发着烫, 恰似屏幕那端传来的体温。
“晚安崽崽。”宋卿声音很轻, 道完了晚安后也没有再抬头, 而是将手机搁到了枕头边。
听着江宜的呼吸声,宋卿也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最后一直将电话耗到没电,也没人肯挂掉电话
江宜的一夜好眠,天刚亮就被生物钟给叫醒了。
等她揉着眼睛哼哼唧唧地走出房间时,正巧碰上宜程颂锻炼完回来。
气喘吁吁的人还提着两个拳击手套,深色的运动背心下是还带有汗迹的肌肉线条。
坚实有力的腹肌轮廓如沟壑般纵横着, 随意勾着拳套绳索的臂弯曲起似起伏的山脉,黛青色的血管与古铜色的肌肤, 这是独属于健康的美感与力量。
“您怎么起这么早?”江宜打了个哈欠,脑袋上翘起一根呆毛,尚未清醒的语调带着糯:“都训练完了吗?”
宜程颂闷闷地嗯了声, 心情不大好。
昨晚云九纾突然打电话过来,还没来得及高兴的宜程颂就被劈头盖脸地骂得不敢出声。
天晓得, 在战场上流血都不流泪的宜程颂硬生生被云九纾训出了哭腔。
在左一声离婚右一声不过了中,宜程颂被逼着给云九纾念自己年轻时写的情诗, 哄人哄到了后半夜。
“好吧。”江宜伸了个懒腰:“您快去洗澡吧,我准备早餐。”
宜程颂摇了摇头,淡声道:“会有阿姨过来做的,你要不再去睡一会儿?”
姑侄二人站在走廊中对话,窗外的晨曦正好,太阳初升,今天是个大晴天。
“生物钟到了,刚好我也去晨练。”看着宜程颂完美的腹肌线条,江宜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马甲线。
虽然江宜的健身也是一天不落,可跟专业的宜程颂比起来,肌肉线条还是有些太秀气了。
宜程颂没有阻拦,细心叮嘱了健身事项后就转身要进浴室。
就在和江宜擦肩而过后,宜程颂停住了脚,想起什么似的问:“你昨晚给你姑妈打电话了?”
刚走出一步的江宜脚步稍停,有些心虚,抿了抿唇试探道:“我应该打吗?”
“没,我就是问问。”宜程颂抿了抿唇,淡声道:“她昨晚跟我闹脾气,讲有人告状说我不在乎她。”
宜程颂的语气稍顿,咬牙切齿道:“让我知道是谁在背后挑拨,我一定把那人的腿从屁股那块卸下来。”
一想起昨夜千哄万哄哄好的祖宗红着眼睛问自己是不是嫌她老了就变心了,宜程颂就气不打一处来。
殊不知她话音刚落,站在她身后的人虎躯一震。
瞬间,江宜的困意全消,只觉得屁股有些发凉。
“你真没打?”没注意到江宜的异样,宜程颂眯着眼睛问着。
江宜把头摇得飞快,连声道:“真没有,我昨天给卿卿打电话呢,不过谁啊这么坏!”
她骂完有些心虚地瞄了眼仍旧一脸阴沉的宜程颂,咽了咽口水开始夸:“居然敢挑拨我姑姑姑妈的感情,简直是荒唐,我姑姑姑妈是神仙眷侣,是鸳鸯成双,是天生一对,我看谁敢破坏!”
一连串的彩虹屁夸下来,宜程颂的脸色总算缓和了,她嗯了声道:“姑姑知道不是你,你是好孩子,快去训练吧。”
‘好孩子’江宜有些心虚地拍了拍胸口,乖乖地应了声好。
还好还好,屁股保住了。
等江宜训练完回来洗了个澡,优哉游哉跟着宜程颂坐在餐厅吃早饭时,舆论再次被推向了新高峰。
这次是那个拍摄视频的阿婆出面了,热心的江城阿婆普通话掺杂着方言混合出一口流利的江普,对着镜头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天看见的场景。
先是夸了江宜人好还漂亮,不仅仅买完了自己所有的花,还一分价格都不还,只说让自己早点回家。
然后话锋一转就开始骂江钟国,路中间直直就冲来的车,不是要拦人,而是要杀人呐,很可怕的是他选的地方还是没有监控的,若是当时没有她拍摄,江宜恐怕凶多吉少了。
视频是今天早上发布的,阿婆打开了话匣子,多少有点添油加醋地在描述当时的情景了。
虽然夸张,但这就是江宜要的效果。
最后阿婆被颁布了热心市民的锦旗还有五千元奖金,对着镜头笑得开怀。
这波舆论的引爆,直接将网友的视线转移到了车主身上。
不少胆大的网友直接开始扒起了江钟国的个人信息。
视线聚焦到了江城原来的市长上了。
更巧得是,江钟国,江枝,江宜,都姓江。
看着往一边倒下去的舆论,每一步都在把控制之中。
江宜心满意足地咽下一口热汤,突然福至心灵:“姑姑,您说会不会要不到一周啊?”
原本预计的时间是大选前,江宜得在京城跟着宜程颂呆一周。
也就意味着她要和宋卿分开整整一周。
这对热恋中的小情侣不亚于是一种酷刑折磨。
正在低头吃饭的宜程颂一顿,快速咀嚼后咽下,确认口腔里没有东西后才开口:“很有可能。”
网友的速度快到宜程颂都有些惊讶,原本以为要到第四天网友们才能挖出三个人的亲戚关系。
结果才第二天早上,福尔摩斯网友们就已经察觉到了。
现在只需要等着这群人深入挖掘,将江钟国这么些年滥用职权,欺压百姓,一桩桩一件件做过的缺德事抛到大众面前。
即便不能一招制死,可也足够让江钟国在换届前夕被停职调查。
到那个时候,不论是谁想保他,都有心无力。
“真希望这群福尔摩斯快点。”江宜又喝了口汤,突然有些失落:“啊~我想老婆了。”
“噗——咳咳咳。”
宜程颂被江宜这瞬间转移的话题给呛到,惊天动地的咳起来
咳嗽声响彻整个办公室。
江钟国一口老气差点没提上来,倚在沙发上茫然地望着天。
家庭医生为人量完了血压,叹了口气叮嘱道:“江爷,都说了不能抽烟,您之前不是控制得好好的吗?怎么突然破戒了?”
人上了年纪,常见病是难以避免的,但有算命的给江钟国占过卜,说他能活到一百有五。
所以这么些年江钟国是戒烟戒酒,就连爱喝的茶也都少碰,定期一周的医生检查,严格遵循医嘱,保持着健康的身体。
就为了退休享受着余下的二十五年幸福人生。
只是最近的事情压得江钟国有些不快,疯癫的女儿叛逆的孙女,一把年纪了想从家族里挑个接班的人都没有。
絮絮叨叨的医生收了仪器,千丁玲万嘱咐了才肯走。
医生前脚刚出去,后脚门就又被推开了。
江钟国还在往下放着袖子,听见开门声后抬起了眼。
“江副官员,近来可好啊?”来者比江钟国年轻一些,可头发也仍旧花白了不少。
看清楚来人后,江钟国连连站起:“陈官员,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陈官员今年六十,跳级上来升得极快,若不是当年江钟国培养的江严落马,陈官员现在的位置早就已经是江钟国的了。
所以即便是年长二十岁,江钟国也仍旧放低着姿态主动谄媚着。
“老江啊,这种事情哪里还要你亲自来做咯?”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看着面前忙前忙后的老人,陈官员虽然嘴上客套着,可屁股就跟钉在沙发上似的挪不动:“我今天来就是想咱们老朋友叙叙旧。”
倒完茶的江钟国在心里狠狠呸了声,可还是扬起笑脸道:“诶诶,最近忙家事,确实走动少了,今晚不如一起去麒麟阁吃个家常饭?”
看着眼前斟满的茶,陈官员抬手一挥道:“大选将近,我们还是少走动的好,知道的我们是过命兄弟,不知道哦怕是以为我们两个暗地里巴结,做不干净的事情。”
他的话音咬得重,语调又有些阴阳怪气。
江钟国一下子就听出来了他是在点这几天网络上发生的事情,心里恨得牙痒表面上仍旧笑:“哪儿的话,我江某人坦坦荡荡,行得正坐得端,不过是教训个不听话的孩子,却叫人做了文章。”
“可是那位马上要提的是军区主席啊。”陈官员咂咂嘴:“她上去了就一步登顶,可压着我们两个呢。”
提及宜家,江钟国皱了皱眉,冷笑道:“到底是孩子辈,怎么说我也比她多吃几十年饭,还能叫她欺负了不成?”
陈官员闻言扬了扬眉,没有讲话而是抬手端起那杯茶抿了一口。
浓郁的茶叶闷泡久了,苦涩回甘的茶味在舌根处蔓延。
陈官员笑道:“老江啊,还是你这儿的茶老,够味!”
第104章
这场愈演愈烈的舆论战在本该进入爆发点的第三天罕见地跌倒了冰点。
几乎是一夜之间, 所有有关江宜的词条全都被下架,网络上所有为江宜发过声的账号无一例外的被炸了。
大规模的捂嘴状态下,无数水军涌入战场开始有规模的引导风向。
就连江城警方都将官方账号的评论区设置了禁言, 一旦触及相关字眼就立刻删除。
正坐在茶室内的江宜看见已经被清理的干干净净的网络平台,会心一笑。
狗终于急了, 看来比想象中还是要能忍一些。
昨晚‘福尔摩斯’网友们已经扒出了江家的关系网,顺带着也翻出了江枝在江城连当二十年的事情。
按照常理,市长的位置最多连任两届, 也就是不超过十年。
可是江城市长却整整二十年没换过人,这么明显的关系网居然没有一个江城人提出过异议。
找到嫌疑点的网友们开始深入挖掘, 越挖越有料。
之所以这么些年没有人提出过这种不公, 不仅因为江枝在职期间尽职尽责深得民心, 更是因为每五年的一换届江城并没有违规,只是除了市长位置的人不动外,所有提上去的职位都是越过市长职位直接晋升的。
看似风光的江市长其实是整整二十年都没有走出江城的可怜人罢了。
江枝在职时的履历并不差劲,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优秀的,那为什么升职不了呢?
这个由江宜牵头引出来了瓜终于是越滚越大了,网友们顺着江宜这根线头逐渐往深入挖掘, 一把洛阳考古铲终于是挥向了江钟国身上。
有一个在京城做副军官的父亲,为什么女儿卡在江城市长的位置二十年不能动呢?
