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000 我有未婚夫了!
方霓准备离开去坐共享单车,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靠到她面前。
一个年轻的司机下来:“请问是方霓方小姐吗?”
方霓怔了下:“是我。”
“请上车,我送您回去吧。”
方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是……”
他简单说了
一下:“是谈先生让我来的。”
方霓不知道该说什么,想拒绝, 对方已经替她打开车门:“我也是奉命行事,您不要让我难做。”
她只好上了车,因为也确实不想骑行回去。
后半夜,外面又开始下雪了。
屋子里倒挺暖和, 方霓搬着把椅子坐在万丈高楼的落地窗前赏雪, 思绪幽远。
谈稷的电话就是在这样安静的深夜中毫无预兆地打来的。
是个陌生电话, 不过显示是北京本地号码,也没被标记为骚扰电话, 方霓就接了:“喂——”
那边有很久的沉寂。
安静到方霓都等得不安了,下意识又“喂”了一声:“有事儿吗?”
这一次的沉寂, 她不再追问, 那种紧迫感也消失了。
她良久地握着手机, 那一刻似乎已经知道了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虽然一句话不说,这一刻却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一颗心一直在胸腔里扑腾跳跃, 以至于她握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
她以为他不会开口的,半晌却听见他低沉地笑了一声,努力平静的语调:“好久不见, 深夜造访, 冒昧了。”
方霓抿唇想笑一下, 似是本能, 因为不想让他怪怀。
可一想到他看不见,捂着嘴眼泪淌了下来。
她不敢出声,怕自己一出声就暴露了。
可总不能一直这么僵着吧。
后来还是谈稷开了口:“在家?”
方霓把他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共享了地址。
恰巧那天他就在附近,告别了一个朋友就来看她了。
这个点儿,室外零下8°,方霓裹着厚厚的大衣站一会儿都冻得不行。
花坛里的小草焉哒哒的,枝叶上还挂着霜雾。
路面上的积雪被人工铲去一半,剩下的一半泥泞不堪,留下被无数车轮碾过的污渍痕迹。
她抬起手哈一口气,朝两边张望,依然没有看见谈稷。
心里的焦虑和紧张在这一刻达到空前的高度。
她是想见到他,还是希望他临时有事不来了?
方霓自己也不知道。
更不明白他一句话她就眼巴巴下来了,吹了那么久的风,可真蠢。
可人生在世,总要干一些蠢事的,哪怕自己也知道很蠢但就是忍不住去做。
她想,她只要看他一眼就好,确定他过得不错。
不远处,谈稷在路灯下驻足站了会儿。
他在想她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他?
两年没见,她风采依旧,只是,少了点儿年少时的刁钻任性,眉眼间沉淀了不少,有时还有一闪而过的清冷脆弱。
她长得越来越像蔺静云了,气质是安静的,身段却很惹火,乌黑微卷的发丝衬着白皙的脸孔,艳光四射。
谈稷不太想打断这么美好的画面,可她终究是有所感应地朝这边望来。
四目相对,方霓终于看清了他所在的位置。
原来只是咫尺的距离,近到她一定睛就能看清他衣领上细微的纹路。
谈稷走近了,方霓的目光还静静停留在他身上。
今日他穿的是件藏蓝色的呢大衣,敞开的衣裳里露出灰色的折领子毛衣,很简单随性的穿搭,却不像是工作开会时的穿搭,像是出门前特别换过。
许是她认真打量的模样让他觉得不自在,他抬手搓了一下:“可以上去聊吗?”
方霓很意外会在谈稷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像是故意逗她笑似的,她抿了下唇,点点头。
上楼后,她给他倒了一杯水。
“菊花茶,只有这个。如果你不喝的话,我去给你换成白水。”她有些局促地将浅黄色的茶水端放到他面前。
她记得他不怎么喜欢喝菊花茶的。
谈稷将脱下的外套挂搭在一边,接过茶水喝了口。
方霓惊讶于他这样好说话。
他以前外表和善,有些事情上其实挑剔得很。
比如他不喝没有过滤过的水,一开始嘴上不说,只说他不渴,后来她自己摸到的真相。
可以想象他这几年在南京应该也是真的修身养性了,能强逼自己喝不喜欢的东西。
约莫是她的表情实在太过直观,谈稷很无奈:“这么久没见了,你就这样看着我?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方霓本能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心里怄。
有个声音一直在呐喊,他怎么能这么镇定?
她一颗心好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人的脑子混乱起来的时候,是不知道具体要说什么的,她抬头望着他,只倔强地望着。
“为什么说好不拉黑我的,后来又拉黑了我?”他敛了下眼皮,望向她。
方霓没料到他会这样问,顿时猝不及防。
他这样体面的人,不应该问这个。
窗外雪又下大了,漆黑的夜空里白毛纷飞,倒有几分别样的美感。
方霓过了很久才意识过来自己还站着,真是太紧张了,连这种事情都忘记。
谈稷拍拍身边的位置:“坐。”
她更觉得憋闷,她才是主人,真是倒反天罡。
可也不至于因为这种事情跟他怄气,安静坐下后,两两相望又是许久的沉默。
谈稷说:“怎么不说话?”
她吸了吸鼻子,蛮实诚:“不知道要跟你说什么。”
“不知道要跟我说什么?”他品味着这句话里隐藏的含义,去了窗边,点一支烟。
她望着他孤立的背影有些彷徨,竟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任凭心里多着急,越着急越是乱中出错。
她收拾杯子时不慎打翻了桌上的茶水,身上地上都弄湿了。
“我来吧。”谈稷接过她手里的碎片。
“你小心手……”她嘴里的话她心里想的快。
一出口,两人都静了会儿。
谈稷先笑了下,低头说了一声“谢谢”。
窗外大雪纷飞,视野里都模糊不清,屋子里却挺暖和。
方霓坐在沙发里,看着谈稷有条不紊地替她将扫起来的垃圾倒入畚箕,清理完地面。
其实幻想过很多重逢后的场景,她甚至做过噩梦,梦到他在南京诸事不顺、事业也不断走下坡路,然后幡然悔悟觉得还是她害了自己,对她恨之入骨。
再见时,两人怨憎相对……只能说,人的脑补能力太好也不是一件好事。
看谈稷的模样,倒是比以前更加沉稳、历练有成了。
但他细微的情绪变化还是瞒不过她。
他对她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
但两年未见,两人间始终有种生冷而微妙的陌生感。
加上她从旁人嘴里得知,宗智明和谈稷某些领域的碰撞、宗谈两家的旧怨……方霓心里沉甸甸的,像是挂着一块巨石。
她尚且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来和他叙旧。
“屋子不错,挺大的,也敞亮。不过,你以前不是不喜欢住那么大的屋子吗?”谈稷清扫完,回到沙发里坐下。
方霓低头拍了拍膝盖,笑道:“不是你一个人在进步,领导,我也要长大的。”
“不叫‘太君’了?”他猝不及防的,开了她一个小玩笑。
方霓一时怔住,抬头看他。
正好撞入他含笑的眸底,乌黑的眼睛里,浮现她痴痴的模样。
他还没说什么,她先赧颜地别开脑袋。
依稀记得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会儿两人还是热恋期,他要开会了,让她走,她淘气地立正敬了个礼,喊他“太君”,喊完就脚底抹油溜了,仗着他马上就要开视频会议来不及削她。
他事后说“鬼机灵”。
都是多么遥远的事情了?为什么她觉得还在昨天?
心里有种酸胀难言的情绪在不断发酵。
方霓承认自己真是太矫情了,不愿意承认还是那么在乎他。
至于拉黑他……
“那时候觉得,还是不要再打扰你了。”
她也去找过他,得他母亲的冷眼和奚落
,自尊被碾到脚底。
可最难过的莫过于别人都说,她在拖累他,她的存在就是他的污点。
是他顺遂人生里的拦路石。
“不用管她,自己的感情生活都一团糟。”谈稷轻描淡写带过。
方霓尴尬笑笑,不想插嘴他家里的事情。
窗外雪下得大了,她起身到窗边拨开窗帘看了会儿:“下好大了,你怎么回去啊?”
他没应,方霓诧异地回头。
谈稷端起茶杯:“我可以不回去。”
方霓就那么看着他,词穷了。
玻璃窗上发出大雪击打的沙沙声,她才有点儿回神。
那么看着他,竟也没有反驳,眼中有种温柔如水的情绪涟漪般荡漾。
她转身去收拾客房,很快铺好被褥,枕套什么也都换过。
谈稷站在门口看着她利落地忙活,过去握住她的手。
他实在高大,方霓不抬头就只能看到他的肩膀,手被一股温柔而不容置疑的力量握住,她一颗心不受控制地震荡起来。
她终是抬头望了他一眼。
有太多话想要说,可喉咙里一片干涩。
“这两年过得好吗?”谈稷问她。
“挺好的。”
他眉梢微抬:“实话?”
方霓抽回自己的手,笑道:“难不成还是假话?我像过得不好吗?”
她指了指四周,“这不挺好?衣食无忧工作也好,手底下一帮人等着我使唤,以前都是我使唤别人,现在他们都要叫我一声‘老师’。”
四周变得寂静,他双手捧起她的脸颊:“我过得不好。”
方霓低垂的眼睫轻轻地颤了一下,像蝴蝶振翅,脆弱不堪。
他总能轻而易举的一句话就叫她溃不成军。
方霓推开他,踉跄后退:“别这样,不合适。”
谈稷的目光在她狼狈的脸上掠过,笑容逐渐收敛。
他在她身后坐了,平静道:“哪儿不合适?”
这问题问得,方霓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总感觉他在故意找茬为难她。
慢半拍的她思索了会儿,咬唇道:“已经分手了。”
话到这里已经掉入思维误区,其实她根本不需要回复他的,她想拒绝就拒绝。
可她在他面前总显得底气不足。
她渐渐的回过味儿来:“你凭什么这样?这是我家,我的地盘?你再动手动脚的,我就对你不客气了。你也不想我打电话给我爸吧?!”
“你是说宗智明?”他略思忖了会儿,“你跟他关系很好吗?”
这话像是刺探。
方霓警惕地看着他,摸不准他的意思。
他和宗智明的关系也非常微妙,虽不似从前那样你死我活,可他最落魄的时候,可不就是以宗家为首的那帮人在落井下石?
如今扳回一局,怎么会不想着找回场子?
他可不是沉迷风月的人。
“跟你没有关系。”她说话硬邦邦的,因为感觉他来者不善。
当然,也许是她心里有鬼,怕他怕得紧。
再纠缠有什么意义?他家里人不可能接受她的。
宗家和谈家也不可能修和,越纠缠、越痛苦。
“我有未婚夫了!”她在他灼灼的目光里躲闪,仓皇地说。
谈稷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目光久久凝视着她。
“拿这种事儿骗我?”
“没骗你!宗家小姐和赵家的事,你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他叫赵庭越,在跟我议亲,家里很赞成。”她连珠炮似的蹦出这些话。
两人目光一直焦灼对视,谈稷忽的笑了:“霓霓,你是不是忘了?你说谎的时候总喜欢看着对方的眼睛。”
方霓心里警铃大作。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看一眼,竟然是赵庭越打来的。
谈稷也看到了,脸上表情尽数收敛,阴晴不定地坐在那儿,似乎是在揣摩她话里的真实性。
方霓扑过去要拿手机,谈稷快了她一步,接起来去了窗边:“喂——”
赵庭越算不上一个情绪化的人,那天吃了闭门羹初时觉得窝火,一回去就后悔了,想想都觉得幼稚。
就算是为着两家的关系,他也不应该跟方霓一般见识。
且他过几天就去中源上任,离不开宗智明的支持。
这个电话就有几分求和的意思。
“这么晚了,在做什么?”他声音里沉沉的含着笑,似乎是喝多了。
回应他的是一个四平八稳的男声:“不好意思,方霓出去了,你有什么事吗?一会儿我可以帮你转告她。”
赵庭越眉梢微不可查地挑了一下,回头看了下时针。
这个点儿还和她待在一起的男人。
很值得品味。
他倒也不是有那么在意,至少他觉得自己没那么在意。
但这种两个男人之间直白的比较,被扫面子的感觉,还是让人非常恼火。
他没多问一句,把电话掐了。
谈稷看着手里忙音不断的电话,若有所思。
方霓的目光惊疑不定地在他面上徘徊,冷不防他缓慢回头,目光又落回她身上。
“干什么?”她心虚极了。
谈稷都笑了,将手机平直地递过去:“我都没说什么,你紧张什么?”
自此他确定她和这个什么赵庭越没什么关系。
哪有情侣会这样?大半夜女方跟陌生男人在一起,问都不问一句直接挂了。
哪怕只是互有好感都不止于如此。
第62章 000 是我不对,别生气了好嘛?
