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父女谈崔珏

    余奉桢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坑起人来不带手软,原本陈恩还有些犹豫闵州那边要如何处理才妥善,经他一提,倒是有点豁然开朗的意味。

    余奉桢也是有大局观的人,觉得崔珏提前布局闵州很有必要。

    一来必须派兵,但不能过去白干;二来朝廷式微,需得为惠州的未来做筹谋,倘若能借闵州把通州收入囊中,倒也不亏。

    他们是商人,讲究的就是一个利字,陈九娘行事的手腕陈恩是看到了的,他把州府里的人扒拉一遍,发现恶人需得恶人磨,把她丢到闵州去应能压得住当地的混乱。

    陈恩若有所思来回踱步,琢磨其中的实操性。余奉桢则跪坐于榻上,就看他走来走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恩才顿住身形,问:“九娘愿意去闵州吗?”

    余奉桢理直气壮道:“这可由不得她。”顿了顿,“主公可曾记得当初她打你时说过的话?说什么惠州要图强云云,现在你把她丢过去,咱们惠州就是在图强,她若不乐意,便拿这话堵她的嘴,准管用。”

    陈恩忍不住指了指他,“鸡贼。”

    余奉桢:“她享着王府的尊荣,哪能白享呢?”

    陈恩没有吭声,盯着他看了许久,“派兵呢,派何人过去?”

    余奉桢:“这得看主公的安排。”顿了顿,“属下举荐徐都尉做辅助,主公养了他好些年,也该看看本事了,岂能白养着?”

    陈恩点头。

    他到底还是有点小野心,行事虽保守,但并不是胆小怕事,思虑了许久,便书信一封差人送出去,催陈皎回来。

    结果不到两日,陈皎一行人就抵达樊阳。她许久没见许氏,兴冲冲去往梨香院,不曾想许氏不在。

    当时许氏在淮安王的碧华堂,跟陈恩大闹一场。原是陈恩试探说起要把陈皎调派到闵州一事,许氏炸了。

    她气得暴跳,又哭又闹骂陈恩祖宗十八代,怒不可遏道:“我就这么一个闺女,你陈恩养那么多儿子,派谁去不成,非得逮着我母女薅,哪有你这般当爹的?!”

    陈恩嫌弃道:“慧娘激动个甚?我又不是让九娘去平乱,是让她去治乱,治乱你懂吗?”

    许氏头大道:“那么大一个州府,养着那么多老爷们儿,为什么非得让九娘去?!

    “我就弄不明白了,阿英上辈子是不是作了孽,赶上你这么一个便宜爹。人家都是哄着宠着闺女,你陈恩倒好,哪里有脏活累活就把她丢过去,这算什么爹?!”

    这话说得陈恩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许氏没完没了道:“大房二房养着几位郎君,长子嫡子都在那边,我们阿英东奔西跑,一个女郎家,她能图到啥呢?图给他们做嫁衣,还是图你这个爹光明正大的偏心?”

    这话陈恩不爱听,没好气道:“你莫要挑拨我父女关系,我把淮安王的玉令都给她了,还不叫偏疼?”

    许氏:“我呸!她拿着玉令也是替你办事,她若拿着玉令叫大房二房做事,那才叫偏疼!”

    陈恩不想跟她掰扯,叫江婆子把她拉下去。江婆子也无奈,只得把许氏哄走。

    许氏骂骂咧咧,什么话脏都骂。忽见梨香院的婢女匆匆过来,说陈皎回来了。

    许氏骂得更凶,以为是陈恩把她叫回来的,赶忙回去了。

    陈皎把裴长秀带进府,特地给她安排一间厢房,说道:“府里森严,裴娘子可在梨香院自行活动,在外需得谨慎着些,恐其他房的人非议。”

    裴长秀点头,“有劳九娘子了。”

    陈皎:“待我见过爹,再替你安置住处。”

    裴长秀应是。

    她个头高,又生得英气,手长脚长的引起院里的仆人们窥探。

    许氏刚从外头回来,见到她的背影,还以为陈皎带了个男人回来,不由得脱口道:“天杀的,九娘玩得这么花?!”

    “阿娘!”

    陈皎从门口探头,一脸欢喜。裴长秀扭头,行礼道:“裴长秀见过夫人。”

    许氏看到她的脸愣了愣,南方普遍个头矮些,忽然见着像竹竿一样长的女人,许氏诧异地张大嘴,把人家从脚往上看。

    陈皎被她的举动逗笑了,没好气道:“阿娘休要这般看人,极其无礼。”

    许氏回过神儿,颇有几分尴尬,直言道:“我还以为是个男人呢,原来是女郎。”

    陈皎道:“裴娘子是中原人,功夫可厉害了,一路有她护送,你也放心些。”

    许氏诧异道:“会功夫啊?”

    裴长秀谦虚道:“会点三脚猫的功夫。”

    许氏热络上前,赞道:“这年头,女郎家就要会点功夫才好,不容易受欺负。”

    说罢想起方才跟陈恩大闹一事,马上变脸,嚎道:“阿英回来作甚?你那悖时砍脑壳的便宜爹不安好心,竟然想把你丢到闵州去,可气死我了!”

    陈皎早有心理准备,以为是崔珏怂恿的,问道:“爹何时跟阿娘说过这茬儿?”

    许氏指着外头,“就是方才。”停顿片刻,后知后觉问,“你不是他催回来的?”

    陈皎摇头。

    许氏忙上前把她往屋里拉,着急道:“你回来做什么?我听说闵州乱得要命,县衙州府都被暴民杀得精光,那帮伥鬼是见人就砍的。”

    陈皎没有吭声。

    许氏握住她的手,“我的儿,那地方可去不得,它不比惠州,州里有你爹撑腰,且太平,那边是什么人都不管用的,你知道吗?”

    陈皎点头,“我知道,闵州已经发生过数次民乱了,可见里头是什么情形。”顿了顿,“可是爹既然同你说了,定有他的安排。”

    许氏掐了她一把,“你不知道哭闹吗,会哭的才有糖吃。大房二房养着几位郎君,没见他把他们指使出去,什么破差事都往你身上砸,不是欺负人吗?

    “且州府郡县还未清查完,你去清查贪官污吏也比去闵州强。听阿娘的话,闵州去不得。”

    陈皎安抚她的情绪道:“让我见过爹再说,看他是什么说法。”

    许氏:“他还能有什么说法?把你当男人使,给的益处却少得可怜,白让你为他人做嫁衣,阿英何苦去受那份罪?”

    这话陈皎没有反驳,只道:“我心里头有数,先诉苦水。”

    许氏:“对对对,先哭诉一番。”

    不出所料,没一会儿碧华堂那边就差人来请,陈皎只得过去一趟。

    陈恩一点都不诧异她这么快就回来了,多半是有人放消息过去的。

    稍后高展进书房,道:“家主,九娘子过来了。”

    陈恩做了个手势,陈皎利落进屋,向他行礼道:“爹。”

    陈恩笑眯眯看着她,欢喜道:“数月不见,九娘长个儿了,人看起来也干练许多,比去年更有气度,甚好,甚好。”

    陈皎高兴问:“真长个儿了?”

    陈恩点头,“个头儿是长了些,可见在外奔忙有得到历练。”

    陈皎咧嘴笑,说道:“不瞒爹,我这次回来还带了一个人,中原来的女郎,会功夫,用起来得心应手,想请爹把她指给我做护卫。”

    陈恩挑眉,“会功夫的中原女人?”

    陈皎:“对。”

    当即同他讲起裴长秀的来历,陈恩并不关注这茬儿,只试探道:“我原想寻你,不曾想心有灵犀,阿英竟然回来了,可是得到了这边的音讯?”

    陈皎知道他精明,也未隐瞒,应道:“对。”

    陈恩问:“可是余奉桢让你回来的?”

    陈皎:“???”

    扯到余奉桢身上,倒是让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过她脑袋瓜聪明,顺水推舟道:“爹不高兴吗?”

    陈恩摆手,“他前两日向我举荐你和徐昭去闵州,你想来都知道闵州那边的情形了。”

    听到这话,陈皎抽了抽嘴角,本以为是崔珏在背后推波助澜,不曾想居然变成了余奉桢。

    陈皎纳闷道:“这事儿还真不清楚。”又道,“余簿曹也太抬举我陈九娘了。”

    见她神情里透着狐疑,陈恩也未深究,只道:“老余这个人说话谨慎,能举荐你去闵州治乱,可见是认可你做事的。”

    陈皎露出无语的表情,不客气道:“方才儿听阿娘提了一嘴闵州那边的情形,爹你摸着良心说,这差事算好?”

    陈恩:“……”

    陈皎不痛快道:“余簿曹这是抬举我吗,是坑我罢?”

    陈恩:“……”

    陈皎一屁股坐到方凳上,使小性子,发牢骚道:“急赶匆匆把我叫回来,还以为是什么事呢,结果是这茬儿。”

    陈恩多疑,以为是余奉桢把消息送出去的,但见陈皎不痛快的样子,又打消了二人走得近的念头。

    他委实没法把余奉桢和陈皎联系起来,两人平时素无接触,也就是春阳办虞太守让吴应中和许昭过去帮衬过一回,不至于搭上线。

    “这差事确实难办,方才你阿娘还跟我闹过一回,说九娘一个女郎家去涉险,我这个做爹的实在不该。我仔细想了许久,也确实轮不到你去吃那苦头。”

    陈皎应道:“爹可以派三哥过去,或者把大哥和四哥叫回来也行,我州里的清查还没弄完呢。”

    陈恩和颜悦色道:“无妨,州里的清查还有他人可以继续,我瞧着吴应中做得也挺不错,只要别让官绅捅到朝廷里去,应不成问题。

    “至于你的兄长们,一来大郎他们远在临泉,回来不知得什么时候了;二来三郎性子软了些,没有你的那份手腕。闵州治乱需得杀伐决断,他行事优柔寡断的,不适合。”

    陈皎酸溜溜道:“爹偏心,且先不论临泉远近,你说三哥优柔寡断,正是他历练的时候,毕竟我最初也不是那般决断的。可你倒好,处处护着,生怕他吃一点苦头。”

    陈恩笑着道:“阿英多虑了,我倒盼着三郎有你的这份志气,可他被郑家干涉,事事没甚主见,挑不起大梁。”

    陈皎:“那二哥呢?”

    陈恩摆手,“他更不行,平平无奇,中庸至极。”又道,“只要阿英接下这桩差事,州府里的官员你随便使。”

    他知道她的性子,不怕得罪人,行事果断,也懂得进退。这样的人用来治理地方太过刚烈,并不合适,但用来建立初期秩序却甚好。

    为了把她哄过去,陈恩的脾气好得不像话,但凡陈皎提出什么来,他总有法子把她堵回去。

    父女俩掰扯了许久,也没掰扯出什么名堂来。

    傍晚时分回来的徐昭同崔珏见过一回,二人商议起闵州一事,崔珏坐在油灯下,严肃道:“前些日我去找余簿曹,想来你们在春阳行事甚得他满意,说愿意向主公提一提,让徐兄去闵州。”

    徐昭高兴道:“若真有这个机会,那也算运气不错了。”

    崔珏点头,“我认为闵州之乱,是你们在州府里崛起的机会,若能得主公重视,日后上战场立功的机会多得是。”又道,“先前我曾试探过主公,他行事虽保守,但也有野心。”

    徐昭知晓淮安王的性子,皱眉道:“可是主公是一毛不拔的,派兵平乱得到的是一片废墟,且还得花大量精力去治理,他乐意?”

    崔珏:“通州。”

    当即跟他讲自己的布局,听得徐昭恍然大悟。

    两人就目前惠州的情形讨论了许久,有时候崔珏会抿嘴笑,有时候会皱眉,有时候也会开怀。

    相较而言,他的行事跟郑家是完全不同的风格。如果说郑氏一族保守,那他和陈皎这群人则激进冒险。

    以前陈恩会受郑氏一族影响,现在则不想受他们制约,想摆脱那一套墨守成规。也恰恰是这种心理,给了崔珏他们冒头的机会。

    这不,第二日陈恩下达了命令,打算派徐昭去往闵州平乱。陈皎前往官署,把崔珏逮过来问了一嘴,她提起余奉桢,说是他举荐她去闵州治乱的。

    崔珏有些诧异,回答道:“我没提过九娘子,只同他提过徐昭。”

    陈皎不痛快道:“那老儿何故把我举荐过去?”又道,“我爹还以为我跟他走得近呢,搞得我莫名其妙。”

    崔珏没有吭声。

    陈皎又问:“你何故想让我去闵州,是看我不顺眼,发配边疆?”

    崔珏摆手道:“不敢不敢。”

    陈皎阴阳怪气道:“我看你就是记仇。”

    崔珏不敢跟她对视,上回被她引诱,差点把持不住,那人于他来说就跟老虎一般,招惹不得。

    “我是想着,现在州内的清理有吴都官领头去做,且清理需得花大量精力,短时内是完不成的。

    “如今闵州那边不得不派兵,平乱之后总得差人过去治理,九娘子行事杀伐决断,处理闵州乱象应能得心应手,无疑是最佳人选。

    “现在看来,余簿曹心如明镜,早一步举荐了你,可见九娘子的办事能力是有目共睹,绝非崔某插手促成,还请九娘子明鉴。”

    陈皎歪着脑袋瞅他,许久都没有说话。崔珏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皎才问:“爹除了派徐昭去闵州,还会派谁领兵?”

    崔珏推测道:“应会派沈兵曹。”

    兵曹从事沈乾敏五十多岁,是陈恩的心腹,让他带兵过去陈恩放心,毕竟计划带两千兵前往闵州,如果把这些兵交给徐昭,他肯定不放心。

    如崔珏所言那般,陈恩确实派沈乾敏领兵过去,徐昭打辅助。

    原本备粮草让他们早些出发,陈皎却鸡贼,深知去闵州是铁板钉钉,索性劝陈恩慢着点过去平乱。

    陈恩似有不解,问道:“我儿有何见解?”

    陈皎应道:“闵州连连起民乱,是朝廷之责,他们自己处理不好,把锅甩到惠州头上担责,哪能这般由着他们欺负?”

    陈恩点头,“是这个道理。”

    陈皎:“爹仔细想想,平乱和治理谁更重要?”

    陈恩:“这还用说,当然是治理更重要,只要我惠州发兵过去镇压后,就绝不允许当地再生祸乱。”

    陈皎拍大腿道:“就是这个道理,爹你再想想,那些乱民起兵后首先杀的是哪些人?”

    陈恩愣了愣,“官绅?富商?劫富济贫?”

    陈皎:“你再回头看咱们惠州,那些官绅好不好打理?”

    陈恩没有说话了。

    陈皎继续道:“依我之见,既然那边生出乱子来,就让他们乱得更彻底一点,把那些官绅都杀得差不多了再过去,治理百姓总比治理官绅容易,爹你说是吗?”

    经她这一提,陈恩的格局打开了,反正已经乱了,不听话的统统杀掉就好了,可比惠州境内治理官绅容易多了。这边若一个不慎,还得捅到朝廷里去,那边随便杀,反正都乱。

    陈恩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指了指她道:“还得是你这脑袋瓜受用。”

    陈皎笑,经过这两年的权力洗礼,她早就变得铁血无情,事事盘算利益,衡量益处,真真是近墨者黑。

    借着闵州生乱,她向便宜爹提出一个要求,需要借一百兵做护卫队,毕竟她干的事是跟当地百姓接触,乱民是没法区分的。

    陈恩权衡一番,允了,愿意拨一百兵给她差使。

    陈皎暗暗欢喜,回到梨香院后,她向裴长秀报喜,说从老子那儿讨到一百兵让裴长秀领。

    裴长秀难以置信,马春昨儿才回来,在一旁高兴道:“那小娘子可威风了,领着护卫队,走路都得横着走!”

    陈皎:“让他们都练裴家枪,打遍天下无敌手!”

    裴长秀笑着摆手,“九娘子莫要吹牛,没这么厉害。”

    三个女郎兴致勃勃讨论去闵州的事,陈皎打算把之前用得顺手的人调回来,什么王学华,严大刚,这些人跟她磨合过,听得懂指令,且行事也利索。

    另一边的武将们也摩拳擦掌蠢蠢欲动,胡宴虽然嫌弃是去打乱民,但总比清理贪官污吏来得刺激些。

    对于他们这帮武夫来说,只有打仗才能体验到活着的滋味。

    州府余簿曹忙着给两千兵马备粮草,军队们出发时,夏日开始炎热起来。送他们离开的那天,陈皎万般叮嘱,沿途切莫扰民,否则格杀勿论。

    徐昭严肃道:“九娘子放心,我等知晓分寸。”

    陈皎看向胡宴一行人,说道:“去到闵州,但凡不听话的官绅,统统给我杀了,一个不留。”

    胡宴应是。

    陈皎:“不听劝的乱民,杀之;不听话的官绅,也杀。听话的则安抚,若是寻常百姓,切莫激起民愤,省得我过来给你们擦屁股,明白吗?”

    她细细叮嘱了许多,还特地同沈乾敏提起过怎么维持闵州秩序。

    因着陈皎是余奉桢举荐的,故而沈乾敏还是挺给颜面,没有表现出性别歧视。

    送走一行人后,陈恩揽过陈皎的肩膀,说道:“闵州十一郡可比咱们惠州大多了,我儿过去之后势必辛劳,爹给你差些人手带过去用。”

    陈皎点头,“人手要多些才好。”顿了顿,“儿能自己挑一挑吗,若是遇到老迂腐,说不通理的,那才叫难办。”

    陈恩笑道:“你主意多,随便挑。”又道,“带回来的那些人也可做正儿八经的从事。”

    陈皎点头。

    陈恩继续道:“你一个女郎家,爹到底不大放心,我把崔珏给你带过去,若遇到什么问题,有个人商议也好。”

    陈皎撇嘴,“崔郎君啊,他性子有点怪,不大好用。”

    陈恩:“瞎说,那便是你没本事驾驭。”

    陈皎又故意道:“爹把崔郎君指给我带过去,恐 府里惹闲话,说我成日里跟外头的男人鬼混,不中听。”

    陈恩严肃道:“谁若胡说八道,老子割了他的舌头。”

    陈皎“啧啧”道:“男女大防,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爹就不怕我跟崔郎君搅合到一起了?”

    陈恩露出微妙的表情,“爹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皎:“???”

    陈恩:“你老子我是个老流氓,你就是个小流氓,崔珏瞧不上。”

    陈皎:“……”

    破嘴真讨厌!

    陈恩:“且先不说他是不是清河崔氏,但看样子身家背景也不差,沦落到州府里谋生,也是迫不得已。人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样样都狗屁不通,鸡同鸭讲,他没这么眼瞎。”

    陈皎:“……”

    陈恩继续念叨:“崔珏是个有脾性骨气的人,极其难驯,他在我陈恩手里要谋的只是权欲,绝非儿女私情。我也容不得他沾染你,你是我淮安王的闺女,日后与你匹配的郎君定是家世背景样样都好的儿郎,爹定会好好替你挑选钟意的郎君。”

    陈皎挑眉,故意道:“爹会把我嫁出去联姻吗?”

    陈恩连连摇头,“九娘这般好的闺女,哪能去便宜了夫家?”

    陈皎“啧”了一声,他说崔珏不会眼瞎,鬼都不信!

    第62章 哦豁要完

    父女二人就崔珏议了一会儿,陈皎也从便宜爹嘴里摸清楚他对崔珏的定位。

    回去后,陈皎带裴长秀去看许氏替她租的宅子,只是简单的一进院子,不算太大,但胜在干净整洁。

    许氏心细,添了不少家具物什,且还有一间书房,布置得倒也别致。

    裴长秀特别喜欢那个院子,方便她舞刀弄枪,她欢喜道:“多谢夫人替我费心。”

    许氏:“以后南方就是你的新家,若有不习惯的地方,只管与我说,府里都安排上。”又道,“不知裴娘子可有小名,这样唤起来也亲近些。”

    裴长秀道:“我爹在生时唤我珍娘。”

    许氏:“那我便唤你珍娘罢,以后阿英的小命就靠珍娘护着了,她性情鲁莽,又是在一堆爷们儿手里讨活,我就是担心她吃亏。”

    裴长秀咧嘴笑道:“九娘子很有手腕,没人敢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夫人只管放心。”

    许氏半信半疑,“我们阿英弱质女流,又净是跟官兵衙门打交道,那些人贼精贼精的,恐她脑子滑不过他们,受了欺负。”

    裴长秀笑笑不语,心想陈九娘若算计不过,直接就杀了,哪还用费什么脑子?但见许氏一颗慈母心,又有些许羡慕,不禁怀念起家人来。

    许氏差了一名婆子和婢女过来伺候,陈皎也觉得这院子不错,前头有一棵黄果树,枝繁叶茂,生机勃发,遮挡了不少阳光,夏日在树下乘凉最是舒适。

    这些日裴长秀都住在梨香院,现在搬出来独住,也自在不少,因着入了州府官职,谋了个都伯武将职位,每月也有月奉领。

    许氏待她也甚是热情,毕竟照料生活起居的人容易寻,女护卫却难找,生怕她跑了。

    几人就院子唠了好一阵,许氏还怕裴长秀搬出来孤独,陈皎道:“阿娘多虑了,只怕她早就憋不住想跑出来独住。府里虽有人伺候,规矩却多,常年在军营里厮混的人,哪受得了约束?”