网友们调转方向, 由江宜转移到了江枝身上,开始深挖她的过去。
二十多年前隐藏的秘密也在一点点被撬动。
“姑姑,过不了多久就要挖到宜家了。”
江宜快速浏览完被炸号后又秽土重生的新账号发出来的昨日梳理, 洋洋洒洒好几张千字长图,详细讲出了网友的猜测已经目前挖到的进度。
这是一场网络探险, 手里的键盘是开疆扩土的武器,隔着网线的网友们兴冲冲地挖掘着藏在黑暗后的黎明。
宜程颂淡淡一笑, 抿了口清茶:“终于挖过来了。”
姑侄二人住的第三天,已经完全习惯了彼此的生物钟。
此时正是午后困倦,京城的高温尚未退却,偶有一两只聒噪的蝉鸣响起,炽热滚烫的太阳光烤着玻璃面,拂过窗外垂柳依依。
隔着一整块透亮落地窗,半拉着的隐私帘,空调冷气混着煮沸的滚茶,江宜与宜程颂对面而坐。
烫盏,入叶,冲茶,撇浮沫,洗茶,展茗,注水,出茶汤。
宜程颂利索的一套动作,挽起的衬衫下漏出精壮有力的手臂,杯中新绿,封存的春天又活了过来。
满室茶香。
看着眼前的茶盏,江宜想起昨天喝的那杯苦茶,抿了抿唇摇头拒绝。
“昨天是老茶,所以味苦又涩,早该换了。”宜程颂将那一盏澄澈见底的清透茶汤递给江宜,冲她抬手示意:“今天是明前春茶,尝尝。”
看着清透见底的茶汤,好像的确和昨天那杯不一样,江宜选择再次相信她,于是双手端起小抿了一口。
茶汤入喉,江宜眼睛亮了亮,清香甘甜的暖顺着喉咙滑下,唇齿留香。
“好喝诶!”江宜看着宜程颂宠溺的笑意,讨好道:“姑姑这个茶是新得的吗?给我一些呗。”
看着星星眼的江宜,宜程颂的笑意更甚,忍不住嗔道:“你这小孩,哪有才喝就讨的?”
江宜又喝了一小口,只觉得舌尖处溢出来的回甘,“卿卿肯定会喜欢的。”
在国外十年,江宜更习惯用冰美式来清醒,所以对于茶文化涉猎并不深。
可是眼前这杯自己这种门外汉都觉得好喝的茶,宋卿肯定也会喜欢的。
江宜眼珠子一转,视线落在了宜程颂身后的茶架上。
包装昂贵价格不菲的陈茶和新茶收纳在红木抽屉中,江宜暗暗斟酌着该如何把这一柜子都带回去给宋卿。
殊不知自己茶柜已经被盯上了的宜程颂还在笑呢:“你今天怎么没跟卿卿打电话?”
自打姑侄二人住在一起,江宜每天不论做什么都和宋卿打着电话,小情侣自从在一起后还没有分开这么久。
严重的戒断反应让江宜很不爽,隔着屏幕撒娇耍赖,明明都快三十了却像极了刚初恋的小少女。
江宜又喝了口茶,摇头道:“还不是因为你老婆,非要带着卿卿去挑什么软装,两个人忙着呢。”
这段时间江宜跟着宜程颂过上了养老生活,虽然不方便出门,但偌大的别墅区内生活设施一应俱全,所以江宜过得也算自在。
每天自然醒后姑侄二人会去运动练拳,阿姨贴心地准备着一日三餐,上午时间内二人会在书房里处理工作。
江宜虽然明面上停滞了实验室的工作,可实际上是将所有精力都转移到了宋卿的病上面。
近三个月来,江宜严格管控着宋卿的饮食和作息,只等这次结束后去做病理筛查,确认有在从III级往II级降后,就可以准备第一轮手术了。
这个病没法子彻底治愈,所以只能逐步递减,将病症一级一级减轻再通过手术来控制。
上午开完晨会,下午江宜等着佩妮传近期手术病人的反馈。
不同于外表的压迫感和攻击性,宜程颂的性格很淡,话是出乎意料的少,如果江宜不主动讲话,那么大部分的时间内茶室都是安静的。
所以第一天开会时江宜还想抱着笔电去客厅,却被宜程颂拦下了。
虽然宜程颂安静,但她却像是极喜欢热闹,江宜开会起来就变得严肃,眼镜一戴就切换成六亲不认的状态,劈头盖脸就是训。
整个茶室内只有咕噜咕噜的煮茶声,以及江宜偶尔一两句淬了毒的刀子话。
宜程颂全程都安静听着,偶尔会被江宜的毒舌逗笑,忍不住勾唇。
眉眼间满是宠溺,看向江宜的视线充满了喜爱。
“等我下周回来会带她来全身检查。”江宜的表情很冷,眉眼间满是压迫感:“我不想听见没准备好之类的话。”
视频会议那端的人唉声怨载,只敢连声应好。
等江宜结束了会议,窗外炙热的阳光已经落下,残阳余晖映窗前,很是美丽。
镜框戴久了有些压鼻梁,江宜抬手摘下后揉了揉鼻尖,眉间一片愁色。
虽然尽可能地保证着工作室的进度,可因为新市长针对的原因,骤减的手术量仍旧让小伙伴们心里有些发怵。
若是换做别人还好,可那个人是宋卿。
俗话说医者不自医,就连和宋卿只是熟识和吃蛋糕交情的薛静鸢在接到手术指令后都有些胆怯。
而江宜当初得顶着多大的压力顺利完成的抢救和紧急救援啊,小伙伴们无法想象甚至连代入都不敢。
宜程颂看着还沉浸在工作状态中的江宜,柔声道:“宝宝比我想象中要更厉害一些。”
之前只是听过江宜的学历和事迹,宜程颂并没有亲眼见过江宜工作时的状态,现在还只是一场视频会议,甚至都没上手术台就已经压迫感十足了。
光是脑补,就可以想象出江宜在手术台上的魅力和魄力了。
原本还在纠结如何劝江宜接受自己位置的宜程颂在这一刻将念头彻底打消。
她看着坐在电脑旁闪闪发光的江宜,眼神里除了喜爱还有欣慰。
“嗯?”江宜并不知道宜程颂心中所想,对这声夸奖表示疑惑:“姑姑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宜程颂摇了摇头,诚挚道:“姑姑要先给宝宝道歉,在第一次见你时我有想过将你培养成我的继承人,但现在这个念头已经被我推翻了。”
“你是独立的你自己,可以是江医生江老师江企业家,但唯独不能是宜程颂的继承人江宜。”
不能被冠以她人头衔名誉的替代品,过那如傀儡般被操控的一生。
对于宜程颂之前的想法,江宜是知道一些的,因为第一次见面宜程颂就没隐瞒,只是现在宜程颂的突然改观让江宜有些好奇。
“但我身边所有爬到姑姑这个位置,或者还不如姑姑位置的人都会拼尽一切延续这场荣耀的,甚至不惜用子女辈的幸福做代价。”江宜有些好奇,她对眼前这个成熟稳重的女人有着血脉的亲近,也有着对强者的钦佩。
“这种费尽心思所巩固的地位和荣光,早已经脱离了最初到这个位置时的初心了。”身份地位,越爬到高位宜程颂就越发淡然:“我只保证我在职期会竭尽所能地去完成所有工作,守护我该守护的,其余的不重要。”
所谓不可丢弃的家族延续和地位身份,不过是闭上眼睛就会消失的俗物罢了。
人的野心无穷尽,无法控制野心的人,迟早会被野心杀死。
其实在二十岁那几年,宜程颂的想法与此刻的淡然是完全相反的。
她年轻气盛,争强谋权不管不顾,甚至愿意拿命换功绩,这疯了一样的行为在遇到云九纾后也丝毫没有收敛。
宜程颂将那种对名利地位的渴望粘贴复制到和云九纾的关系上,结果自然是很惨烈。
二人经历了长达几年的相爱相杀,最终才磨平所有尖锐的刺,拥抱到一起。
在回想起那个时候的往事,宜程颂只叹自己蠢笨。
最美好最相爱的那几年,竟全拿去斗了。
看着陷入回忆的宜程颂,江宜挪开视线,看着窗外无限好的夕阳,只觉得心中的柔软也被阳光触及。
真正强大的人从来不需要依靠外力来实现自己所谓的抱负,越是懦夫就越是爱走捷径。
“没有太阳了呢姑姑。”江宜伸了个懒腰,催促道:“我们去打高尔夫吧?”
这是二人每天下午必做的活动,日子虽然平淡倒也充实。
“好。”宜程颂笑着应她,站起身道:“我去换个衣服。”
江宜应了声好,掏出了手机先是给宋卿发了夕阳的照片,然后点进了消停了一整天的公众平台。
所有账号和相关新闻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江钟国越是这样对江宜就越有利。
因为被捂嘴和炸号,网民们的怒气值已经积攒到了极致,只需要轻飘飘落下片雪花即可引发雪崩。
江宜切换到另一个软件,给时刻准备着的人发去了信息。
等宜程颂走出来时,处理完了一切的江宜将手机收进口袋,冲她笑。
“你一这样笑肯定没好事发生。”宜程颂打趣着。
江宜耸了耸肩,淡声道:“又到晚上了,可不能让他睡好觉啊。”
姑侄二人并肩走出室内,夕阳余晖微风不燥,岁月一片静好。
与之完全相反的是刚消停一天的网络在顷刻间炸开了锅。
一支国外的黑客冲击了捂嘴平台的防火墙,导致软件大崩,程序员紧急抢修着被放开的特权。
积攒了整整一天愤怒的网民在此刻燃到了最高峰,纷纷开始爆料自己挖到的真瓜和假瓜。
一时之间全网飞瓜,疯狂的网友们将江钟国的照片,信息,以及私人生活全都曝光在了大众面前,甚至还有被无辜炸了号的大V亲自下场讨伐,扒出了江钟国换届大选的名单。
同时,江宜工作室的出面,往沸腾的烈火上狠狠淋上了一同汽油。
【@中国大使馆,已申请国际搜查令,请江钟国务必在二十四小时内交出江宜,娜杰日达·佩妮等人,确保七人的安全。】
简短的配文,贴着一张已经申请成功的搜查令,矛头直指江钟国。
第105章
这则消息刚出, 攒满怒气值的网友们纷纷涌入各大官媒进行讨伐。
天越来越黑,战火却越烧越旺。
刚吃完降压药准备睡觉的江钟国被一通电话惊醒,整个人愣坐在床上。
“停职调查?停谁的!”愤怒的低吼回荡在房间中, 刚刚吃下去的降压药在此刻失去效果。
电话那端的陈官员有些幸灾乐祸,故作惋惜道:“别紧张啊老江, 趁现在上头还在拟定调查组,你快找些门路和关系来疏通一下,但是这次大选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大概率是”
网络上的言论愈演愈烈,恰逢换届在即, 上头不敢含糊, 连夜下了红头文件将江钟国暂时停职处理, 等候调查。
随着互联网的越来越发达,网络的威力也越来越大,尤其是涉及百姓的话题,尤为敏感。
“网络上那堆话不会真的有人信了吧?”江钟国气得心口疼,怒道:“不是都处理干净了吗?”