人一旦倒霉起来, 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
方霓过两天接到通知,老郑有事出外勤去了,关于这次长河和中源那边的战略合作, 她和另外两个高层一道去。
这不是方霓第一次来国宾馆,却比之前几次都要紧张。
司机不是个认路的,还要她在一旁指挥。
“小方来过这儿?挺熟悉的。”后座一刘姓领导笑道。
他长一张和善的面孔,身材微胖, 对谁都是那副和气模样, 可上任第一天就处理掉了一个“钉子”, 还故意煽风点火引导两个项目部的负责人掐架,最后把那两人都踢走了麻溜换上自己的人, 可不是什么善茬。
方霓谦逊笑道:“来过两次,算不上熟悉。”
对方不问她肯定不想多废话, 可对方好像来了兴致, 另一位高层周文慧也笑道:“小方是见过大场面的。”
方霓跟他们虚与, 累得不行,好不容易到了她借口去接洽招待中源那边的人,抱着资料一溜烟跑了。
这次中标实在是意外之喜, 因为长河在服侍布艺供应这方面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但品质在业内却是极为上乘的。
方霓为了这次的项目熬了几个通宵,虽觉得利润稀薄, 但能借此打开市场搭起桥梁也是个机会。
“大集团就是牛逼。”在招待处等了快两个小时, 同行的瞿秋忍不住吐槽。
这个招待大厅简陋就不说了, 大冷天暖气都没有, 冷得她们瑟瑟发抖。
入口处还有个缺口,冷风一直往里灌。
瞿秋从大衣夹层里掏出一个暖宝宝,贴她身上:“给你。”
“这……”
“没事儿, 我还有。”
一群人鱼贯而入时,两人正好在交换暖宝宝。
这尴尬一幕,就此定格。
谈稷走在最前头,边翻文件边抬头,脚步略顿了下,之后若无其事地低头继续翻看,一面去了会客室里面。
显然他这种层面上的人不是来接洽这种项目的,应该有别的事儿要忙。
方霓已经飞快将暖宝宝贴回了衣襟里。
这么冷,又不是她的错。
他视若无睹旁人自然不会拿这种小事做文章,安排长河此次项目负责人在此的周诚忙笑着说路上遇到了一点事情,让她们久等了,请她们坐下。
方霓和瞿秋忙说没有。
双方虚假寒暄过后才聊起正事儿,只是,这人一直顾左右而言他。
方霓觉得很不靠谱。
不过当时她
还没有察觉出什么,采购事宜洽谈之后这个周诚却愈发拖延,一会儿嫌弃这个制作进度太慢,过两天又嫌弃面料不好。
方霓憋着气在电话里笑着跟他解释,用作连锁酒店窗帘的布料不需要那么高级的。
潜台词是一分价钱一分货,他们钱一开始就没给到。
越聊越觉得是草台班子,没事找事。
“这种大集团也这样?”这日,瞿秋跟她一道在办公室骂骂咧咧,核对采购名单,“这样下去不行啊,时间跟不上了。”
“越大的公司,派系斗争越复杂,内部就越乱。”
中源下辖就有36个业务单元,实体企业四千多家,光是这一条采购线上的负责人成分就不知道有多复杂。
方霓并不敢贸然得罪对方,只是把事情禀告给了周文慧。
周文慧态度暧昧,并没有表示什么,直到三天后周诚那边忽然撕毁协议,说他们严重延误进度,中途要换项目合作人。
短短几天已经弄得一地鸡毛。
方霓这才渐渐回过味来,可能对方早有预谋,高价来招商招资,现在过河拆桥想换了自己人,长河这边就成了弃子。周文慧这几天面都不露,俨然是把她当做背锅侠了,也许早就察觉不对劲,但无力改变什么。
细想起来,她这几天具体的洽谈都推脱不出面,基本都推给她和瞿秋这两个算不上高层的去,本就不合理。
方霓不想坐以待毙,如果被以这种原因驱逐出长河,她只能单干,在业内对她的名声也是极大的影响。
翌日一早她就和瞿秋商量好,去了中源在京的总部-
电梯里逐层有人下去,谈稷看了眼表,距离下个会议还有二十分钟。
升到23层时进来三个男人,均西装革履。为首的却是个年轻俊朗的后生,一张冷峻矜持的脸,西服熨帖,颀长笔挺,有令女人神魂颠倒的资本。
谈稷打量他的时候,赵庭越也犀利地抬头。
面前人轮廓周正,是非常醒目的英俊浓颜,修长而清贵,风采俱佳。
电梯里五六人,都避着他靠边站着,不敢碰到他。
赵庭越客气点头,主动打了个招呼,听得身边的秘书给他介绍谈稷:“这是中源的谈董。”
赵庭越听过谈稷,只是没想到对方这么年轻,似乎挺和气。
双方握了下手算是打过招呼,不是一个派系一条线上的,也没什么矛盾,两人没多说什么。
到了45楼的办公室,赵庭越将门关上,问办公桌后的人:“那个谈稷,是谈家的那个谈稷吗?”
正低头写文件的仇忠海抬头笑道:“你怎么有闲心打听起他来了?你爸让你来这边,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别到处树敌。”
“我就是问问,刚才在电梯里看见了,打了个招呼。是郑老那边的人?”他寻了个地方坐了,不动声色问。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谈稷对他有敌意。
不……不能算敌意,只是一种相斥的感觉。说不上来,分明对方神色平常雍容,他就是感觉到了不太兼容的气场。
可能是优秀的人都比较自我吧。
反观他自己,同龄中也不服谁。
“你可不要小看他,这个年纪混到这个位置上,不可能靠家里。之前那么大风波都没把他打垮,后生可畏啊。”仇忠海低头继续书写着什么,不在意地笑笑。
他点到即止,赵庭越却若有所思地转着手里的打火机。
开会时,他入场较晚,挨着仇忠海坐。
虽然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会议,一点儿不怯场。
会一开始开得挺顺利,谈稷没有故意为难人,只是开到一半敲着份资料让人解释一项业务数据构成。
两个负责人开始互相推诿,局面就难看起来了。
他一言不发,没发表任何观点。
谈稷点到即止,两个负责人满头大汗越来越难以收拾时他轻飘飘一句结束了,一笔带过。
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换来两人劫后余生的表情。
恩威并施是驭下的惯用伎俩,但用得这么纯熟还能不引人反感也是本事。
赵庭越在心里冷笑,跟其余人一道离开。
远处却有喧闹声,谈稷跟他一道停下,吩咐一旁的某高管,让去问问出了什么事。
那高管很快回来,低声说了几句,约莫是长河那边的来闹事,说他们无故毁约,背信弃义。
周诚小跑着从远处跑过来,擦着汗,显然也没料到事情闹成这样。
“我会处理的。”
至于是如何处理的,后续所有人都看见了。
下午两点的时候,陈泰来谈稷这边禀告,说事情闹更大了。
谈稷在翻资料,声音低沉随意,似乎对这种局面早有预料:“有多大?”
陈泰滞塞了会儿,附耳过去跟他低声说了什么。
谈稷闷笑出声,合上资料:“罢了,你带她来见我。”
陈泰顿了下。
谈稷瞥他,陈泰才为难道:“这种事情您不该参与,容易得罪人,服饰布艺这方面的采购线一直都是一股绳,一致对外的。您贸然插手,会给人留话柄的。”
没准还有人猜测他想动点儿手脚,安插自己的人进去呢,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去吧。”谈稷只是微笑-
方霓被陈泰领到办公室门口,不忘叮咛:“您这事儿闹大了,谈先生也保不了您。”
“不用他保,就是要闹大,我没路走了。”
陈泰一时无言,被噎了个严严实实,只好替她开门。
方霓进门,办公室里很安静,谈稷坐在实木桌后书写一份档案,偶尔停下步抬头作思索状。
她来时气势汹汹的,真站到了这里,又什么心力都没有了。
“愣着干嘛?进来。”
方霓这才将门关上,慢慢挪了过去。
她抱着自己手里的资料,神情还蛮防备的,应该不知道他想和自己说什么。
但有一点,他应该不会帮自己,于公于私都不该。
何况他这人在这种事情上向来公私分明,只维护公司的利益。
“刚刚不是挺神气,见到我又没话说了?”他将档案丢到一边,偏过头端详她,“就这点儿本事?”
方霓看着他没有吭声。
陈泰将门关上了,屋子里没有旁人,她才说:“我自己能解决,你非要插手。”
“解决?怎么解决?你觉得周诚那种人会投鼠忌器?你知道他背后是谁吗?”
她一个字也答不上来了,强辩道:“你们公司内部的事情,我一个外人怎么能够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解决?顾得了头能顾得了尾?我不让陈泰喊你过来,你还要继续闹,然后被拉进中源的黑名单吗?”他拧上钢笔,径直扔笔筒里。
“咚”的一声,在安静的室内很振聋发聩。
她不跟他吵了,别过脸不去看他。
“知道你聪明,但太固执认死理,有些人有些事是不跟你讲道理的。”
“那也是我的事,您又是以什么身份在这儿教育我呢?你是我谁啊?!”
谈稷一时无言,目光定格在她微微发红的眼圈上。
在这种事情上讲道理果然没有用,她要听的不是对错,不是辩个是非曲直。
她都要走了,他从后面唤住她:“霓霓。”
方霓脚步顿了一下,迟缓地回头。
“是我不对,别生气了好嘛?我们先去吃饭。”他起身过来,牵住了她的手-
因为刚才的争执,已经错过饭点了,他们去的另一个小食堂。
师傅已经在收拾工具,看见谈稷,忙站直了应一声,有些拘谨地问:“您还没吃饭呢?”
谈稷和悦地对他笑笑,如常地询问他还有什么。
“饭还有一些,菜只剩下西红柿炒鸡蛋和炒鸡块了。我给您再炒两个?”
“不了,你给我炒个莴笋吧。”
师傅应一声去忙活了。
方霓眼神复杂地
看着他,她以前就喜欢吃莴笋,还喜欢吃冬笋炒肉。
这两样,有条件时她天天都要吃。
谈稷卷起毛衣袖子,给她拔筷子:“不是不帮你,中源内部的情况很复杂。你有没有想过,和周诚闹成这样等于得罪整条采购线上的人,以后都不合作了?”
他很少这么耐心地跟人把事情掰开了说、分析利弊,是不想她不知情地把人得罪死。
褪去刚才的情绪化,她能听进去话了,没应,即是默认。
“像这种事情,每个公司每个机构都有,不单单是这一例。”
“那就要习惯吗?干坏事的多了就习以为常?”她说的是气话,就是要跟他对着干。
谈稷无言地笑笑,很无奈。
他替她摆好碗筷菜就上来了,谈稷又给她夹菜,被她拒了。
“我自己来,又不是小孩子了。”她夺过筷子。
谈稷笑道:“看,这不就会自己吃了?不这样,你还要跟我杠。”
她低头吃着,闷闷的,半晌才出一句:“谁乐意跟你杠了?”
这话娇滴滴的,倒像是撒娇。
方霓说完自己都窘迫到闭紧嘴巴,她觉得自己要硬气一点,不能总是把过去的习惯带来。
可在他面前,她稍有不慎就会流露出依赖的样子。
谈稷又给她夹菜:“吃点儿肉吧,我们慢慢说。”
方霓没有去夹,说不吃,他替她卷起袖子,她才发现自己衣袖上也沾满了酱汁,懊恼得很。
在这样已经有些亲密的环节里,谈稷低头喝一口汤,轻描淡写地说:“两天前我被上级召唤,关于赣1.2的项目。”
方霓停下筷子,没有明白,但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事儿。
她目光看向他,谈稷仍平淡地垂着眼眸,慢条斯理地帮她剥一只虾:“项目没什么问题,借题发挥罢了。”
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但他过去也不主动跟她提。
唯有方璞和那次,还是她自己询问后知道的。
方霓心里充释着莫名的担忧,再没什么龃龉了:“没事儿吧?”
“可大可小。”他竟也没一昧安慰她,微叹了口气,忽的捉住她的手。
方霓仓皇地望着他,可就像是被点了穴一样挣脱不开。
谈稷目光炯炯地望着她:“如果我有事,你会担心我吗?”
第63章 000 方霓又挣了一下,压根挣不开……
方霓又挣了一下, 压根挣不开。
她也不敢太大动作把别人的目光引来,只好“嗯”一声。
谈稷冁然,踌躇满志地松开了她。
之后他不逗她了, 视线跟她相交,认真地说:“周诚背后有人,连我都不能轻易动。这一整条线上的人利益共同,共进退, 不是那么容易就拔起来的。”
“那你们内部是该反腐了。”她俏生生地说。
不知不觉已经不跟他抬杠了。
谈稷笑着点一下头:“对也不对。”
“怎么不对?”