    这话倒是真的,裴长秀嘿嘿的笑。

    临走前陈皎私下里给她一包钱银起家,起初裴长秀不大好意思接,陈皎道:“我不养闲人,日后挣军功来还我。”

    裴长秀这才接了,窝心道:“我裴长秀南逃,是不幸,也是幸。”

    陈皎:“记得来时的路,你是中原人,中原才是你的家,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就算是爬,也得爬回去。”

    裴长秀心中触动,坚定道:“必然。”

    陈皎很欣慰她能从灰烬中重生,也正是那份心中的信仰——杀回中原,成为了她们走到一起的力量。

    那种女性之间的欣赏是平等的,它没有性别歧视,也没有男性凝视,仅仅只是对对方实力的赞赏。

    她想拍她的肩膀以示欢喜,可她的个头实在太高,于是裴长秀非常幽默蹲下半个头,陈皎这才拍到她的肩膀,说道:“与君共勉。”

    裴长秀:“共勉。”

    听到外头的马春在喊,陈皎道:“我走了。”

    裴长秀点头。

    目送她们离去,外头骄阳正盛,裴长秀站到屋檐下,望着这座属于她自己的四方天地,忍不住叉腰,扬起嘴角。

    她在战火中失去六亲,而现在,老天爷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

    记得来时的路。

    那段艰难的过往终将成为历史,她将重新站起来,迎风砥砺而行。

    在回府的路上,许氏始终不满陈皎会去闵州,一直唠叨。

    陈皎握住她的手耐心道:“儿去奔前程,奔的是民心,只有去到那些满目疮痍的地方,才能体恤民情,得到他们的敬重,方才能留下口碑。”

    许氏:“这有什么用呢?”

    陈皎道:“用处可大着呢,你看像阿兄他们,成日里坐在州府,日子虽安逸,可是老百姓哪里知道他们?

    “我走出去虽吃苦,但是暂时的,日后提到陈九娘,家喻户晓,人人都拥护,于我往后的前程,自有益处。”

    许氏听得还是不大明白,不明白她为何执着挣民心。却又怎知,从这时候起,陈皎就在谋棋局了,一场豪赌。

    在徐昭他们前往闵州途中,陈皎也在挑人带过去。崔珏没料到淮安王会把他派去,不禁有点郁闷。他并不想跟陈皎行事,因为那厮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他刨坑。

    崔珏只想跟她保持距离。

    对于把陈皎支到闵州的举动,郑章没有异议,陈贤戎也坐得住,因为这时候他才明白,自家老子还是偏袒他的。

    就好比有爵位在身的太子一样,只会放到京中坐阵,而不是随意派遣出去办事,因为一旦出了岔子,谁都担不起这个职。

    就算淮安王再不喜郑家,也无法抹杀掉正室嫡子继承爵位的事实。而把陈皎和陈贤树这些人放出去,就算折损,也不会影响陈家的根基。

    从惠州前往闵州路途遥远,中间夹着通州,需从通州借道过去。把人员安排妥当后,陈皎一行人动身前往。

    此次他们除了带一百兵护卫外,余下还有十多人过去,这些都是干文职的,崔珏也在其中之列。

    夏日炎炎,一路也着实辛劳,陈皎有时候坐马车,有时候骑马,沿途裴长秀会指点她精进马术。

    每当二人并肩赛马时,两位女郎鲜衣怒马,端的是英姿飒爽,总引得人注目。

    马春彻底放飞自我,兴奋吹口哨,方孝宣等人皆笑了起来。

    一群年轻人喜欢这种自在,无拘无束,且对未来充满着希望。

    崔珏骑在马背上,晃晃悠悠看她们赛马。那时早上还不算太热,阳光明媚且灿烂,方孝宣等人的喝彩声在官道上飞扬。

    一红一黑策马扬鞭,穿梭在山间,惊飞不少鸟雀。

    陈皎爱极了这种随心所欲的自由自在,她无比珍惜这一刻的不易,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为着共同的信仰在泥泞里蹚出一条道来。

    尽管前路漫漫,尽管荆棘丛生,仍旧走得坚定。

    一路去往闵州还算太平,徐昭他们先去,因着军纪严明,官兵们并未扰民。路途中的行人见到这群官兵无不躲得老远,人们不免小声议论,有人说是去往闵州平乱的。

    一商旅忍不住发牢骚:“闵州那破地方,时不时发生暴乱,朝廷都派几回兵去了,管得了多久?”

    “是啊,兴许这回又是白跑。”

    “说到底还是朝廷不干人事,倘若咱们老百姓有活路,谁还去造反呐?”

    “嗐,你是没见过那些暴民,听说他们不是只杀官绅,什么人都滥杀,但凡家中有点财物,统统抢得精光。”

    “这般唬人?”

    “可不,打着起义推翻暴政的旗帜,实则跟土匪强盗差不多,就算里头有好人,都被老鼠屎搅合得差不多了,全都是些乌合之众瞎折腾。”

    人们七嘴八舌议论闵州之事,李士永和王学华掺和了进去。两人都是平民布衣,说是要去闵州探亲。路人连忙劝他们别过去,说这个时候那边乱得很。

    王学华道:“汾阳也乱吗,我表亲在汾阳。”

    着蓝衣的商户汉子道:“去汾阳得途径建塘,建塘那边听说也有义军,若是运气不好遇到他们,只怕连小命都不保哩。”

    李士永道:“那绕道过去应能避免与他们碰头。”

    青衣汉子道:“那就得走水路稳妥些,反正听说这会儿建塘、六里潭、鹤庄等地都有乱民生事。那些人烧杀抢掠什么事都干,跟疯狗一样见人就咬。”

    王学华“啧啧”道:“他们起义不是为推翻朝廷暴政吗,怎么连自己人都杀?”

    “人心险恶啊,我听说有些乡邻相互残杀,就因为见对方家中有财物,起了歹心,借什么起义之名夺取,着实叫人开眼。”

    “是啊,大家伙都被这世道逼疯了,如今秩序一乱,全都乱了套,听说暴民各地都有,聚集了上万人闹事。”

    王学华听得乍舌,故作犹豫道:“闹得这般凶悍,这趟亲可不容易探。”

    青衣汉子倒是一片好心,劝说道:“郎君看着年岁还小,且三思而行,方才见前头有一队官兵路过,说是去平乱的,且等暴乱平下来过去更为稳当。”

    王学华摆手道:“先前闵州生乱也是等朝廷平乱,结果这才管多久,又来了,这次朝廷派兵管用吗?”

    “嗐,谁知道呢,还是咱们惠州好,太平。”

    忽听身后一人接茬儿道:“惠州只怕也不太平了。”

    这话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纷纷看向他,那中年男人道:“我有朋友在衙门里当差,说这回闵州是淮安王派兵过去平乱。”

    有人不解,“这跟惠州有何关系?”

    中年男人道:“关系可大了,朝廷管不住地方,地方上又拥兵自重,定会想法子削弱地方兵权的,让惠州掺和进去平乱,就是这么个意思。”

    这话说得众人忐忑,王学华道:“老哥子,你可莫要唬人,要是咱们惠州也乱起来,那日子就没法过了。”

    “是啊是啊,咱们南方总不能跟中原奔啊。”

    众人七嘴八舌,方才还当旁观者议论闵州,一下子把话题转移到惠州上来,闹得人心惶惶。

    稍后王学华二人和他们分道而行,路上王学华有些怂,说道:“李哥,他们说那些暴民上万呢,咱们才只有两千兵,这差事干得了吗?”

    李士永心里头也没底儿,“你甭孬,不过是暴民罢了,一群乌合之众,又不是胡人,怕什么?”

    王学华:“可是人多啊,一窝蜂压过来踩都能把你踩死。”

    李士永:“……”

    怂包!

    二人把打听来的消息告知徐昭他们,胡宴忍不住皱眉,“上万暴民?”

    王学华点头,“听路人说建塘、六里潭、鹤庄等地都有起义,闵州跟筛子似的到处都是义军。”

    徐昭捋胡子道:“需得在九娘子抵达闵州之前把场地给她清理出来才行,我们先在通州交界处驻军看那边的情况。”

    胡宴自信道:“不过是一群暴民罢了,乌合之众经不起攻打,应能很快把局势控制下来。”

    当时他们都觉得乱民不比军队,甭管你多大的声势,只要把首脑捉了,定会一盘散沙。

    哪晓得,闵州之乱比他们想象得要复杂得多。

    待官兵们抵达闵州与通州交界处已经是一个月后了,当地的父母官得知他们过来,连忙前来汇报目前的形势。

    那父母官姓何,叫何耀同,他担心不已,生怕闵州的民乱闹到这边来,因为目前已经有不少闵州百姓逃难到通州来了。

    徐昭和沈乾敏坐在营帐里,听何县令汇报当地情况。

    起初他们都以为是普通的民乱,哪晓得何县令摆手,说道:“当地的老百姓都跟疯了似的,纷纷去信奉什么大乘教,说能拯救他们于水火,但凡加入其中,便能得弥勒救世,简直离谱!”

    徐昭皱眉道:“如此说来,百姓也不是无故暴起。”

    何县令点头,继续道:“那邪教甚是邪门,据说里头有发放什么弥香散服用,一旦食用之后,便会心智尽失,嗜杀成性,且不知疼痛,跟打鸡血似的兴奋,见人就杀,直到筋疲力尽为止。”

    此话一出,众人不由得骇然,胡宴道:“这般厉害之物,若用到百姓身上,着实可怕。”

    何县令道:“可不是吗,我日日都盼着朝廷派兵下来镇压,若那邪教传到通州,咱们通州也得遭殃,实在是夜不能寐啊。”

    当即又跟他们说起衙门的大牢里关押着两名服用过弥香散的信众,可去瞧瞧情形。

    于是当天下午徐昭他们亲自去了一趟衙门,地牢里的两个男人已经瘦得皮包骨头,浑身是伤,眼窝深陷,眼中布满血丝,压根就没有焦距,毫无神智可言。

    胡宴觉得看起来非常虚弱,没什么攻击性的样子。何县令却告诉他服用弥香散的人跟恶鬼一样,只能把他打死为止,要不然会没完没了攻击。

    目前这两人是用过药的,衙门在找大夫配置解药,用他们来试药,解闵州之难。

    徐昭让胡宴试一试他们的攻击性,于是差役放出其中一人,故意将其激怒。

    那人果真跟恶犬一般见人就咬,两眼血红,明明看起来没甚精神,却力气大得惊人,疯狂进攻胡宴。

    胡宴数次把他击退,甚至打得头破血流,他却浑然不知,心智已经完全失常,听不进去人话,就跟畜生一样只剩下本能弑杀攻击。

    如果不是要留他一条性命做试药,胡宴早就打爆他的头,最后受不了一脚把他踹进牢里,把门关锁。

    那人却不依,用血红的眼瞪着他,疯狂撞木栅,撞得砰砰作响。

    李士永看得惊心,问:“他不知道疼吗?”

    何县令无奈道:“这就是弥香散的厉害之处,把活人变成畜生,指使他们滥杀无辜,但凡服用弥香散的百姓只有死路一条。”

    李士永暗叫不好,看向徐昭道:“徐都尉,倘若我们这帮兄弟遇到那些信众,两千兵只怕是不够用的。”

    沈乾敏接茬儿道:“何止是两千兵,只怕两万兵都不够用。”

    李士永闭嘴。

    所有人都看着还在拼命撞木栅的男人,不由得毛骨悚然。纵使百姓没有官兵的攻击力强,但谁也吃不消被他们这般折腾。

    沈乾敏意识到这场平乱很不好打,看向徐昭道:“此事需得从长计议,断不可冒进。”

    徐昭点头,“沈兵曹所言甚是。”

    几人离开大牢,又问起衙门里配药进展,何县令道:“目前没有好的法子控制,只能给他们服用镇定的汤药,但也管不了多久,且服用的时日长了,对身体有极大的损伤。”

    沈乾敏道:“命都快没了,哪还管得了这些。”

    面对这棘手的情况,他们也是无奈,怕牢里的情形动摇军心,徐昭再三叮嘱胡宴他们勿要把情况泄露出去,否则格杀勿论。

    几人知晓其中的厉害,也都守口如瓶。

    之后胡宴和李士永他们被派出去当探子,先探最近的九岗郡。

    几人装扮成商客走访乡县,因着连连生乱,地方上全然没有惠州那边的稻田生机,遍地都是荒芜,因为大家都去造反了,种地刨不出食吃,造反才有。

    九岗郡这边经历过暴民抢掠,屋舍垮塌,只有少许老弱还守着故土不愿离去。

    乡里的人们造反的造反,逃难的逃难,死的死,散的散,满目疮痍。不管什么时代,但凡遇到战乱,受罪的皆是底层百姓。

    胡宴等人走访了好几个乡,甚至连县城里都被洗劫一空,衙门则更别提了,官绅都被杀光,无人维持秩序。

    王学华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啐道:“这些人简直疯狂,连鸡窝都给捣了,待九娘子过来找不到牛马,定要痛骂。”

    胡宴抽了抽嘴角,说道:“找当地人问问。”

    于是他们寻到一位老儿打听这边发生过的事情。那老儿经历过一场生死劫,早已看淡,佝偻着背道:

    “我原本是从中原逃难来的,那边胡人可凶悍了,把女人当做两脚羊煮着吃。我们一家子历经千辛万苦逃到这边来,也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哪曾想,这边南方也吃人,跟那胡人没甚区别。

    “现如今我全家都死光了,这年头,早死早超生,我这老头偏偏死不了,磕磕碰碰挨到了八十六,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挨刀。”

    他叨叨絮絮说了许多话,有些颠三倒四。说起来他算是长寿了,却道不尽的辛酸苦辣。

    胡宴难得的生出几分同情,从怀里摸出一块饼塞给他,那老儿握着饼,再也绷不住红了眼,喃喃自语道:“我全家都死光了,都死光了。”

    说罢已是泪涕横流。

    上过战场的人,是不能有太多共情能力的,胡宴没有理会老儿的痛哭,又去寻他人问情况。

    当地百姓告诉他们,这边的义军经过一番烧杀抢掠后,又辗转到了鹤庄。

    胡宴等人东奔西跑,几经打探,确定周边县都是一片废墟后,才传信回去。

    沈乾敏带兵进九岗郡的太守府,该郡的太守府设在江中城,太守已经被杀,目前是郡丞巫思越在主政。

    他早就盼着朝廷派兵来了,说起此次民乱,不由得痛心疾首。

    徐昭不想听他诉苦,只问道:“目前郡里可还有义军在?”

    巫思越忙道:“下官曾清查过,义军都走了,只剩老弱和被洗劫一空的屋舍,满地狼藉,惨不忍睹。”

    徐昭又问:“隔壁泰安郡可有义军?”

    巫思越道:“下官与那边通过信,泰安受影响最小,因着州府在荣城,义军闹得最是凶悍。”

    现在弄清楚两郡的情况,他们决定先把没有义军的地方进行部署,尽量避免跟义军正面冲突,因为那帮服了药的信徒委实可怖,不想做无谓的牺牲。

    在徐昭他们陆续把九岗和泰安两郡的局势控制住时,陈皎一行人总算抵达。

    她路上过来时已经听到闵州邪教的事,心想什么邪教,只要老娘给他们土地,老娘就是他们的教!

    不过一行人入了九岗郡,还是被那破败狼藉给震住了,简直惨绝人寰。

    马春忍不住发牢骚道:“闵州搞成这般,这差事得弄到几时才能完事儿?”

    陈皎:“今年别想回去了。”说罢看向崔珏,问,“崔郎君作何感想?”

    崔珏一副躺平任虐的死样,“你去问余簿曹,是他把你举荐过来的。”

    陈皎噎了噎,很想踹他两脚。

    众人进入太守府,王学华在这边等着的,同他们说起目前州内的情况,提及服过弥香散的信众,裴长秀道:“中原也曾有过大乘教,朝廷曾诛灭过。”

    陈皎不知其厉害,问道:“那弥香散真跟打不死的蟑螂一般厉害?”

    裴长秀点头,“我曾听爹说过,信众看似有血有肉,实则理智尽失,唯有砍下他们的头颅才能作罢,若不然会不停残杀,可怖无比。”

    马春道:“这不就是活死人吗?”

    裴长秀道:“可以这么说。”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有些怂,特别是方孝宣,小心翼翼问:“真这么难杀?”

    裴长秀严肃道:“若是寻常人听得懂人话,也晓得疼,但信众被药物控制,是不晓得疼,也不会求饶的,直到死为止,才能彻底解脱那种痛苦。”

    方孝宣抽了抽嘴角,默默看向陈皎。陈皎也怂了,忍不住道:“那我带一百兵不够用啊。”

    王学华泼了一盆热油,“九娘子,据我们目前了解到的情况,信众有上万人。”

    陈皎:“……”

    众人:“……”

    哦豁,要完!

    第63章 草台班子

    这情形比他们想象中要严峻得多,目前徐昭他们在泰安,那边受义军影响要小些。

    鉴于有些县衙已遭到破坏,当地的田地户籍等档案受损,陈皎决定从太守府调取各地户籍档案进行清查,先了解这边的土地兼并情况。

    结果可想而知,土地兼并非常严重。

    这几乎是历史上每个王朝末年的老毛病了。因着连连混乱的缘故,九岗郡的人口锐减了大半,逃的逃,死的死,田地荒芜,一片萧条。

    如果要重新恢复生机,必须把逃跑的人们召回。现在郡内有大片田地闲置,陈皎打算用土地做诱饵,先从通州着手。

    她差人过去散布消息,说但凡没有田地,愿意到九岗郡上户的百姓都能获得自耕地。

    把流失的人口用土地吸引回来重振,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需要通州州府配合。

    崔珏有心布局闵州,说道:“九娘子可书信与主公,让州府里发布告示,但凡惠州境内没有自耕地的百姓,皆可到闵州垦地上户,哪怕是贱籍,也能在这边转为良籍。”

    陈皎问:“爹会准允放人吗?”

    崔珏点头,“有余簿曹在,主公就会放人过来。”又道,“平乱闵州,不仅仅是平乱,还得把它稳下来,方才不枉我们来这趟。”

    陈皎:“通州那边定不允我们抢人。”

    崔珏:“那便亲自走一趟州府,既然是朝廷派惠州过来平乱,通州理应协助,若他们不愿,便上奏到朝廷施压。”

    论起仗势欺人,他是非常有经验的。

    陈皎听从他的建议,命方孝宣等人在郡内把各地的田地和户籍弄清楚。在原户主还健在的前提下,把闵州境内的所有田地重新丈量分配,彻底解决土地兼并的问题。

    把他们的任务安排好后,陈皎和崔珏等人快马加鞭前往通州州府,此行 带了十多人,皆是功夫拔尖儿的。

    入秋后早晚温差大,人们不辞辛劳,风尘仆仆赶路。

    一行人抵达通州州府已经是好几日后了,该州府设在绍安西宁,众人抵达后直奔府衙。

    当时州牧史延锦不在,是别驾从事黄斌接待的他们。前年时疫陈九娘的名声便传了出来,再加之陈皎又领了淮安王的令处理闵州之乱,故而黄斌不敢怠慢,忙差人去把史州牧请回来。

    莫约到下午未时,史延锦才从外头回来,治中从事朱韵同他说起陈皎等人前来一事,猜测应是要让通州与其配合。

    史延锦道:“闵州生乱关我们通州何事,朝廷派淮安王去平乱,通州借道给他们,已经借了,还跑过来作甚?”