“若光是些谣言倒还好,只是有人出了视频。”陈官员叹了声, 啧啧道:“老江啊,你是不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啊?”
不该惹的人。
江钟国握着手机的掌心开始盗汗, 背脊有些发寒。
自从知道宜程颂回京以后,江钟国就整日提心吊胆。
用命换勋章的宜程颂和自己这种走关系用渠道稳固的职位不同,就连地位都不是一个级别的。
现在的宜程颂不仅和陈官员是一样的国二级, 更是军区的一把手,上赶着巴结的人数不胜数。
而当年与宜家联姻失败, 江枝远走江城,为了彻底斩灭宜家, 几乎是费尽了江钟国在军区那边积累下来的人脉。
这么些年老伙伴们纷纷退位,新一辈的人里江钟国又没有接触的门路,在军区那边几乎是一点话都说不上。
眼看着这次换届,宜程颂提到国一级,而自己在国三级的位置能不能稳定都够呛。
唯一可以操控的女儿又变成了傻的,眼下江宜已经不可能了。
江家百年基业,真的要这样断送了吗?
“老江?”半天没等到回应的陈官员唤了几声,安慰道:“不要太紧张,万一审讯组有我能说得上话的我肯定帮你,你自己也找找关系什么的运作一下。”
江钟国只觉得喉头发紧,咽了咽口水道:“查吧,我行得正坐得端,抓不到我把柄的。”
这话是说给陈官员听的,却是为了给江钟国自己心里安慰。
无功无纪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上,这中间用了什么手段和交换代价只有江钟国自己知道。
他只希望不要再节外生枝,也不要再有别的东西出来了。
陈官员在电话那端假惺惺地安慰了几句后就挂了电话,江钟国将手机砸到被子上,转头望向窗外。
窗外天黑得有些可怖,阴沉沉的乌云压着,仿佛有一场大暴雨时刻等待着降临。
七、八、九月是台风高发期,今年京城的台风登陆,似乎来得要晚一些。
江钟国疲倦地闭了闭眼,只觉得右眼皮跳个不停,他没有犹豫地抄起手机转头拨通了电话。
电话接通的瞬间,江钟国一扫阴郁,谄媚地笑起来:“诶,何首长我是钟国啊,您现在方便吗,弟弟遇到点事想求您”
洗漱完了的江宜刚进房间,就接到了宋卿的电话。
“崽崽!”
电话一接通,宋卿的脸就出现在屏幕对面,似乎是刚跑过小脸红扑扑的,一双鹿眼清凌凌的闪着光。
“姐姐?”江宜的脚步慢下来,视线闪过片刻的惊喜。
镜头那端的人未施粉黛,身上穿着浅紫小花睡衣,长发随意散在肩头,看上去鲜活又明亮。
“姑妈说你快回来了对不对?”宋卿的声音忍不住软起来,撒娇道:“我有一点想你。”
以往打电话都是江宜主动,今天宋卿和云九纾在家具城跑了一天,江宜发去的消息都没怎么得到回复。
听着宋卿的话,江宜心软软的:“我也想姐姐,快的话后天就可以回来了,现在网络上的舆论正盛,姑姑今天还接到了电话,说是上头很重视呢。”
“好耶。”宋卿也在床上,她顺势躺下去,如墨般的长发散开:“我今天挑了好多好多家具,你肯定会好喜欢好喜欢的。”
今天的宋卿格外黏人,没有等江宜问就自己叽里呱啦地汇报了起来。
分享了今天吃到巨好吃的牛肉卷,只是奶茶不太喜欢,茶味太轻喝起来像勾兑的,说是逛,但大部分都没有走路,只是挑好了样式由专人抬上来为她们展示。
明明都是些芝麻大点的小事,被宋卿软软的音调讲出来,江宜听得很认真。
在宋卿第六次提及好想江宜的时候,江宜轻笑着问:“姐姐是不是快生理期了?”
宋卿的生理期并不像江宜那样恐怖,她是完全相反的天选之女,哪怕是生理期第一天也丝毫不会有任何不适感。
所以每次即使是二人一起进入生理期,宋卿甚至能活力满满地照顾江宜。
“唔。”宋卿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像是的,应该是下周。”
江宜了然一笑,生理期前后一周就是宋卿最粘人的时期,受排卵期的影响,体内的雌性激素分泌会逐渐升高,直到达到一个小高峰,在这个时间里不仅更加黏人,就连欲望也会比平时更强烈。
看着宋卿清凌凌的眼,江宜突然想搅散这汪春水:“姐姐想要我吗?”
她问得直白又不掩饰,被戳中心思的宋卿咬了咬唇,有些羞涩:“可是这么晚了,你今晚能回来吗?”
“我人不在,但我可以陪着姐姐。”江宜温柔一笑:“姐姐要不要试一试?”
会过意的宋卿彻底害羞,脸颊唰一下红透:“可是我觉得有点羞耻还是等你回来吧。”
“不要羞耻姐姐。”江宜的声音轻柔,又带有几分认真:“有欲望是特别正常的事情,而且姐姐对这方面的事情似乎有些认知误区。”
“你跟我,是你用身体在满足我的索取,是取悦了我,是你在爱我。”
屏幕那端静了下来,宋卿认真地看着江宜的脸,仔细听着她的话。
“但是自己动手是正视以及满足自我的生理需求,你不需要按照我的频率和节奏,也拥有随时叫停的权利,只取悦和满足自己。”江宜声音一顿,轻轻笑起来:“所以不要将这个视为羞耻,你只是在满足自己的生理欲望,是在好好爱自己。”
中式教育谈性色变,没有人告诉女孩有欲望是不用羞耻的事情,第一次生理期出血时也不会死掉,这都只不过是女性的生理结构和受到激素影响所带来的正常反应。
因为生理教育的缺失,许多女生第一次经历月经时甚至会被吓哭。
明明这些都是最正常的生理反应,但因为缺失的相关的教育,导致女性自觉压抑着欲望,就连生理期都被视为羞耻的事情。
宋卿听得认真,这些话是以前从未有人告诉过宋卿的。
她的抽屉里也有跟着博主去入的小玩具,半夜时分被欲望占领理智下单,但天亮清醒后又会内疚自责,买回来的玩具使用频率屈指可数,在欲望来临时一股莫名的羞耻总会占据上风。
就连宋卿自己都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有这种羞耻和愧疚的心理。
没有人教过宋卿,她的欲望需要的不是压制,而是正视和解决。
“那我可以试一试吗?”宋卿的声音很轻,流露出的神色有些紧张不安,话语带有试探和小心翼翼。
“当然可以。”江宜笑得温柔:“这是姐姐自己的身体,所以应该由姐姐自己支配。”
“那我应该怎么做?”这种感觉和以往完全不同,紧张之余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期待。
“按照自己的欲望来做,不要害怕也不要紧张。”江宜宠溺一笑,柔声哄道:“我的声音会陪着姐姐,做好措施,不要拍到。”
宋卿乖乖点头,像是认真学习的小孩,即将进入三十岁的宋卿,第一次尝试认识自己的身体,与欲望和解。
她乖乖按照江宜的话躺好,将大灯熄灭,只留了浅浅一盏壁灯。
暖黄色调的光照亮房间,隔绝出一个温馨又美好的乌托邦。
“姐姐准备好了吗?”江宜看着宋卿咬唇轻点了下头,轻声道:“给我你的声音,还有你的表情就好。”
她话音落,就抬手关掉了房间的灯,宋卿看着瞬间黑下去的屏幕倒影出自己的脸,心脏漏了一拍。
视觉在黑暗中失效,其余的感官被放得无限大,江宜的语调软下去带着诱人的蛊。
“乖,不要害怕。”
“你才是身体的主人,这只是正常的欲望和生理需求,掌控她驾驭她。”
积压了一夜的暴雨终于在天将破晓时落下。
噼里啪啦的雨点砸在玻璃上扰得江钟国心慌,他从昨晚起就开始打求助电话,无一例外的全是拒绝。
换届在即,没人愿意蹚浑水搞脏自己。
经过昨天一夜,活了八十年的人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求助无门孤立无援。
掐灭手里的烟,江钟国看着已经八点却仍旧阴沉的窗外,内心无限绝望。
正当他尝试拨通下一个联系人时,一通电话插了进来。
江钟国呼吸一窒,咽了咽口水下意识有些不想接。
看着备注着的陈官员,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挣扎了五秒,江钟国还是接通了。
“老江啊,你现在赶快收拾收拾出去避一避吧,专案组的车已经往你家去了,半个小时前流出来的那个视频彻底让上头生气了,不能怪兄弟不帮你,只是这次啊你自求多福吧”
陈官员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江钟国的视线定格在窗外,大雨中闪烁的红□□,以及刺耳的鸣笛声。
刹那间,江钟国五感尽失,浑身冰冷。
第106章
随着车灯渐近, 江钟国咽了咽口水浑身的血液似凝固住一般,他被囚在床上动弹不得。
那停下的车,一排排穿着制服下来的人就像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鬼。
做过的恶事在此刻变成回旋镖扎到了自己身上。
江钟国终于明白, 自己打了一整夜的电话也不过是白费功夫,没人救得了他。
他慢慢地将视线挪过来, 看向自己面前的墙壁上,墙上挂满了照片,但无一张是与家人的。
从最早的黑白照开始, 记录下江钟国过去六十年的晋升之路。
每一帧每一幕都是他风光得意的时候,从年轻气盛的青年又到沉稳内敛的中年, 最新一张摄于五年前, 他终于越过了父亲的地位达到了属于自己, 属于江家的巅峰。
那张照片旁还预留出了一个空位,等着放十月后的新照片,盛装华服已经备好,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
哒哒哒——
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严厉地警告声,命令江钟国开门。
一场幻梦, 戛然而止
引爆江钟国事件的是云九纾放出的那端视频。
详细记录下江钟国与江枝的谈判,随后五花大绑不省人事的江宜被抬进来狠狠丢到了地上。
视频有声音, 清晰地记录下来了江钟国威胁江枝的声音,那句清晰的女同学引起了不少福尔摩斯的注意力。
大家纷纷深扒起江枝的生平,顺藤摸瓜挖出了江枝大学时期刊登在报刊上暗搓搓对宋雪意的示爱。
又有大学时期二人的同学出来爆料, 说当年这对校园情侣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直到江枝毕业, 她同年级的所有同学都收到了不同程度的威胁和一笔高昂的封口费。
所以这么多年,不论是校园内还是私下里, 同学们都纷纷保守着秘密。
时过境迁,保密者从任人拿捏的大学生都变成了有所成就的各界精英,所以才敢借着匿名来讲出真相。
人证物证俱全,网友们又开始扒江枝和宜程君的婚礼,拔出萝卜带出泥,挖出了被销毁的宜程君公众号文章的内容。
他以一个同夫视角,记录下一段可悲又无力的欺瞒婚姻。
虽然没有明确地写出主人公的姓名,但被他美化后的文字字字泣血,最初爆出文章者的配文是:老师,忌日快乐。
巧合的是,江钟国被逮捕的当天,正是宜程君的忌日。
事情像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扯出来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当网络上出现第一个手举身份证实名举报江钟国买官受贿的受害者时,事情的兴致就彻底变了味。
江宜看着刚发布的江钟国已被停职调查的新闻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今天一大早宜程颂就出门了,并没有叫醒江宜,而是云九纾的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什么时候回啊江小宜?”云九纾的声音懒散,似乎是刚醒不久:“卿卿很想你呢。”
听着云九纾的声音,江宜第一次不嫌她烦了,而是勾唇轻笑道:“明晚的机票,不,今晚的机票。”
电话那端的人似乎是翻了个声,敷衍地应了声好。
云九纾是被宜程颂的电话惊醒的,刚接就听见宜程颂兴奋带着颤的声音,她说自己已经在出门抓捕江钟国的路上了,现在紧张到快要不能呼吸了。
云九纾只是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嗔了声:“你先别大喜过望,还没彻底整死呢。”
但宜程颂却兴奋道:“他翻不了身了,到我手里他只会生不如死。”
亲手抓江钟国,是宜程颂半生的宿愿,眼看实现在即,怎么可能平静下来。
在过去二十年,宜程颂不厌其烦地举报江钟国,可所有的举报信都石沉大海,江钟国身居高位,即使越级举报,消息最终也会落回他手里。
可这一次网络舆论的大爆发,宜程颂成了江钟国的上级,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任何阻碍了。
那通电话一直讲到云九纾不耐烦地骂了几句,宜程颂才终于冷静了下来。
越是紧要关头越不能掉以轻心,整理完心绪的宜程颂深呼了口气,慢慢地恢复冷静。
被彻底扰了瞌睡的云九纾干脆反手给江宜拨去了电话,快速复述了下宜程颂的话后问:“所以,你是怎么想到这一招的?”