“水至清则无鱼, 凡事有个拿捏的度, 而且宜缓不宜急。”
方霓说:“搞不懂。”
“是搞不懂还是不想懂?你一直这么任性,还没吃大苦头, 看来宗智明把你养得不错。”
方霓皱了下眉。
谈稷目光掠过她,捕捉到了她这一丝抵触, 没再提这个人了。
也许, 她当初也不是自愿回到宗家的。
这一顿饭吃的不止是饭, 那天谈稷送她回去的。
回去后,方霓沉静多了,反过来安慰瞿秋。
天气太冷了, 室内反而愈加热。
她把外套脱了,只穿着羊绒衫都觉得背部都是汗。
快6点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忙着准备材料没看见, 去一趟洗手间回来才看到, 原来是谈稷发来的。
[晚上一起吃晚饭好吗?聊聊项目的事儿。]
这她没法拒绝。
方霓犹豫一下还是心虚地回了个“好”。
所谓自欺欺人也就如此了。
心里比谁都明白, 她还是想见他。
不过他先开了这个口而已。
也许她可以问问他那两年在南京过得好吗?是怎么发展得越来越好、如何扭转口碑的……这些也和她有关系的不是……也不算是单纯是只为了见他。
自己给自己洗脑只需要两秒钟,她很快就心安理得地镇定下来。
因为临时有个会议,她下班晚了一个多小时。
方霓抱着资料小跑着奔回工位上, 将东西一股脑儿胡乱往背包里一塞。
“怎么这么急啊,霓霓?男朋友来接吗?”有人打趣她。
她红了耳,没时间辩解,笑笑就飞快下楼了。
谈稷的车没停长河大楼大下,她一开始都没发现他,直到不远处有车亮了亮大灯。
方霓循着望去,手下意识抓紧了背包带。
傍晚时分,因为天色暗得早,昏黄的余晕只在天边独占一小片区域。谈稷背光站着,面孔陷入昏暗里。
风吹动他身后的树叶,一大团阴影在他肩膀上摇曳。
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喷水池,透明的水波在霓虹折射下散发炫彩的光芒。
她像是木偶一样僵站在原地,脸热心躁,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向她走来。
“你来多久了啊?”方霓问他。
谈稷抬手看了下表:“半个多小时吧。”
方霓有点被噎住了。
这种时候不该说他也没来多久吗?
可能是她的表情逗乐了他,谈稷说:“走吧。”
走出一段路方霓才跟他解释:“开会晚了,临时会议。”
谈稷点一下头,倒没有为这迟到的半个小时跟她计较。
有细碎的雪落在她乌黑的发丝间,在昏黄的路灯下不慎鲜明。
方霓却感觉到了湿润,伸手要去摸。
“别动。”谈稷先一步替她抹去了发梢上融化的落雪,抬头一看,暗沉的天幕中逐渐多了很多白亮的雪点。
很像小时候电视机上纷飞杂乱的雪花片。
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心境却很平和。
真想就这么跟她一起走下去。
方霓站了会儿回头,搓搓小手:“去哪儿?”
谈稷牵住她一只手,她还往后缩了一下,没躲开。
后来她就任由他牵着了。
今天他司机都没带,自己开的车,刚出广场的时候天色还好,过一会儿雪就大了,行驶的速度也变得缓慢。
车里太安静了,百无聊赖的,方霓忍不住嘀咕:“怎么下这么大?不知道多久才到。”
“你很赶时间?”谈稷笑着问。
“那倒没有。”
“那就慢慢开。”
方霓看他一眼,总感觉他话里有话。
谈稷很有默契地回头,目光和她在空气里短暂对视。
方霓焦急道:“你看路啊——”
他才无声笑着回头:“放心,我惜命。”
也不会让她出事。
车在王府井那边停下,方霓跟着他在胡同里穿梭,后街这一带都是居民区,烟熏火燎,过年的喜气从高高的围墙里透出来,也传递给路人。
原以为他会带她去什么高档酒店吃,竟然只选了一处大排档。
但更有生活气息,两个人手牵着手穿行在大街小巷,玩累了就停下来看一下摊头的小物件,很放松。
她有多久没这么笑了?
挣开他的手跑开,逛了很久又像是想起他似的,拿着一个面具频频回首找他。
原以为很难找到,结果一回头就看到了他。
他一直就站在她身后。
“好看吗?”她避开他盯视她的目光,欲盖弥彰地将竖起的面具在他面前比划了一下,“尺寸刚刚好。”
谈稷抬手将面具摘了下去,手按在她后脑勺,让她跟自己对视。
方霓的心忽然跳得格外快。
身边是穿行不息的人流,只有两人安静对望。
“霓霓,在南京的这两年,我很想你。”他声音里有克制的低哑。
方霓极力忍着没有掉下眼泪来:“那你怎么不来看我?”
“不敢。”看了就忍不住,就难以控制。
那会儿他深陷流言,事业面临极大
波折,琐事繁多,顶着极大的压力跟家里对着干,也差点支撑不住。
心里始终有那么一个念想,再难,为了光鲜亮丽地看到她也要支撑下去。
如果看见了,就没有这种坚持了。
他胸腔里有一丝腥甜,难以诉说的苦闷。
再次凝神望向她,不由百感交集。
有太多太多的话不能用言语来表达了。
“不要跟周诚起冲突了。”后来他出口的却是这么一句。
方霓倒没反驳他:“那我就应该吃下这个哑巴亏?这个项目出了这么大纰漏,总有人要来背锅的,就算我不干了,离开也会背着这种污点,你又不帮我。”
“谁说我不帮你?”他好笑地看着她。
方霓却不确定地看向他,“你会帮我吗?”
“会。”
“谈稷,我应该相信你吗?”她郑重地问他,目光希冀。
但眼神中的信任已经透露出来。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气息几乎纠缠在一起,不知是谁先跨出的那一步。
路边有鸣笛声,方霓如梦初醒般推开他,仓皇地往后撤了一步。
有些记忆就像是本能,快于大脑快于思考。
方霓懊恼极了。
可能是晚饭吃得少,走了段路又饿了。恰巧谈稷接到个电话,挂了询问她是否要去拼个桌。
方霓没多想,点头应允。
地方就在不远处的一处老胡同里,一个蛮老派的四合院,门口的青石砖都像是有些年头了。
老板亲自出来迎接,显然知道谈稷身份,分外热络。
可谈稷这号人是这么好攀交情的?
应的几句都很冷淡,公式化的客套,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陈老板,我二哥可不吃你这套,你不如奉承奉承我二嫂。”谈艺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的,挽住方霓的胳膊,从缝隙里歪着脑袋朝陈东来呵呵笑。
陈东来显然愣住,才正眼打量方霓。
这些公子哥儿身边有来去的姑娘正常得很,有几个真放心上?
刚才进门时他就觉得这位正经漂亮,但漂亮的多了去了,真没放心上,只当她是个陪客。
如今一打量,才觉得不太一般。
她和谈稷并肩走着,不落半步,面上也无什么奉承、讨好的意思。
穿得虽不奢华却很有质感,挽着头发,奶白色大衣搭藕粉色围巾,清雅大方,进门到现在双手还插在裤兜里,没搭理身边的谈稷一句。
要么是家世出众,要么是真受捧的祖宗。
谈艺这一开口,陈东来不由对她刮目相看,面上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先问她如何称呼,又热情地给她介绍他这饭店的典故、往来趣事。
方霓很吃不消地求助谈稷。
他递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给她,抬抬手,请她自便。
方霓:“……”
到了雅间方霓才有些不适。
原以为只是相熟的三四人,结果席间有不下十人。包间是独立的一个小院落,内外山水环绕,环境清幽,这些人也不全聚着,三三两两散落着,几乎各聊各的。
方霓的入场到底还是激起了一些波澜。
有人上来打招呼,还有想跟她握手的,都被谈稷挡了回去,简单的介绍替她化解了尴尬。
知道她不太适应和陌生人的交际,谈稷带她和谈艺去了偏僻的角落独坐。
陈东来亲自来招待,一一帮着介绍店里的特色菜。
“想吃什么?这里的梅菜扣肉不错,尝尝?”谈稷边翻菜谱边回头问她。
陈东来多看他一眼,不动声色噎回了后面的话。
他是看在谈稷面上对这位方小姐另眼相待的,但此前也不觉得她在这位谈二公子心里多有地位,许是心血来潮那种猎艳心态。
这种“怜香惜玉”对这些公子哥儿来说,不过就是一时新鲜,过两天说翻脸就翻脸了,看他们心情,没多少尊重。
但看谈稷对她的郑重态度,显然不太符合这一种。
“方小姐吃得好,以后还请多光顾。”他笑着奉上张会员卡,说她来都给她打折,不忘捎上一干果礼盒,说是店里特色。
谈艺白他:“来就是给你脸,还打折?你这地方贵得离谱,免费我嫂子还考虑一下。”
陈东来尴尬不已。
方霓不善交际,但他们一言一语的来回中,她充当了这个被关注的中心,也不用费尽心思去维系交流,倒也忍不住会心一笑。
她胃口不好,席间都是谈稷在给她夹菜。
吃了两口她就吃不下了。
“再吃点儿吧。”谈稷劝道,“你现在都吃这么少?”
“没有,平时吃的也不少,今天胃口一般。”她低声说,期间去了趟洗手间。
洗手间里有人,方霓只好去了外面的。
谁知里面也有人,隐约传来交谈声:“谈二交女朋友了,没听过啊?”
“真漂亮。”
“从前不听说跟个女学生有来往,好像还为了她跟宗家闹翻了。”
“这种事儿听听就算了,这种层面上的人,怎么可能为个女人闹出这种动静?利益纠纷,到头来都喜欢扯成这种桃色绯闻,没意思。”
“就是,真这么痴情怎么还换人了?”
“但肯定是为了这个女的,不说跟家里闹得也很僵吗?下放到南京,好在有他舅舅庇护他,自己也争气。不然还能回来?”
“僵什么啊?那位就这两个儿子,宝贝得很。他和叶家那位虽说离了婚,利益深度绑定,怎么可能不管?”
“你们说,谈二到底有没有……”
“不至于吧?他看着一表人才啊,也很有风度。”
“表面能看出什么?他们这类人,情感缺失,权力至上,感觉都不太正常。谈二话也不多,可谁敢说他不会交际?他可太会了。”
“就是,他们这类人……”
……
方霓听不下去了,抬手敲了敲玻璃门板:“能不能快点儿?”
里面声音戛然而止。
过会儿,两男一女尴尬地出来,尤其是看到站在门外的是方霓时,神色各异,都不太自在地走开了。
方霓没什么表情地进去洗手,抽面巾纸擦拭。
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些难过气愤。
谈稷看着过得也没多好,连这种人都能在背后蛐蛐他?
不知他是真不在意不放心上,还是足够强大从不她面前表现出来。
第64章 000 超出了目前两人的关系界限……
方霓回到座位上时, 情绪明显比较低落。
谈稷也发现了,一开始没有询问,谈艺离座后才低声问她:“怎么了?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他一向很有耐心的。
方霓神情复杂地看他一眼:“还关心别人, 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他眉梢微动,眼底漾着光芒。
被他看太久了,方霓意识过来自己有些逾越了。
果然谈稷微妙地望着她笑了:“你关心我啊?”
她还挺倔的:“谁关心你?”
她只是心肠软,受不了别人因为她受累而已——她在心里这样道。
可他的目光望来时, 她下意识躲闪开了。
心里也知道自己对他的关心超出了目前两人的关系界限。
可他好像成了一个迟钝的人, 此刻, 就是那样毫无所觉地望着她,看得她浑身都不自在了。
“你别这样看着我。”方霓转开目光。
“你害怕被我看?”他问得真切。
这一句倒不像是是要逼迫她什么, 更像是心灵对心灵的交流。
方霓仓皇到像被沙堆里惊起的鸵鸟,急匆匆避开了目光。
可越是着急越显得心虚, 谈稷明白了, 也不再追问了。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很复杂, 就算她愿意勇敢往前垮
,双方家长的态度始终阻隔在那儿,也不是她想要勇敢就能破除一切障碍的。
他也能理解, 所以这两年更多的精力还是放在工作上,让自己尽量有更多的话语权。
这两年,他和宗智明也有一些接触, 但私交不多, 尚且不清楚他的想法, 他不愿意太逼迫她。
免得给了希望又徒留失望。
可看到她之后, 心里又觉得欢喜,那份炽热的情感在理性的压抑下,也很难继续压抑, 似乎随时都要冲破桎梏,汹涌澎湃。
那天晚上他们算是聊了不少,他亲自送她回的住处。
他依旧没带自己,只开着自己上班时那辆车。
方霓上车时还围着车转了会儿,说他现在愈发低调了。
小姑娘围着车转时,像一只穿多了的小企鹅,只有脸是轻盈清瘦的。
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眉梢眼角带着几分调侃。
谈稷觉得好笑,不搭腔,只按了车钥匙。
方霓弯腰凑过来看,拉着他的手将钥匙放在眼下观摩。
昏暗的路灯下,钥匙圈挺古朴老旧,但依稀能辨认出上面模糊的字母——是以前他就用惯了的。
“这么旧了,也不换一个?”她嘀咕。
谈稷目光持久地望着她:“恋旧,舍不得。”
他分明是笑着的,但不掺杂任何玩世不恭的散漫。灯影下,他颀长的身影静静投射在青砖地上,若芝兰玉树,褪去白日久居高台的权贵气息,倒不似那么难以接近,反倒随和、斯文得很。
方霓握着他手腕的手有些颤抖,老半晌,执拗又不解地抬头。
盈盈秋水轻易蓄在了眼眶里,又倔强地不肯滴落。
她就那么探寻地望着他,似乎是在找答案,想问他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撩拨她。
他似乎还是那个他,俊眉深目、很周正的那张脸,乍一看很斯文很温和,但仔细看就觉得如渊渟岳峙,难窥深浅。
和他对视久了,连目光都会被他深邃漆黑的眼睛吸入一般。
她后怕地想要后退,腰已经被他强而有力的臂膀扣住。
他就那么温柔又有力地把她推到面前,她抬起双手要抗拒,结果只是不着力地抵住了他。
靠那么久,她呼吸都乱了。
分明是冬日,心田里却觉得被盛夏晚风吹过一般燥热。
这么多年了,也就他可以这么轻易扰乱她心扉。
两人身高差明显,方霓勉力抬头,盯着他薄薄的两片唇:“干嘛啊你?非要把我逼到这份上?”