    朱韵皱眉道:“属下与黄别驾也猜不透其意,还需主公亲自过问。”

    史延锦满腹牢骚,去到陈皎等人跟前,脸变得比翻书还快,老远就笑盈盈道:“久闻九娘子大名,今日得见,史某甚幸!”

    陈皎一行人起身朝他行礼,说道:“今日前来叨扰史州牧,实属无奈之举。”

    史延锦做“请坐”的手势,人们各自落座,陈皎向他介绍崔珏等人。史延锦捋胡子,说道:“惠州人才济济,当真名不虚传。”

    双方你来我往客套了几句才切入正题。陈皎说起闵州大乘教内部用弥香散控制信众杀人一事,史延锦捋胡子道:“此事我曾听闻过。”

    陈皎正色道:“据我所知,眼下闵州建塘、六里潭和荣城等地皆被义军占领,十一郡遍地都是暴民生事,不知你通州可坐得安稳?”

    史延锦看着她没有吭声。

    一旁的黄斌忙道:“九娘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陈皎捋了捋袖口,道:“我父亲受朝廷之令发兵过来平乱,可闵州连连起义,就算这次平定叛乱,倘若不加以管控,日后必当复起。

    “你们通州就在隔壁,若闵州之乱波及过来,只怕通州百姓也会遭殃。今日我前来,便是相求史州牧能帮扶一把,共同把闵州的形势控制下来,杜绝再次发生民乱。”

    史延锦道:“不知九娘子有何示下?”

    陈皎:“闵州之地因着混乱遍地荒芜,若要快速重振下来,那些荒芜的田地需得人耕种,唯有保住了粮食,才能保住百姓的饭碗,从而把局势平稳下来。

    “我打算一边平乱,一边恢复农耕,需得从通州和惠州借人。”

    史延锦愣了愣,试探问:“如何借人?”

    陈皎不答反问:“通州的田地够百姓耕种吗?”

    史延锦闭嘴。

    陈皎继续道:“闵州那边缺人,我需要州府出告示,但凡通州境内没有田地的百姓都能过去落户领得自耕地,哪怕是贱籍都无妨,皆可转为良籍。”

    此话一出,史延锦被气笑了,不客气道:“九娘子此举何止是抢人呐,简直是把刀架到史某的脖子上讨命!”

    陈皎淡淡道:“史州牧言重了,倘若此次的叛乱平定之后再次复起,它会烧到我惠州吗?不会,它只会吞噬你通州。

    “方才史州牧也曾说过,晓得弥香散的厉害,就连我们惠州的兵都不敢与其硬碰硬。那些信众若传了过来,任你通州有三头六臂,不死也得脱层皮。

    “想来史州牧心中有民,是不愿看到那情形的。反之,我淮安王府大老远派兵过来,粮草军饷皆是自己出。闵州隔得远,州内又百废待兴,你说我惠州图的是什么?

    “说句不好听的,朝廷下令,我们发兵来了,倘若做到半途而废回去,也能交差,反正那火烧的又不是惠州的地盘,日后受到波及的是你们通州,与惠州何干?”

    这话说得着实不客气,却也是事实,朱韵连忙打圆场道:“九娘子勿恼,兹事体大,还请容许州府商议商议。”

    陈皎和颜悦色道:“还望通州能体恤百姓不易,那闵州光靠镇压远远不够,得治乱。唯有把秩序彻底平稳下来,日后才不会再生是非。

    “我惠州虽受朝廷之令,但治理还需通州协助,唯有两州齐心协力,方才能保住闵州安稳,周边能得安稳,百姓们才能安居乐业,于州府来说,也省事许多。”

    朱韵连连点头,“九娘子所言甚是,待我等商议之后再答复你,可允?”

    陈皎:“最迟明日正午,我没空把心思耗费到你们身上。”顿了顿,“若是愿意协作,惠州自有协作的方法;若是不愿意,那惠州也有不愿意协作的主意。”

    这话说得朱韵眼皮子跳了跳,总觉得他们来者不善。

    晚些时候陈皎等人回到官舍,裴长秀担忧道:“通州愿意放人过去吗?”

    陈皎冷冷道:“由不得他们。”又道,“倘若他们作死,那我定会把闵州之乱引过来,索性把通州也取了。”

    裴长秀闭嘴。

    这不,史延锦憋了满腹牢骚,背着手来回踱步,恨恨道:“那陈九娘着实狂妄,一介女流之辈,开口就向我通州讨人,她算什么葱?!”

    黄斌也道:“是啊,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若是不配合她,听她的语气,是想祸水东引。”

    史延锦怒目道:“她敢!若把闵州的乱子引过来,我通州定跟淮安王没完!”

    一直没有吭声的朱韵忍不住道:“主公,惠州养着上万的兵呐,你可曾想过,朝廷为何让淮安王发兵过来平乱,他们离闵州这般远,而不是让通州想办法去平?”

    史延锦闭了嘴。

    这些年通州背靠惠州,日子也是过得胆战心惊,没有人能在猛虎旁边酣睡。

    史延锦才干平庸,只能猥琐发育,在背地里养私兵,但规模始终养不起来。此举一旦被惠州和朝廷察觉,他是活不过三日的。

    现在陈九娘过来施压,纵使史延锦不甘心,还是不敢闹得太过,因为他们占理,明面上受朝廷之令平乱,通州不配合平乱被趁机清理也不是不可能。

    还有就是怕陈九娘祸水东引,那绝对是大杀器。

    朱韵只想赶紧把那群瘟神打发走,苦口婆心劝史延锦道:“主公,倘若陈九娘只求告示,应允她也无妨。

    “一来闵州乱七八糟,咱们州内的百姓不一定愿意过去;二来若她背地里使手段,通州是防不胜防的;三来则是万一她扣帽子状告到朝廷,那便是无妄之灾;四来淮安王老远发兵过来肯定憋着满腹埋怨,若通州成为他的出气筒,那才叫冤枉。”

    他句句诚恳,字字都是现实,搞得史延锦挺无语。

    黄斌不太高兴,阴阳怪气道:“朱治中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朱韵也是个硬茬儿,回道:“不若明日黄别驾亲自去回绝陈九娘,依我之见,把他们拿下才更好。”

    黄斌懊恼道:“你!”

    史延锦头大道:“你俩别吵吵!”

    两人闭了嘴。

    最终史延锦还是服了软,于翌日让朱韵去官舍与陈九娘他们商议此事,陈皎没有出面,而是让崔珏处理。

    崔珏非常体贴,已经把要发放的告示写好了,通州只需把它发到各郡县即可。

    朱韵心中复杂,崔珏好脾气道:“大家都是为了闵州安稳而努力,还请朱治中体恤闵州百姓的不易 。”

    朱韵道:“崔别驾言之有理,只是不知那些百姓愿不愿意过去。”

    崔珏淡淡道:“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包括我们惠州,也会发放告示,只要他们想去闵州扎根,官府就不会阻拦,毕竟得给他们留一条生路不是?”

    朱韵应是。

    崔珏继续道:“想来朱治中也是明事理之人,之所以此举,实在是无奈。就如九娘子所言那般,若光靠平乱而不治理,那闵州之乱就断不了根。

    “王府既然派人来了,就盼着能从源头上掐断大乘教,让当地百姓有地耕种,有粮收。只要他们的饭碗有食吃,自不会冒风险去作乱。”

    朱韵点头,“崔别驾仁心仁德,是闵州之福。”

    崔珏意味深长道:“通州有朱治中,也是通州之幸。”

    朱韵沉默不语。

    把事情协商妥当后,谢必宗从外头回来,恰巧朱韵离去,谢必宗看了他一眼,去到崔珏屋里。

    崔珏见他回来,问道:“如何?”

    谢必宗行礼道:“属下探听过了,朱治中比黄别驾的口碑要好得多,且二人不太和睦。”

    崔珏点头,“不睦才好。”

    谢必宗把探听来的州府消息尽数告知,不一会儿陈皎过来,崔珏做手势,谢必宗退下了。

    陈皎进门就问:“事情谈妥了?”

    崔珏回答道:“朱治中说下午就把告示贴出去。”

    陈皎满意道:“算他们识相。”

    崔珏严肃道:“待闵州的局势稳定之后,通州内也该布局了。”

    陈皎点头,“既然来了,自然不能白跑一趟,我留人在这边多打听着些。”

    崔珏:“通州七郡,若能融会贯通,他日惠州必当强大。”

    陈皎挑眉,“我爹最是重利,就是这么被你忽悠过来的?”

    崔珏板脸道:“请九娘子慎言,崔某行事从不会光耍嘴皮子。”

    陈皎撇嘴,“你休要跟我装正经。”又道,“你骨子里的那点小心思,当我陈九娘看不透?”

    崔珏:“……”

    陈皎有心让他难堪,忽地上前,说道:“崔郎君想不想听听我爹是怎么评价你的?”

    崔珏露出警惕的眼神,试探问:“养的一条狗?”

    陈皎摇头,兴致盎然道:“我问他怕不怕我俩搅合到一块儿去了,你猜他是怎么答的?”

    崔珏沉默,表情多少有点微妙,本以为她会八卦,哪曾想那厮讨厌得要命,知道吊起了他的好奇,故意道:“你猜。”

    崔珏:“……”

    他故意装作没甚兴致的样子,淡淡道:“崔某不敢越雷池半步。”

    陈皎坏透了,故意吊着他的胃口,“你最好如此。”说罢做了一个剪刀手。

    崔珏:“……”

    真讨厌!

    待她离去后,崔珏满腹牢骚,心想明明是你故意来招惹我的,还成了我的不是了。

    但又惊异于她的大胆,居然敢用这事去试探淮安王的底线。他实在好奇淮安王是什么反应,但陈皎那厮又故意不说,着实令他懊恼。

    第二日众人打道回府。

    话说那告示贴出去后确实激起千层巨浪,成为了通州百姓时下热议的话题。

    人们围到告示前,议论纷纷,有妇人半信半疑道:“当真去了闵州就能分得田地吗?”

    旁边的年轻小郎君回她,“告示上都写着呢,只要在通州没有田地的,不论什么户籍,都能下户到闵州分得自耕地。”

    众人七嘴八舌,有人道:“闵州这般乱,谁愿意过去落户啊?”

    “是啊,听说那边的暴民可怕得很,见人就杀,在这个节骨眼上过去,不是送死吗?”

    “我还听说衙门都被砸了,当官的都被杀了呢。”

    “闵州连连生乱,当地人只怕都死得差不多了,咱们通州人若过去分田地,不是发死人财吗?”

    这话惹得众人哄笑。

    “这年头,管他什么财,若能分得百亩田地,那也是白捡的便宜啊。”

    “你当便宜这么好捡?那边秩序混乱,若是运气倒霉的,只怕一过去就丢了小命,这边苦是苦了些,好歹能得安稳。”

    “不是说朝廷已经派兵去平乱了吗,听说是惠州那边派的兵。”

    “朝廷的兵管屁用,之前不是平过乱,结果如何,还不是又来了,一茬比一茬厉害,我等屁民哪受得住这般冲击?”

    人们意见不一,一些人觉得可以去发死人财,一些人则看热闹,怕丢了性命。

    在陈皎等人返回闵州的途中,通州的告示陆续张贴到郡县,甚至是乡里。

    有些日子过得艰难,实在没得办法的百姓动了心思,心想只要落户到闵州就能拿田地,委实是白捡的便宜。

    这不,一家佃农想摆脱入不敷出的日子,寻求闵州的出路,但需要极大的勇气去冒这场险,因为不仅要离乡背井,还得预防路途中出意外。

    在他们犹豫不决时,隔壁同是佃农的两口子表示待秋收后,就打算卖粮前往闵州搏一搏前程。

    刘家娘子姜氏瞻前顾后道:“我就是怕,听说闵州到处都是死人。”

    周氏说道:“这年头哪里没有死人呢?”又道,“就是因为人死得太多,田地没有人耕种,这才把咱们通州人放些过去,若不然哪里捡得到这种便宜?”

    “王娘子话糙理不糙。”

    “嗐,我们两口子商量好了,等秋收上了粮税,就把户头下了,拿到闵州去碰碰运气,万一运气好捡到了便宜,以后卖了地也是一笔不小的钱银,总比继续耗在这里强。”

    周氏两口子是商议好的,他们年轻些,胆子也要大点,反正眼下脚上也没鞋穿,万一过去能讨到一双鞋,冒次风险也是值得。

    不少人抱着这种心理,开始筹谋秋收后去往闵州。一来上交粮税后下户更容易,二来可以卖粮筹备路费。

    最先有动静的是临近九岗郡的百姓,一些避难的闵州人听说分田地一事,纷纷回去了。还有一些通州百姓也想去讨便宜,因着不限户籍,少许贱籍贫民也寻到了出路。

    整理户籍重新分配田地是一项非常繁杂的任务,衙门里的众人忙得像陀螺似的,将废墟重新复原。

    陈皎带来的人全部都散落到九岗郡各地把这片满目疮痍的废墟修复。

    现在用人紧缺,人们临时搭建草台班子,像有些衙门压根就没有县令,他们抓会识字断文的读书人来帮衬,甚至连十一岁小子都不放过,简直丧心病狂。

    那齐宜冲躲过了义军抢掠,却没躲过这群草台班子。方孝宣简直是个大聪明,差人探听周边谁会识字写文的,十一岁的齐宜冲被捉来衙门帮忙记录户籍档案。

    齐宜冲:“……”

    他觉得这个世道有点魔幻。

    方孝宣受陈皎洗礼,也学到了厚颜无耻的真传,对齐宜冲进行洗脑,说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又说他是闵州人,现在当该担当起读书人应有的责任云云。

    齐宜冲无比诚恳道:“方主记,我如今还未成年,恐难……”

    一沓厚厚的蓝底账册丢到了他手里,他彻底闭了嘴。

    有一些县里的情况则要好许多,至少还有书吏在,他们只需要执行命令就可以了。

    同时郡里也张贴了告示,当地人如果没有田地的,只需要到里正或衙门那里登记,查明实情便可分得田地,人均四十亩起步。

    陈皎用田地来吸引人们回归,简单粗暴却有效。此举不仅把通州周边的百姓吸引过来了,也给当地百姓重新振作的勇气。

    目前九岗郡内治安严厉,但凡发现扰乱秩序偷鸡摸狗者,格杀勿论。

    分配田地的告示挨着贴到泰安郡,在他们治内期间,沈乾敏带兵把中幽那边的小部分义军歼灭,维护了当地太平。

    陈皎等人去到泰安,与徐昭会了一面,双方说起各自的情形。

    目前徐昭他们并不想跟义军的主力较量,先从周边力量薄弱的地方入侵,再将其分散。

    这个思路陈皎是赞许的,说道:“你们的计划甚好,不过我想把进展拉得更快些,就用田地做诱饵,动摇那些义军的军心。”

    徐昭好奇问:“此话何解?”

    陈皎:“把谣言散布出去,就说通州人前来分田地了,但凡名下没有田地的户主都能分得人均四十亩的田地,我就不信他们不会动心。”

    徐昭失笑,“定有人坐不住。”

    陈皎也笑了起来,“你仔细想想,乱民起义,无非就是饭碗里没粮吃,往日闵州的大部分田地都被官绅占据,而今我全部重新分配,谁不想合理合法拿自耕地?”

    徐昭:“是这个道理。”停顿片刻,“那通州那边岂会放人过来?”

    陈皎:“祸水东引,通州府怕我把叛乱引到通州去。”

    徐昭有片刻的无语。

    几人商议扰乱军心的可行性,崔珏也认为可以把分田地的消息散布出去,总有些人坐不住,只要他们愿意回来安分守己,既往不咎。

    经过一番商讨后,徐昭把胡宴等人派了出去,共计三十多人,让他们前往各郡散布消息,扰乱义军。

    事实证明此举是有效的,待到入冬的时候,有些跟着起哄的闵州百姓听到老家能分得田地的消息,不免蠢蠢欲动。

    鹤庄郡这边有大乘教的分堂,王学华是个人才,居然也混成了信众,只不过他眼下还是正常的义军,并未受到弥香散的特殊待遇。

    那弥香散可不容易讨得,需要一定级别的信众才能得到堂主的赏赐。

    对于被洗脑的信众来说,弥香散无比珍贵,因为服用它就能得到拯救。

    王学华知晓它的厉害,但更厉害的是它的解药——金汁。

    简直震碎三观。

    第64章 王者之路

    因着服用过弥香散的人会丧失理智,无差别攻击,他们通常都会被管控起来,像畜生那样关在一起,喂服让他们镇定的汤药,待到需要的时候再放出去。

    至于生死,那并不重要,因为信众只是大乘教利用宗教信仰驱使他们为非作歹的工具。

    王学华混成信众,本以为能讨到一口饭吃,结果跟猪狗差不多,每日赏下来的还不如猪食。

    他不禁怀疑人生,跟着起义造反不就是为了能过好日子吗?

    为了搅乱军心,他私下里同一位信众说起听来的传闻,说泰安郡那边在分田地了。

    那信众起初不信,后来见市井里都在传言,不禁有些动摇。

    王学华怂恿道:“蒋兄,通州人跑过来分我们闵州的田地,这不像话啊。听说只要名下没有田地,愿意到闵州落户的人都有份儿,且还是人均四十亩起步。”

    蒋姓村民不禁有些激动,“这不是来发我们闵州的死人财吗?!”

    王学华:“对啊,咱们拼死卖活起义不就是想碗里有口食吃吗,结果替他人做了嫁衣,岂不是白干了?

    “你说那陈九娘混不混账,她一惠州人跑到闵州来分这边的田地,谁给她的脸?”

    这话整得蒋二郎郁闷了,王学华煽动道:“咱们这么多义军,就该打过去,把惠州过来平乱的兵赶走,她陈九娘凭什么来分闵州的地?”

    田地终归牵动着这群义军的心,有信念不够坚定的,生出两头吃的心思。一些抱着捞甜头的人见跟着义军捞不到好处,便偷偷跑了。

    一时间,陈九娘把田地分给通州人的消息在闵州境内流传,好似瘟疫一般搞得人心惶惶。

    目前泰安那边的秩序是恢复得最快的,荒芜的田地重新有了主人。又因田地户主变动,使人们的自耕地比以前扩大许多。

    百姓得了利益,纷纷对陈皎他们夸赞连连,惠州的兵不扰民,也聚了不少口碑。

    陈皎冒着寒冬,亲自下乡教那些得了田地的村民,但凡敢来抢他们田地的,甭管是什么人,一律打出去。

    若是回来想讨地的,则让他们到里正那里登记,再上报到衙门查核分地,只要敢抢,皆打死论处。

    村民们无不叫好。

    不仅如此,陈皎还告诉他们,会让淮安王上报朝廷,争取把明年的税收免征,让当地百姓尽快恢复农耕。

    此举得到一致夸赞。

    纵使他们艰难度日,却也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只要熬过了今年,明年之后的日子就会逐步变好,那种期望是支撑他们熬下去的信念。

    陈皎一行人在乡下走访,目前多数田地里都是种的冬小麦。看着那些才冒头的幼苗,她倍感欣慰,同裴长秀道:“我就怕地里头荒芜,闵州那么大的地方,人口又锐减,倘若到处都荒着,实在可惜。”

    裴长秀点头,“九娘子体恤民情,这般为闵州百姓操劳,想来他们心里头会记住你的。”

    陈皎颇有几分无奈,“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裴长秀:“只要有人愿意去做,总有结束的那一天。”

    陈皎没有回答,只站在田埂上,背手眺望远方山峦,恨自己还不够强大。纵使她空有一腔志气,也会因现实的局限暂且藏锋。

    攻其局,谋其身。

    唯有待到她能掌控棋局时,才能抛出她在这个时代的作弊码——黑火药。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谁也不能阻止她前进的道路。

    把泰安这边的治理扶上轨道后,一行人又赶往中幽处理后续。途中他们遇到不少回来的百姓,询问后,才知道一些是逃难回乡的,一些则是义军,回来分地。

    马春逮着一人问情形,那人骂骂咧咧,说被诓骗了,之前起义是盼着能分得一点口粮,结果一路打过去,好处全都被上头的捞了。

    他们听说原籍能得土地,便又折返回乡,马春忍不住道:“那你们这不是白干一场吗?”

    那义军骂道:“狗日的私盐贩子不靠谱,忽悠咱们说跟着他钱福坤能吃香的喝辣的,全都是屁话!反倒是惠州来的官爷愿意给我们活路走分田地,你说滑稽不滑稽?”