“哪招?”江宜沉吟片刻,想起自己数月前在办公室同宜程颂的商量,当时听完全部的宜程颂也是问的这句话。
“网络舆论只是其中之一,更重要的是需要姑姑的权利地位保证消息不被压下去,江钟国引发公愤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来自于我和他的身份差异。”江宜语气淡淡:“其实这个灵感要感谢江枝女士。”
现在是互联网时代,网友的时间被分割成碎片,足够深刻足够劲爆的新闻才能抓准人的注意。
江宜先是提前几个月就将自己抛到公众面前,一个留学归来的医学奇才,不为盈利只做医学,免费为国人提供自己的一切所学,即使在国外十年也仍然保留了对祖国的爱和赤诚真心。
其中任何一项拎出来都足够让人追捧,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突然有天失踪了,网络上开始大面积营造她受害了的假象,而加害者是另一个位高权重完全不是同阶级的人。
巨大的身份差异让网民们更加好的自我代入成江宜,换成是自己遇到今天这种事情求助无门该多绝望,从而更加好奇背后所隐瞒的真相。
同情弱者是人与生俱来的能力,今日若放任江宜的事情过去,那明日你我皆有可能成为新江宜。
起初网友可能只是凭借着一时兴起的热血,但江钟国的捂嘴就让这件事的性质彻底发生改变。
越是不让讲话,那么这个话就越是有人想听。
官与民间那道隐形的鸿沟被彻底放大,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越是强权压迫就越是有人出来反抗。
这个时候,只需要后续补足火力让网友们知道自己的行为有被重视甚至有成功的希望时,网友们知道自己不是孤军奋战,那么这股火就能持续燃烧。
清者自清,江钟国本就不干净,被人举报也是意料之中。
这个时候其实江宜是不是真的遇害了已经不能重要了,因为事件在江钟国暴露在公众视野的那一刻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灵感来自于江枝当初爆料想毁掉江宜的事件,背地里出力的江钟国恐怕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做的恶会变成回旋镖,正中自己眉心吧。
听江宜用平淡的语气讲完她的所有计划,云九纾的瞌睡都被吓醒了。
江宜的每一招都出在云九纾没想到的地方,更可怕的是每一步都按照她的预计在走。
在网络上翻天覆地,江钟国焦头烂额的时间里,江宜每天吃吃喝喝玩乐如常,只是换了个地方独度假而已。
“天哪江小宜,我以后一定不会惹你。”云九纾咽了咽口水,叹道:“你这套流程够你姑姑琢磨一辈子了。”
江宜听完云九纾这夸张的话,只是淡淡一笑。
她是江钟国千方百计得来的棋子,也是置江钟国于死地的火引子。
一切从江钟国算计江枝结婚并生下江宜开始。
一切又都随着江宜的‘消失’而结束。
“好啦姑妈,我要起床收拾行李了,今天晚上到江城,记得发布我被解救成功的消息。”江宜掀开被子下床,自动窗帘缓缓拉开。
窗外的天阴沉得可怖,疾风将树枝卷得呼呼作响,潜藏的危险已经初现端疑。
即使是再阴沉的天,也阻挡不了江宜此刻想归家的心。
和宋卿短暂分开的几天,戒断反应已经要将江宜折磨死了。
今晚就可以见面了,江宜伸了个懒腰,望着被吹得歪七扭八的树枝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昏暗的审讯室,一双银色镣铐紧紧束缚住双腕,将褪去体面穿着囚服的人牢牢钉在位置上。
四面都是墙,没有时钟也没有窗,叫人分不清黑夜白昼。
“1142001386,抬起头来。”
听见声音的江钟国虎躯一震,反应慢了半拍。
进入监狱的那一刻江钟国就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姓名,从今以后世界上只剩下了编号1142001386的罪犯。
垂着的头尚未提起,入眼的来人穿着军装,裤子扎在漆皮军靴内,包裹着一双长有力的双腿沉步走来。
四周女兵散开,江钟国仿佛浑身血液凝固,慢慢地抬起头,一刀切的齐耳短发被发蜡顺到脑后,胸前那数不尽的勋章在灯下有些闪眼睛,江钟国的脑袋嗡地一声彻底空白了。
女人面无表情,冰冷锐利的视线如刀,直直戳了过来。
这是一张江钟国熟悉到再不能熟悉的脸了。
刹那间,江钟国希望自己能旧疾发作当场死去。可是他太想活的久一点了,日日喝下去的补药让他身子硬朗的不得了,就连算命的都说他是高寿之相,能活到一百有五甚至还要多。
可长寿在此刻变成了折磨,江钟国看着随即关闭的审讯室门,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也随之一起关闭了。
“我是宜程颂,是九·二七专案组的审讯长,即日起将由我调查你的一切。”
第107章
所有天气里江宜最讨厌的季节就是雨天。
状态最糟糕的那几年里, 每逢雨季就是江宜自毁倾向达到最顶峰的时刻。
十年前江枝疯了般闯进房间逼自己去死的时候是雨天,坐上离开故土的飞机那天也下着雨,婚礼结束走出教堂宋卿发病的时候同样是一场忽然而至的骤雨。
好像只要沾到雨就会有糟糕的事情发生。
看着窗外一时间没法停下的暴雨, 江宜有些厌烦地啧了声,果然原定的航班取消, 因为天气原因所有飞机全部禁飞。
就连宜程颂准备的私人飞机都没法子走。
眼下飞是飞不了了,江宜点开了购票APP一滑到底,就连高铁都停运了。
京城天气已经变成红色预警, 平日拥堵的高峰车潮在此刻只剩下零星几辆。
江城和京城相隔1158.4公里,好像所有能回到宋卿身边的方式都被堵死了。
江宜啧了声, 几乎是没有犹豫地抄起车钥匙拿着行李箱下楼了
#红色预警!超强台风已登录京城
入眼的一行字, 惊得宋卿手发抖, 没握紧的手机砸到了地板上发出闷闷一声响。
距离江宜发消息说在回来的路上时已经过了五个小时,因为免打扰和手机延迟,宋卿发现后回过去的消息再没得到过回复。
江宜是哪个航班?走的哪条航线?