不知是喜悦还是彷徨,她眼眶湿润了,完全是生理意义上的泪水溢出,不随她自己左右。
“没逼你,别哭。”谈稷徒劳地伸手替她擦去眼泪。
方霓一开始别开脸,他又擦,她才不躲闪了。
任由他粗糙的指腹细心地替她擦拭,又牵住她的手将她推上了车。
方霓抱着肩膀坐在副驾座,一直垂着头不吭声。
路不算长,她却觉得这条路格外遥远。
偶尔一抬头,恰巧对上他微风徐来般胶着的目光,她连忙逃也似的避开,不敢多看。
怕自己看久了,这点儿坚持都守不住。
再想又怎么样,难道她还能跟他继续在一起吗?不合适的。
她见过他妈妈了,往事历历在目。
她很清楚,他家里是怎么都不会同意的。
不止是门第之见,还有他家人对她的误会和抵触。
在他们心里,她估计和那个圈子里某些人想的一样,都觉得她是“红颜祸水”,勾得他昏头,为了她和家里作对,非要去吃苦头。
她总不能,给他当外面偷偷摸摸那种吧,那真是连自尊和底线都不要了。
到了后,方霓还趴在那边,只想当只鸵鸟。
谈稷的声音迟缓响起,提醒她:“到了。”
方霓没地儿躲藏了,只好故作如梦初醒的模样,讶异一声道:“真到了?”
谈稷的俊脸在面前放大,无限拉近中,她已经被他抱了下来。
方霓下意识搂住他脖子。
谈稷就这样抱着她上了楼,他也就来过一次,却是轻车熟路,不但一下就认出单元楼,连左转右转几次都能清晰记得。
方霓觉得他的记忆力是真的很好,这些年比以前更加内敛,外表上倒更趋于平和了。
他在外也不会显露什么,待人似乎都是那副温文面孔。
她都快忘记他意气风发、横眉怒目的模样了。
尽管他在她面前大多时候都是很斯文的,除了因为宗政冷战那时候。
她深深地刺痛了他。
思及此处,方霓不再开口,任由他抱着进门,问她要电梯卡。
她垂着头,声音很闷:“我兜里。”
他探手进去摸,方霓颤了一下。
“怎么,弄疼你了?”他故作惊讶。
方霓本来说了一句“没有”,但很快就回过味儿来不对,看向他,正好捕捉到他唇角藏不在的笑意。
短暂的茫然过后,取而代之的是羞愤:“谈稷!”
他忙轻嗽一声道歉,认错态度非常好。
方霓觉得自己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根本奈何不了他。
这人平时一副清贵斯文的模样,真想捉弄人,只有层出不穷的法子,偏偏他厚脸皮到根本不觉得自己厚脸皮,颇为理所当然。
方霓窝在他怀里被抱上了楼,赶在电梯门开前下了地。
电梯门打开,两人有说有笑地出去,方霓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赵庭越。
谈稷的脚步自然停下。
赵庭越像有所觉似的回头。
隔着几米远,两人的目光在空气里短暂交接,谁都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赵庭越敛着眸子打量着对面两人。
方霓和谈稷并肩站着,像一对璧人,虽没有什么过分亲昵的举动,赵庭越仍非常敏感地感觉到,两人的关系似乎不一般。
否则,为什么大半夜一道出现在这里?
什么样的关系?合作?同事?方霓和谈稷的身份天然就有鸿沟,这显然不合理。
朋友?
她站在谈稷身边,眉宇间并没有旁人那种谦卑,反而看上去非常随和自在。
万千思绪在心里掠过,谈稷笑着上前了两步,跟他握手:“赵总怎么在这儿?”
很平常的一句问候,但仔细听,里面的意思深得很。
赵庭越微微眯眼,为被抢白了先机而感到懊恼。
但这些负面情绪也就在脑海里一掠而过而已。
“来看我未婚妻。”赵庭越冷淡道。
他到底没有谈稷这种功力,握了一下就抽回了自己的手。
谈稷神色不改,笑道:“太晚了,我送霓霓回来。之前在聊项目的事儿,她非要跟周诚硬来,我劝了她几句。”
看似在解释,字里行间他和方霓的亲密一览无余。
偏偏叫人不知道说什么来指摘,模棱两可引人遐思又没办法说出什么话柄。
方霓也觉得气氛古怪,低头开门,邀请他们两人都进门喝杯茶。
“不了。”赵庭越觉得自己多待一秒都是跟自己过不去。
他转身走了,神色很冷,只要是眼睛没问题的都能看出他的不对付。
谈稷微一挑眉,看向方霓:“我是不是让人误会了?”
方霓很无语,开了门回头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您不是故意的吗?”
“怎么会?我随口一提罢了。”他玩世不恭地笑,挽着外套跟她一道进了门,潇洒又不失风度。
方霓从他云淡风轻的眉宇间看出愉悦。
他真的蛮开心的。
为自己三言两语就气走了一个情敌。
原本只是试探,结果对方这么容易就被激走。
这种初出茅庐的公子哥儿,从小被捧惯了,显然还没经历过风雨。能力有,为人处世上太欠缺。
他淡漠思索的模样让方霓心动,心尖儿颤了一下。
在他的目光敏锐地投射过来时,方霓忙躲开,不去看他,免得自己心神失守。
谈稷轻易掰过她的脸,在她耳边吹气:“倒是你,在老情人面前提新欢,是不是不太好?真不怕我吃醋啊?一把老骨头,不容易的。”
第65章 000 是你非要再次介
入我的生活!……
头顶的白炽灯照得面前的一切都明晃晃的, 连谈稷的笑容都无比清晰,每一丝笑纹似乎都放大了,呈现在她面前。
方霓不想这么没出息的, 可心脏每一次的收缩都越来越剧烈。
她唯有躲避,推拒他。
可谈稷眼眸幽邃,扣在她后腰的手纹丝不动,似乎并不是她轻易推拒就能推开的。
他有他的坚持。
有时候他就是这样, 看似儒雅低调, 骨子里一贯的强硬,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方霓有些懊恼地揪住他的领带,在手里一直拧, 拧成麻花,直到他被迫挨到她面前, 英俊的面孔上满是无奈。
她反而恶声恶气, 借此掩盖心里的不安和彷徨:“你到底想怎么样啊?话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清楚。”他点头, 眸光澄澈见底。
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是不可能不明白的。
“那为什么?”方霓嘴唇嗫嚅。
“不想放手。”他钳制她的力道丝毫不见放松,眼底有深深的隐痛, “方霓,我不想吗?我没有办法,是你一定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简单的一句话差点让她溃不成军。
她强忍着泪水, 摇头:“不, 是你非要再次介入我的生活!本来我过得挺好的, 工作顺遂、感情稳定, 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感情稳定?你管这种盲婚哑嫁叫‘感情稳定’?”他双手没入她的发丝间,感受着她来自于头皮间细微的颤动,倏的发了狠, “说话啊?!哑巴了?”
简直是蛮不讲理。
方霓咬着唇,感觉气血上涌。
果然他就没变过,客气都是表象,或不熟时的客套或根本不想搭理你。
真不讲道理的时候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她又气愤又气短,确实没有跟他叫板的资本,便只是憋着气扭开了脑袋。
“方霓,说话!”
她只好开口:“盲婚哑嫁是真,但我和赵庭越也并不是没有感情,他人挺好的。”
谈稷盯着她倔强的脸,眼底平静,满是讥诮。
微凉的指腹顺着她的皮肤游走,后来停留在她丰润的唇瓣上,就这么玩味般地摩挲着,之后力道缓缓加重:“你再说一遍。”
方霓没辙了,憋半天:“你……你怎么这样?”
“我难道是第一天这样?”他问了个蛮稀奇的问题。
四周很安静,方霓睁着眼睛直勾勾望着他。人在震惊的时候,是会忘记作出反应的。
谈稷很满意她的表情,轻轻捏了下她的脸颊:“霓霓,我们来日方长。”-
那天谈稷说完这句话就走了,似乎只是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并没有过于逼迫她的意思。
方霓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时,还是根本就睡不着。
大半夜的,她还发了条失眠动态。
发完又有些后悔,第一时间删除了。
窗外黑漆漆的,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有时候住在那么大的房子里,失眠时是很无助的。
她翻了个身,用被子裹紧自己,侧躺在那边合上眼,可就是怎么都睡不着。
凌晨快1点了,谈稷还打了电话过来。
方霓看着在床头柜上持续震动的手机,心里烦躁,觉得跟催命符似的。
她有时候很害怕一些过于紧迫的事情,比如此时此刻。
总感觉接了这通电话就要答应他什么似的。
可后来她还是接起来了,因为谈稷太锲而不舍。
“连我的电话都不敢接了?”他开口就是一句戏谑。
约莫是在喝茶,有茶杯磕到桌面的轻微声响。
方霓可以想象出他斜倚着桌台漫不经心跟她说话的模样,神情必然是疏懒的。
“这不是接了?”她冷冷而气闷地回复。
若非长河和中源还有合作,工作场合可能还要碰到,她估计不会给他好脸。
其实也不止是气愤,她心跳得很快,害怕有,紧张更有。
甚至连自己都理不清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他还能越过电话线来抓她吗?
谈稷只是轻笑,没计较这种小龃龉,反问她:“为什么睡不着?”
方霓不想回答。
“是因为我吗?”
“别太给自己脸上贴金。”
“霓霓,你嘴巴永远那么硬。”他笑吟吟的,声线低沉动人,很有娓娓道来安抚人心的韵律,“是我的话,我先道歉。”
她的气势瞬间弱下来,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了。
“但我不后悔。”另一边,办公室里的灯火还亮着。
谈稷手上捏一根香烟,燃得差不多了才在烟灰缸里掸一掸:“你担心的无非是舆论、我爸妈,你爸,对吗?这些都可以解决的。”
方霓呼吸发热,紧紧扣着手机。
这对她而言是多大的诱惑?
可热血上头一秒就被凉水浇透,方霓握着手机,良久都没开口。
她永远都忘不了他母亲对她说过的话。
还有宗政……那是一条人命,她做不到罔顾周边所有人的目光,更不想连累他继续被指指点点了。
如果一意孤行,将承受多大的压力?后果难以估量。
方霓的沉默似乎已经给了答案。
谈稷一颗心逐渐冷却。
“算了吧,稷哥,我们不是一路人。”她后来终于明确开口。
谈稷若有所思地静默了会儿,尔后在那边平声问她:“何以见得?”
方霓忍着哽咽:“凡事量力而行,强行在一起,会有多少风风雨雨?”
“人生在世,什么时候不需要逆风而行?”
“可我承受不了,也不想再去尝试了。”过去的经历太过惨痛。
虽然现在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期,可每每回忆起来,都像应激障碍一样,那种不堪回首的痛苦在她心里根深蒂固。
她不可能一辈子都靠他挡在前面的。
至少目前,仍然没有办法去面对。
“你谈个更好的吧。”她觉得没有话说了,挂了电话。
偌大的办公室里一片安静。
谈稷仍握着座机话筒,手微微垂搭到实木办公桌上。
陈泰在旁边侯着,后来忍不住借着给他倒水的功夫劝:“方小姐是重情重义之人,有些事儿过不去心里那个坎,也是常理。”
宗政还那样躺着,她怎么可能愿意和他再续前缘?