    当即数落私盐商贩钱福坤的诸多不是。

    马春一边听他们发牢骚,一边甚感欣慰,脑子还不算僵化,知道挑活路走。

    到了中幽州府,陈皎他们从沈乾敏口中了解到这次大规模起义的过程,原是建塘人钱福坤领的头。

    那钱福坤靠私盐起家,累积了不少财富,又因私盐比官盐低廉,在民间颇有口碑,时不时也会做点慈善,但也受不了闵州官僚腐败。

    先前闵州起义就是大乘教怂恿信众起势,结果被朝廷派兵镇压。机缘巧合之下,钱福坤跟大乘教接触,一方受不了官僚腐败,一方想死灰复燃,于是一拍即合,掀起了这场声势浩大。

    目前大乘教在鹤庄、建塘、荣城和六里潭等地都有分堂,州府荣城则是他们的主力。

    沈乾敏见识过服用弥香散的信众,同陈皎说道:“那弥香散着实可怕,但凡服用之后,便形同傀儡一般只知杀戮。现如今牢里关押了几位信众,供大夫商讨配制解药,九娘子若不惧,可亲自去看看他们的情形。”

    陈皎胆子大,硬是跟着去牢里看服用弥香散后的信众。就如同当初徐昭他们在何县令那里看到的一般,只不过这回是裴长秀去打的。

    纵使那人被裴长秀暴打得满地找牙,仍旧不服反抗。

    裴长秀彻底服了。

    马春害怕道:“这简直跟疯狗一模一样,谁若是遇上,不死也得脱层皮。”

    陈皎也被唬住了,一直没有吭声。旁边的沈乾敏头痛道:“倘若是寻常义军,我等早就过去灭掉了,就是害怕叛贼用这等方法制约义军,促使他们跟官兵敌对。”

    陈皎皱眉道:“需得从内部打散他们,方才能破这场民乱。”

    裴长秀:“依我之见,索性把这些服用弥香散的人丢出去,让百姓们看看那个大乘教到底是什么东西。”

    陈皎点头,“是这个道理,说一千一万句,都顶不了眼见为实。”说罢看向沈乾敏,“沈兵曹以为如何?”

    沈乾敏皱眉道:“万一吓着民众了呢?”

    陈皎冷笑,“就是要震慑他们,才知道跟着大乘教起义是多么的荒唐。他们以为的救赎,不过是钱福坤等人的造势工具罢了。唯有让百姓自己清醒,日后才没有大乘教的可乘之机。”

    沈乾敏想了想,说道:“也罢。”

    于是其中一人像狗一样被官兵带出去游行,供百姓们围观。

    这出以毒攻毒委实吓坏了不少人,那信众受到刺激,见人就龇牙咧嘴要去攻击,若不是脖子上戴着铁链,不知得伤多少人。

    官兵鸣锣宣传大乘教带来的危害,用事实跟百姓洗脑,让他们警惕成为那样的信众,沦落成为大乘教为非作歹的工具。

    此举确实给人们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市井里议论纷纷。

    有人庆幸自己没有被怂恿跟着去起义,说不定被喂了弥香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委实可怖。

    中幽这边曾歼灭过义军,但因为没有大乘教分堂在,故而处理起来还算容易,如果去招惹有分堂的义军,那估计就恼火了。

    陈皎也发现了服用弥香散的弊端,那就是他们极不好控制,因为心智尽失是不分敌我的。

    如果大乘教要利用他们,需得像关押畜生那般分笼关押,并且还要按时服用镇定的药物控制他们随时发狂。

    从大夫嘴里了解到这一情形后,陈皎隐隐意识到没有离开的义军就是大乘教豢养的储备工具,倘若把那些正常的义军驱散,那工具不就大量减少了吗?

    鹤庄郡离中幽这边近,那王学华听到中幽已经被官兵管控,特地回来过一趟。

    他把从鹤庄探听来的消息告知陈皎等人,说那边的义军有上千人,大部分是正常的百姓,管理得非常松散。

    但分堂内部就把控得严格,寻常人根本无法接触。据说能服用弥香散的信众都是亲信群体,一般人还没那资格。

    陈皎被气笑了,啐道:“这都是什么狗屁教,故弄玄虚,明明是害人的东西,搞得神神叨叨。”

    王学华无奈道:“可是那些信众深信不疑,通常管理松散的都是起哄的信众,没什么主心骨。小的把这边分地的事传过去,许多都散了,但有一部分跟中邪似的,对大乘教死心塌地,个个都盼着服用弥香散得到拯救。”

    裴长秀皱眉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如此冥顽不灵,杀了也无妨。”

    王学华:“裴都伯所言甚是,但怕就怕咱们惠州的兵一过去,那些信众就被投喂弥香散,到那时,就算只有数百人也够得我们杀了。”

    陈皎:“还是得先把分堂堂主处理掉才行。”说罢看向谢必宗,问,“崔郎君呢?”

    谢必宗道:“家主说头痛,似受了寒,服了汤药歇着。”

    陈皎皱眉,“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吗?”

    谢必宗:“还请九娘子体谅,每到冬日家主就难熬,再加之这些日又东奔西跑,事情多,难免吃不消。”

    陈皎闭嘴,那厮简直娇弱得跟大姑娘似的,比她还不如。

    稍后她去官舍看崔珏的情况,室内烧着炭盆,崔珏病歪歪躺在榻上,药香弥漫,令她皱眉。

    见他像死狗似的精神颓靡,陈皎坐到床沿戳了戳他,崔珏有气无力道:“别戳,还没死。”

    陈皎失笑,打趣道:“你怎么这般孬,才二十出头的老爷们,比我还经不起事儿。”

    崔珏懒洋洋道:“南逃时留下的病根。”

    陈皎闭嘴,沉默了一阵,才问:“大夫怎么说?”

    崔珏:“老毛病,死不了。”

    陈皎有些无语,心里头原本有打算,但见他病歪歪的,也不好意思说。

    崔珏一眼便瞧出了她的心思,故意道:“我是你陈家养的狗,有什么吩咐,你这个做主子的尽管吩咐。”

    陈皎偏过头看他,“我可没这般说。”

    崔珏嗤鼻,“你不是要训狗吗,只管训。”

    陈皎默了默,“一条病狗,有什么好训的?”

    崔珏:“……”

    冰凉的手忽地摸到他的额头上,崔珏受凉哆嗦了一下,陈皎欣慰道:“还好没有高热。”

    崔珏把她的手拿开,“莫要乱摸。”

    陈皎非要乱摸,手伸进他的被窝,暖呼呼的。崔珏无语把她的手拿开,却被她握住,“我想借你一个人。”

    那时他的手温暖,她的手冰凉,崔珏想抽开,却被她抓握得紧。

    “借汪倪?”

    陈皎点头,正色道:“汪倪功夫厉害,又独来独往,我想借他去鹤庄探一探大乘教分堂里的情况,甚至在必要的时候,把分堂堂主的首级取回来更好。”

    崔珏想了想,淡淡道:“这事他倒擅长。”

    陈皎心中一喜,谁知崔珏道:“你想借他也无妨,不过我有一个问题,且先答我。”

    陈皎:“你说。”

    崔珏先前想挣脱她的束缚,现在反而带有攻击性把她的手包裹在掌心,试探问:“你父亲是如何看待我二人关系的?”

    此话一出,陈皎不由得笑了,贼心不死!

    二人盯着对方,谁都没有回避。

    如果崔珏是咬钩的鱼儿,那陈皎就是岸上收杆的钓鱼人。究竟是河里的大鱼把她拖下水,还是她把大鱼钓上来,各凭本事。

    被褥下的手想抽回来,却被崔珏禁锢。

    陈皎默了默,上回她故意拿这事吊他的胃口,当时他故作不在意的样子,哪曾想这般会憋。

    “你觉得我爹是怎么看待你的?”

    崔珏垂眸道:“陈家的一条狗,他手里的一把刀。”

    陈皎挑眉,“他可抬举你了。”

    崔珏:“???”

    陈皎:“他说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家世背景应该不差,而我陈九娘就是个混子小流氓,你崔珏定然瞧不上这样的女郎。”

    崔珏:“……”

    陈皎戏谑道:“崔郎君的眼瞎得很彻底啊。”

    崔珏:“……”

    陈皎故意挠他的手心,问道:“你说我爹若晓得你对我贼心不死,他又当如何?”

    崔珏无比平静道:“他会杀我。”

    陈皎点头,直言道:“对,他说日后与我匹配的郎君定是家世背景最好的,要替我挑当世最有才华的郎君匹配。”

    崔珏心中不是滋味,却也没有出言讥讽,而是说道:“九娘子当得起世间最好的男儿匹配。”

    陈皎半信半疑,“这是你的真心话?”

    崔珏点头,“自然。”又道,“纵使你无甚才学礼教,可是这样的乱世就需要你这样有手腕的女郎。”

    这话倒是把陈皎哄爽了,“算你识相。”

    谁知崔珏话锋一转,提醒她道:“今日既然提起了这茬儿,崔某也有些话想提醒九娘子。对于淮安王来说,没有什么比利益更重要,他重利,胜过于一切。”

    陈皎看着他,没有答话。

    崔珏继续道:“你们虽是父女,可是崔某也想提醒九娘子,只要交换你的筹码足够,他仍旧会像舍出陈五娘那般把你舍出去。”

    陈皎镇定道:“他曾说过,不会放我出去便宜了夫家。”

    崔珏微微一笑,直言道:“九娘子挣下来的功名,任谁都不会把你放出去,一旦你有什么想法,你猜,你父亲会怎么对你?”

    陈皎盯着他的眼睛,崔珏缓缓支起身子,附到她耳边,轻声道:“他会杀你。”

    陈皎一把推开他,他跌到榻上,轻咳两声,她皱眉道:“你废话太多。”

    崔珏:“我把赌注全压到了你身上,不希望你出岔子。”

    陈皎歪着头上下打量他,不客气道:“既然知道你是什么角色,还敢对我动男女之情?”

    崔珏笑了笑,“我又不是和尚,清心寡欲。”又道,“九娘子可一定要守住自己的心,世间的男人没有几个好东西,甭管是你爹,还是我崔珏,除了与你患难与共的阿娘外,其他人皆不可轻信。”

    陈皎用他的语气道:“那你崔郎君也得谨记,我陈九娘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人,你崔珏若以为扶持我就能从我这儿得到回报,痴心妄想。”

    崔珏笑了笑,“这样的陈九娘,甚好。”顿了顿,“屋里秽气,九娘子且出去,恐过了病气。”

    陈皎起身,“汪倪借走啊。”

    崔珏轻轻的“嗯”了一声,似乎很疲倦,陈皎这才出去了。

    待他走后,他看了看自己那只被她抓握过的手,心情矛盾。

    她才十七岁,定然不知情爱滋味。他很害怕她半道被男人勾走,教她冷硬心肠,让她明白世间最牢靠的不过是利益。

    可是同时又很矛盾,想要她对他另眼相看。然而他清楚的明白,她不会,他也害怕她心软,因为心软就意味着他人可以趁虚而入。

    这条路充满着太多的荆棘,危机四伏,他不允她走错路,更不允她像陈五娘那般因着一个周北修酿成大错。

    她陈九娘就应该心狠手辣,铁血无情,她就应该有王者的雷霆之势一往直前,走到中原,征服中原。

    有时候崔珏觉得自己像个操碎心的老父亲,生怕她被妖艳贱货勾走,却忘了对于淮安王来说,他才是勾引闺女的那个贱货。

    汪倪受命跟王学华动身前往鹤庄,搞刺杀是他的老本行,轻车熟路。

    王学华把探听来的分堂信息尽数告知。鹤庄的堂主有两位,一位叫张幸,还有一位叫曲宏林。

    陈皎的意思是想把堂主给处理掉,使内部混乱,他们再乘虚而入,瓦解鹤庄的义军。

    汪倪带着使命搞暗杀。

    他行事如同孤狼般独来独往,并未跟王学华有过多交涉,从他那里了解到情况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仅仅过了四五日,王学华忽然在义军群中听到了风声,说他们的堂主出了岔子。

    王学华半信半疑,试探问了一嘴,那义军道:“听他们说两位堂主一位被杀,还有一位像疯了似的到处砍人。”

    王学华诧异道:“真的还是假的?”

    “我哄你作甚,听说曲堂主见人就杀,好生可怖。”

    王学华乍舌,倘若是真,那曲宏林肯定是服了弥香散才会这般。他还没弄清楚分堂里的情况,而消息已经被汪倪放了出去。

    巧的是六里潭那边的胡宴和江彪也是猛人,采用的是同样的方法,把分堂堂主击杀。只不过他们运气要倒霉一些,被义军全城追杀,几人像丧家犬一般东躲西藏。

    中幽的陈皎等人接到汪倪放回来的信息,立即整兵前往鹤庄。

    鹤庄目前还有上千的义军聚集在一起,因着堂主被杀,内部一团混乱。

    要知道弥香散是极其保密的东西,只有堂主才晓得藏在何处,如今被暗杀,除了关押在地牢里的信众外,其他义军暂且还未受到影响。

    当惠州兵压过来的消息传到分堂里时,义军们全都忐忑不安,被他们肆虐过的百姓苦不堪言。他们见识过行尸走肉的厉害,全都关门闭户,恐惧度日。

    裴长秀在中原作战经验丰富,差官兵去弄桐油。然而他们低估了大乘教的恶毒,竟然把关押在地牢的三百信众放了出来。

    那些行尸走肉犹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见人就杀,哪怕是义军,照杀不误。

    王学华见势头不对,撒丫子跑得飞快。

    一时间,郡府周边陷入了可怖的杀戮中,官兵们还没到,义军就跟行尸走肉打了起来。

    现场惨不忍睹。

    那些行尸走肉好似幽魂到处乱窜,不知自己是谁,要往哪里去,也不知疼痛。他们一些跟义军厮打,一些则漫无目的到处游荡。

    官兵们过来时,见到他们也只得硬着头皮去杀。

    像裴长秀和沈乾敏这些悍将勇猛无比,裴长秀一杆红缨枪在手,专刺他们的咽喉。沈乾敏则专门打腿,因为腿打折了就能控制他们乱窜。

    王学华奔过来见到官兵,不由得喜极而泣,高声道:“郡府那边还有好多,他们跟义军打起来了!”

    周边关门闭户的百姓听着外头惨烈的嚎叫声,吓得大气不敢出。

    官兵们一路打杀过去,若是见到行尸走肉多的,裴长秀直接用火攻,先把他们逼到桐油圈内,而后点火烧死。但凡想要逃出桐油圈的,皆一一斩杀。

    现场那气味熏得人作呕。

    于大乘教来说,这些百姓不过是贱民,可以随意践踏;于裴长秀这些官兵来说,他们是危害治安的虫蚁,仍旧可以斩杀。

    在这个人命如蝼蚁的时代,所有人都可以去践踏。

    陈皎坐阵营帐,汪倪在一旁站着。太守府方向冒出滚滚浓烟,马春道:“那边烧起来了。”

    陈皎轻轻的“嗯”了一声,她知道烧的是什么,是人。

    更是她通往万人之上的皑皑白骨。

    第65章 陈九娘:我是好人

    这场血腥杀戮持续了近半日,沈乾敏等人把服用弥香散的信众尽数杀光,其余义军俘虏了四百多人。

    消息传到大营时已近傍晚,冬日黑得早,陈皎坐在油灯下,同两位大夫研究汪倪从分堂堂主身上搜来的弥香散,试图配制出解药。

    陈皎不懂药理,只想攻克那些行尸走肉,把大乘教斩尽杀绝。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一士兵,前来汇报城内情形,陈皎应声晓得了。

    马春到底有怜悯心,说道:“俘虏来的四百多义军全都杀光吗?”

    陈皎淡淡:“如此冥顽不灵之人,留着过年?”

    马春:“闵州那么多地荒芜着,个个都是劳力呢,哪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

    陈皎:“……”

    于是第二日他们前往太守府,昨夜官兵们把场地清理了干净,除了些许血迹还在外,街道上已无尸体的痕迹。

    陈皎去到太守府,裴长秀出来接迎,她背着手边走边问:“那些义军关押在何处?”

    裴长秀道:“在牢里的。”

    陈皎:“把他们带到校场去,我要处理他们。”

    裴长秀试探问:“全都杀光吗?”

    陈皎:“马春说这些都是劳力,杀光了可惜。”

    裴长秀:“……”

    陈皎有心整治那些义军,打算用以毒攻毒的手段治理。

    很快所有俘虏都被绳索捆绑成一串赶往校场。陈皎跪坐于榻上,裴长秀和沈乾敏大马金刀站在一旁。

    马春把弥香散呈上,陈皎伸手接过,说道:“诸位英豪不受闵州贪官污吏欺压,起兵造反,我陈九娘敬你们是条汉子!

    “可是诸位信奉的大乘教,我却不敢苟同。你们渴望的弥香散,能拯救世人的东西,今日我陈九娘也拿来了一份。不知谁敢试一试这东西,看看它到底能不能拯救你们?”

    此话一出,在场的义军们你看我我看你。

    之前王学华曾忽悠过一批跑了,这群人之所以还没跑,显然对大乘教还抱着希望。相较而言,他们被洗脑得更深些。

    但也有一些人心生恐惧,因为昨日曾与那群行尸走肉搏斗过。

    有人不允陈皎污蔑他心中的信仰,破口大骂,陈皎道:“跳得这般凶,就他了。”

    官兵们上前把那位骂得凶悍的义军押到中间,陈皎道:“这位好汉既然这般信奉大乘教,想来也特别渴求你们大乘教的弥香散,我便将它赏你了。

    “来人,备水来,把这包弥香散赏与那位好汉,让大家都看一看,他有没有得到拯救。”

    马春把备好的温水送上,官兵上前接过水和弥香散,那个叫骂的义军被死死按住动惮不得,官兵把药粉强行喂进他嘴里,随后倒水让他吞咽。

    边上的义军们看得眼皮子狂跳,陈皎又命人把昨日打断双腿,还留着性命的行尸走肉带上来供他们观赏。

    那人纵使双腿被折断,无法行走,仍旧跟恶犬似的见人就吠。

    他先前不知被关押了多久,早就瘦得皮包骨头,头发蓬乱,眼里布满着骇人的血丝,嘴角流涎,喉咙里发出瘆人的咯咯声。

    在场的义军们无不露出恐惧。

    陈皎道:“这就是服用弥香散的后果,也就是你们信众口中的得到拯救。

    “诸位睁大你们的双眼仔细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得到拯救。心智尽失,毫无人性,不知疼痛,只知杀戮。

    “或许于他自己来说,他确实得到了拯救,因为跟行尸走肉一般不知七情六欲。可是他的家人呢,若看到他这般模样,又是何心情?

    “这就是你们信奉的大乘教,你们口口相传的教义。接下来且等着看看方才服用弥香散的那位好汉是什么情形。他若变成了恶鬼,你们可千万莫要杀他,因为他是你们的同伴,哪能自相残杀呢?”

    这些话讥讽又嘲弄,字字如针扎到他们的身上,方才被灌药的义军仿佛被眼前断腿的行尸走肉吓着了,跪到地上一个劲卡喉咙想把药物吐出来。

    陈皎冷冷地看着他求生的举动,冷酷道:“好汉不是想求得弥香散拯救吗,怎么这般害怕?”

    那义军再也绷不住了,顾不得手脚被戴上镣铐,骂道:“毒妇!你休要使手段污蔑我们教主!”

    陈皎“啧”了一声,“什么狗屁教主,你们若乖乖回去,老娘赏给你们田地耕种,我陈九娘才是你们的教!”

    一人忍不住道:“你休要诓我们,我们造反,朝廷是要杀头的。”

    陈皎缓缓起身,“朝廷要杀头,我陈九娘不杀头,非但不杀头,当地衙门还会分地给你们种,人均四十亩起。”

    早前他们已经听过传闻,但听到她亲口应允,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陈皎继续道:“闵州贪官污吏横行,诸位起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贪官已经被你们杀了,若还甘愿充当大乘教的傀儡为非作歹,休怪我陈九娘不客气。”

    马春也苦口婆心劝说一番,说道:“诸位若能活下来,便都回去罢,家中的妻儿老母还等着你们过活呢,若再不回去,田地被分光了,那可划不来。”

    “真能分地吗?”

    “能,现在是我们惠州在接管闵州的衙门,九娘子体恤诸位的不易,给你们留了退路,若错失了机会,再想回头,可就来不及了。”

    她是底层人,知晓他们不易,能救一个是一个。

    义军们小声议论起来,也有人很有出息,问能不能当惠州的兵,只想混口饭吃就行。

    王学华骂骂咧咧道:“让你们滚回去种地,还想来抢我们的饭碗,谁给你们的脸?”