她发回来的消息上并没有明确地提到,宋卿发着抖将手机给捡起来开始查阅航班号。
可所有从京城返回江城的航班全部被取消了,今天一天内根本没有任何的交通工具能回来。
跟在那条热搜下,是京城部分重灾地区出现信号源中断的词条, 点进去一看,才现在已经有多个地区出现了断联的情况。
尽管宋卿再三乞求上天, 可还是在被台风波及到的地区里看见了江宜在的那个区域。
反复将通知看了五遍,宋卿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同时云九纾也打来电话,确认着宋卿的状态。
“没事的宝宝, 虽然姑姑和江小宜在的地区信号断联了,可是已经开始紧急抢修了。”云九纾的声音也带有几分惧意, 可她还是强装镇定安抚着:“乖,不要胡思乱想伤到身体, 你现在不能紧张的。”
宋卿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云九纾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结束的通话。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四肢变得僵硬酸麻。
信号源中断,怪不得没有回复自己的信息。
那是不是证明江宜还健康留在京城,只是消息递不出来而已啊。
“没关系的。”宋卿强迫自己深呼吸,她拼命抑制着脑海里不好的想法,“一定没关系的,她买不到票肯定会乖乖待在京城的,宋卿不许胡思乱想。”
心脏像是被油煎着的活鱼,胸口压着一床被水浸透的棉被,水混杂着空气挤入肺腔,让呼吸变成很艰难的事情。
宋卿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要担心,说不定信号源马上就可以抢修好,明天航班恢复江宜就可以回来了。
宋卿抬起眼看向窗外的晴空万里,京城的骤雨疾风并没有波及到江城,烈日炎炎的江城正值午后,太阳将绿叶晒得绿到反光。
江城只有漫长难捱的酷暑和忽然而至的冬这两个季节。
窗外一片晴好,宋卿却觉得心乱如麻。
她拿起手机给江宜拨去电话,意料之中的无人接听除了提示忙音外再无半点声音。
江宜,江宜,你一定要平安。
宋卿整个人还是不受控制地陷入慌乱中,越来越失控的心跳,以及早已在崩溃边缘徘徊的情绪,宋卿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一定会出事的。
她尝试给自己找事情做,从最开始的擦拭书柜,到给绿植浇水,直到宋卿反复将地板擦洗了三次后,窗外也才刚刚有了黑下去的迹象。
宋卿洗了个冷水澡后才觉得自己冷静些了,赤着脚到客厅,房间里安静的可怕。
热搜位置已经开始出现灾区图片了,照片里是无数军人和专业人员抢修着信号源。
几张清晰的照片里可以看见宜程颂的脸,宋卿反复放大又缩小图片,确认着自己没有眼花。
既然姑姑奔走在一线,那么江宜肯定没有受伤。
这场台风之灾来得突然,被暴风肆虐后的建筑东倒西歪四处都是残骸,幸运的是,目前并没有出现人员伤亡的情况。
微博评论区的人纷纷刷着祈福的文案,宋卿叹了口气后将手机关掉了。
再这样下去自己一定会发病的,不能再给江宜增添没必要的负担,也不能让江宜再担心了。
宋卿蜷缩在沙发角落里,视线落在靠着阳台的最下一层书架上,那里有帮助自己安静下来的东西。
为了控制胡乱发散的思绪,为了平安等待着江宜的归来,宋卿恍惚地坐起来赤脚朝着视线紧盯着的位置走去,把那格书挪开里面是宋卿的家用药箱。
行动已经变得迟缓,一天没吃饭的宋卿也丝毫不觉得饿,她哆哆嗦嗦地打开第一格,一个不稳里面的药剂飞溅一地。
这里汇集着宋卿这十年所有吃过的,现在已经停了很久的药。
焦虑症的躯体化发作让宋卿无法集中精神,手也不停地发着抖,她随便按下几颗药片,没有就水也没有看名字,就这样吞咽了下去。
跟面粉片子似的药丸黏在喉咙里化开,苦涩的药味和粉状的感受从舌根处蔓延上来,宋卿将散落的药物一股脑又塞回去盖紧,却并没有急着放回去。
视线停留在书柜最深处后的盒子上,那是宋卿保留的十年前的唯一一件旧物。
每次焦虑抑郁情绪爆发到无法承受时,宋卿才会把那个盒子打开。
里面除了一件被折叠得工工整整的校服外,再没有别的了。
手指触碰到衣料,宋卿用了些力气将外套全部抽出来捧在了怀里,这是江宜十年前留下的外套,是她离开前一晚塞在自己抽屉,担心自己冷而留下的遮挡。
宋卿并没有用江宜的外套挡那晚的雨,而是在精神脆弱到极致时小心地捧在怀中,捱过一个一个无眠的夜。
但其实这个外套的使用频率并不高。
上一次是宋卿等待直博成绩那晚,上上次是高考时期,宋卿抱着外套睡了三晚难得的好觉。
最初的外套还残留着江宜的味道,宋卿将外套拥紧假装江宜还睡在自己身侧。就连依赖物品宋卿都是隐忍克制的,她怕因为自己的贪心拥抱导致江宜的味道越来越淡,直到最后彻底消散,就像她当初毫不留情走掉一样。
所以她严格控制着自己的欲念,不到药物失效的程度,宋卿绝不使用外套。
这是宋卿拯救自己于苦难中的最后一丝希望。
可是宋卿能克制自己的欲望,却并不能阻止时间的流逝,她的天真想法落了空,外套上江宜的味道其实已经很早就淡去了,但宋卿却总是欺骗自己。
只要自己沉寂在梦中不肯醒来,江宜就永远都没离开过。
就是这样一日一日的压抑和苦熬,终于在本科毕业那年,宋卿生病了。
她的精神状态出现了很大的问题,好几次不自觉地登上顶楼徘徊,亦或是随时随地不受控制的落泪,双手抖到无法拿起笔,明明是以前爱吃的菜,强迫自己吞咽下去却全都会完整吐出来。
一个星期的时间内暴瘦了五斤,吓得室友连拖带拽地将人给拉起了医务室。
服药以后宋卿的确好起来了,可同样伴随着常见的副作用,比如健忘。
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再想起过江宜了,又一次凌晨三点宋卿惊坐起来,看着安静的宿舍,舍友的呼吸声匀称而悠扬。
怔怔地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宋卿掉了眼泪,她意识到自己在忘记什么。
虽然药物可以减缓她的手抖和心慌,但代价是将江宜彻底抹杀在记忆里。
所以宋卿在博二那一年,第一次违背医嘱停了药。
她想好好活下去,可如果代价是彻底遗忘江宜,宋卿又觉得死得早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
将未拆封的博尔赫斯挪回原位,药片和外套盒子一起藏起来了。
宋卿抱着外套蜷缩回沙发里,她将脸埋进去,除了时间的味道衣服里的江宜气息还不如宋卿现在身上的多。
可是抱在怀里的实感总能让宋卿安心,只要是拥有着关于江宜的物品,宋卿都很满足,哪怕这只是她的一场自欺欺人的美梦罢了。
药劲慢慢涌上来,宋卿的眼皮越来越重,对着吹的空调有些冷,宋卿捞过沙发上的毛毯将自己和外套紧紧闷起来。
密闭的环境和药物,宋卿慢慢地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睡了多久,一声惊叫把宋卿叫醒,她往前迈的脚步稍停,疑惑地回过头。
许久不见的博士室友正站在身后,脸上满是惊恐地叫着:“宋卿,过来。”
看着一开一合的嘴,宋卿听不见声音,于是又茫然地转过了头。
入眼是一扇熟悉的门,门铃声响起,围着围裙的宋雪意举着铲子着急忙慌地往门口走,依稀间还能听见小孩子的声音。
门被打开,一个齐耳短发,穿着牛仔背带裤的女孩子站在门口,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突然望了过来与门缝后的视线对上。
躲在门后面的人一愣,原本只是打开了条缝隙的门被彻底拉开。
“我叫江宜,从京城来,五岁了。”
听见这声自我介绍,宋卿忽而一笑,稍停的脚步继续向前,主动朝着眼前的人走了过去。
一脚踏空,耳边只剩下呼呼风声,宋卿却朝着黑暗跌去。
强烈的失重感让宋卿瞬间惊醒过来,她意识到自己又陷入梦魇的同时也看清了坐在自己面前,正神色凝重地看着自己的江宜。
宋卿来不及确定眼前的一切是真还是假,只是凭借身体的本能下意识扑了过去。
梦里梦外,不论重复上演多少次,只要江宜出现,宋卿就会毫不犹豫地靠过去。
拥入怀中的身体有些许凉意,江宜坐着的位置是正对着宋卿头的空调出风口,她用身体隔绝了吹向宋卿的冷意。
江宜就在眼前,宋卿来不及确认真假,将脸埋在怀中人的肩膀处,被惊醒的嗓音还带有几分哑:“崽崽”
眼前人没有和以往梦魇中那般,在相拥的时刻消散,也没有像现实生活里回以同样充满爱意的拥抱。
被抱紧的江宜神色有些冷,眉眼间凝着霜雪,任由宋卿将自己拥抱至没有间隙。
“我没有做梦吧?”从梦中惊醒的宋卿还是不能确认眼前的一切,居然真的只需要睡一觉江宜就回来了。
察觉到宋卿抱紧的双臂微微颤抖着,江宜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下来,她抬手拥抱住宋卿,柔声道:“姐姐为什么不去房间里睡?”
空调温度低得有些吓人,江宜推门进来时被冷得打了个哆嗦,她没有开灯,因为借着窗外月色,她看清了蜷缩在沙发里的一团身影,被子已经被蹬掉了,不知道是冷还是噩梦,宋卿一直在不停发着抖。
江宜为宋卿捡起被子时,视线落在了宋卿紧紧拥抱的东西上。
即使身上所有的覆盖都被踢掉了,宋卿仍旧死死抱着那件外套,就像溺水的人攥着浮木,这是她生还的唯一希望。
这件外套江宜不会不记得,如果不是因为那晚生理期自己走得早,她也不会和宋卿分离整整十年之久。
为人盖好了被子,江宜调高了温度后坐在了空调出风口的位置,打开了手机的监控。
“唔,我看书到很晚,所以就睡在这里了。”宋卿已经彻底醒了,仍旧不原因从江宜怀抱里出来。
听着宋卿面不改色讲出的谎话,江宜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姐姐。”
十二小时的车程几乎耗尽了江宜的全部体力,那段视频回放成了击垮她最后一击的稻草。
并不知情的宋卿依偎在江宜怀中,仰起脸吻了吻江宜的耳垂,乖乖地应了声:“嗯?”
“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停留在宋卿身后的手向前几分,攥紧被宋卿刻意压住的衣角,用了几分力气扯了出来。
感受到异动的宋卿猛地离开江宜的怀抱,她压住那件衣服,神色慌张:“崽崽?”
“你给我的承诺是假的吗?”江宜的语气有些闷,尽管已经掩藏得非常好,可仍旧能听出落寞:“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活下去?”
第108章
“江宜”
宋卿抬起头声音弱了下去, 在看见江宜的眼睛时,宋卿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江宜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微微上挑的眼尾, 平直纤长的鸦睫半遮住那琥珀色的瞳孔,最惑人的是她眉宇间的那股清冽柔风, 软下傲气看人时,琥珀色的瞳孔就似一汪初春薄雾的湖,让宋卿总是忍不住想沉沦下去。
在此刻现在那双素来傲气清冽的湖泊被搅散, 借着月色,宋卿看清了江宜眉眼间浓浓的疲惫, 那双通红眼尾看过来的样子, 就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狗。
从小到大, 只要江宜用这种眼神看宋卿时,不论多大的脾气,都会在顷刻间瓦解。
“我没有事情瞒你。”宋卿语气软了下去,避开江宜的视线:“你开的药,交代的检查我每一项都有在完成,就连课间十分钟我都要分出来给你, 如果我真想死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提到死字,宋卿的心脏像被闷闷砸了一拳, 她的确没想过活,可这些都是在遇见江宜之前。
但现在的宋卿比任何人都要惜命,她无比珍惜眼前来之不易的江宜。
“宋卿,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江宜的声音彻底冷下去,通红的双眼里满是愤怒:“你真的没有事情骗我吗?”
宋卿咬咬牙, 抬起眼回望着江宜,冷声道:“没有。”
无声的战火在房间里燃烧, 气氛在瞬间降到了冰点。
积压在江宜眉间的霜雪在此刻崩塌,她松开了抓紧外套的手,猛地站起身来。
宋卿被江宜的动作吓到了,有些紧张地盯着江宜。
尽管客厅里没有开灯,可窗外圆满的月却将室内照得亮堂堂的,亮了一夜的月亮终于有了要落下去的迹象。
宋卿惊觉,天都要亮了,彻底清醒的理智在此刻意识到了不对,京城台风明明所有交通工具都停止运行了,那江宜她是连续开了十几个小时回来江城的吗?是为了自己吗?
心脏像是被刺戳了下,闷闷地泄了气,宋卿强迫自己压下难受,尝试对江宜认错。
下意识服软和讨好几乎已经刻在了宋卿的骨子里,她也习惯了用委屈自己的方式来平息争吵。
只是这一次,江宜并没有给宋卿机会。
猛地站起来的人眼前发黑,江宜上高速的时候正是台风最强的时候,整个高速公路上可视范围里只有江宜开着的唯一一辆车,她怕宋卿担心,所以拼尽全力地回江城。
可等待她的却是宋卿一次又一次的欺瞒。
捱过低血糖的不适感,江宜睁开眼忍无可忍地走到靠近阳台那边的书柜处蹲下来,将那套没拆封的博尔赫斯诗集从书架上狠狠扯了下来。
察觉到江宜动作的宋卿猛地跪坐起,准备跟上去阻拦,可动作还是晚了一步。
那套未拆封的博尔赫斯诗集被丢到地板上发出闷闷地一声响,藏在书后的药箱被拉出来。
“不要”宋卿眼睁睁地看着江宜将格子打开,里面的药物全都漏出来了:“不要江宜。”
她的求饶并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江宜抓出一把药剂甚至都不需要看,凭借着记忆念出来:“伏硫西汀?舍曲林?曲唑酮?马普替林?”