别人怎么说啊?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们。
何况他这样的身份地位,影响也不好。
前几天老郑还找他谈话,想给他再提一提,虽说这是私生活,弄得不好也会被有心人利用。
谈稷无动于衷,冷然地望着手里已经熄灭的香烟。
“你打电话给周诚,约个时间,说我想跟他聊一聊城寰项目的事儿。”
陈泰微不可察地愣住:“……那不是已经尘埃落定了吗?老刘都不好说什么。”
“他这样揪着长河不放,说白了还是手里头没项目了,没事儿也要找点事情,要拿长河那个项目来填窟窿补指标。我跟他谈一谈,大家都让一步,让他别老盯着长河那边,又没什么实际的效益。”
陈泰目光落在他脸上,欲言又止。
确定他真的不是在开玩笑,陈泰叹声气:“何必?她未必领你的情。”
让了利出去,还平白给自己树敌。
“你不懂。”谈稷后面的话没有说,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茶叶沉浮的杯面-
礼拜六有团建活动。
因为和周诚的事儿还在扯皮,方霓原本并不想去,周文慧亲自来找她,说有上级领导
要过来视察,最好不要缺席。
话都到这份上了,她只能去参加。
屋漏偏逢连夜雨,早上6点她就醒了,感觉身体一阵阵发烫,去量了个体温——38.2摄氏度。
稍微咽了一片退烧药她就出门了。
地方在怀柔那边的一处户外大型攀岩场,山清水秀,山壁下有大片的河滩和草地。
方霓和其他人一道坐在河滩上搭起了帐篷野炊,远处传来吆喝声,大约是在攀岩比赛。
她循声望去,一眼就捕捉到了最上方的一道身影。
男人穿着迷彩背心,单手吊扣在岩壁上,高大健硕,宽肩窄腰,因为用力后背隐约透出的肌理有些紧绷,手臂上青筋暴起,光看都能感觉到他臂力惊人,平衡感和核心力量应该都很强。
竟然是谈稷。
下方持续不断传来喝彩声,有准备好水和毛巾等着接候的人。
“谈董今年几岁了?”有人问。
“不清楚,瞧着很年轻啊。”
“特别阳光,工作时间外没见他黑过脸,不像我们部门那些,邋里邋遢精神面貌好差。”
方霓默默翻转着手里的烤串,任由彤彤火光映照到脸上,暖洋洋的。
好像沐浴在日光里。
“霓霓,你的串要烤糊了。”瞿秋提醒她。
方霓忙道谢,咬了一口在嘴里。
吃完饭有漂流活动,方霓和瞿秋一组。
在小竹筏上时瞿秋一直尖叫,一轮下来腿都软了,她只好另外组队。
“你跟我一组吧,我也没人。”赵庭越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
其余人都看着,方霓只好道:“好的,不过我技术不好,怕拖累您。”
赵庭越牵了下嘴角,不知是不是讽刺。
下水后,周遭的一切变得更加喧闹。
方霓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到手里的船桨上,奈何水流阻力太大。
抬头时却发现赵庭越一直看着她,并没有使出多大的力气。
“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你跟那个谈稷,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倒也直接。
日光照在身上不算刺眼,但因是正午时分,不可避免地有些直晒,方霓眯了眯眼睛:“什么意思?”
声音也有些冷了,并不避讳地跟他对视。
“字面意思。”他说。
其余人都忙着嬉戏打闹,倒没有注意两人间的龃龉。
赵庭越自视甚高,此刻多少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
方霓特反感他这样:“我们是什么关系?你在这里问我这样的问题?”
赵庭越反倒带了几分微笑,语气和缓了一些:“未婚夫妻,不应该坦诚一点吗?哪怕是联姻。难道你想结那种各过各的?”
“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她戒备地望着他,“我都没管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绯闻。”
意思是他没这个立场管她。
“那你现在是怎么一个意思?”赵庭越问,“是打算就这么溜着我?”
“你呢,难道就非我不可吗?”方霓反唇相讥。
她的敌意过于明显。
赵庭越挑了挑眉:“你很讨厌我吗?”
“讨厌算不上。”方霓轻嗤,“你们这类人,大同小异。”
“我们这类……”他微顿了下,眸光闪烁,意有所指地笑了一下,“这像是在拿我跟谁比呢?”
方霓卡壳。
一片喧嚣热闹中,两人间的气氛却愈发古怪。
赵庭越望着她的眼神,探究中带着几分不言而喻的讥诮。
不时有透明的水花飞溅到脸上,微微发凉。
方霓良久才镇定下来,故作平和地挤出一丝笑意:“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庭越一言不发,他并不想开这个口。
那日后他并非有意去打听方霓和谈稷的过去,但圈子就那么大,有时候不需要特意关注就能听到些内情。
别提还有陈锐志这个大嘴巴,绘声绘色地跟他描述两人堪称传奇的过往。
他不算什么暴脾气,大多时候不待见一个人就是忽视,不会大动干戈,觉得那样挺掉价。
那天罕见发了火,让他闭嘴。
然后在陈锐志不可置信的目光里,拂袖而去。
良久不见他开口,方霓先开了这个口:“你并非多么喜欢我,你只是觉得不甘心而已。”
觉得言尽于此了,竹筏靠岸后,方霓没有要他扶,自己跨到了河滩上。
她不经意地一抬头,却发现谈稷在望着这里,心脏不受控制地收缩了一下。
那一刻竟莫名有种被抓包的别扭感,又回头去看赵庭越。
他同样的面无表情,日光照在俊朗的面孔上,只有冷漠的反光。
第66章 000 这么多年品味没见长,反倒返璞……
方霓那天是落荒而逃的,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总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努力罗织理由的负心人,被发现后,慌不择路地想要离开。
东西寄存在酒店, 她到了那里就跟前台讨要钥匙,结果对方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望着她:“你朋友不是来拿过了吗?”
方霓脑袋“嗡嗡”的,那一刻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似有所觉地回头。
谈稷拖着一个小号的行李箱从走廊尽头走来, 亲自递交到她手里, 很是体己:“走吧。”
他拍了下她的肩膀, 尔后托着她的后背把她推上了车后座。
方霓心里生出恼怒又无力反抗。
回程的路上,一开始只是谈稷跟她说点儿什么, 她一句话都不说,后来坐得实在无聊了她才开口应和两句。
方霓捕捉到他唇角转瞬即逝的笑容, 也觉得自己幼稚。
此刻的她, 真的很像那种去上学一开始不配合、后来没有办法无聊了又开口的小孩。
这种无力的抗争其实没必要的。
就算真不想和他再有什么, 也没必要这么神经紧张。
“想吃点儿什么?”
她垂下眸子:“随便。”
谈稷也不在意她的不配合,带她去了五道营那边的一家中餐厅。
地方挺隐蔽,在一个东南角的四合院里, 门口栽种着一棵有些年头的古树,午后枝叶葳蕤,阴凉僻静。
老板和谈稷似乎是朋友, 很热情地亲自来招待, 目光落到方霓身上要跟她握手, 被谈稷拦了。
他们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 谈稷替她布菜、斟茶。
“饮料不喝吧?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喝饮料,也不喜欢酒。”
方霓心不在焉地“嗯”一声。
“你这样是因为不想吃饭呢,还是不想跟我一起吃?”他用湿巾慢条斯理擦拭手指, 语气低缓,“有病还陪你吃饭,只想让你开心,结果这么不给面子。”
她心里微微震动了一下,抬头看向他,语气不可避免地带出几分紧张:“你有什么病?”
他淡淡的一抬眉,很笃定:“相思病。”
方霓:“……”
谈稷先她一步起身拉住了她的手,轻轻在手心攥住,温柔又不失有力地将她拉回座椅:“开个玩笑,别这么较真。先吃饭,饭点不规律,容易得胃病。”
菜陆续开始上。
陈泰叩门进来,手里捧着个茶叶罐头。
谈稷一看见就皱起眉头,当没瞧见,低头继续给她剥虾。
陈泰脸色尴尬地看向方霓。
不明就里的方霓问:“怎么了,陈秘书?”
陈泰耸耸肩,说:“谈先生最近操劳,身体不好,这是陈老开的药,叮嘱了每日饭前吃。”
“你真的病了啊?”她语气软和下来。
话一开口,又为自己的没原则无语凝噎。
在他的目光望来时,她先一步移开了视线,沉默地摩挲着杯壁上的花纹。
她的小动作都落入谈稷眼底,他伸手替她掬起一绺发丝。
方霓愣怔下望向他。
这样亲密的举动,很多年没有过了。
她心乱得很,心底有一个声音在不断蛊惑她,要让她背叛自己,做一些不太理智的事情。
她只能强迫自己不去看他。
这顿饭吃得味同嚼蜡,谈稷也没多劝,只让人替她打包了一盒土豆饼。
路上她啃了两口,实在没胃口又搁了。
窗外灯影如浮光蜃楼,一幕幕飞快在眼前掠过。
浮
华城市的夜晚,热闹又寂寥。
闹市区人声鼎沸,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又无比生疏漠离,怪诞又合理。
方霓抱着自己蜷缩在椅背里,说不出话,心里好似有什么哽着。
“霓霓,醒醒,我们到了。”谈稷在车外摇晃她。
方霓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累得很,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叫嚣,皮肤表面都是滚烫的。
直到谈稷的手探到她的额头,语气很严肃:“你在发烧。别睡了,我送你去医院。”
一听到“医院”两个字,她本能地抵触起来。
漫长的排队、问诊,何况是大晚上过去,起码要耗费到凌晨。
“我不去医院!我没什么大碍。”
“听话。”他的语气已经有些严厉。
方霓推拒他,但丝毫使不上力气,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将她从后座抱起。
后来那段路,谈稷是抱着她到的医院。
方霓那会儿还是迷迷糊糊的,简单问诊后,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只是劳累过度,抵抗力不足,给开了退烧的药和一些抗菌药就让回去了。
翌日谈稷还托关系让个认识的专家来给她问诊,方霓都觉得尴尬得很。
彼时她已经能下床了,意识也不再模糊,但还是像个病号似的躺在床上。
老人家推着老花镜,一副和蔼的样子,询问她一些日常的事宜。
方霓尴尬地回答着,忍不住看向谈稷。
他低头给她吹一碗小米粥,事不关己的淡静模样。
似乎料定了她拿这种老专家没办法。
“阿稷最近的药在吃吗?”陈修禀问了会儿,冷不防看向谈稷。
谈稷只是微怔,很快恢复了微笑:“在吃。”
“工作忙,也要注意休息才是。”
“您说的是。”
“你爸也是,别太操劳了,我看他最近的身体也不是很好。”
谈稷舀一勺粥递到方霓嘴边,眼也未抬:“您多虑了,他最注重养生。越是这个层面上的人,越是怕死,外表云淡风轻,心里越怕手里的权力没了。”
这话也太直白了,不止方霓尴尬,陈修禀也是噎住。
虽他不是外人,这种事儿还是不好议论的,何况是当着方霓的面儿。
他寻了个借口就离开了,只留了个药方,让她抓着吃,调理一下身体。
谈稷望着关上的房门,微不可察地牵了下唇角。
方霓从他面上品出了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
总感觉他是故意的。
“不这样说,他还要赖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谈稷似乎能猜到她的想法,低头嗤笑。
方霓:“……讲点儿道理,你自己找人家帮忙的。”
“你以为我没帮过他吗?”
方霓缄默。
他们这种人,没有无效的交际。
看似平和自然的往来,背后都蕴藏利益关系和人情世故。
谈稷身上有利可图,还不是一般的有利可图,所以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欠别人,因为别人必然会从他这儿索取到什么,哪怕只是跟他沾边,都是莫大的裨益。
方霓就没有这种底气。
最近事儿又多,她真的有点心累,每每和他待在一起,更加触景伤情。
她靠在沙发里闭目休息,不太想搭理他的样子。
谈稷也觉得没意思,起身说去给她倒水。
方霓余光里看到他走远,耳边又听得“叮”一声,抬头望去。
谈稷的手机遗落在沙发里,屏幕上亮起的片刻,一行行聊天消息闪现:
[那我给您送去好吗?]
[又不是工作时间,应该没有关系吧,领导~]
可能是哪个刚进公司的实习生吧。
她不由想起钟眉的话。
现在的小姑娘都很有手段,特来事,别说谈稷这种大领导了,这种大集团就是随便一个小领导身边都是围着一群,跟花蝴蝶似的,个塞个的厉害。
她没那个心力去了解,跟她也没什么关系了。
方霓强令自己收回视线,不去看。
“怎么了?”谈稷回来时,明显感觉到了她的情绪异常。
“没什么,谈先生贵人事忙。”方霓感慨。
已经极力想让自己看上去平和些,但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
话一出口方霓都觉得自己语气奇怪,略怔了下,不再说话了。
谈稷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捞起手机准备看时间,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消息。
他眼也不抬地选择一键清除,解释:“不认识,公司里的实习生,好像是姓刘……”
方霓“嗯”了一声,没追问。
气氛古怪而僵持,谈稷也觉得待着没意思了:“那你好好休息。”
他捞起自己的车钥匙离开。
门在面前合上,方霓的情绪才像是被开了口的箱子,一下子泄了。
年前的事儿确实很多,方霓让自己忙碌起来,很快就忘了这个插曲。和中源关于项目的纠纷还在继续,但后续只是小打小闹了,长河在京分部换了大领导,这事儿成了很好的切入口。
新领导整顿公司,把这事作为了典型,抓了一批内部贪腐份子,周文慧和刘健也受到了牵连。
方霓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周文慧和周诚疑似还有亲属关系。
之前项目的事情扑朔迷离,到了这里似乎已经有了清晰的脉络,这实打实的就是一起仙人跳,只有她和瞿秋还乖乖往里跳。
没两天周文慧调走了,方霓的新上司换了人,叫曹华。
就这个项目的事情她找方霓和瞿秋谈过很多次了,了解了情况后,这日把她单独叫了出去。
车上,曹华对方霓笑,说清自己的用意:“要请人帮忙,自然要投其所好。”
说着将一个丝绸包裹的盒子塞到她手里,让她捧着带去给那边领导。
方霓不意外她这样做,他们这类人,做这些事都是惯了的。
而且这种东西不可能领导自己捧着,她自然当了这个马前卒。
可一想到她要找的是谈稷,方霓就觉得脸上烧,此情此景,自己像个小丑。
当你想要慢一点的时候,时间往往变得很快。
没一会儿地方就到了,不是去的中源,而是二环某老胡同深处的一家日式茶室。
移门推开时,谈稷和另一个中年人已经到了,正低声交谈着什么。
那中年人话语不断,对他满是奉承,谈稷始终低眉敛目,心不在焉地烹煮着一壶清茶。
茶香袅袅,他的眉眼被模糊得看不真切,如山水画中云雾笼罩中的青山,疏淡、平和,墨香浓郁。
方霓深吸一口气,仍觉得滞塞。
心里也有个声音在叫嚣,她怎么就过来了?