    此话一出,惹得在场的官兵和义军们都笑。

    王学华很有觉悟,说道:“咱们惠州的兵可不易做,军纪严明,不扰百姓,不欺男霸女,若不然,会被割鸡鸡。”

    沈乾敏道:“小子莫要胡说八道。”

    陈皎笑道:“让他说,我就爱听他胡说八道。”

    得了她的话,王学华气焰高涨,说起他们在惠州整顿贪官污吏的过往,在场的义军们听得津津有味。

    这场洗脑整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也是在这个时辰内,喂服弥香散的义军开始发作了。

    先是手抖动得厉害,说话也不大利索。这时候那位义军发现自己不对劲,才开始急了起来。

    陈皎冷冷地看着他一点点被弥香散吞噬,就要让在场的所有人亲眼见证弥香散的残酷,让他们知晓其中的厉害,从而起到传播的作用。

    那位义军的情绪有些崩溃,求生欲促使他选择了求饶。然而没有人理会他,毕竟当初是他自己选择维护大乘教。

    裴长秀冷漠道:“既然这般信奉大乘教,就该好好享受被拯救的滋味,何故胆战心惊?”

    那义军受到刺激,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开始发起狂来。现场的人们纷纷往后退,仿若他是洪水猛兽一般。

    陈皎道:“都给我瞧仔细了,那大乘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你们心中应该有数。”

    发狂的义军手脚都被戴了镣铐,被约束得不到自由,他拼命抓扯镣铐,似觉身体难受,有时候皮肤被抓破都不觉疼痛。

    这出现场教学委实唬住了不少人,全都瞧得胆战心惊。

    眼见那义军越来越扭曲疯狂,他的理智与药物抗争,灵魂似想挣脱□□,痛苦挣扎。

    周边的人们被他的样子吓得不轻,那人不受控制,见人就开始狂叫,眼眶充血,变得暴躁无比。

    陈皎冷血道:“都给我瞧仔细了,这就是大乘教赏赐给信众的弥香散!信众服用之后,便会像他那般饱受折磨,继而丧失理智,变成没有七情六欲的杀人傀儡!

    “在场的诸位,谁若想服用,我这儿还有!”

    义军们皆被那场景唬得不轻,纷纷跪地求饶,表示不愿意成为这样的行尸走肉。

    陈皎凛然问:“我陈九娘不追究你们的过往,赏你们田地,比起那大乘教来,又当如何?!”

    众人忙道:“九娘子仁心仁德,是我们闵州百姓之福啊!”

    “对对对,我们愚昧,受大乘教和钱福坤诓骗,现在看清楚他们的险恶手段,再也不敢跟着起哄了!”

    “还请九娘子给我们一次机会,我等自愿入惠州兵,劝服被大乘教蒙蔽的信众!”

    人们一边磕头求饶,一边义愤填膺,无不恐惧。

    陈皎睥睨众人,再问道:“还要不要继续起义造反?”

    义军们皆道:“不敢了!不敢了!”

    陈皎:“想不想回家见妻儿分田地?”

    众人齐声高呼道:“想!”

    陈皎这才满意了,骂骂咧咧道:“狗杂种。”

    说罢做了个手势,收兵。

    义军们磕头送她离去,真被洗得服服帖帖。

    一旁的沈乾敏瞧得心情复杂,以往只听陈九娘的过人手腕,今日一见,当真名不虚传,硬是训狗的一把好手。

    这不,事后真有义军想加入惠州兵,裴长秀问起,陈皎道:“既然愿意留下来,就留着罢,打杂搬尸需人手。”

    裴长秀失笑,打趣道:“照这么个收法,闵州估计真能收些兵来。”

    陈皎挑眉,“我可不是捡垃圾的,体质弱的不要,遣回去种地。”

    裴长秀应是。

    还别提,他们真收来五十多人做新兵蛋子,这倒是意外的收获。

    其余的义军被遣散回乡,鹤庄的局势暂且被控制下来。太守府发布告示,但凡百姓发现大乘教信众传教者,举报有赏。

    让他们相互监督,禁止邪教在鹤庄死灰复燃。

    不仅如此,还让当地差役们走街串巷宣传大乘教的危害之处,各乡县也陆续下了告示,一是宣扬大乘教危害,二是宣扬返乡分田地,三是宣扬惠州接管衙门后不会扰民。

    一系列告示发布出去后,得到鹤庄百姓的一致好评,无不夸赞惠州兵靠谱。

    这时候九岗郡那边的方孝宣等人陆续转移阵地,他在忙碌中跟自家祖父写了一封信寄送出去,叙说的皆是他们这群人在闵州重振废墟的种种。

    年关时陈皎等人开始筹谋下一站六里潭。之前胡宴和江彪把分堂堂主给干掉了,以至于遭到信众追杀,跟老鼠似的东躲西藏。

    那边的情况比鹤庄更严峻些,义军到处为非作歹。陈皎心狠手辣,根本就没有耐心再像这边那般劝服,而是采取黑吃黑的方式。

    反正那些行尸走肉分不清敌我,索性让大乘教放出来吃义军好了。唯有让他们晓得痛,才知道什么是善与恶。

    对于她的观念,裴长秀是赞许的,因为他们已经派人出去规劝过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尊重他人命运。

    裴长秀扮成男人,带领小队精兵,伪装成寻常百姓潜入到六里潭。

    太守府的官员多数都被杀光,信众们占据府衙,跟入了魔一般每天唱教神神叨叨。

    跟过街老鼠一样躲藏的胡宴等人可算盼来了自己人。双方接头,说起这边的情形,江彪骂骂咧咧道:“那帮孙子跟畜生一样听不懂人话,被杀也是活该。”

    裴长秀:“鹤庄那边目前平稳下来了,也是死了不少人才知晓醒悟。”

    胡宴头大道:“太守府看守得严,里头多半关押了怪物,至少有数百鬼东西。”

    裴长秀皱眉问:“义军呢,城中还有多少?”

    胡宴:“莫约两千人少不了。”

    裴长秀腹中一番谋算,他们总共才带了几百兵,只能智取。

    为了弄清楚太守府的内部布局,几人经过探听,寻到了以前曾在衙门当过差的差役。

    那差役早就苦恼不已,同他们大吐苦水,说起这些月的经历,真真是煎熬。后来经他引荐,寻到了之前曾在太守府里做厨娘的窦三娘。

    窦三娘对府里熟悉,跟他们讲大概布局。裴长秀画图纸,窦三娘一边讲,她一边画,基本把地牢那边的方位摸准了。

    鉴于里头把控得严,寻常人是极难进去的,窦三娘说可以走排水道。

    胡宴是个流氓,身上匪气重,江彪跟他也差不多。几人一拍即合,打算通过暗渠排水摸到府里放火。但在行事之前需得把官兵们调过来收拾残局。

    把消息放出去后,人们开始分工合作。

    与此同时,徐昭也领兵过来跟陈皎他们汇合。徐昭说探子来报,东康那边受到的波及相对较小,只需要后期维护即可。

    陈皎提起接下来要攻的六里潭,就等着裴长秀他们传递消息来。徐昭忍不住发牢骚,“闵州乱成这般,只怕明年都得耗在这里了。”

    陈皎:“无妨,一边打,一边捡点兵。”

    徐昭:“……”

    这心态简直了!

    当时他们都觉得闵州这趟要耗费许多精力去折腾,不曾想方孝宣竟然给他们送了一份厚礼。

    接到裴长秀那边传来的消息,徐昭等人整兵出发。这回过去了一千多兵,因为六里潭的鬼东西多。

    待他们抵达六里潭寿安城外扎营,一人前往城内联络。

    义军发现官兵到来,当即把城门关闭,通知太守府里的首脑。他们早就做好应对之策,一旦官兵攻进城,便把他们引到大宛街那边关门放狗。

    哪曾想,半夜营帐里的官兵们忽然喊杀声连天,惊动了守门的义军。

    冬日南方雾大,根本就看不出去,那喊杀声震耳欲聋,义军们惶惶不安。

    而城内的胡宴和江彪等人爬暗渠进入太守府,城门口的义军过来通报,说起外头的情形,疑似官兵要攻城了。

    这消息惊得众人坐立不安,睡梦中的义军们皆被叫醒。忽听庖厨那边传来走水的消息,一群人又匆忙去救火。

    胡宴和江彪声东击西,两人换上义军的衣裳冒充其中,说有官兵潜入进府了,他们中间有内贼。

    城外也传来攻击喊杀声,城中百姓个个都惊惶不已,大气不敢出,甚至连狗都不敢狂吠。

    守城的义军皆是村民百姓组成,他们没有经过强化训练,哪里守得住大门,再加之目的是要把官兵引到大宛街,故而不到半个时辰城门就被攻破。

    然而太守府里出了岔子,那江彪精明至极,诓骗一义军摸到大牢,硬是斩杀了几人把其中一间牢里关押的行尸走肉给放了。

    这可捅了马蜂窝。

    那些被释放的信众本能往外头跑,他们不分敌我,见人就打,太守府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外头的胡宴暗叫不好,立马跟着义军跑出去。里头的混乱把大乘教的人气着了,索性把牢里的数百信众全都放了出去。

    要死大家一起死。

    漆黑的夜空中忽然传来一道尖锐的鸣镝声,裴长秀和攻进来的徐昭大喜过望,他们携带了桐油,随时准备火攻。

    那些行尸走肉与义军们缠斗到一起,哀嚎四起。他们犹如恶鬼般可怖,在黑夜里血腥杀戮。

    一时间,义军们逃的逃散的散,只想赶快远离。然而前面等待他们的是严阵以待的官兵,弓箭手已经对准他们。

    营帐里的陈皎自然是睡不着的,汪倪站在外头,像一道标杆,仿佛不知寒冷。

    陈皎披着斗篷出去,汪倪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陈皎也瞥了他一眼,忽地问道:“汪倪,崔郎君的腿疾,你可清楚由来?”

    汪倪抱剑沉默。

    陈皎上前戳了戳他,胳膊硬邦邦的,“问你话呢。”

    汪倪冷漠道:“关你屁,事。”

    陈皎默了默,不要脸道:“你信不信我跑到他跟前告你的状?”

    汪倪斜睨她,“随,随便。”

    马春忽然出来,把陈皎拉了进去,说道:“外头冷,小娘子莫要受了寒。”

    陈皎指着外头道:“那人对我不敬。”

    马春:“小娘子勿要与他一般见识,关于崔郎君的腿疾,奴婢倒知晓一些,汪倪说在他去到崔家前就受过伤。”

    陈皎诧异道:“他说的?”

    马春点头,“汪倪爱食烧鸡,奴婢经常给他吃,有时候问话他会说。”

    陈皎半信半疑,“一只烧鸡就能套出话来?”

    马春点头。

    陈皎又问:“那他跟崔珏的主仆关系……”

    马春:“他说他是崔郎君捡的。”

    陈皎:“???”

    马春八卦道:“那孩子也怪可怜的,没爹没娘,好像是在一个雪天里被冻得半死,是崔郎君把他捡回去养活了,不仅给衣穿饭食,还教他识字明理。”

    陈皎:“汪倪功夫甚好,可知是怎么得来的?”

    马春:“他没说,不过以前崔郎君家中条件殷实,好像只有一个阿娘。”

    陈皎愣了愣,“那他爹呢?”

    马春摇头,“不清楚,没说。”

    陈皎口无遮拦道:“难道也跟我娘一样是养在外头的外室?”

    马春:“他不愿提,但见那情形,想来崔郎君跟父辈的关系是不太和睦的。”

    陈皎继续八卦问:“那他阿娘呢?”

    马春道:“汪倪说死了。”

    陈皎沉默。

    站在外头的汪倪听着二人的八卦,心中生出不屑,他就想不明白自家主子怎么会对陈九娘生出兴致。

    望着远处的火光冲天,汪倪的记忆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的崔珏还是少年郎的模样,君子六艺,处处不落。他会挽剑花,因为有点功夫底子,甚至早前还曾盼着从军杀敌。

    汪倪不知道他身上发生过什么,只知道自己被捡回去时他家主子的双腿就被折断过,据说是被家法打折的。

    他想不明白,一个人要犯多严重的错,才会被惩罚打断双腿。

    后来南逃,崔家人把母子丢弃,胡人把他阿娘活生生拖走……

    曾经,崔珏把他从雪地里捡回去。而那次,是他把崔珏从鬼门关里背出来。

    汪倪直直地望着黑暗中的火光,仿佛看到胡人屠城时的情形,就跟现在徐昭他们屠杀义军一样。

    惨烈的哭嚎声,呼救声,女人惊恐的求饶声,以及刀剑割破血肉,砍断骨头的声音……各种声音汇聚成为人间炼狱。

    属于中原汉人的惨烈悲歌。

    那些血腥暴力的场景陈皎不会去瞧,裴长秀曾对她说过,她不是该上战场的人,就应该坐在背后,让生来就是武者的人去行世间之恶。

    现在裴长秀满身是血,手中的屠刀毫不留情砍杀到义军和信众身上,只为闵州明日的太平。

    胡宴等人杀红了眼。

    这场杀戮比鹤庄厉害多了,死伤的人更多。可那又怎么样呢,日后去到中原,更是要用鲜血筑就前程。

    以前裴长秀说她曾砍杀过数十名胡人,当时胡宴还不信,今日彻底信服。

    他觉得他们这帮人都有一股子邪劲儿在里头。陈九娘自不消说,崔珏如此,带头下来的人没有谁有一颗刚正之心,全都是他妈些邪门歪道!

    第66章 退后,我要开大了

    血战持续到天明方才结束,尸体与鲜血交织,现场可怖无比。

    一道鸣镝冲上高空,告知陈皎这场清理结束。

    官兵们不想去挖坑埋人,直接在城内的空地上烧尸,一茬又一茬的烧。

    此次歼灭信众五百多人,大部分义军被俘虏,因为他们宁愿被俘虏,也不愿意跟行尸走肉作战。

    寻常百姓到底比不得上过战场杀人的官兵,跟行尸走肉作战,可比普通的杀人抢劫可怕多了。就算你把他们卸下一条胳膊,仍旧能不死不休纠缠到底。

    被俘虏的义军是彻底被打服了的,个个都老老实实去清理尸体狼藉。

    裴长秀等人对太守府进行一番清查,从中找出不少财物。那些钱财皆被封存起来,等待陈皎处理。

    直到下午晚些时候,场地才清理得差不多了。陈皎进城前往太守府,目前城门仍旧关闭,官兵们继续在城内搜捕大乘教余孽信众,将其斩尽杀绝。

    库房里的财物陈皎粗粗看过一眼,让裴长秀差人记账目,而后取一部分分发给官兵做打赏,余下的后续还需要重建。

    闵州十一郡,挨个清理下来着实耗时耗力,也幸亏有几个郡人烟少,幸免于难,也给他们省下不少麻烦。

    六里潭的清理持续到年初才彻底把秩序稳定下来。

    陈皎采取农村包围城市的方式,先把荣城周边的郡清理干净,给大乘教信众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从而导致他们内部发生分歧。

    事实证明此举是有效的,些许信众听说鹤庄、六里潭等地被官兵清理后,变得惴惴不安。

    那种忐忑的滋味很微妙,就是知道一头猛虎快要逼过来了,但什么时候来却又是未知数,无端叫人心神不宁。

    就在陈皎等人驻扎在六里潭,计划图谋下一郡汾阳时,年前方孝宣写给祖父方月笙的家书送到了他手里。

    小子洋洋洒洒写了许多牢骚,有他一路过来的经历,也有闵州现在的情形。

    方月笙握着家书,仿佛看到自家孙子极速成长的模样。闵州那边的情形他是晓得的,去年朝廷里的方家人就书信回来告知上头会让淮安王派兵平乱。

    闵州年年战乱,纵使这次被惠州平乱,只怕管不了多久又会生事,他命人把老三方世宏叫来。

    不一会儿方世宏进屋,方月笙把信函递给他,说道:“阿齐来信了,你瞧瞧。”

    方世宏好奇看家书,时不时失笑,时不时又皱眉。

    方月笙道:“他这会儿跟陈九娘他们在闵州行事,想来那边的情形极为严峻。”

    方世宏:“倒是难为阿齐了,也不知经不经受得住历练。”

    方月笙捋胡子道:“他还年轻,若这点苦头都吃不下,以后还成什么事?”又道,“我担忧的是朝廷不作为,就算这次陈九娘他们把起义平息,万一明年又生事呢,岂不是白干了?”

    方世宏严肃道:“爹所言甚是,待他们把乱子平下来,也不知朝廷会派何人过去治理,倘若又是不靠谱的,那闵州百姓只怕还得遭殃。”

    方月笙沉吟片刻,方道:“阿齐他们费了这般力维护闵州,断不可再受战乱之苦。”

    方世宏点头,“爹有何想法?”

    方月笙深思道:“我写书信送到奉州,让京里的老四他们就闵州州牧一事斡旋一番,若能派得才干之人过来治理,也算是拉闵州百姓一把。”

    方世宏:“甚好,免得阿齐发牢骚。”

    于是当天方月笙提笔书写家书,差家奴快马加鞭送至奉州京城,让京中的老四方世林想法子疏通朝廷里的关系,争取把闵州州牧一职安排成自己人。

    此举有二,其一是稳定闵州;其二则是布局。

    方月笙见识过陈九娘的行事手腕,他不信淮安王,但她信陈九娘。再加之方孝宣的家书,也细说了他们在闵州做的那些事,桩桩件件皆是为民。

    方家家风清正,方月笙在朝廷里几十年,早就看透朝廷的腐败。如果惠州能扶持起来,他宁愿在地方上谋立足之地,而不是把希望抱到朝廷那摊烂泥上白费心机。

    这封家书承载着方家人力挽狂澜的最后努力,原本他们只是想拉闵州百姓一把,哪曾想京中的方世林是个猛人,狠狠地推了惠州一把。

    而更狠的是陈九娘接下了,仅以两千兵,便干了一票大的,把通州给图了!

    初春向阳,到处都生机勃发。

    今年闵州的气候没有惠州那边冷,地里的冬小麦熬过了寒冬,迎来了旺盛生长的时机。大部分荒芜的田地已经被勤劳的人们开垦出来,为播种春小麦做准备。

    只要有足够多的田地供养他们,百姓没有一个懒的。又因着人们手里的地比以往多,个个都有干劲。

    陈皎暂且镇守在六里潭,徐昭他们前往汾阳围剿大乘教。鉴于有了围剿经验,胡宴等人已经轻车熟路,避免与其硬碰硬,从内部瓦解以毒攻毒。

    天气暖和了崔珏也过来一趟,他的状态比冬日要好得多。陈皎问起中幽那边的情况,崔珏道:“大部分已经走上正轨。”

    陈皎:“宣传做得怎样?”

    崔珏回道:“自然是耳提面命,州府好不容易才把叛乱平息下来,断不允大乘教再生是非,日日都命差役们传播其危害,以及弥香散的可怖之处。”

    陈皎点头,“甚好,我们拼死卖活的,容忍不了信众死灰复燃。”

    崔珏淡淡道:“那就全杀光好了,反正都是叛军。”

    陈皎皱眉,“光杀没用,还得驯化。”又道,“之后不仅惠州要宣扬大乘 教的害处,隔壁通州,乃至咱们惠州,都要宣扬它的危害,免得漏网之鱼又转移到其他地方生事。”

    崔珏点头表示赞许,“是这个道理,愚民未开化,经不起忽悠,跟着起哄。”

    陈皎却有不同的看法,“那也是因为日子过不下去了,倘若还有盼头,谁把希望寄托到鬼神身上?”