“江宜——”
宋卿忍无可忍地怒喝出声,失控的情绪在此刻迎来爆发点,可只是片刻意识到自己有些凶了的宋卿叹了声,软下语调:“不要再说了,求你。”
可江宜却显然没有停止的意思,她将药剂丢开,走向宋卿:“为什么隐瞒病史,为什么要骗我?”
宋卿累极了,她闭着眼只是无助地摇着头。
“如果不是我突然回来了,你是准备死在手术台,死在我刀下吗?”江宜的声音发起抖,她的左手开始不受控地发颤,每提一个死字,心脏像是被凌迟一刀。
“不是”最后保留的一丝体面也被打破,宋卿觉得自己此刻就像被按上砧板等待被切割的牲畜,任人剖开外表的皮肉随意窥探肮脏的血污。
可偏偏此刻拿着刀的人还是自己的爱人。
“那你说,你包里的维生素药瓶里为什么装的是伏硫西汀?”江宜看着宋卿瞬间惨白的表情,只觉得胸闷的很:“你为什么要瞒我你在服用抗抑郁的药的事情?”
“不要狡辩宋卿,我在监控里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不是今天回来时发现了宋卿的异常,江宜都没有想过要去查监控记录。
看着镜头下大把大把吞药的人,江宜不可置信地来回倒放,最后将监控调回了刚安装的那天。
如果不是回调,江宜也不会发现宋卿在自己面前吃的所谓维生素其实是混合着不同种类的抗抑郁抗焦虑的药物。
江宜根本不会想到,宋卿居然一直在背着自己偷偷大量服食抗抑郁的药品。
怪不得整整三个月,都没办法将宋卿的心率降下来。
被愤怒情绪吞噬的江宜丝毫没有注意到宋卿此刻的崩溃,就连质问声都染上颤。
“你监视我?”宋卿不可置信地看着江宜,那天一闪而过的红点竟真是爱人的枷锁,“你在家里装监控?”
看着宋卿仍旧没有想交代全部的态度,甚至还在将话题往别的地方引导,积压了一整晚的火气终于爆发。
“是,家里是有监控,可如果不是有监控你是不是准备骗我一辈子?”江宜站在宋卿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今夜月色晴好,江宜直视着宋卿的眼睛,字字泣血:“所以你给我的承诺是假的吗?那场婚礼也是假的吗?你说和我共度一生也是假的吗?”
那双包含过情谊的眼睛在此刻变得陌生,亲口许下的诺言在此刻不作数。
看见监控里宋卿大把大把吞下药物时,江宜除了愤怒还有一丝委屈。
“你混蛋江宜。”宋卿只觉得浑身血气逆涌可心却在顷刻间如坠冰窟,理智被啃噬,宋卿闭着眼压制着全部情绪,想要保留最后一丝体面:“把监控拆了,所有的东西全部销毁,我可以原谅你。”
被监视的阴冷感瞬间袭遍全身,宋卿又想起记忆里那正对着自己的针孔摄像头,长达一整个青春期的监视。
那包含在所谓母爱下的控制和压迫,早已经扭曲的感情变成囚笼死死锁住宋卿。
“接二连三欺骗我,你没资格谈条件。”狠话刚出口,江宜只觉得心如刀绞,她颤声心疼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抗抑郁的药物严重影响着心功能的运行,如果宋卿再按照这个样子大把大把服食下去,别说是江宜了,就连神仙来了都没得救。
想起监控里宋卿大把大把吞下药剂的状态,江宜只觉得心惊。她甚至连药剂名称和限制剂量都不看,就那样一把接着一把咽下去。
看着宋卿轻车熟路藏好一切的模样,江宜不敢想象在自己不知道的时间里宋卿这样吞了多少次药。
从确诊到III级危险期,在没有任何诱发疾病的情况下,宋卿只用了短短五年时间就彻底将自己的健康摧毁。
五年时间,宋卿现在能不能有五年时间的寿命都难说。
一想到自己整日整日泡在实验室,线上线下不分昼夜的开会,查阅的资料和病例,每日自掏腰包疯了似的做手术。
江宜只觉得可笑,自己大把大把投入的时间金钱,甚至连宋卿遇到不测后自己殉情的事情都考虑到了,可宋卿,压根就没想过活。
许下的诺言,交换的婚戒,原来从头到尾一切都不过是场骗局。
江宜被气得头晕,低血糖让她的注意力无法集中,就连反应能力都弱下去。
还维持着跪坐姿势的宋卿发着抖,她满脑子里都是江宜那句你没资格谈条件。
这句话是只对宋卿一个人生效的噩梦。
初中在房间里发现正对着自己的监控时,宋卿第一次尝试找宋雪意沟通。
但得到的回答却是:你的所有富足生活都是我提供的,宋卿你没资格和妈妈谈条件。
没资格谈条件,因为身份不对等,母女从来不是母女,而是绝对服从的压迫。
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被触及,宋卿失去支撑力瘫坐下去,整个人陷入戒备状态,她双手抱头将自己蜷缩起来。
低沉的哭泣声,连崩溃难过时宋卿都是克制的,她对着江宜也对着时空里的母亲质问道:“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用这种方式对待我?”
这声怒喝让江宜的理智回笼几分,她看着眼前有些狼狈的宋卿,终于是忍不住了:“卿卿”
“你不要靠近我!”情绪到达临界点,宋卿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发起抖,她拼尽全力将自己蜷缩成一小团,声音闷在胸腔里夹杂着悲鸣:“江宜,在你眼里我到底是爱人还是只是一个满足你欲/望的工具?”
被这声质问钉住的江宜一瞬间百感交集,她觉得无力也觉得委屈,为什么眼前的事情会搞成这个样子。
可是最初的最初,开车逃离台风的江宜只是想给宋卿一个拥抱。
陷入自己情绪中的宋卿已经分不清眼前的景象了,她对着眼前人质问道:“你是不是觉得你拥有了我就可以随意使用我?可是那你为什么要丢下我呢?”
“真的好痛苦啊明明已经全部藏起来了明明已经做的足够好了,为什么你要一点一点揭开去看那个不堪的宋卿呢?”
被情绪反扑的宋卿一点一点蜷缩起来,双手紧紧抱住自己,试图将自己裹起来。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我也好想问啊,可是我——我也不知道,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睡不了觉了。”
她的声音悲戚,回荡在夜色里,尽管窗外天将破晓,新的一天已经到来,可房间里仍旧困在黑暗中。
江宜的心脏被紧紧攥住,她慢慢地靠过去,小心翼翼地搂住了宋卿。
被情绪反扑的人独自低语着,并没有推开这个拥抱。
“我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她走的时候,几乎每晚都是,每一晚谁都不肯告诉我她的生活,如果真的要夺走她,请一起拔掉我的呼吸机好么?”
这是江宜第一次听宋卿提起十年前的事情。
对于过去,她们彼此隐瞒,却又想彼此探索,可谁也不肯先开口。
彻底发病的宋卿依偎在江宜怀里,温暖的怀抱让她短时间沉沦,她在此刻变回母体里的胚胎,顺着脐带传递自己的心声:“二十五岁毕业的直博生是不是特别体面啊妈妈,我有成为你炫耀的谈资吗?可是这个机器已经坏掉了妈妈,她还能工作,可是已经不敢闭眼睛了一闭眼睛江宜就不要我了。”
“江宜你为什么不要我啊?”猛地从怀抱里弹出来,宋卿的眼神空洞,茫然地望着前方:“丢弃我之前杀掉我好吗,拜托你。”
心如刀绞的江宜抬手将坐起的人拥抱回来,柔声哄着:“对不起啊宋卿,因为江宜是不勇敢的胆小鬼,她没有带你一起走的能力,江宜尝试杀死的第一个人是她自己,抱歉,她也没能成功。”
沉入浴缸深处等血流尽的时间里,被血水入侵的呼吸道,江宜意识涣散前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亲口告诉宋卿,她从来没想过抛弃宋卿。
反复三次自杀,手部筋脉被重新接起三次,江宜总是在尝试毁掉自己。
最接近死亡的一次是江宜在梦魇中拥抱宋卿最久的一次。
但江宜不知道的是,冥冥之中一切都是注定的,当她割断右手筋脉被血水灌满肺腔,冲进阎罗殿里拥抱住宋卿的时候,也是一病不起反复被抢救的宋卿失去生志的濒死之际。
被重新搂回怀里的宋卿又变回婴孩,呢喃道:“机器也不会吃饭和睡觉,医生说我病了就是缺少零件的意思妈妈,你可以把零件还给我吗?可是我为什么会病呢,对啊妈妈,为什么啊,我才刚刚成年,刚刚考上大学,刚刚开始我的人生可是我的人生好像坏掉了,缺了一个口子,怎么都不完整。”
宋卿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眼前人,仿佛想将眼神锻刀狠狠斩断那连接彼此的脐带,她用尽全身力气将人推开道:“如果人生来注定是痛苦的,那妈妈我真恨你,恨你赠我这一切。”
“可是,你从来不会和我好好讲话,所以你发现不了,十八岁那年宋卿就已经死了。”
失去拥抱的宋卿又变回脆弱不安的样子,紧紧环抱住自己,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被推开的江宜踉跄栽倒在沙发里,低血糖带来的头晕目眩和耳鸣折磨着她,可眼前的宋卿却又紧紧拴住她。
挣扎着爬起来的江宜继续朝着宋卿靠过去,尽管此刻宋卿的状态糟糕极了,发病的人甚至可能有暴力倾向,但江宜都不在乎。
眼前意识模糊,状态糟糕的人不是病人,而是江宜的爱人。
“宋卿不会死的。”江宜慢慢地坐过去,张开双臂尝试着抱住蜷缩着的人:“宋卿会被江宜救活。”
江宜
这两个字刚被念出来,宋卿就瞬间腾坐了起来,她没有接受江宜的拥抱,而是抬手握住了江宜伸过来的手。
在感受到皮肉之下传来的温度时,宋卿忽然落下泪来:“江宜江宜,你比妈妈还残忍,补全我,又亲手打破我。”