还是在这样的场景里。
“不好意思,来迟了。”曹华非常热情,一阵寒暄不至于让气氛冷场。
可对面两人始终不冷不热,应话也是滴水不漏。
他们都入座了,方霓还站着,僵硬地捧着那个礼盒。
曹华自然不说是礼盒,说是朋友送她的一青瓷古董,想请人品鉴一下,二位都是行家,这就带过来了。
说着回头递个眼神。
方霓暗暗叫苦,半屈着将盒子拆开。
是一只冬青釉暗刻梅花纹细颈瓶,品相不错,色泽也很均匀。
方霓不懂,但应该是明清以前的物件。
曹华有求于他,自然是滔滔不绝极尽夸张,可介绍半天他眼也未抬,卯不对榫地问了句:“不是喜欢粉瓷吗,现在迷上这了?这么多年品味没见长,反倒返璞归真了。”
曹华愣半天,回头看向方霓。
方霓闷了会儿才抬头,看的谈稷,可他一眼都没有看她,眼底再无曾经的怜惜。
曾经,她只要掉一滴泪,他都会心疼好久。
第67章 000 你除了以势压人还会干什么?!……
曹华也意识过来气氛的不对劲, 不明就里,只得打了个哈哈。
心里懊恼自己不
该带方霓,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人。
方霓却无所谓她心里在想什么了, 借着去洗手间的由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里布满水痕的狼狈的脸,她头一次生出退缩之感。
所谓剪不断理还乱,不过如此。
要走了,有人从外面进来, 方霓甫一抬头就愣住了, 人僵在那边, 连水龙头都忘了关。
直到“哗哗”的水声越来越明显,她如梦初醒, 回过神要去拧。
谈稷已经慢条斯理地将之拧上了。
杂音消失,世界里一片安静。
方霓定定杵在那边, 呼吸声均匀而笨重, 似乎将安静的室内填满了。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 谈稷的目光平缓而又执着地在她面上流淌着、焦灼着。
方霓努力平复着呼吸:“让一让。”
她语气是平和的,眼神却不能抬起来看他。
谈稷也捕捉到了她这一丝迟疑,目光冷漠地落在她脸上, 人没动。
方霓停了许久,不知道是不是被刺激到了:“我说你能不能让一下?!”
谈稷却毫无预兆地笑了一下,似乎觉得宁可她生气也比她漠视自己要好:“茶还没喝, 你怎么就要走?”
方霓被逼急了:“我是打工又不是卖身了, 我想走就走?!而且你又不是我领导!”
谈稷笑道:“你说的对。不过, 你们领导有让你走吗?”
他的意思是, 曹华有求于他,所以他不让她走,曹华也不会允许她私自离开的。
方霓气愤地望着他:“你除了以势压人还会干什么?!”
可对视久了, 她又败下阵来,因为他也不辩解,就那么望着她。
方霓好似被他的执着感染,情绪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本意也不是为了吵架,她移开目光,躲开他的注视。
那一阵意气过后,不免又势弱下来。
谈稷淡漠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面上,好似要将她看透。
看得她垂下头,几乎弯下腰。
她说:“别这么看着我了!”
谈稷的脚步声在她耳边远去,好一会儿,方霓才敢抬头。
那道身影果然消失在转角,她还直愣愣杵在原地,仓皇到无所适从。
后知后觉的捏了下掌心,她才发现掌心有一层细密的汗,像是黏住了似的,怎么擦都擦不去。
方霓在原地平复了很久才回过神,攥紧的掌心慢慢松开,回到了包厢。
曹华还在跟谈稷、另一个严姓领导交谈,方霓兀自寻了个角落坐下。
他们不怎么聊工作,聊北京的风土人情,聊各自的所见所闻……但话匣子打开后,多少也涉及交际、利益往来。
只是个中曲直需要自己辨别。
方霓垂眸喝着一盏清茶,不发一言。
回到公司,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几乎一下午。
年前最后那几天是最忙碌的,事儿特别多。
蔺静秋打了电话来,说要跟她一起过,方霓笑着应承下来。谁知前一天她忽然又打电话说不能来了,方霓又笑着应下,心里却松一口气。
若是她知道自己还和谈稷有牵扯,不知道又要牵扯出怎样的风波来。
反倒是钟眉的到来给她沉寂的生活打来了不少改变。
“怎么想到来看我了?”方霓给她泡茶,觉得不可思议。
“不欢迎?”钟眉跟她开玩笑。
“怎么会?”方霓替她的茶水中加了几颗冰糖。
她有段时间特别喜欢这样喝,且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跟她说,生活太苦了,她要多吃一点糖。
“不了,我现在不加糖了。”钟眉抬手阻止了她。
方霓诧异望她,发现她精气神很好,跟两年前大不一样了。
“最近有喜事?”方霓欠身将微微倒凉的茶水搁到她面前的茶几上。
轻微的一声响,钟眉低垂着眉眼静静望着茶面上漂浮舒展的叶片,心境也一片祥和。
她眉眼间真正有淡然的平和,随遇而安,不再困顿于过去。
“喜事也算不上,家里的房子拆迁了,后半辈子算是衣食无忧了吧。最近运气也不错,有了不少机会,大红与我无缘,但混口饭吃不成问题。有机会就拍点戏挣点钱,有钱了就去旅游。”她诉说着自己的规划,说自己也运营一个自媒体账号,倒不是为了挣钱,记录点日常,生活挺顺遂。
方霓由衷感到羡慕,感觉她真的从过去走出来了。
只有她,依然没有办法走出过去。
那像一个茧,将她紧紧缠绕。
就算她不说,钟眉也看出了她异于寻常的沉默,关切道:“你呢?还不能忘记过去的事情吗?”
“忘不了。”她倒也坦诚。
笑过后,紧绷的神色渐渐趋于缓和,只是眼底仍有复杂。
宗政的事情是隔在她和谈稷之中的一道天堑,却也是一个莫名的纽带。
她此生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经历了,虽然遍体鳞伤,但刻骨铭心。
钟眉定定望着她,半晌拍了拍她的手背:“总会过去的。”
“谢谢。”方霓抬眸对她一笑。
“不过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钟眉问她。
方霓先是沉默思索,尔后抬眉一笑:“不想再继续了,可他总是出现在我面前。”
“那你呢?你真的一点也不想吗?”
方霓看向她。
钟眉正色道:“别这么看着我,我们情况不一样,至少谈公子心里只有你一个,没搞什么‘红白玫瑰’吧?”
说到最后,她讥诮地提了下唇角。
往事不堪回首,想不到自己也会陷入这种纷乱的三角关系里。
归根究底,原生家庭的伤害对一个人的影响太大。
外表刚强自立的她,其实内心非常缺爱。以前都不太愿意承认这件事,经过这一遭,到是彻底认识了自己,愿意接受,才能和过去告别。
曾经她以为自己对陈兴贤来说是特别的,哪怕是分手之前、自己主动提出分手的时候,还在极力给他找借口,粉饰这件事。
如今已经想明白,如果一个男人真的爱你,怎么会如此左右为难呢?
所谓红白玫瑰,只是不够爱。
这种爱,她也不需要了。
方霓无言地望着她,将她眉宇间细微的一些变化和挣扎都收入眼底,仿佛投射中看到自己,心里一阵发麻。
那段时间,她一直处于这样的挣扎中。
对前路的迷茫,踯躅不前。
钟眉走了,约了明日中午聚餐和下午逛街,屋子里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北京深冬的夜晚严寒刺骨,窗外,天空是墨蓝色,而非纯粹的黑。
六点不到,街道两旁纷纷亮起灯火,将夜晚照得如同白昼。
方霓倚着玻璃墙站着,后知后觉才觉得手心传来凉意。
她撤回手,下意识摸了一下冰凉的手心-
翌日再次确认见面的地方,她比约定的早到。
这是仿明制的皇家园林,规格宏伟,入内布局却又穷极技巧,一路走来,一步一景,虽是在冬日,入目仍是绿意葱茏,能让人感觉到勃勃生气。
方霓入内才发现半开放的厅堂内有不少人。
她认出了赵庭越、陈锐志、刘骏和周晋鹏,还有见过一两面的余星瑶,其余几人不太熟悉。
“坐啊。”钟眉招呼她坐下,给她介绍身边一青年,“这是我搭档,陈家树。”
陈家树显得兴致缺缺,扫了她一眼就不再看她。
钟眉只介绍两人是合作关系,不过她把自己吃了一半的南瓜条扔给他了,他也没说什么,方霓觉得他俩关系不简单。
这桌上几人,有跟她熟悉的,也有关系微妙的……她低头喝着一碗杏仁酪,觉得少说话比较好。
期间都是他们在聊,她低头佯装工作。
她给钟眉发消息:[怎么这么多人?]
钟眉:[半路碰上的,就凑一桌了。]
赵庭越和陈锐志的关系是最铁的,跟其余人倒像是一个圈子里的点头之交。
陈家树和赵庭越倒是偶尔说两句话,只是方霓看不出他俩的具体关系。
这一锅乱粥。
“听说你在国外发展得挺好的,怎么又回国了?”菜一盘盘
端上来时,余星瑶忽然感兴趣似的问她。
方霓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自己,先笑一下,道:“国外再好哪有国内好?”
余星瑶又说:“你还跟谈稷在一起吗?”
此言一出,席间都默了会儿。
方霓原本低头拿手指饼干的手也停了下来,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余星瑶还看着她,目光像灼灼烈日。
这样的场合,分明是给她难堪。
方霓掸去手上的碎屑,不卑不亢地抬起头回望过去:“这是我的私事。我们好像不是很熟吧?问这样的问题不会觉得冒昧吗余小姐?”
余星瑶眉梢一挑,眼底一闪而过的戾气。
若不是碍着还有旁人在,她估计就要发作。
出了这种事,赵庭越也只是冷眼旁观。他这个席间蛮有分量的人,也只是任由事态发展,想看看能发展到什么地步。
方霓估摸着他想探探她和谈稷的底。
也不知道这一出戏他主导了几成。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方霓起身离开。
“霓霓——”钟眉追了出去。
人走后,赵庭越垂着眸子没有动,眉目倦冷,没什么表情地捻着手里的一根烟。
“要么还有联系,拿你当大冤种。要么就是和谈二那段刻骨铭心,没把你放心上。就这样的女人,你还要试着谈?”余星瑶劈手夺过他手里的烟,咬自己嘴里,回头跟陈锐志要打火机。
赵庭越缓缓抬眸,漆黑冷然的眸子,刀锋似的划刻到她脸上。
就这么一动不动盯着她。
余星瑶下意识从嘴里拿下烟,后怕地捻了下,磕磕绊绊的:“……我没别的意思。”
第68章 000 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走廊里很安静, 地毯踩在脚下绵软轻柔,好似踩在云朵上。
方霓实一脚虚一脚,始终无法踩实。
心里充释着一股难以泄出的气流, 闷闷地堵在胸口。
“我不知道你跟她有过节,我也不认识她的。”钟眉很是歉疚,亦步亦趋跟着她解释。
方霓摇摇头:“跟你没有关系。”
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余星瑶。
初见时她就不怎么喜欢自己,当时以为是身份门第之见, 但应该也没什么过节, 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这么针对自己。
方霓倒无所谓她的针对, 只是再次被迫想起了不太想回忆的往事,心情受了影响。
其实刚才一番她已经摸清了大概原委, 只是觉得荒诞和不可思议。
赵庭越没有出来,陈家树到是追了上来, 一直和钟眉解释, 钟眉没给他好脸, 两人说着说着还吵了起来。
方霓在旁边听着,一开始还觉得烦,听着听着反而失笑。
乍一听是拌嘴, 再听倒像是打情骂俏。
她的心境逐渐平和下来。
转回走廊拐角时,另一行人正好从拐角另一侧过来。
路不宽,狭路相逢, 没法儿一道过去了。
方霓停下来, 甫一抬头就看到了人群里的谈稷。
谁也不先让步, 气氛更加尴尬。
方霓到底还是退到一边, 微微抬手,示意他们先过。
“我有话跟你说。”擦肩而过的时候,谈稷拍了下她的肩膀。
方霓停下脚步和他对了一眼, 察觉到其余人都用各异的目光望着自己,不想在这儿多停一秒,说了句“好”。
钟眉担忧地看向她:“可以吗?”
方霓递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转身和谈稷拐入另一侧半开放的廊道。
方霓离开时又回了一下头,正好看到赵庭越出来。
他人站在阴影里,但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脸上,像是磁铁,也像盛夏里的灼灼烈日。
她本能地想要摆脱这种不适感。
“还不走?”一只大手不轻不重地落在她的肩上,一瞬将她从僵硬中解脱。
方霓神思回到现实,点点头,跟他一道离开。
赵庭越远远的冷笑了一声,折返厢房-
冷风拂面,带来微微的麻痒,吹久了倒没有那种挣扎般的刺痛感。
很多东西只要习惯,似乎就没有那么不适应了。
就像她现在也能平和地和谈稷站在一起聊天谈事了。
“就这么跟我出来,没问题?”他斜倚在栏杆上,双肘微微屈着,很是疏懒,俄而回头问了她这么一句。
不咸不淡的,观他眉眼间神色,不似关切,倒像是调侃。
方霓心里着恼,装没听懂,硬邦邦道:“有什么问题?”