    她跟崔珏到底有不同之处,如果说崔珏心智冷硬残酷,那她还有点人情味在,晓得换位思考。

    这点人情味对于权力者来说极其重要,就算失控,也能及时悬崖勒马。

    二月中的时候,汾阳那边传来消息,局势得到控制。

    不仅如此,他们还意外得知,弥香散是可以解的,只不过条件是服用时间在半日内初始发作前。

    这个情况是王学华发现的,源自于一位老道士。

    那老道士道号玄清道人,受不了大乘教的信众向他宣扬大乘教能拯救世人,他只信炼丹能获得长生不老。

    双方信仰不一,起了不小的冲突。

    六十多岁的玄清道人是个暴脾气,也略懂拳脚。在跟信众干架死磕时,把几位信众往粪坑里按。

    有位信众才服过弥香散,被灌了满嘴大粪,顿时呕吐得昏天暗地,不曾想稀里糊涂把毒给解了。

    原理跟食用河豚中毒后灌粪使其呕吐排毒差不多,虽然过程粗暴恶心了点,但好歹捡回一条命,不至于变成行尸走肉。

    也该那位信众命大,呕吐得虚脱后,意外发现自己的状态不再像先前那般狂躁,手也不会无故发抖了。

    恰巧王学华等人过来抓人,那信众后知后觉了许久才喜极而泣。

    当时现场无法直视,全都是污秽。那位一心炼丹求长生的玄清道人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对于他来说大乘教都是狗屎,修仙求长生才是正经,谁也不能阻拦他下山来找炼丹的药材。

    王学华也从那位信众嘴里了解到服用弥香散后的具体情况,将其上报给徐昭他们,于是胡宴那群流氓想到了损招,用泼大粪攻击。

    这是一场有味道的围剿。

    陈皎无法直视。

    待那边把信众和义军清理干净后,陈皎一行人才去到汾阳处理后续事宜。

    这时候淮安王寄信过来问起闵州的情况,陈皎回信提醒便宜爹把惠州也进行宣传一番,警醒大乘教的危害。

    因着州内都对百姓进行过洗脑宣传,大街小巷到处都张贴着大乘教的害处,可比朝廷派兵镇压管用多了,人们会自行发起抵触。

    现在州内是谈起大乘教就色变,百姓受过其害,几乎是人人喊打。对于出现这种情况,陈皎是满意的,意味着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目前她负责后续治理,徐昭和沈乾敏等人则负责围剿大乘教,兵分两路协作,争取到入秋前能把叛乱彻底平息。

    眼见闵州十一郡尽数都被官兵拿下,只剩建塘和荣城还声势浩大。

    州府设在荣城内,该地聚集了数千民众,大乘教的首脑乌言秋与钱福坤内部矛盾严峻。

    起初他们一拍即合是为利,现在双方发生分歧。钱福坤不满大乘教毫无底线屠杀,他起义本是要控制闵州掌一方权柄,哪曾想完全被大乘教带偏。

    义军们跟信众混合在一起,搞得乌烟瘴气。原本是要笼络民心支持他起义,结果现在口碑尽失。而那些要对付官兵的行尸走肉,也变成对义军扬起的屠刀。

    之前闵州数次生乱就是大乘教所为,钱福坤不过是他们寄生的宿主罢了,借他的势死灰复燃。而今宿主不想再借肉身,那就只能抽去他的灵魂。

    荣城是一项大活儿,义军和大乘教的主力都在那里,为了将其一网打尽,陈皎他们全部整兵汇聚到一起,商议应对之策。

    据探子来报,城里聚集着信众和义军数千人,若要攻下,极其不易。

    崔珏有点想法,说道:“那便挑拨离间,让他们内部产生怀疑,生出矛盾。”

    陈皎:“说义军跟我们官兵搅合到一起了?”

    崔珏理直气壮道:“眼下我们手里的兵不是越打越多吗,这难道不是勾结?”

    陈皎:“……”

    众人:“……”

    好像很有道理。

    于是官兵一茬又一茬去到封闭的城门前喊话,让守城的义军们早日回头是岸。

    他们劝说的话语都很刁钻,有说义军受了衙门恩准回去分田地的,有说大乘教把义军当枪使,危机时刻放行尸走肉杀义军,也有说加入惠州兵福利好的,能得粮饷,比种地强多了。

    起初守门的义军们还不信,后来喊话的回数多了,有些人开始动摇,质疑自己起义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不,一个叫陶大牛的义军忍不住小声发牢骚,说道:“起初我们从建塘打过来,可不像今日这般人人唾骂。”

    他的同乡魏二郎也很郁闷,嘀咕道:“说到底,还不是大乘教的信众太猖狂。”

    提及这场起义,他们也是满腹牢骚。最初闵州的百姓无不拥护,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变成了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的瘟疫。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味的呢,谁也说不清。

    喊话一日重复一日,没有要停息的意思。起初陈皎他们以为还要僵持许久才有效果,不曾想钱福坤作死,想把大乘教的首脑乌言秋偷偷处理掉,哪曾想被其反杀。

    消息被瞒得紧,最后是钱家发现异常,偷偷把信息放出去的,激起了义军们的愤怒。

    出事那天晚上大营里的官兵酣睡得正香,忽听巡逻的官兵来报,说城门不知何时大开。

    这反而唬得沈乾敏和徐昭不安,一时间所有官兵都被叫醒,准备作战。

    裴长秀直觉认为有诈,定是那些义军伙同信众诓骗官兵进城关门打狗。

    陈皎也得到消息,睡眼惺忪坐起身,马春道:“真是邪门,听他们说城门就那么大开着,一个鬼影儿都没有!”

    这个时节的南方有雾,官兵们个个手持兵器,都不敢贸然进城。

    当时所有人都认为城中有情况,直到他们听见城中传来喊杀声,才意识到真有情况!

    这不,之前守城的义军陶大牛狼狈朝城外狂奔。众人在大雾中看到那鬼影儿,全都亮起兵器时刻准备进攻。

    陶大牛满身是血,形容狼狈,他跑出来摔了一跤,痛呼道:“官爷!各位官爷救命啊!”

    听到这声呼喊,众人全都警惕起来,陶大牛哭丧道:“城里乱起来了!义军跟信众打起来了!那帮狗日的大乘教把关押的信众放出来了,上千人呐!上千人呐!全都跟恶鬼似的打都打不死,求官爷救命!”

    听他这般嚎叫,众人面面相觑,徐昭命人把陶大牛带过来,王学华嘴欠道:“上千信众,咱们没有这么多大粪啊!”

    话语一落,徐昭受不了敲了他一记,他“哎哟”一声,把方才紧绷的气氛搞活跃了不少。

    那陶大牛被带上前,连连磕头,主动说起城中生乱的由来,沈乾敏半信半疑,问道:“你说钱福坤被杀了?”

    陶大牛连连点头,“前些日就被杀了,大乘教瞒得紧,还是钱家人发现的不对劲,把消息放了出来。我们这些义军实在不耻大乘教所为,全都反了。

    “大乘教那些王八羔子见制不住,把关押的信众放出来杀义军,现在州府里乱成了一锅粥,还请官爷援助解围。”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有人说风凉话道:“你们义军跟大乘教信众一家亲,现在不正是相亲相爱的时候?”

    裴长秀道:“且差人进城探一探情形再做定论。”

    徐昭也是这个意思,刘大俊道:“我与胡宴一块儿去。”

    徐昭:“小心着些。”

    二人很快就消失在夜幕里。

    营帐里的陈皎已经整理好衣裳,正要出去,马春打起帐帘,崔珏走到门口道:“外头黑灯瞎火的,九娘子莫要出去。”

    陈皎忙问:“究竟是什么情况?”

    崔珏三言两语说明情况,道:“合伙生意做不得,大乘教跟义军生出嫌隙,自相残杀了。”

    陈皎挑眉,“你我不就是合伙生意?”

    崔珏纠正道:“那不一样,他们只为名利,我们为的是重回中原,振兴国祚。”

    这话陈皎倒未反驳,只道:“城中那么多信众,得杀到什么时候?”

    崔珏:“有义军一起杀,慢是慢了些,但总能杀完。”又道,“这是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想把大乘教收拾干净。”

    很快进城查探的胡宴他们回来汇报,州府那边确实混战。如果不是因为服用弥香散的信众会无差别攻击,他们是怎么都不信能捡大便宜的。

    那些义军也不傻,现在钱福坤死了,再无信仰支撑。他们宁愿跟官兵协作,也不愿成为大乘教的手中刀。

    于是官兵们一窝蜂杀进城,为了避免放走漏网之鱼,关门打狗。

    这一夜对于城中百姓来说犹如身临地狱。整晚喊杀声不断,官兵与义军齐心协力斩杀。甚至为了分辨出大乘教高层,义军还告诉官兵,但凡胳膊上有刺青的,皆是大货。

    王学华老惦记着灌信众大粪,说能解他们身上的弥香散。但大家宁愿沾血,都不想沾屎。

    要歼灭行尸走肉,唯有火攻凑效最快。他们把那群人赶到一个胡同里,用桐油活生生烧死。

    浓烟呛鼻,官兵们吃不消,那些战斗力强悍的信众也吃不消,顿时被熏得到处乱窜。

    数千人的群殴一时半会儿是结束不了的,待到天明,官兵们呼吁城中百姓拿起家伙什打击大乘教信众。

    有胆子大的早就受不了,当真拿起棍棒击打那些战斗力受损的行尸走肉。一些流落到街巷,百姓们纷纷帮忙击杀,全城打狗。

    这场声势浩大的打狗运动硬是持续了好几日才算歇火,城中尸体堆积如山,人们到郊外挖坑埋人。

    陈皎怕生出时疫,让他们把尸体全部焚烧处理,光烧尸都烧了好几天。

    因着有城中百姓的帮衬,城内清理得还算快速。裴长秀从义军口中了解大乘教所有高层人员信息,目前还有几位漏网之鱼,不知躲藏到了何处。

    城门继续紧闭,进行搜捕。

    沈乾敏从大乘教的窝点里发现不少弥香散,陈皎留下少许样本,亲自将其焚毁。

    州府里储存着大量财物,皆是义军和大乘教一路收集来的,如今全都做了他人嫁衣。

    陈皎随手捞起一把金银,想想前两年苦哈哈的日子,现在动不动就一箱一箱的开,已经有点麻木了。

    按惯例先清账,而后官兵会得到部分打赏,这是促使他们卖命的法宝,百试不爽。

    之前沈乾敏没跟她打过交道,现在已经是默认状态。不给马儿吃草,它怎么跑得快?

    荣城的活计多得要命,要清查漏网之鱼,要宣传大乘教危害,要安抚百姓,琐碎杂事排得满满。

    天气日渐炎热起来,陈皎一手持笔,一手拨弄算盘,指头灵活,无比熟练。

    马春知道她近来为着剿灭大乘教一事操劳,火气也大,特地给她备了清热下火的菊花饮。

    陈皎问道:“崔珏呢,他这会儿忙不忙?”

    马春道:“崔郎君在给惠州写信,他说这边的叛乱也围剿得差不多了,可让淮安王府上奏到朝廷,派新的州牧下来上任。”

    陈皎落下一笔,抬头看她,“我等会儿过去瞧瞧。”又道,“差人送信给方孝宣,让他那边腾出人手来,我这都忙得像八爪鱼了。”

    马春笑着应是。

    他们是真的很忙,一人掰成俩用,以前陈皎和崔珏都是做指导的,现在干的尽是文吏的差事。

    不仅如此,裴长秀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因为一下子收揽了不少新兵蛋子。

    这些义军都觉得惠州兵有人情味,但凡愿意参军体格强健的,全都会做档案登记,裴长秀成了那个登记人。

    州府实在缺乏人手,他们把周边县城里的书吏调过来应急。等裴长秀把新兵档案弄好后,她默默看着越打越多的惠州兵陷入了沉思。

    那档案呈到陈皎手里,她颇觉诧异,增添了一千多兵?

    裴长严肃道:“最初派过来两千兵,现在统共有三千多兵。”

    陈皎狐疑问:“这些人都能用?”

    裴长秀:“能用,是徐都尉亲自挑的,其余不合格的遣散回乡。”

    陈皎似乎陷入了沉思,原来还能这样打啊?

    那时她觉得平一场乱就能增添新兵,着实意外。

    然而更意外的惊喜此刻已经送到半路上了,朝廷不放心闵州,差人过来监察。

    那人经方家一番斡旋,最终被定下原本已经贬职的老头鲍起凤,他被踢到闵州这个鬼地方来收拾烂摊子。

    鲍起凤是个硬茬儿,在朝廷里得罪了不少人,如果说方世林是个猛人,那鲍起凤也差不多。

    他在前往闵州的路上带来一封方世林写给陈皎的信件,一封闷声作大死,把淮安王惊得掉下巴的信。

    同时也是皇室岌岌可危,风向开始转变的信号。

    陈皎吃到了第一波红利。

    第67章 造反大道开启

    炎炎夏日,闵州十一郡大部分都进入重振的热火朝天,惠州人带来的利民政策给了当地人重生的希望。

    大乘教和义军的主力被瓦解后,沈乾敏等人对建塘进行了最后的围剿。

    为了迅速把当地的秩序恢复起来,陈皎命官兵们下乡帮农户垦荒种地。她手里绝不养闲人,这些官兵个个都是劳力,既能杀人,也能耕种。

    同时也能跟当地人宣传他们围剿大乘教见识到的可怖之处,从心理上洗脑让百姓抵触大乘教。

    若是以往,底层百姓见到官兵无不跑得飞快,生怕遭遇横祸,如今那些官兵有说有笑,军纪严明,着实令闵州百姓诧异不已。

    惠州兵在陈皎的打造下,形象变得高大无比。她一门心思收揽民心,只为日后把朝廷拉下马来名声别太难听。

    整个夏日他们都在忙碌,一边围剿一边治理。持续到六月下旬,闵州所有郡县的叛乱才被彻底清除干净。

    这期间的琐碎不做多叙。

    因着州内破坏严重,去年百姓们种下的冬小麦种子还是陈皎掏惠州衙门的腰包到通州那边换的,水稻种则是惠州送过来免费发放给百姓种植。

    冬小麦到了收割的时候,今年风调雨顺,地里金灿灿一片。

    陈皎亲自下乡看地里的庄稼,初秋天高气爽,早一些的小麦已经能收割了。她掐穗看里头的颗粒,赞道:“今年的小麦好。”

    旁边的妇人道:“今年老天爷开眼,晓得闵州人的不易。”

    陈皎抿嘴笑,用当地的方言跟她唠,那妇人笑得合不拢嘴。他们无比高兴,因为今年不用交粮税,不过每家分得田地的农户们会给衙门一斗米,只一斗米,叫做吃新。

    之后陈皎等人又辗转到其他县看收成,特别是由惠州提供过来的种粮地方,是她让鲁家庄把好种子分些过来试种的。

    当初为了扶持盛县把种粮培育出来,她自掏腰包送财。哪怕到现在,一直都让吴应中从清查来的赃银中抽取小部分用于扶植鲁家庄的培育。

    那些种子被送至闵州,由于经过培育筛选,在当地因着气候地理等因素,虽比不上惠州的产量,但也改善许多。

    陈皎知道急不得,想要把南方彻底蜕变,还需要时日去改善,就从官场整顿和育粮开始。

    一众人在泰安等地走访,看当地民生。

    与此同时,从奉州京城过来上任的鲍起凤并未直接去州府,而是沿途看当地的情况。

    六十多岁的老儿身体硬朗,一张不太好相与的马脸,牙掉了几颗,长寿眉,脸上有老年斑,脾气不大好。

    家奴甘三在前头牵着老马,路过一个村庄,见地里不少农户在收割小麦,问了一嘴。

    那老儿上下打量他们,听口音不像当地人,好奇道:“几位是从外地来的?”

    甘三忙道:“我们是来闵州办事的,先前听说这边混乱,耽搁到这会儿才敢过来。”

    老儿摆手道:“现在已经太平了,去年惠州兵过来平乱,听说州里多数地方的义军都被遣散回乡,那大乘教也被一网打尽,我们乡也回来不少人。”

    甘三诧异道:“衙门没把义军抓起来吗?”

    老儿笑道:“衙门自个儿都穷,哪来口粮给义军吃?”又道,“这年头什么怪事都有,我们村就有好几个跟着起义打出去的,结果回来都夸赞惠州兵仁义,劝他们回乡分地,养家糊口才是正经。”

    甘三也笑了起来,“那也算走运的,至少没丢性命。”

    老儿接茬儿道:“可不是,起义造反是要杀头的,但衙门念在乡民是受大乘教蛊惑,网开一面。不仅如此,去年他们还给种粮,让大伙别把地荒芜了。听说今年也不用交粮税,每户只给一斗米让衙门吃新就行。”

    一直没有吭声的鲍起凤忍不住问:“什么叫一斗米吃新?”

    老儿解释说:“这是九娘子兴的规矩,说他们惠州也穷,有些种粮还是衙门自掏腰包去隔壁通州借的,得还。”

    “每户一斗米?”

    “对,以户为主,一斗米不多,我们这些老百姓受了惠,也都乐意。”

    几人跟那老儿唠了许久,稍后老儿要去捆小麦,他们这才走了。

    路上甘三道:“主子,看情形,闵州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糟糕。”

    鲍起凤道:“谁知道呢,再走走看。”

    他并不着急上任,而是顺路探听当地的情况。一些地方已经恢复秩序,一些则慢些,但问起惠州在地方上的行径,无不夸赞。

    有夸惠州兵军纪严明下乡帮老百姓垦荒种地的,夸衙门体恤百姓分田地给种粮的,还有夸官府从通州买粮救济等等,显然对他们的印象极好。

    惠州人的口碑令鲍起凤颇觉欣慰,方家人没看走眼。

    待他抵达州府荣城,当时陈皎没在,是崔珏在主持府内事务。得知朝廷派人过来,崔珏亲自去客栈接迎。

    鲍起凤见到崔珏的第一面就觉得这人瞧着有些眼熟,他上下打量,捋胡子道:“崔别驾是中原人?”

    崔珏应道:“崔某祖籍在曲州。”

    鲍起凤轻轻的“哦”了一声,又忍不住多瞧了他两眼,总觉得似曾相识,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老夫进闵州沿途过来时曾探听过乡里,皆对惠州兵夸赞不已,可见你们惠州有认真下功夫。”

    崔珏道:“这都是九娘子的意思,她体恤闵州百姓的不易,不愿看到生灵涂炭。”

    鲍起凤点头,“如今州里的叛乱已经平完了吗?”

    崔珏:“六月闵州十一郡全部清除完毕,目前各郡县都在重振秩序。”

    两人离开客栈后一边走一边叙说闵州的现状,崔珏不知鲍起凤的底细,回答得比较谨慎。

    换句话来说就是很官方。

    到了州牧府,崔珏差人去把陈皎寻回,又给鲍起凤安排住宿。

    谢必宗不屑朝廷里的人,私下里同崔珏道:“倘若这个鲍起凤又是昏庸无能之辈,那闵州百姓只怕还得遭殃。”

    崔珏没有答话,现在他还不清楚鲍起凤的底细,如果不堪用,那就杀了。反正现在州府里都是自家人,再加之千里迢迢前来上任,途中出了岔子,也在情理之中。

    这时候陈皎在隔壁郡,接到崔珏传来的消息,颇觉诧异,因为他们上报到惠州还没多久,朝廷居然这么快就派人来了。估算路途时日,应是在消息还未报给淮安王之前那边就差人前来上任。

    陈皎总觉得中间有点名堂。

    一行人快马加鞭往荣城赶,抵达州府那天下起小雨,恰逢崔珏外出,见他们回来了,私下同陈皎议了议这个鲍起凤。

    崔珏不知他的来头,只觉鲍起凤脾气古怪,很不好伺候,动不动就训人。但做事条理清晰,许多事一针见血,经验丰富,是干实事的老手。

    陈皎听得半信半疑,“真是怪了,朝廷什么时候转性了?”又提起她的狐疑。

    崔珏也觉得不大对劲,因为按照正常流程,他们平叛后上报给淮安王,那边再上报到朝廷派人下来治理。但流程还没走完人就已经到了闵州,可见是早有安排的。

    对于这个疑问,陈皎跟崔珏一样心黑,说道:“且先看看此人底细再说,若拉拢不到一块儿,就杀了罢,我不能让惠州白干这场。”

    崔珏点头,“我正有此意。”

    他们为了闵州跑断腿,可不想替他人做嫁衣。

    陈皎亲自跟鲍起凤会面,老儿虽听方家提起过,但见到眼前这个女娃还是诧异不已。一个才十八岁的女郎,能做出那般功绩,可见心智不简单。

    两个爷孙辈你看我我看你,也不知过了多久,鲍起凤才道:“九娘子现如今在闵州可是个名人,但凡提起,闵州百姓无不夸赞。”

    陈皎挑眉,道:“鲍州牧客气了,虽说闵州不属淮安王管辖,但朝廷既然派了我们过来,行事自然不能半途而废。

    “叛乱要平,后续治理也不能落下,断不可像之前的平乱那般,过阵时日又死灰复燃,白费力气。

    “我们惠州人做事讲求实干,不仅要治理表面,内里也得一并治理,方才能让地方百姓安居乐业。”

    鲍起凤睇她道:“前两年魏县王家闹到了朝廷,可是你的杰作?”