“对不起”江宜想起宋卿刚刚对宋雪意的恨意,现在马上要转移到自己身上,只觉得心如刀绞像是在被凌迟。
“江宜江宜。”低声的呢喃稍停,宋卿的动作顿住,由紧紧握住手变成小心翼翼地曲起小尾指尖。
江宜的呼吸一窒,只觉得头晕目眩,这个动作是二人间专属的和好动作。
紧紧扣在一起的尾指,宋卿垂下头喃喃道:“可是我好爱你。”
第109章
被泪水浸透的眼睫垂着, 宋卿的视线定格在被自己牢牢压在身下的校服外套上。
这件衣服不仅仅是衣服,就像地上的药片不仅仅只是药片而已。
那也代表着宋卿的所有不堪和她极力想隐藏起来的过去。
自江宜走后,宋卿本就内敛的性子彻底封闭, 脱离危险重回校园后的整个高三下旬,宋卿再没开口和人讲过一句话。
那半年的时间里, 宋卿疯了一样学习,睡眠时间被压榨到不足五个小时一次一次挑战着身体的承受能力,尝试用身体的高压□□的痛苦来忘却心里的思念。
在宋雪意和江枝眼里, 包括老师和同学眼里,宋卿都已经恢复如常了, 甚至变得比江宜没走前还要正常。
所以在江宜离开的十年里, 宋卿理所应当地成为了别人口中的天才乖乖女, 有着耀眼的学历,出众的长相,是人前体面的重点高中教导主任,她体面荣光,耀眼鲜活。
唯有宋卿知道,自己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了, 她活着就只是为了早点实现宋雪意的心愿。
因为她是宋雪意唯一的亲人,看着年事已高的外婆和日渐老去的母亲, 宋卿不能也没有权利去主动结束生命。
所以她拼了命地往上爬,满足宋雪意的心愿在人前体面高光,却在每一个只剩下自己的夜晚里乞求能有一场天降意外带走自己。
宋卿连死, 都要考虑别人的感受。
最难熬的那段时间,宋卿白天抽烟, 晚上吃药,隔三差五就喝酒, 发病到意识涣散时她尝试过用酒精吞药。
酒精,尼古丁与药物,是宋卿灵魂沉沦,逃避现实拥抱到江宜的唯三办法。
能在梦里见到的江宜,也是让她不再痛苦的解药。
宋卿没办法对江宜亲口讲出自己这十年过得有多糟糕,因为除了江宜的离开,宋卿的生活再没有过波折。
可平静的时光里那些细碎的折磨,一次一次停留在失去江宜时而惊醒的梦魇,不断反扑过来的情绪逼得她不能活。
就像青春期里的宋卿也没有告诉过江宜,宋雪意在自己房间里安装过监控。那正对着床位和书桌能三百六十度旋转的无死角探头,杀死了宋卿的最后一丝尊严。
更可笑的是,那个监控就藏在宋雪意精心挑选的生日礼物里。
所以自那以后,宋卿再也没过过生日。
“我的确有病,江宜。”宋卿的声音静下去,窗外第一缕初升的阳透进来,照在两个人的脸上。
一片狼藉的客厅,苍白的脸色,二人间的最后一丝隐藏和隔膜也被捅破。
“所以在你回国以后我除了惊讶外,第二个想法就是报复你。”宋卿的语气平淡如水,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轻:“所以我不拒绝你的靠近,也不拒绝你的示爱,我接受你的闯入,贪恋你的身体,甚至我想让你比以前更爱我。”
事实证明,江宜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爱得深。
相逢以后宋卿几乎什么都没有做,只需要勾勾手指,江宜就捧着一颗真心贴了上来。
“因为我想在你最爱我的时候,死在你面前。”心里话终于说出来,前所未有的轻松,这是宋卿第一次学会和人倾吐自己的内心。
这些积压在内心最深处的阴暗面被挖掘出来,丢在江宜面前,丢在阳光下。
听着宋卿用平静的话讲出自己的计划时,江宜只觉得心脏堵得慌。
“姐姐你好笨。”江宜的声音变了调,沙哑的哭腔:“你怎么连报复我的计划都是以伤害自己为前提来完成啊?”
原以为吐露真心会换到江宜的彻底失望,宋卿已经做好了求饶和妥协的准备,可江宜的反应却是宋卿意料之外的。
正常人听到这种话肯定早就觉得自己是变态然后躲得远远的,但江宜的话里话外却全都没有考虑过自己。
宋卿无法判断这句话的内里含义,抬起头却只在江宜眼睛里看见了自责和心疼。
为什么在知道自己要被报复了也不生气,反而还要心疼自己?
宋卿想问,却张不开口。
因为江宜哭了。
“明明有很多更好的报复我的办法啊,你就应该在看见我的第一眼时来扇我,打掉我所有伪装的体面,然后找根绳子把我拴起来放在家里,让我变成唯你是从的狗,把因为我而产生的痛苦十倍百倍的奉还”
江宜的眼泪簌簌落个不停,声音哽咽语调也断断续续:“为什么,为什么要欺负你自己呢?”
江宜不敢想象宋卿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她在异国他乡无法安睡的每一个晚上,有另一个远在大洋彼岸的人,与她看同一轮月亮,承受同一份痛苦。
在江宜每次尝试放弃生命的时候,都有另一个同样痛苦的灵魂与她共沉沦。
“你为什么不生气?”宋卿不理解,她看着江宜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我利用你的爱让你痛苦,我不是你记忆里的宋卿了,你该失望才对。”
潜藏在心底的那扇阴暗面被拨开,就连宋卿自己也唾弃。
世人都爱乖小孩,所以从懂事起宋卿就很乖,她听话漂亮,乖巧懂事,按照别人的喜好活得小心翼翼。
所以宋卿总是下意识藏起所有的不堪,藏起所有的阴暗,就连在爱人面前她都不想透露出任何不好的样子。
“为什么要生气?”江宜回望着宋卿的眼睛,认真道:“姐姐是觉得这样会吓走我吗?”
被戳中内心,宋卿的呼吸微滞,就连眨眼的速度都慢下来了。
“不会的。”江宜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宋卿,我不会因为这些而离开你的,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温柔才爱你,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成功才爱你,我爱你,也不是因为你满足我才爱你,因为爱不需要你用任何东西去交换。”
“爱不应该是负担,我爱你,只是因为你是宋卿才爱你。”
看着宋卿渐渐蓄起的泪,江宜的心也跟着疼起来:“所以在我面前你不用去藏你认为不好的东西,也不要因为我而去委屈自己,你可以表达一切你想表达的,抛弃所有的负担,宋卿你要知道,在爱人面前是可以做自己的,我赋予你一切权利,一切掌控我的权利。”
江宜的话就像一双强有力的手,她每讲一句,压住宋卿的大石就被搬走一块。
直到身上所有的枷锁被清空,漏出最真实的宋卿。
一个不完美,不温柔,也不强大的宋卿。
“江宜。”宋卿鼻子一酸,猛地扑过去,将江宜牢牢地圈在怀抱中。
大力的拥抱几乎剥夺了江宜全部的呼吸,让江宜本就晕眩的大脑更加混沌。
可江宜并没有推开这个让人不适的痛苦拥抱。
“宋卿根本不是姐姐,是笨蛋。”江宜抬起手环抱住宋卿的腰,回应着她的拥抱:“我也从来不希望你变成姐姐,因为你是我的爱人,因为我爱你。”
因为我爱你,而爱应该是为你擦拭掉眼泪的那双手。
爱应该是在你跌落时稳稳接住你的怀抱。
爱应该是坚定不移站在你身侧的力量。
爱应该是支撑住两个人一起往前走的拐杖。
爱可以是任何,但唯独不能是索取。
“宋卿是笨蛋,江宜也不聪明。”想起江宜手腕上恐怖的缝和疤痕,宋卿心疼又难过:“可是崽崽你说过,没有什么可以把我们分开,除了死亡”
“死亡也不行。”江宜吸了吸鼻子,咬着牙道:“没有什么可以从我身边抢走你,我说的。”
话语里仍旧能听出江宜的傲气和狂。
听着她这蛮横又不讲理的话,宋卿想笑,可比笑意先出来的是更加汹涌的眼泪。
窗外天光大亮,困住过往的那场风暴早已经被杀死在昨夜
严重透支体力的江宜最终没能为宋卿擦拭干净所有眼泪,而是整个人软在了宋卿的怀抱里。
自从回国以后,这已经是江宜不知道第几次低血糖发作了。
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倒在沙发上躺好,宋卿赤着脚跑到厨房去冲糖水。
在开冰箱拿蜂蜜时,宋卿看着冰箱上的纸条,手一顿。
压在冰箱贴下的便利贴,娟秀的笔迹叮嘱的话语,甚至忘记了是什么时候贴上去的。
妈妈,我真恨你。
可是,我也爱你。
人的情感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和自我争斗良久,几次踌躇,最终宋卿也没有将纸条扯掉。
她抬手将冰箱打开,再未有半分视线停留。
利索地冲好糖水,宋卿小心翼翼地喂给江宜,然后从房间里抱来柔软的毛毯盖在江宜身上。
她赤着脚,小声又快速地完成这一切。
自动合上的窗帘,最后一丝光芒也被隔挡在阳台上。
宋卿掀开毛毯的一角,小心翼翼地爬了江宜的身侧躺下。
基于身体的本能,尽管已经进入沉睡的江宜在感受到身侧靠近的人时,仍旧抬起手环抱住了蜷缩在沙发边缘的宋卿。
手臂收紧,宋卿整个落进江宜的怀抱。
二人紧紧相拥,一同进入梦乡。
第110章
或许是因为长途开车耗尽了所有力气, 又或许是因为宋卿在怀里。
江宜睡得格外安稳,直到傍晚时分才被饿醒了。
客厅里没有开大灯,空调调整在适宜的温度, 江宜揉着眼睛慢慢坐起来,下意识就开口:“卿卿?”
“醒啦?”应答声在不远处传来, 坐在阳台侧看书的人从晚霞中抬起头,黄昏侵染她的发和衣衫,暮色沉在眼眸, 一如既往的温柔。
江宜唔了声,乖乖点头道:“饿了。”
“好呐。”宋卿利索地将书本合上搁在茶几上, 走过来揉了揉江宜的头发:“崽崽先清醒清醒, 我给你煮面条好不好?”