他略挨近些,循循善诱:“当着未婚夫的面儿跟老情人出来。”
方霓无语了,他还真说呢。
她别开头不去看他,觉得跟他这样的人没办法沟通。
谈稷眼底的笑意如春风化开,渐渐的有浅浅的低沉的声音萦绕在她耳边。
是动人的,可可恶得很,方霓懒得回头搭理他。
吹好久的冷风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她说她想回去了,转身准备离开,冷不防他正侧目望她,薄凉的唇擦着她的脸颊划过,如蜻蜓点水。
她心里也泛起丝丝涟漪。
一切好像静止,方霓直愣愣地望着他。
近距离的,谈稷的眼神像一汪清泉,冷澈见底,能映照出她此刻所有的喜怒哀乐。
把她那点儿彷徨退缩,以及微妙的挣扎和不甘都映照出来。
方霓眼里好似起了雾,仓皇地避开了。
她以为他又要指责她什么,谁知他什么都没说。
她心里反而有一种不确定的失落。
“你的脾气好像比以前好了。”她像是喃喃。
“我以前的脾气很差吗?”谈稷好笑地复又望向她,莞尔。
看着她抿着唇迟钝地摇头,说:“我的意思是,你比以前更懂得隐忍和隐藏了。”
谈稷似模似样地点点头,“哦”一声:“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我的脾气一直不怎么样,只是会装。”
方霓为他的直白尴尬不已,嗔怪地瞥他一眼,纠正:“人与人打交道,都要控制自己的。我是说,你比以前更加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可见这些年过得也并不是非常如意,结果是正向的,但个中艰辛估计只有本人知道。
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把自己失意艰难的一面展示于人前的。
当年闹成那样,跟家里几乎都闹翻了,谁还会给他提供便利?家族同辈里看笑话的都不在少数。
人都看结果。
那些编排他的、排挤他的,如今又有几个要仰仗他?
个个变脸如同变色龙。
“我当你夸我了。”他宽大的掌心托起她小巧的脸,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方霓被他眼底涤荡的笑意感染,赧颜地躲开。
谈稷很低很低地笑了一声,松开她。
冰凉的手指滑过她脸颊时,她微微地战栗了一下。
风过无痕,四周又安静下来-
过了几天,这一年的工作已经进入收尾阶段。
曹华倒是对她格外关照,因为有两个主管离职、调到大区,一些杂事、交接的工作都是她在做,她现在倒是派了两个人将这部分工作接手了。
快1月底的时候,她终于放假了,原本打算和钟眉去逛街,置办点儿年货,搭伙过这个年。
出门前意外接到一个电话。
她看第一眼的时候不太想接,装作没有听见地塞回兜里。
抬头见钟眉直愣愣盯着她,脸上微赧:“骚扰电话。”
她若是脸不红心不跳,钟眉肯定不会多问,但她表情如此尴尬,钟眉出于礼貌又多问了一句:“谈公子?”
“不是。”她抿着唇,又添了一句,“他秘书。”
钟眉“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还是接吧。”她目光落她兜里。
还在震。
方霓有点无奈地接起来,声音闷闷的,带点儿埋怨:“喂——陈秘书,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明知故问,陈泰找她,必然是因为谈稷的事儿。
果然听得陈泰苦笑一声,
却不在电话里说:“可以见面聊吗?”
他语气郑重。
方霓沉默了会儿,点头应允下来。
“对不起,我有点事情要离开一下,我……”方霓内疚地望向钟眉。
她却是一副了然模样:“去吧。”
方霓真切地从她眼底看到了尽在不言中的笑意,脸上更无言的烧。
和谈稷就像一条绳子上的蚱蜢,怎么都分不开,主观上想分开,客观上也根本做不到。
钟眉曾对她说过,旁观者清,她瞧着并不像是放得下。
方霓沉默不语。
路上她乘的快车,因为路途难行还是花了不少时间,赶到中源楼下,已经是上午11点。
一路上想着陈泰跟她说的事,心里跟火油煎似的,脚下像踩了风火轮。
走廊里一片安静。
办公室的门就在这样的安静中被她撞开,火急火燎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谈稷——”
靠南一面的落地窗帘尽数放着,屋子里光线暗淡。
一身正装的谈稷坐在办公桌后,眉眼疏淡,肩上披着件同色的长外套,手里正翻一沓资料。几个下属侯在一旁汇报公事,气氛蛮严肃的,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地方,乍然被她打断,几人都朝她望来。
方霓如芒刺背,别说后退,连动弹一下的力气似乎都失去了。
她就那么无措地杵在那边,心里骂死陈泰了。
谈稷握拳抵在唇下咳嗽了一声,敛了眼皮继续书写,话却是对其余人说的:“今天就到这里吧。”
待他签完,陈泰上前把合上的文件接过来,准备拿去下面的部门。
人鱼贯出去,从方霓身边穿过。
她觉得他们像鱼群,自己是沉没在深海里的礁石,岿然不能动,脸皮上密密麻麻的。
也不知道这些人里有几个认识自己?
“在想什么?”谈稷沉声问她。
从她的角度望去,只能看到他低头书写的剪影,看不清他眼帘遮挡下的情绪。
方霓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自己笑话:“陈泰跟我说,你病得很严重。”
“所以你专程过来看我?”他笑,悠闲地合上文件后抬头,目光停留在她不满的小脸上。
方霓觉得自己中计了,脸僵得很。
她转身要走,身后传来咳嗽声。
她的脚步又生生停下,回头半信半疑地盯着他:“别又唬我!”
“没唬你。”他放下手,脸上还有剧烈咳嗽后未曾褪去的红潮,倒显得脸色不太正常的病态。
眼底的戏谑淡去,才能窥见几分愁绪。
不过转瞬即逝,方霓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以前总觉得他心思多,但总有情绪外放的时候,如今反而更难揣测了。
从前意气风发、恣意恣睢的时刻,反倒少了。
那时候不需要他去计较,因为翻遍整个四九城都没几个人敢惹他,现在才是情势所迫,面向更残酷的人情往来和斗兽场,不能再做只需凭借心意来去的世家公子了。
“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抱病喊痛的。”谈稷伸手,将另一侧已经签完的文件和刚才的叠放到一起。
方霓眉梢微动,欲言又止。
“霓霓。”谈稷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语气和缓,“我有求过你什么吗?”
他离座缓步朝她走来。
方霓杵在原地,无处可去,直到手落入他宽厚的掌心,谈稷修长挺拔,如山岳一般,方霓需要勉力抬头才能跟他平视,手抽了一下也没抽开。
她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脸色僵硬:“松开!”
谈稷没有松开,仍平直望着她:“前日领导喊我,谈了三个多小时。”
方霓微怔,意气一下子散了,惊疑不定:“没事吧?”
“周诚的事儿,有点儿麻烦。”他倒也没夸大其词。
方霓看他肃穆的神情,觉得更可信,一般的事儿陈泰也不会特地喊她过来。
余光里看到桌角还有一份冷透的快餐,她说:“你先吃饭吧,有什么一会儿再说。”
她语气挺别扭的,“不是胃不好吗?”
“好,一会儿再说。霓霓,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谈稷笑了笑。
方霓本能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耳尖发烫。
谈稷拿了快餐盒去往内置厨房热。
第69章 000 踮起脚尖吻了吻他干涸的唇
内置厨房的门没有关, 有微波炉的声音传来。
安静中,格外分明。
方霓略有些不自在地侧过身,软软地协议着桌台, 头也没回问了句:“微波炉会破坏食物营养,谈先生这么讲究的人,不至于吧?蒸箱热一下,多几分钟而已。”
“公务繁忙, 没那个美国时间。”他淡声低头, 悠闲地将时间又调回两分钟。
两分钟后, “叮”一声好了。
方霓这时终于忍不住回头,看着他将食盒从里面拿出来, 随便拔了双筷子就开始吃。
以前他怎么可能这么不讲究?可见真的忙到脚不沾地。
心里泛起莫名的酸意,更有一种难言的怅惘。
有时候觉得自己过得不顺心, 可跟他一比, 似乎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从高处往下适应低处的生活, 比由俭入奢难多了。
“这两年过得不好?”方霓问他。
语气挺平和的,倒像是老朋友之间的谈心。
谈稷讶异地侧眸望她,舀一口玉米粒吃:“这么关心我啊?”
“说正经点的。”
他面上笑意不改, 半开玩笑:“还行吧。我要说过得惨,你肯定以为我在卖惨。”
方霓翻他一眼:“给你机会,你自己不说的, 算了。”
“我真说了, 你会心疼我吗?”他端着食盒从里面出来, 身姿修长, 步履沉缓,就那么一步一步优容走向她。
方霓好似被点了穴,不能动弹。
岁月似乎只是在他身上滑翔而过, 剥去那份因地制宜的更沉溺的气质,骨子里还是自信又舒朗的一个人。和他待在一起,心境也会变得开阔。
方霓仔细想来,也许这就是她最喜欢谈稷的地步。
她是一个有些忧郁内耗、很容易困囿于一方天地的人,但她向往更广阔的天空。
但她其实不是很明白,谈稷为什么会喜欢她。
“一直都想问你一个问题。”她真的问了。
谈稷坐下来,低头舀饭吃:“问。”
“你为什么喜欢我?”
他放下手里的餐具,抬头朝她望来。
方霓被他看得不太自在,垂眸撩了一下发丝,往后倚靠在桌台边。
似乎借此就有能倚仗的力量和胆色。
谈稷的目光无声无息地在她面上流连,似乎要看清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他喝了口茶:“原来我一直让你这么没有安全感吗?”
方霓默了会儿:“也不全是你的原因。”
她微垂着眼帘,余光里只能瞥见他齐整的白衬衣,沿着喉结往上,是刚毅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掩不住清俊的风华。
她目光不再往上,也不敢往上了,语气里苦涩:“人的性格,有时候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不想那样,仍然没有办法摆脱。因为妈妈的事,有时候我也对什么都不太有安全感,总是不断地怀疑、彷徨,想到最坏的结果。我总是担忧,旁人用有色的眼睛看我……”
谈稷细心聆听,她难得跟他说这些。
其实有些事情她不说他也知道,只是,过去他不太能感同身受。
直到宗政的事情,他百口莫辩,也感受到被身边人口诛笔伐、被恶意揣测和排挤的种种。
若非他心性坚定而强大,也没有办法走出来。
换位思考,她的担忧和踯躅也是情有可原,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和他一样坚强。
“你要我说为什么喜欢你,我可能说不出个所以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你很特别……不过,那时候你是阿政的女朋友。”
那时候应该就有好感的吧?
可
若非宗政,那时候他也不会特别关注她。
美则美矣,可美丽的女孩太多了,她能逐渐走进他心里,和日积月累的相处分不开。
这种潜移默化的情感,非一朝一夕可以蹴就。
方霓看着他:“不是见色起意?”
她问得直愣愣的,目光也是,谈稷无奈又好笑:“我至于?”
方霓也觉得好笑,自嘲地抿了下唇:“也是,谈公子阅女无数,不至于这么没出息。”
“又编排我?我什么时候‘阅女无数’了?”谈稷的目光覆盖在她脸上。
方霓先心虚:“不知道……感觉你就是……”
后面的话不说了,不占理。
谈稷无语到先她一步笑了,认命地点一下头:“感觉我就不是什么好人是吧?方霓,你一开始就是这么觉得的。”
“那倒也不是。”她尴尬地笑笑。
她只是不确定。
毕竟,他那个阶层的人,与她而言太遥远了。
何况是谈稷这样金字塔顶端上的权贵公子。
人一旦拥有太多,就容易变坏,因为他有变坏的资本。
她本质上是不太相信一个人的道德约束的,很多人不作恶只是没那个资本而已,而不是道德有多么高尚。
所以,谈稷于她而言一直都是比较危险而未知的存在。
可这并不能阻挡她的心靠近他,某种意义上,她就是害怕又想要追求刺激。
“我觉得我人品还可以。”他吃完饭,低头剥一瓣橘子。
方霓诧异地望向他,不明白他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
当然他不是一个坏人,可要说人品有多好……他这样的人,应该不能简单地用人品来衡量。
个中牵扯的利益太多太杂,他做一件事之前,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大局。
过去她觉得他九曲十八弯很难猜,如今更甚。
曾经一度她都觉得周念的事,因为时机太巧合,以一个支点就撬动了宗家和其背后的利益集团。以结果论来推断,背后可能有他的手笔,但他摘得太干净,叫人难窥真假,也不好直接问他。
对于他和宗政走到那样的地步,不是没有唏嘘的。
不过,也许他本人并不感到惋惜。
只有她那么感性吧,谈稷远比她想象中要理智和果决。
他们都没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后来陈泰过来递交一份紧急文件,火急火燎的。
谈稷只是信手接过,翻了几页含笑不语。
那文件被他随手丢到桌角,很无所谓似的。他没觉得有什么,“啪”一声脆响,眼角余光瞥到关键的字样,方霓的眼皮狠狠跳了跳。
“郑董调走,您没有后盾了,这个节骨眼,还是不要跟他们硬碰硬吧。”陈泰低声劝。
谈稷捻一根烟,抬眸时,唇边浮着笑:“躲就能躲过去吗?立场不同,只要我还在这个位置上,就碍着人家的道,退几步都没用。我要是退了,还有人愿意跟着我吗?人心都散了,到时候死得更快。”
陈泰忧心忡忡:“不能修和?”