    陈皎:“……”

    她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不知鲍州牧有何指教?”

    鲍起凤:“也没什么,老夫就随便问问。”顿了顿,“听说九娘子手里头有一位叫方孝宣的小子?”

    陈皎愣了愣,点头道:“对,怎么?”

    鲍起凤:“老夫与方家倒是旧识。”

    这一提,陈皎先前的疑惑隐隐有了答案,她知道方家在朝廷里有人为官,难不成是方孝宣那小子捅过去的?

    这不,方孝宣可愁了,因为他祖父差人给他送来两封家书,一封是给他的,还有一封则是给陈皎的。

    他鸡贼地偷看了,吓得睡不着觉,他仿佛看到自家四叔方世林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踩钢丝,一个不慎,连累方家诛九族。

    更绝的是,他的祖父只字不提方家做下的决定,只用慈爱的语气叮嘱他好好历练,勿要念家。

    方孝宣心神不宁之时,马春过来叫他。他如被雷劈,吓得抖了一下,马春诧异道:“方郎君这是怎么了,我又不吃人。”

    方孝宣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说道:“好姐姐你这嗓门比吃人还吓人。”

    马春啐了一句,说道:“小娘子叫你过去呢,说有话要问你。”

    方孝宣忙道:“一会儿就过去。”

    该来的躲不了,他整理心情,硬着头皮去见陈皎。

    官舍里的陈皎跟他一样心情复杂,她背着手来回踱步,总觉得方家此举有些门道,一时却悟不出。

    “小娘子,方郎君来了。”

    “进来。”

    不一会儿方孝宣进屋,陈皎遣下闲杂人等,让马春在外头守着,勿要让人接近。

    方孝宣行礼,小心翼翼道:“不知九娘子有何吩咐。”

    陈皎歪着脑袋盯着他看了许久,才道:“你们方家跟鲍起凤很熟吗,就是新来的这个州牧。”

    方孝宣摇头道:“我不清楚此人,也没听说过。”

    陈皎开门见山问:“朝廷这般快就晓得我们这边的动静,是不是你放出去的消息?”

    方孝宣默了默,老实道:“年前我曾写一封家书给大父,同他说起闵州的艰难,发了不少牢骚。”

    陈皎半信半疑,“就这样?”

    方孝宣忙道:“当时的混乱情形九娘子你也是晓得的,我就唠了些琐碎,且我那时候都被外派,根本就不晓得你们的打算。”

    这话陈皎倒是信的,沉默了好半晌,才道:“鲍起凤跟方家似熟识,你可知其中的情形?”

    方孝宣道:“那应是我四叔在京中结识的,我一直在祖宅,不太清楚四叔那边的情况。”

    陈皎又细细问了些其他,方孝宣一一回答。

    之后她让他去跟鲍起凤见了一面,至于他们谈了些什么,陈皎并未深究。

    现在可以百分百确定鲍起凤就是方家举荐过来的人,她跟崔珏说起方家,崔珏皱眉道:“倘若方家靠谱,那此人应是堪用的。”

    陈皎:“他们应不会乱来,方孝宣还握在我手里呢。”

    崔珏点头。

    起初他们以为方家也是为闵州着想,不曾想没过两日,鲍起凤又跟陈皎私下说起朝廷那边的情况。

    他说现下天子病重,东宫太子恐地位不保,因为王太后欲掌权,与宦官勾结扶持十一岁的景王夺位,局势一触即发。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消息,陈皎很茫然,不明白鲍起凤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

    后来他取出一封方世林写过来的信函,那信函只有一张白纸。鲍起凤把白纸放到矮几上,随后用指尖点水洒到白纸上。

    当水滴浸透纸张时,上头渐渐显露出字迹,是方世林的笔迹。

    陈皎细看一番,心里头不由得一惊,上头写着京中的时局,告知陈皎若淮安王不想在闵州白干一场,便趁着王室内斗激烈之时把通州拿下。

    因为在这个节骨眼上就算惠州捅出篓子,王室自顾不暇,太子党和外戚党为争夺王位是没空管他们钻空子的。如果错失时机,日后惠州想扩张,只怕不易。

    陈皎不识方世林,也不识鲍起凤,自然怕是他们给她下的套子。

    这个时候方孝宣咬牙把方月笙写给陈皎的信函呈上,陈皎看过之后,内心翻涌。

    方月笙告诉她,这是方家人在朝廷和她陈皎之间做出的选择。他们不信朝廷,也不信淮安王,但信她陈九娘,只要百姓在哪里,他们方家就跟到哪里。

    陈皎把信函反复看了好几遍,方孝宣道:“我不知道其中的利弊权衡,但我信大父的选择,他既然选择了九娘子,可见是盼着九娘子能把惠州图强,让百姓安居乐业的。”

    陈皎把信函递给鲍起凤,看着方孝宣说道:“你们方家人可真疯。”又道,“我若趁机取通州,一旦篓子捅了上去,那就是造反,造反你懂吗,是要杀头诛九族的。”

    方孝宣也不知说什么好,只道:“我四叔行事比三叔要激进得多。”

    陈皎又看向鲍起凤,问:“你这老儿呢,又是怎么个看法?”

    鲍起凤无比淡定地捋了捋胡子,回答道:“老夫与方家一样,百姓站到哪里,我们就站到哪里。”

    陈皎没有吭声,她的内心受到巨大的冲击,虽然她一直都想造反,但绝对不是现在捅篓子,被方家推着走。

    鲍起凤见她犹豫,继续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眼下京中正是两党争斗得水深火热的时候,想来这次朝廷让淮安王派兵平乱的目的九娘子心中也清楚,若待王室把继承人定下,他们便可安心收拾惠州了。

    “现在九娘子平定了闵州,就在通州隔壁,倘若打他个措手不及,想来应能迅速把事情平息下来。

    “一旦事成,日后老夫在闵州坐阵,通州再想法子安插自己人管辖,与惠州三州联合,一个鼻孔出气,把所有人力物力都填充到淮安王府,定能与朝廷抗衡。

    “如此好的扩张机会,惠州难道不想图强当家做主么?”

    陈皎指了指他,骂骂咧咧道:“你们这帮老头儿,莫要打乱我的阵脚,先让我仔细想想,这毕竟是掉脑袋的事。”

    鲍起凤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现在正是好时机,九娘子应早做决断才好。”

    陈皎:“莫要催命,我考虑着呢。”

    她着实意外方家会怂恿她造反,那两封信函都被她收捡好,因为它们是拿捏方家和鲍起凤的把柄,同时也在告诉她,他们选择跟惠州共沉沦。

    这等大事,需得全员协作,别走露风声才行。

    陈皎怀着复杂的心情跟崔珏商议图谋通州一事,崔珏显然也震惊不已。他把那两封信函仔细看了好几遍,陈皎道:“我没想到方家比我还会作死。”

    崔珏:“方世林说太后党是容不下淮安王的,倘若景王即位,朝廷估计会对惠州动刀。”

    陈皎来回踱步,“眼下我们并不清楚通州到底是什么情况,那头肥猪倘若没按住让它跑了,造反的帽子扣下来,咱们全都得去见列祖列宗。”

    崔珏:“地方上禁止军政养私兵,淮安王府早就被扣上拥兵自重的帽子了,那通州在明面上并未发现异常,但私下里多半养有私兵,若打听清楚再行事,更稳妥。”

    陈皎:“这事儿你拿手,你差人去查。”

    崔珏:“早前我劝你爹治理闵州只为图通州,去年过来时就安插了人去探听,若九娘子欲将其图谋过来,可把徐昭他们召回来仔细商议布局。”

    陈皎皱眉道:“我们手里才只有两千正规兵,那些新兵蛋子用处多半不大,万一通州养得有猛虎呢?”

    崔珏露出怀疑的表情,“通州牧史延锦你是瞧见过的,他那怂包样,像是养猛虎的人吗?”

    陈皎:“……”

    他说话的语气真的好嫌弃啊。

    这起变动完全是被方家推着走,虽然两人诧异,但难掩骨子里的野心勃勃。

    陈皎的犹豫只管半个时辰,她本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再加之抛出来的利益实在太大,简直无法抗拒。

    翌日崔珏把谢必宗等人放到通州,探查那边的情况,随即问起鲍起凤京中的具体情形。

    鲍起凤对他其实是有疑虑的,之前一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崔珏,后来想了许久,才觉得他跟尚书省的某位官员有神似之处,再加之那位官员也姓崔,不免让人揣测。

    他问起陈皎崔珏的由来,陈皎道:“我这么跟你说,我陈九娘若是翻船,崔珏也活不成。”

    鲍起凤深思道:“此人可靠?”

    陈皎点头,“不瞒你老人家,图谋通州,就是崔珏出的主意,若不然我父亲是不会这么大费周章来闵州折腾的,毕竟耗财耗力,还捞不到好。”

    鲍起凤道:“派惠州出兵的主意,也是王太后那边出的,其目的就是要消耗惠州。”

    陈皎:“这算盘是打好的,惠州派两千兵过来平乱,粮草军饷消耗,送粮过来救济,林林总总砸了不少钱粮进来,就为闵州百姓安稳。

    “说起来朝廷也派兵来过,但光平乱不治理,治标不治本,那大乘教跟野草似的没完没了,这回 经过我们的清理,应能得安稳了。”

    鲍起凤:“你手下的人靠谱就好。”

    陈皎:“我心中有数,得密谋。”

    待徐昭和沈乾敏等人回来后,人们坐到一起商议图通州一事。徐昭诧异不已,说道:“这般快就谋通州了?”

    陈皎点头,说起朝廷那边现在的情况,打算捡便宜。

    沈乾敏听后,也觉得是个好时机,裴长秀道:“就是不知通州到底有多少兵,最好是直接把州牧府拿下,勿要动刀动枪最好,省得引起民众不安。”

    陈皎:“得智取。”

    崔珏道:“眼下闵州的叛乱已平,朝廷也派来州牧接任,我们也可交差走人了。

    “先前通州帮衬过不少,临走前宴请州府里的人也在情理之中。既然要走了,那官兵们在两州交界处整军出发,也没什么好说的,诸位以为呢?”

    裴长秀笑道:“崔别驾的意思是设鸿门宴?”

    崔珏板脸道:“瞎说,是真心实意感谢通州,何来断头饭之说?”

    这话委实厚颜无耻,把人们都逗乐了,沈乾敏捋胡子道:“若真能把通州谋下来,主公定会高兴不已。”

    陈皎:“这可不是清查官绅那么简单,事后还得上报到朝廷的。”

    崔珏忒不要脸道:“此举就是清查官绅,我们来闵州平乱,发现通州牧豢养私兵,与大乘教勾结,欲图谋不轨,顺藤摸瓜将其清理,合情合理。”

    陈皎啐道:“你可真不是东西。”

    崔珏呵呵两声,不客气回怼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九娘子能养出个什么玩意儿来,你心里头还没有点数?”

    陈皎:“……”

    众人全都哄堂失笑,根本就没意识到他们已经步入造反的星光大道。

    第68章 便宜爹怀疑人生

    现在闵州有鲍起凤主持州府事务,陈皎等人把目标转移到了通州上。他们差人装扮成平民走街串巷,打探通州府内情况。

    这差事对于李士永来说熟门熟路,通过州府底层差役那里探听八卦,得知朱治中跟黄别驾不睦,二人属于狗咬狗那种。

    以前地方州府是没有兵权的,只有行政权,因着暴乱频发,朝廷迫不得已借地方镇压,从而导致地方上开始掌兵权。

    通州牧史延锦胆子小,又不太安分,府里没有设兵曹,只有一个贼曹掾,原本掌地方缉盗抓捕,实则私下里养着三千多私兵。

    那么多人养在手里,哪能没有点蛛丝马迹呢。按说只要无人捅到上头,这事儿就两说,偏偏陈皎要来分一杯羹。

    入冬时谢必宗等人几乎把州府和其他郡的情况摸了个大概,晓得史延锦养私兵,莫约两千多人,但具体多少没摸透。

    那些人大部分养在绍安,城里也有数百护卫。

    陈皎摸下巴道:“倘若我们设鸿门宴,把州府那帮人处理之后,想把事情压下来,可不容易。”

    崔珏:“需得速战速决。”又道,“在这之前,先摸清楚是哪些人领兵,潜伏一并处理。”

    众人聚在一起商议,设鸿门宴得在通州境内,若要以最小的动静拿下通州,需得面面俱到。

    并且鸿门宴上还是陈皎亲自接待,一旦翻船,首脑全都被通州干掉了,那才叫糟糕。

    他们经过一番商议,把参加鸿门宴的人定下,主脑陈皎、崔珏和沈乾敏,其余则是徐昭、裴长秀和汪倪陪同。目的是为让通州放心,该出现的人一个不少。

    至于胡宴和谢必宗等人则放到外围,倘若宴上出了岔子,他们也能迅速接应。

    像江彪、李士勇、刘大俊和严大刚这些便负责暗杀城内领兵头目。整个布局只有一个目的,以最快的速度把事情镇压下来。

    待到他们拿到私兵头目名单后,人们各司其职,分批伪装成百姓潜入西宁,也有潜入绍安的,静待时机。

    布局妥当后,陈皎才亲自书信送往通州,在天福楼设宴款待州府一干官员,以示感谢。

    那信件送到史延锦手里,起初他并未多想,以为是寻常宴请,后来还是治中从事朱韵提醒他谨慎为妙。

    史延锦道:“此次惠州平乱,我们通州也帮衬过不少忙,不仅给种粮,还借粮与他们救济。现在朝廷派下州牧上任,他们收兵离开,临走前宴请州府,也在情理之中。”

    朱韵道:“话虽如此,可是小心使得万年船。”

    史延锦:“那我差人去打听打听。”

    朱韵点头。

    于是州府派人去探听惠州兵的情况。当时他们过来两千兵州府是晓得的,这会儿去打探,那些兵都聚集在闵州与通州的交界处,离绍安较远。

    没过几日探子回来上报,并未发现异常。如果惠州要生事,肯定会把兵带过来,但人家有那么多兵,且又离州府远,可见其诚意。

    但他们忘了一件事,那就是惠州来平叛,兵越打越多。那两千兵确实看不出异常,因为有许多新兵蛋子掺杂其中,而熟练的老兵则早就偷偷潜伏进城了。

    不过史延锦还是非常警惕,身边派下不少精锐护身。

    宴请那天,州府里的高官尽数赴宴,朱治中和黄别驾自然也在其中。

    陈皎等人早已在天福楼等候,得知他们到来,一行人前去接迎。

    双方一番客套寒暄,入到宽敞的包厢,两方官员各自落座。

    陈皎坐于主位,裴长秀站在她身侧,下方是崔珏,汪倪站在一旁,之后是沈乾敏和徐昭,按职位排序。

    史延锦这边则来了八人,五位高官,三位护卫。

    陈皎跪坐于榻上,和颜悦色道:“此次惠州平乱,多亏史州牧援助,若不是通州借粮,闵州百姓只怕不易熬过寒冬。”

    史延锦道:“九娘子客气了,通州不过是举手之劳,倒是惠州出力又出钱粮,那才是闵州之幸。”

    陈皎摆手,“皇命难为啊,不过不管怎么说,好歹把闵州之乱平息下来了,想必往后当地会得安稳。”又道,“那大乘教可怖至极,不少百姓受其蛊惑,成为其爪牙,不知通州这边可有发现大乘教踪迹?”

    朱韵接茬儿道:“我们这边还好。”

    陈皎:“大乘教不可不防,前两次生乱,皆是因清除得不够彻底,才让他们死灰复燃。待我回到惠州,也得让各地警惕大乘教,不给他们任何空子钻。”

    人们就闵州那边的情况说了会儿,以此缓解史延锦的紧绷。

    崔珏负责活跃气氛,让现场的气氛松快些,提及通州的风俗人情,朱韵等人打开了话匣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包厢里谈笑风声,压根就察觉不到风雨欲来。

    而天福楼周边的暗线则一直盯着二楼侧边的窗户,只要上头掉落下东西,便意味着猎杀开始。

    同时藏匿于街巷的惠州兵早已磨刀霍霍,只等着天福楼那边放出信号。

    当时是正午时分,冬日街道上行人甚少,今日天福楼的生意也不太好,本以为接到一桩好差事,哪曾想遭遇飞来横祸。

    史延锦小酌几杯,处于微醺的状态。本以为应付完这场宴请之后就能把这群惠州人打发走,哪曾想陈皎冷不防问道:“史州牧可识得乌言秋?”

    史延锦愣了愣,困惑问:“什么乌言秋?”

    陈皎笑了起来,“他说他认得你,与你曾是旧相识。”

    一旁的黄别驾警惕性高,听着不对味,忙道:“九娘子可莫要开玩笑。”

    史延锦后知后觉会意过来,酒顿时醒了大半,忙道:“那乌言秋不是大乘教的……”

    话还未说完,陈皎就道:“原来史州牧晓得他呀?”

    史延锦连忙摆手,“九娘子可莫要信口雌黄,史某跟大乘教没有分毫关系。”

    陈皎冷哼一声,从袖袋里抽出一封伪造的供词,说道:“这份供词出自乌言秋之口,他对你史州牧供认不讳,说你二人曾私下往来,他在闵州伙同私盐贩子钱福坤起义,你史州牧只需袖手旁观,待闵州大局稳定之后,便与通州联手,可有这回事?”

    史延锦惊出一身冷汗,气恼道:“放屁,我堂堂州牧,怎可与那等下九流扯上干系?”

    陈皎挑眉,“那他说你豢养数千私兵,又是怎么回事?”

    此话一出,史延锦僵住了。朱韵暗叫不好,他们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大祸临头。

    这场意外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黄别驾故作镇定道:“九娘子切莫乱扣帽子,养私兵可是要掉脑袋的。”

    陈皎挑眉,“既然知道养私兵会掉脑袋,那还不承认你们通州与大乘教勾结?”

    说罢又把他们养的私兵头目名字报出几位,吓得史延锦当机立断想跑。

    忽听一声摔杯,徐昭等人立马把房门堵住。史延锦被气坏了,厉声道:“陈九娘你休要欺人太甚!”

    陈皎冷酷道:“通州勾结大乘教养私兵造反,给我拿下!”

    现场顿时陷入混乱打斗中,崔珏把陈皎护到角落里。

    包厢是陈皎亲自挑选的,里面是一个单独的小院,有两道门,隔音效果不错。

    这场擒拿并未持续得太久,因为之前他们曾演练过,至多茶盏功夫就要把现场控制下来,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忽听一道急促的叫喊声,外面多多少少还是能听到些许动静。

    谢必宗跟门神一样淡定,有小厮过来询问,他淡淡道:“里头吵架了,不知为何闹得凶。”又道,“有醒酒汤吗,送些过来给他们醒醒酒。”

    那小厮被打发走了。

    谢必宗故意敲门提醒里头的人手脚搞快点,很快里头也敲门回应。

    应是差不多了。

    这不,没一会儿小厮送来醒酒汤,谢必宗把他打发走后,亲自端进去。

    进入院子,里头的人被解决掉七位,只有朱韵一位活口。他早就被吓得瘫软在地,嘴被堵住,直勾勾望着史延锦等人的尸体,大气不敢出。

    裴长秀几人下手干净利落,没怎么见血,多数都是用暴力扭断脖子。

    谢必宗又出去了,裴长秀也跟着出去守门。谢必宗去到二楼,故意把一只杯盏从窗户扔下,投放猎杀信号。

    盯梢的惠州兵知道得手后,开始暗杀早前盯准的头目们。

    天福楼也有州府带来的护卫,为了稳住他们,朱韵被支使出去。他是文官,哪曾见过这般凶残的杀戮,崔珏扶他起身,他站都站不稳。

    崔珏好脾气道:“我们九娘子没甚耐心,今日不管史州牧怎么辩解,他养私兵都是事实。这事若上报到朝廷,州府里的一干人等谁都跑不了,朱治中你以为呢?”

    朱韵露出快要哭了的表情,哆嗦道:“崔别驾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崔珏:“朱治中言重了,若有活路,自然就得挑活路走。你若配合我们,不仅自己能保得性命,家人也不会出岔子。”

    朱韵盯着他半信半疑,“你们不会杀我?”