太久未进食的身体不能突然接受油腻辛辣的食物, 一碗清汤小面刚刚好。
江宜连连点头,还带有倦意的笑眼弯弯,笑得有些傻气。
大自然的滤镜梦幻又美好,晚霞光将一切染成橙红色,明明是黄昏却又极具生命力。
宋卿轻轻拍了拍江宜的脸颊,低头吻住她的唇。
这个浅尝辄止的吻沾染过江宜唇上的甜, 宋卿轻轻碰了碰江宜的鼻尖,柔声哄:“真想把你拴起来。”
听着宋卿的话, 江宜嘿嘿一笑,应了声:“好呀,我允许。”
拽, 狂,傲, 清冷有距离感,不好接近, 这些词语是大家对江宜最多的评价,可宋卿不觉得。
刚睡醒状态下的江宜反应总是钝钝的,琥珀色的瞳孔清澈明亮,因傻笑而扬起的唇角,漏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明明就是一只萨摩耶嘛。
宋卿忍不住抬手揉乱江宜的头发,而江宜甚至配合地歪歪头任由宋卿欺负。
“好啦,崽崽清醒一下,我先去煮面。”宋卿又俯身吻了吻江宜的唇,有些不舍得挪开。
感受着唇瓣上的温热,江宜慢慢地闭上眼睛迎合。
她想她会永远记住这一刻的,发生在黄昏时分的吻,爱人留在唇上的体温
等宋卿煮完了面,刚端上桌时,浴室门也打开了。
洗过澡的江宜已经彻底清醒了,她搽着湿发快步走向客厅。
榨菜肉丝的卤子,翠绿的青菜和黄灿灿的荷包蛋,两碗小面紧紧挨在一起。
宋卿正在布筷,听见声音后抬起头,看向站在身后人湿润的发梢:“怎么没有吹头发?”
擦拭着湿发的手稍停,江宜装出夸张的样子深吸一口气:“因为面太香了,我好饿哦卿卿~”
受不住撒娇的宋卿轻叹了声,“好吧,不过吃完必须吹,不然你会唔——”
没说完的话被吻堵住,半张着的唇给了舌尖入侵的机会。
这个吻来得非常突然,等宋卿反应过来挣扎时,呼吸早已经被迫和江宜同频,口腔里满是清新的薄荷味道。
挣扎的双手被控制住,大腿抵在餐桌边沿,带有极强侵占性的吻压过来。
终于在宋卿觉得自己要溺死在这个吻里的时候,江宜终于结束了。
“好乖。”
看着被自己吻红的唇,眼眸里的那汪平静秋水被搅散泛起涟漪,江宜满意地勾起唇,她收紧手臂将宋卿揉进怀里,感受着宋卿因气息不稳而起伏着的胸膛。
江宜轻轻咬着宋卿的耳垂,低声喃喃:“但我今晚要罚你。”
罚字被咬了重音,宋卿的脸腾一下就红了。
她软在江宜怀里,闷闷道:“随便你。”
“真的随便我?”江宜忍不住轻笑,环抱的手紧了紧,“那我就不客气了。”
对于情事,明明年长一岁的宋卿却总是觉得羞,她软软地哼唧了两声,枕在江宜肩膀上不接话。
安静的拥抱,胸膛处感受着彼此的心跳振鸣。
肉丝的香气散在氤氲灯下,在这一刻宋卿终于有了家的实感。
“江宜。”宋卿踮起脚,伏在江宜耳侧软软地念:“你会把我治好吗?”
横在腰间的手臂收拢,江宜的语气变得无比认真:“当然。”
“好。”宋卿摊开手掌贴上江宜的背脊,轻轻拍着:“那请把坏掉的宋卿修好吧。”
宋卿想活着,想和她的江宜有以后。
曾十年如一日于长夜中求死的人,第一次,想要求生。
“江宜会的。”低声应着的人垂下头,埋进宋卿的发里,嗅着宋卿的气味感受着宋卿的体温:“江宜一定竭尽全力,修好她的宋卿。”
“好~”宋卿侧头在江宜的脖颈上吧唧印下一吻:“那我们吃饭吧,好饿呢。”
榨菜肉丝的卤炒出来非常香。
榨菜是宋白梅自己做的,吃起来不会过咸也不会没有味道,搭配肉丝清炒,再点几滴酱油,香气瞬间溢满室,最适合空腹或酒醒后下面条。
江宜一直咽下最后一口面才抬起头。
早已经吃完了的宋卿正托着腮,沉眸瞧着她。
餐厅的灯映在她眼眸,宋卿的瞳孔很黑,此刻落下光影就像是盛满星星的夜空。
江宜擦拭完嘴角,冲宋卿咧嘴又漏出带有些许傻气的笑意。
饭后消食活动是拆除家里所有的监控,江宜不放心,所以在房间和客厅都有放置。
看着被拆掉的监控,宋卿原以为自己会再次应激,可当江宜提议砸掉的时候,却被宋卿阻止了。
“万一以后可以用得上呢?”宋卿看着摆在桌几上的两个小巧的探头,却并没有任何不适感。
青春期里的监控就像噩梦,与宋雪意谈判无果后,宋卿回房间将那个生日礼物连同监控一起狠狠砸碎了。
可是不出一周,同样的位置又会出现同样的礼物,礼物里藏着同样的监控。
宋雪意不肯退让,就连监控的位置也不想改。
她就是要驯服宋卿的最后一丝反叛,彻底磋磨少女锐利,所以她明目张胆地放置着‘死而复生’的礼物,无声地控制着宋卿。
那个一模一样的礼物像幽魂一样跟着宋卿一直到高中毕业,期间被宋卿砸碎的监控不计其数。
每次砸碎,宋卿就能换取到短暂一周的自由,可一周后监控又会死而复生。
勒住脖子的绳索握在宋雪意手里,松一下紧一下地控制了宋卿这么多年。
但眼前的监控却和记忆里不一样,没有华丽精致的外表,也没有以爱为名的控制。
“这个监控是可以全天候看见的吗?”宋卿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看向江宜。
“对,还可以听见声音。”江宜点了点头,回忆起薛静鸢的介绍:“而且好像还有报警功能,如果察觉到你倒地太久,会第一时间打电话到我这边。”
这个监控探头是智能联网的款式,帮助薛静鸢规避了好多次家里老太太的病发风险,所以她极力推荐给江宜。
“哦~这样啊。”宋卿若有所思,沉吟片刻道:“那我们把它安回去好不好?”
正准备处理监控的江宜有些没反应过来,啊了声很是意外。
宋卿却主动拿起其中一个,对江宜说:“我们安回去好不好?这样我出现意外了你就可以第一时间知道,可以省去你不必要的麻烦。”
明明是曾经最厌恶的东西,可宋卿此刻却并不讨厌,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意外。
“不许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江宜看着监控,认真道:“你不喜欢,我们就不要安装,我们定时通话也是一样的。”
宋卿摇了摇头,同样认真:“崽崽,我没有在强迫自己。”
如果监控可以省去很多麻烦,那么监控的存在就是必要的,宋卿愿意接受。
看着宋卿的表情,江宜确定她没有在嘴硬,点点头应了声好。
忙活了半小时,两个人又把监控给安回了原位。
处理完监控,宋卿主动走到那一格下,抬手拉出了那套书,“我们把这个也清理了吧。”
她手指着书格,里面是药箱,装着所有的药。
江宜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惊喜,“好哦。”
原本说好的惩罚泡了汤,宋卿实在是太乖了。
不仅仅主动清理完了所有的药物,更是把自己的所有诊断记录全都拿给了江宜。
她主动揭开这十年的疤痕,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呈现给江宜。
让宋卿意外的是,当她把这一切都拿出来后反而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
第二天江宜就带着所有的病历回了实验室,紧急摇人开会。
江宜事件发酵到最后,被云九纾找的专业公关团队给处理的非常好。
不仅仅成功把江钟国拉下马,更是让江宜的名字彻底被大众记住。
实验室每天都很忙,手术连轴做,累的同时也收获到了不少的有效信息。
一忙起来时间就过得非常快,实验室的人几乎没时间看日期。
这样脚不沾地忙了一个月后,实验室接到了一个和宋卿差不多年龄同样病史的女孩。
这一个患者的到来,对宋卿病的研究进度推行非常大。
终于确定了这个患者的手术日期后,江宜难得给实验室早下了班。
这一个月里宋卿也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不再依靠药物也不再用工作对身体进行高压。
甚至连浓茶都很少喝了,每天按照江宜的叮嘱健康饮食,整个人的状态好到不行。
两个人见面后,相约去逛家附近新开的生鲜市场。
这忙碌的一个月内,两个人的休息时间几乎完全错开,上次像这样逛街还是两个月前了。
“宋卿宋卿今晚要吃糖醋小排,茭白炒肉,还有番茄牛腩,收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
江宜面对着宋卿,背对着前方行走,手里攥着一个玩具话筒,压低声音念着。
这是宋卿从学生那边收缴来的玩意儿,学生的那个放在办公室,江宜手里拿的是宋卿新买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话筒的第一反应是江宜会喜欢玩儿。
看着一脸开心的人,宋卿觉得自己猜得真准。
这是一个很精细的话筒,没有电池也不需要充电,但是通过话筒讲出来的声音却会变成沙沙的大喇叭样式的调调。
讲完话的江宜将话筒递过来,凑到宋卿的唇边。
看着一脸期待望着自己的人,宋卿宠溺一笑:“宋卿收到宋卿收到,江宜江宜请注意,前方有障碍物,注意避闪。”
“江宜收到江宜收到~”
二人就这样笑笑闹闹地走着,生鲜市场距离家就五百米的路程。
在路过街角处时,一个不速之客突然直直朝着宋卿扑了过来。
被吓了一跳的宋卿下意识往江宜身边靠,反应迅速的江宜将人搂入怀中。
攥着的话筒玩具对着那个要过来拉宋卿的人,江宜怒斥:“退后!”
眼前的女人穿得十分朴素,长发随意披散着半耷拉一部分在前面,不知道多久没有打理了看上去很是狼狈。
可是虽然头发散乱,但衣服看上去却又是新换不久的,身上也没有流浪汉的那种恶臭。
狼狈又干净的反差感,看起来非常奇怪。
江宜紧紧将宋卿圈在怀中,冷眼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人靠过来时,江宜总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只是她不敢确认也不敢确认。
被冷声呵住的人果然不再向前。
似乎是被吓到了,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扑我?”宋卿也察觉到了眼前人的不对,躲在江宜怀里轻声问:“我们两个认识吗?”
和江宜一样的感觉,眼前的人让宋卿也觉得熟悉。
听到问询,江宜垂下眼睛和宋卿对视,二人对上视线,谁也没有开口。
那个被呵退的人呜呜的哀鸣着,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同时开始手忙脚乱地抓自己的头发。
看着突然异动的人,江宜搂着宋卿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生怕眼前人会做出突然袭击的行为。
那人的动作粗鲁,到后面甚至因为烦躁而开始对杂乱的头发扯了起来,似乎是想将头发给梳起来。
被扯断的头发飘落下来,宋卿有些看不下去:“要不我帮你吧。”
她刚想往前,又被江宜给拽住了。
“我去。”在没有确定眼前人身上有没有藏刀的时候,江宜不想让宋卿冒险。
可江宜还没走近,那个人就已经将垂落的半边头发全部掀了上去,漏出一张江宜无比熟悉的脸。
站在江宜身后的宋卿也愣住了,就连呼吸都停滞了半瞬。
女人的脸色惨白,耷拉的眼皮遮住半边瞳孔,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宋卿,毫无血色的唇嗡动,声音低沉似鬼魅。
“雪意我的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