谈稷很嘲弄地闷笑了一声,用一种稀奇的目光看他。
陈泰脸燥热,意识到自己孟浪了,将一切想的太简单。
“你先出去。”谈稷将人轰走,给自己倒了杯茶来喝。
“还有闲心在这里喝茶?”方霓觉得自己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可话还是出了口。
谈稷垂下眼帘,抿一口茶,笑意清浅。
方霓更气:“笑什么?”
谈稷起身走到她身边,在方霓的屏息中,一条修长的胳膊越过她堪堪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
就这样,将她半圈在了怀里。
方霓的脸颊逐渐涨红,声量却好像失去了,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如一只被放了气的气球。
谈稷低眸望着她,近距离的,似笑非笑:“看出来你很关心我了。”
“滚!”她啐他。
谈稷捞起桌上另一杯茶水,递到她唇边:“喝点儿水,火气别这么大。”
那茶方霓没喝,仓皇地逃走了,已然忘记了自己来的初衷。
之后几天风平浪静,平静到让她心里更生出几分不安。
这日起来,天空中漂浮着几绺洁白的云丝,点缀着蔚蓝的天色,日光照不到地面,因为庭前几棵参天的古树。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枝叶连成一片巨大的伞盖。
方霓站在窗口朝外面望去,地面上一片巨大摇曳的阴影,像灌了铅的乌云压在她心头。
她致电过去,谈稷的电话关机,她只好又打给陈泰。
他一开始不愿意说,然后才说他是遇到点事情。
那边给了地址,她赶过去,在高墙大院外的露天廊椅上等候,手指不断地绞在一起。
方霓一直垂着头,午后的日光透过婆娑的树影,明暗不定地在她脸上摇曳。
她极盛的容光,被照得斑驳黯淡。
一颗心揪在一起,像是沉浮在水中的泡沫,不上不下地悬着。
身后“吱呀”一声,她倏然抬头,看到谈稷跟两个面色严肃的中年人打完招呼出来,外套挽在臂弯里,身形笔挺,脸色倒无异常。
方霓下意识站了起来。
谈稷也看到了她,迎面缓步走来。
两人的眼神交织在一起,他的眸光是深邃的,好似要将她吸入。
方霓并不躲闪,这一刻担忧似乎超越了一切,都忘记了躲闪,也不想躲闪。
直到他走到近前,一只宽大的手掌虚虚托住她的后脑勺,尔后,一点点加重力道。她被迫被压到他胸膛上,抬头直面他炙热的目光,他就这么看着她,眼底带着一丝压迫:“你来干什么?”
方霓心里酸涩难言,说不出话。
“……我……你没事儿吧?”最后竟也只是憋出了这么一句。
她向来耻于表达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可水汪汪的一双眼,已经足够触动人心。
谈稷望着她,冰凉的指腹摩挲她的脸颊。
方霓微微颤抖,双手举高了捧住他的脸,踮起脚尖吻了吻他干涸的唇。
谈稷如被触电一般。
第70章 000 方霓,你懂什么是强迫吗?……
北京冬季的室外很冷, 昨日已经降到零下十几度,好在没有南方那种阴冷到骨子里的湿寒。风吹在脸上,像砂砾摩擦而过。
方霓低头望着自己树荫下的脚步, 走得很慢。
她来得匆忙,穿得不多,谈稷将自己挽在臂弯里的外套给她披上了,叮咛:“下次别穿这么点儿, 着凉了我会心疼的。”
他语气不太正经, 不用回头她都能想象出他倜傥调侃的表情, 玩世不恭的模样。
她嘴里很硬:“担心你自己吧,大厦将倾了, 还有闲心关心我?”
“大厦将倾?”他蛮稀奇地回头,“哪儿道听途说来的?你们是怎么谈论我的?方小姐, 愿闻其详。”
方霓恨他这种时候还不正经, 不知道是故意装作不在意, 不想让她担心,还是不想再她面前露出失意的神情,破坏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
方霓觉得他包袱也挺重。
他在旁人面前很无所谓, 可在她面前,似乎就格外在意,事业上的负面情绪从来不会在她面前展现。
说他要面子也罢, 大男子主义也好。
他就这么个人。
方霓忍不住回头, 瞥见他眼底转瞬即逝的沉郁和怅惘, 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她讷讷的, 想说点儿什么安慰他,又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到底是因为自己,赵庭越和仇忠海才格外针对他。
若非因为自己, 也不会把他牵扯进周诚和他背后的势力里。
“到底是我对你不住。”她坦诚道。
晚风吹过脸颊,微微的凉,心里却好似有什么打开泄出,反倒一身轻松,不似内心外冷内热如被火炉炙烤着。
谈稷的眼神,像擎在雾气里
,他很疏懒又很宽容地望着她徐徐一笑:“和你有什么关系?”
“陈泰都跟我说了。”意思是不要瞒着她,不要拿她当小孩,她不傻。
她直勾勾望着他,挺执拗。
谈稷不偏不倚不躲闪,微微俯身倾向她。
他高大的身影如山岳压下,携着头顶扑面而来晃动的树影,着实吓了方霓一跳。
太猝不及防了,她呆愣地忘记了反应。
谈稷曲指的手指敲在她脑壳上,换来她一声惊呼。
方霓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小心地揉着脑袋:“你怎么打人啊?”
声音闷闷的,带点儿委屈。
谈稷反而笑了,说:“打的就是你,笨。”
关于和赵庭越之流的恩怨却不跟她说了,许是忌讳,又许是怕她知道太多被牵扯其中吧。
那天回去,方霓病了,原本她打算照顾谈稷的,结果成了谈稷照顾她。
谈稷现下里仍住在钓鱼台那边,门口配两个警卫。
虽然都穿着常服,神态站姿明显不是一般护卫,最差也是和向芷一个等级的吧。
方霓以前只在书里听过,没想到真的能在现实里见到。
“我爸那边抽调过来的,最近事儿多。”谈稷不想多说,那天进门时就跟她聊了这么一句。
“那你爸还是挺关心你的。”她也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像是说什么机密一样。
谈稷觉得好笑:“当然,他只有两个儿子。”
“可以跟我说说你爸的事情吗?”她踯躅良久才出声道。
谈稷诧异回眸:“我爸?”
方霓被他讶然的目光看得脸热,抿着唇,赧然地轻轻点一下头。
“为什么?你怎么会对他感兴趣?”谈稷倏然一笑。
确实是蛮不解的。
他平日跟他爸话都不多,见了面也就寒暄一句。
他们这样的家庭,心思都放在社稷仕途上,都是过于理智的人,不会搞肉麻兮兮的那套,就算关心对方也鲜少诉之于口,以至于父子关系看上去非常冷淡。
但彼此还是心系对方的。
谈远山对他,其实比对谈骞更加钟爱。
只因谈骞是从小带在身边的,他小时候父母都不在身边,许是报偿吧,谈远山总对他更多一份宽容。
否则两年前他就该给他大苦头吃的,结果自己回了金鸡山疗养,避而不见,却叫老郑托了关系寻人关照他,不然他到南京那边也不会那么顺利,哪怕有他舅舅那层关系。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还站在这里跟她谈笑风生。
方霓见他不开口,不确定是不是触碰了禁忌:“算了,我就是随口一问。”
“没什么忌讳的。”谈稷笑笑,“我刚刚是在想该捡什么跟你说。毕竟他那人,挺无聊的,能讲的也就是工作上的一些事,你应该不会感兴趣。”
方霓竖起耳朵,试探性的:“没什么花边新闻?”
这样的大人物。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才正常,越是高位的人,这方面愈加警醒自律,他们对自己的要求是一般人所无法想象的。
谈稷将她面上的表情都尽收眼底,也没揭穿她,之后说了些琐事,领她进去。
这地方方霓以前来过几次,摆设和从前大同小异。
谈稷屋子里的东西不多,偌大的房子显得极为空旷,让人很没有安全感。
她和他说这件事时,谈稷边倒水边跟她说:“总比和你一样好,空旷的时候总像是买东西装点,塞到塞不下了又后悔,不知道把东西扔哪儿去。”
方霓被噎得说不出什么话,跟他大眼瞪小眼。
谈稷眉眼轻挑,眼底携着几分压不住的笑意,将手里的水杯四平八稳地递给她。
方霓喝了那水,后半夜就感觉不舒服,翻来覆去起来后感觉自己额头很烫。
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又躺了回去,直到谈稷把她叫起来,给她量了体温又给她穿衣服。
“我觉得我没什么事情,睡一觉就好了。”她开始犯懒,往后倒去。
下一秒又被他给拖了起来。
“懒到不拿自己的命当命,对你真是服气。”
可她真不想去医院。
但这种原则□□情上方霓向来是拗不过他的,谈稷轻飘飘的一句“我打电话给你爸”,她就立刻缴械投降。
她才不想联系宗智明,不管是什么事情。
谈稷就这样精准拿捏到了她的弱点。
在医院看了就回去了,没什么大碍,过两天谈稷说要带她去看专家,方霓提起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声音闷闷地从里面传来:“本来只是一个感冒,你这样,是咒我得大病。我真的已经好了!”
谈稷望着面前鼓鼓的一个“小山包”,哭笑不得。
他勾着唇,隔着被子拍拍她:“那好吧,起来吃早饭。”
在起床吃早饭和去医院之间,方霓很果断地选择了前者。
方霓做梦都没想过,谈稷会用那种四五岁宝宝用的硅胶餐盘给她盛早饭。
五只生煎包、一小碗水蒸蛋,还有一杯热牛奶和小份的葱油面。
真拿她当小孩啊?
在方霓难看古怪的脸色里,谈稷压着笑解释:“给小侄女买的,上次落这儿没拿走,索性就自己留着了。”
“然后,索性就拿我当试验品了。”方霓把后面的话接下去了。
谈稷没反驳,手虚虚地揽在她腰里,空出的另一只手挑面给她吃。
方霓:“……”
那面她到底没真让他喂她,虽然别扭,还是用他小侄女的新餐具吃完了,又当一回宝宝。
这个年,方霓在谈稷这边过的。
她很诧异他为什么不回去。
这日午饭时旁敲侧击地问起,谈稷轻飘飘反问她:“那你为什么不回家看你爸?”
把方霓噎了个实实在在,再也不想问他问题了。
谈稷噙着笑抬头,漆黑的眼底都是化不开的春色。
看得出,他心情蛮不错的,慢条斯理喝一碗花生酪。
方霓瞥一眼他手里的碗,奶白色的酪皮上还洒了点玫瑰花瓣,她不免露出鄙夷之色。
“你什么眼神?这不是我做的。”他食指叩一下桌面。
“那是谁做的啊?”
“新来的阿姨。”谈稷头低下,继续用勺子舀,看不出喜欢也看不出不喜欢,“之前那个走了。”
方霓随口一问为什么,他说:“家里有事。”
“是受不了你吧。”这话说得很小声。
谈稷搁下碗,目光瞟来,正儿八经地问她:“我很难相处吗?”
他微垂着眼帘,无波无澜,看不出生气。
当然也不可能为这种小事生气的。
只是,他定定凝视她的目光还是含一丝摄人心魄的压迫。
并非故意针对她,他较真起来的时候就不免叫人感觉咄咄逼人。
久居高台的权贵,再落魄,那份经历沉淀下来的气质,是圈外人所不具备的。
方霓偷偷再看一眼他的脸色,确实是挺平和的,但就是让人感觉发憷。
“不难相处。”她抿一下唇,轻舒一口气,“但你如果要跟人过不去,有一万种办法让人难受,你有这个能力,不是吗?”
怕的就是这点,哪怕什么都没发生。
谈稷似笑非笑,抬手缓缓抹去她唇边沾染的水渍:“没良心的小混蛋。不管对您多好,说出来的话总能这么伤人感情。”
方霓拍开他的手,不吃这套:“别涮我了。”
早餐挺不错,但她吃不下了。
谈稷又替她倒半杯热牛奶:“牛奶喝了吧。”
她不想喝,于是在道德层面上下功夫,说:“你这是强迫人,违背公民主观意志。”
谈稷
很好笑地掀眼皮,投来清淡一眼:“这是强迫?方霓,你懂什么是强迫吗?”
他放大的俊脸猝不及防出现在她面前。
挨得太近了,连呼吸都纠缠在一起,方霓不小心碰翻了手边的酒杯,手指连带袖子一片濡湿,水流难堪地沿着裙摆往下滚,没入裤袜里。
“湿了啊。”他很抱歉地说,目光却耐人寻味,火热的掌心贴着腿线往下,她已经烧得面红耳赤。
气愤地推开他,方霓踱回了洗手间。
望着她娇俏的背影,谈稷笑而不语,将那剩下的小半杯牛奶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