    崔珏:“你若听话勿要捅篓子,通州就还有你的立足之地,你若非得拼个你死我活,那受罪的不仅是城内的百姓,还有那些私兵。

    “去年我曾差人探听过你朱韵,在当地的口碑也算不错,这才留你性命,可见你心中也是惦记着通州百姓的。

    “今日我们设鸿门宴,早就把通州摸透了,莫要抱侥幸糊弄我们,该如何抉择,全看你自己。”

    朱韵不敢吭声。

    崔珏松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道:“出去了切莫发抖,若被识破,那通州可就要出大乱了。”

    朱韵硬着头皮道:“你们擅杀州牧,是在造反。”

    崔珏笑了笑,轻言细语道:“瞎说,史州牧勾结大乘教豢养私兵,这是铁证如山。”又道,“莫要与我费嘴皮子,赶紧去稳住那些护卫。”

    朱韵又是愤怒又是惶恐,只得忍而不发。

    也在这时,外头果真有史州牧的人前来询问,朱韵硬着头皮出去打发。

    众人看着他出去的身影,个个都紧绷着神经,准备随时血战。

    也幸而朱韵识相,不敢露出破绽,同外头的人说史延锦有些醉了,方才说醉话惹得惠州几位不快,现在已经平息下来,把他们打发了下去。

    回到包厢,明明是大冬天,朱韵却出了一身冷汗。他心中也镇定许多,同崔珏道:“纸包不住火,诸位以为能瞒到几时?”

    崔珏:“能拖一刻是一刻,待到城内的领头清理完后,我就不信底下的散兵真敢造反。”

    此话一出,朱韵眼皮子狂跳不已,咬牙道:“你们是有备而来。”

    崔珏:“不然呢,惠州大老远跑过来平乱,又是送粮又是送钱的,是要做那普渡众生的活菩萨?”

    这话把朱韵噎得无语。

    拖延到未时,刘大俊等人带着惠州兵打突击战,迅速把州牧府控制住。因着高官们都去了天福楼,府里的官吏们全都六神无主。有人通风报信,天福楼再次发生混乱打斗。

    把史延锦带去的人尽数清理干净后,陈皎等人才转移到州府,同时城门被关闭起来,禁止出行。

    当地百姓不知内情,有人询问,官兵解释说城里潜入朝廷通缉的大盗,要全城缉拿。

    哪晓得第二日府衙发布告示,说史延锦勾结大乘教豢养私兵意欲造反,已被伏诛,将上报朝廷。

    消息传出去后,全城百姓炸锅,一时间城里闹得人心惶惶,街巷市井百姓无不担惊受怕。

    这不,卖豆腐的摊贩担心道:“好端端的,咱们通州怎么就要造反了?”

    隔壁的妇人应道:“昨日听说城门早早地关闭了,当时肯定出了岔子。”

    边上的邻里就这起事件小声议论,无不感到突兀,一老媪深感不安,“隔壁闵州的乱子才平,难不成又轮到咱们通州了吗?”

    “是啊,听说那大乘教好生可怖,用药物控制信众使其变成行尸走肉,怎么会跟州府扯上关系?”

    “谁知道呢,不过通州跟惠州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他们跑过来瞎掺和作甚?”

    人们窃窃私语,都觉得惠州多管闲事。稍后忽见官兵路过,众人如鸟兽般四散躲藏。

    接连数日城门都没有开启,陈皎等人经过清查,拿到了私兵名单,竟然有三千多人。

    起初朱韵还以为他们会按名单进行诛杀,不曾想陈皎大事化小,只差人查杀领头的几位。

    朱韵心中忐忑,试探问道:“九娘子当真愿意放过他们?”

    陈皎不答反问:“不然呢,把三千多人全杀了?”

    朱韵:“……”

    陈皎缓缓起身,道:“朱治中未免太小瞧我陈九娘了,不管我用什么理由图通州,你以为我要的是什么,跟闵州那边的混乱吗?”

    朱韵沉声道:“通州是引狼入室,飞来横祸。”

    陈皎挑眉,“要怪就怪朝廷,好端端的,非得让惠州大老远派兵过来平乱,我们岂有白走一趟的道理?

    “要怪也得怪你们通州的这些当官的不安分,豢养私兵被我们逮着把柄。不管怎么说,这事既然被发现了,怎么都是无法洗清的,你说是吗?”

    朱韵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陈皎厚颜无耻道:“为着通州百姓的安稳,还请朱治中妥善处理两州的关系,勿要闹得一团糟乱,惊动州内百姓。”

    她说话和颜悦色,纵使朱韵心中不满,也深知通州府养兵是铁打的事实,这是怎么都翻不了案的。

    城内躲藏的私兵惶惶不可终日,所幸府衙并未下通缉令。

    那些私兵刚开始得知史州牧被杀,领兵的头目也被暗杀,心中愤慨不已。原想着若惠州兵不给他们留活路就起兵造反,哪晓得州府没有任何动静。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没有人想走死路,为了把这些人收编入伍,陈皎想了个法子。按照名单通过户籍寻到私兵们的家中,通过家眷劝说兵丁们投靠惠州。

    这不,乡县的里正拿到上头派发下来的告示,亲自挨家挨户走访。

    姜里正走到猎户王家中,问起他们的儿子王大郎是不是去州府里当兵去了,刚开始王老儿矢口否认。

    姜里正耐心道:“你们莫要遮遮掩掩,州府里已经派发了告示给乡里,上头就有王舟的名字。

    “这会子听说史州牧勾结大乘教豢养私兵造反,这可是要杀头的罪名,想来是惠州兵从闵州大乘教顺藤摸瓜摸到了史州牧头上,把人给办了,把私兵的篓子给捅了出来。”

    当即同他们说起事情的前因后果,听得王家胆战心惊。所幸上头不追究,只要愿意收编入惠州,便算正规兵,且还能拿到粮饷。

    这消息倒令王家人意外,王老儿诧异道:“真不用杀头了?”

    姜里正摆手,“不用杀头了,据说私兵有三千多,若全都杀头,那岂不是官逼民反吗?”又道,“惠州才把隔壁闵州的叛乱平息,显然是不想再生是非的,你们也算捡到了便宜。”

    王老儿这才放心许多,他的妻子刘氏道:“惠州真是多管闲事,通州的事情应由朝廷管,他们过来插什么手?”

    姜里正:“现今这世道说不清楚,若朝廷管用,闵州何至于年年生乱?”顿了顿,“咱们这些老百姓应该庆幸的是接管人,那陈九娘的口碑还算不错,不会滥杀无辜,若是遇到其他人,可就没有这般走运了。”

    王老儿半信半疑道:“这事真就这么翻篇了?”

    姜里正回答道:“应是翻篇了,通州想要兵,惠州也想要兵,都想抢身强力壮的男丁。”

    刘氏试探问:“若是不愿意被收编呢?”

    姜里正:“那就老老实实务农,不过衙门会把该男丁进行备案,若地方上出现案情,便有嫌疑,将其视为前科。”

    刘氏皱眉,“简直荒唐,好端端的良民,何故背上这样的污蔑?”

    姜里正:“你们就莫要得寸进尺了,按律令原本就是要被杀头的,家眷也得受牵连。

    “现在上头中和,放你们王家一条生路,愿意按正规兵收编给粮饷。你们又不愿意,那是不是得爬到惠州那帮官大爷头上作威作福,才觉得舒坦?”

    这话说得嘲弄,王老儿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姜里正勿要懊恼。”

    姜里正:“且考虑清楚,若是想明白了,就自己来找我,好把名目交到衙门。”又提醒道,“这世道的兵哪个不是像强盗土匪一般,既然曾去掺和过,就别装什么良民了。”

    他一把年纪,万事看得通透,顶着寒冬出来跑腿,也算是对当地百姓有点良心。

    从私兵转成正规兵仅仅只需要换个主子,简直滑稽讽刺。纵使那些私兵心中不屑,但仍旧有不少人服了软,选择去询问收编入伍的条件。

    惠州开出来的粮饷条件还可以,有人心动了,前去接受考核。

    第二轮收兵就这么开始了,徐昭等人忙得不可开交,校场上再次热闹起来。

    陈皎亲自书信说明通州的情况,让淮安王斟酌用词上报到朝廷。

    那书信由谢必宗快马加鞭送至惠州,其中还有崔珏的一封信。

    闵州这边得知通州安全着陆,鲍起凤暗暗欢喜。这步棋显然是正确的,一旦三州融汇贯通,那往后惠州将日益强大起来。

    而闵州这个烂摊子将不复存在,它只会越来越好,因为起义把州内的官绅都杀得差不多了。

    人口锐减的情况意味着当地百姓有更多的田地耕种,只要他们有地耕种,能得温饱,那闵州至多两三年就能进入兴旺时期,甚至比通州和惠州还要好。

    原因很简单,土地兼并的问题得到解决。

    年底的时候陈皎送至惠州的信函传到淮安王手里,当时他以为是提闵州的事,结果拆开一看,整个人都懵了。

    信中说她把通州拿下了。

    陈恩还以为她在忽悠,又反复细看了好几遍。再看崔珏写来的信函,手不禁有些抖。

    当时陈恩的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压制不住恐惧,看向谢必宗道:“九娘是不是在通州造反了?”

    谢必宗:“……”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陈恩惊恐的表情,心情有几分复杂。

    “回主公的话,九娘子没有造反,是通州牧勾结大乘教豢养私兵……”

    当即把通州的情况详细讲述一番,听得陈恩眼皮子狂跳,难以置信道:“州内没有大动干戈?”

    谢必宗点头,“不曾,除了头目以外,甚少人伤亡。”顿了顿,“先前我们在闵州平乱时收编了一千多新兵,现在通州那边也在继续收编私兵,若是堪用的男丁,皆会收编成惠州兵,估摸能有五千兵左右。”

    陈恩:“……”

    表情有些裂,还能这样玩儿?

    第69章 忽悠小能手

    派出去两千兵,结果打成了五千兵,并且还挣回来一个通州。

    这波操作彻底把陈恩唬懵了,他像听到天方夜谭一般,许多时候都忍不住打断谢必宗的话。

    “闵州才派过去上任的州牧被九娘拉拢成自己人了?”

    谢必宗点头,“对,那鲍州牧是个明事理的人,也干实事,对九娘子治理闵州颇为赞赏,愿意鼎力相助。”

    陈恩:“……”

    谢必宗:“九娘子说只要闵州、通州和惠州拧成一条绳,在通州布兵存粮,两头皆可接济,就算是朝廷派兵下来,也不一定能吃得下惠州。”

    陈恩:“……”

    他总觉得这便宜捡得稀里糊涂,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疼!

    忒疼!

    “高展!”

    外头的高展进屋来,“家主。”

    陈恩:“去,去把余簿曹和郑治中寻来,我有事相商。”

    待高展下去后,陈恩兴致勃勃道:“你好生跟我说说他们是怎么弄的通州。”

    生平第一次,谢必宗像上宾那样得到了奇怪的待遇。陈恩不但亲自给他备茶,生怕他把嗓子说哑了,还让他就坐,慢慢说。

    谢必宗总觉得怪怪的,浑身都不自在。

    陈恩没完没了的唠,谢必宗只得没完没了陪他唠,二人在书房里说了许久,余奉桢他们可算来了。

    谢必宗要起身向他们行礼,陈恩做了个手势打住,他只得老老实实不动。

    待郑余二人行过礼后,陈恩欢喜道:“我们九娘给我送来一份大礼。”说罢把信件递给他们看。

    不出所料,两人的反应显然都是难以置信。谢必宗嘴角微翘,心里头暗爽。

    陈恩搓手,欢喜道:“这闺女可没白养,知道心疼她老子。”

    郑章压下心中的狐疑,皱眉道:“偌大的通州,就这么被九娘给图了,隔壁闵州岂会坐视不理?”

    陈恩:“朝廷派下来的州牧已经被九娘拉拢成自己人了。”

    郑章:“……”

    他再次露出质疑,就算他知晓陈九娘有过人的手腕,但能把手伸到朝廷里去,也着实荒谬。

    谢必宗适时解释道:“此事还得从方家说起。”

    当即把陈皎去西山县认识方家人的经历详细说了一番,听得几人面面相觑。

    “现如今天子病重,太子党和外戚□□激烈,鲍起凤从京中过来,他们认为取通州正是时候,且通州牧养私兵证据确凿,明面上朝廷挑不出毛病来。”

    郑章还是不信,“那鲍起凤信得过?”

    谢必宗:“他们都有把柄握在九娘子手里,倘若事败,抄家灭族难逃一死。”

    郑章这才闭嘴。

    他心中到底不大服气,一介女流,居然运气这么好被她捡得便宜。

    旁边的余奉桢钦佩道:“九娘子高瞻远瞩,想来在闵州也费了不少心思,若不然,岂能得鲍起凤欣赏?”

    谢必宗道:“余簿曹此言甚是,闵州之乱,我们确实费了不少心思。当地百姓对九娘子交口称赞,那鲍起凤也是暗访过当地,才决定扶持惠州的。”

    陈恩道:“方家弃了朝廷投靠惠州,也是明智之举。”

    谢必宗:“目前通州境内平稳,主公可上报到朝廷,就算再派州牧下来,也得要些时日。九娘子的意思是若能拉拢成自己人,则用,若是不行便杀之。”

    陈恩点头,“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图到手了,自然没有放掉的道理。”

    他们还有事情要商议,稍后谢必宗退了下去,陈恩背着手来回踱步,实在是兴奋。原本以为要费许多精力才能把通州掌控,不曾想眨眼就弄到手了,且还没费一兵一卒,简直惊喜。

    不仅如此,还得了一个闵州主动投靠。

    起初陈恩肉疼得不行,又是送兵又是送钱粮去填闵州的窟窿,哪曾想陈九娘比他还会做生意,简直是个人才!

    “五千兵,我派两千兵出去,给我拐回来三千兵,附带两个州,我儿甚有出息!”

    见他两眼放光,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郑章心中不是滋味,只能安慰自己,幸亏陈九娘不是儿郎,若不然底下的郎君们个个都得恐慌。

    他违心附和夸赞一番,这事真的挑不出毛病来。

    陈恩拍了拍余奉桢的肩膀,高兴道:“还得是你这老余头眼光毒辣,当初若不是你提议放九娘过去,咱们惠州哪能捡这般大的便宜?”

    余奉桢也有些膨胀,“南方七州,除去蜀地许州关门闭户以外,我们就独占三州。隔壁交州联姻结盟,短时内不会无端生事。眼下就剩朝廷奉州和朱州各自为主,那朝廷一团糟乱,假以时日,惠州何愁不能图强?”

    陈恩点头,“是这个道理。”

    他们一时踌躇满志,对惠州的未来充满着希望。

    当天晚上陈恩心情甚好,歇在了梨香院。许氏朝他发牢骚,说去年陈皎去闵州后就不曾回来过,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归来。

    陈恩哄她道:“待通州那边稳定之后,她自然就会回来了。”

    许氏:“我这闺女算是被陈郎你用明白了的,什么脏活累活都让她干,府里头养着那么多郎君,怎么不支使出去?”

    陈恩:“咱们九娘一个将顶十个兵,脑袋瓜聪明,这次去闵州她可是立了大功的,我得好生犒赏一番。”

    许氏撇嘴,“陈郎这般抠,能奖出什么东西来?”

    陈恩:“谁说我抠门了,待她回来了,我把魏县做为食邑给她。”

    许氏半信半疑,“你可莫要哄我。”

    陈恩揽过她的肩膀,“不哄你,不过把你的嘴闭紧点,莫要张扬出去,省得遭人嫉妒。”

    许氏笑得合不拢嘴,“这才像个疼闺女的爹,亲爹!”

    与此同时,金玉院那边气氛沉闷。陈贤戎从自家舅舅嘴里得知陈皎把通州谋下,心中不是滋味。

    郑氏也是难以置信,区区一介女流,竟然有这般本事,简直匪夷所思,“她当真不费一兵一卒就把通州给拿下了?”

    “是她运气好,捡了便宜,若我过去,一样能得好处。”

    陈贤戎心比天高,不服自身能力被陈九娘压制。

    郑氏不痛快道:“那挨刀的放出去,反而越蹦越高了,照这么下去,她岂不得爬到你爹头上?”

    陈贤戎鄙夷道:“不过是个女流之辈。”

    往日郑氏轻贱,这回却有不同的看法,语重心长道:“儿啊,她是女流之辈不假,但她的手腕确实不可轻视。

    “你仔细想想陈九娘进府之后所走的路,我那般为五娘筹谋,都被她躲了过去。她靠着陈芥菜卤从府里跳出去,可见早有谋算。去到魏县明明捅出篓子来,却能得你爹赞赏,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能力?

    “州内清查官绅替你爹收揽钱财,闵州之乱拉拢朝廷派下来的州牧,还顺道把通州给图到手了。不管三郎承不承认,她都有过人的本事,不可不防。”

    “阿娘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三郎,莫要轻看九娘,从表面上看是她运气好,可是她的运气不可能一直都这么好。你也说了,她跟方家结识是在大兴郡西山县,当时是大郎他们在那边清查官绅,她好端端的何故从这边跑过去?”

    这话把陈贤戎问愣住了,皱眉道:“从章陵去大兴就算快马加鞭也得走十多日。”

    郑氏忧心忡忡,“按说大郎与四郎去清查官绅是为抢功,九娘肯定不大痛快。可是她要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去大兴郡呢,定是那边出了岔子压不住才求助于她的。若是你,同是竞争对手,可会伸出援手?”

    陈贤戎回答道:“不会。”顿了顿,“我会巴不得对方出岔子。”

    郑氏:“这就是九娘的可怕之处,她可以为了大局放下算计,一旦大郎他们捅出篓子来,势必牵连到官绅清查,从而影响到她的前程。

    “她过去把方家人说服,平息了民乱,从而得了这份益处,也就是你说的运气好。那为什么大郎他们没有得下这份运气,你可曾细想过其中的由头?”

    一番话把陈贤戎说得沉默了,郑氏继续道:“往日我把她当后宅女郎轻看,如今细细想来,她所谋的哪里是后宅那点益处,而是要跟你们这些郎君争抢前程。”

    陈贤戎皱眉道:“一个女郎家抢什么前程?”又道,“难不成爹会把家业让给她?”

    郑氏:“你父亲自然不会这般荒唐,但其他人可以拉拢她为己用。”

    这话把陈贤戎点醒了,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郑氏阴霾道:“且好生想想,当初她为何千里迢迢去西山县,说不准她跟二房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毕竟我们大房跟她向来不对付。”

    陈贤戎的心态有些崩,“不可能!我晓得大哥这个人,心胸狭隘,他与九娘抢功,便是想向爹证明他不比她差。这次九娘连得两州,他指不定比我还嫉妒九娘,怎么可能跟她结盟?”

    郑氏沉默了半晌,才道:“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 共同的利益。今日我提醒你,是想让你明白,莫要以性别偏见去看待九娘,她跟一般的女郎不一样,甚至比你我都有狼子野心,明白吗?”

    陈贤戎:“儿受教了。”

    郑氏:“你要稳住,不管她蹦得多高,你父亲都不会把爵位让给她,这世上就没有女人继承爵位的道理。

    “我们郑家是正室嫡出,你父亲若存私心,他站不住理,余奉桢第一个就会规劝。只要三郎别犯错让他们揪住把柄,陈家的家业就还是你的,纵使九娘有手腕,也不过是替他人做嫁衣。三郎要防范的是二房,勿要让他们把九娘拉拢过去了。”

    陈贤戎点头,“儿明白。”

    与二房比起来,郑氏的底气是要足些,因为有娘家人在背后支撑,就算陈贤戎不讨陈恩喜欢,但身份摆在那里,牵一发而动全身。

    二房就不一样了,得靠自己去争去抢,跟陈皎一样,母族没有支撑,唯有靠手腕去夺取。

    显然陈贤戎是非常了解他大哥陈贤树的,因为他故意把府里的情形传到燕南郡,直接把陈贤树搞破防了。

    当初郑章就说过,清理官绅是件得罪人的差事,尽管陈贤树兄弟挑软柿子捏,还是满腹牢骚。现在能坚持下去,无非是不想被轻看,毕竟陈九娘都能做下去,他们焉有退怯之理?

    哪晓得陈贤戎那厮传信来说陈九娘不但平定了闵州,还夺得通州,把两千兵打出五千兵来,以后通州那边的官绅都要靠陈贤树清理了。

    接到这封信函时,陈贤树正为当地官绅懊恼,结果看了之后更不是滋味了。信中陈贤戎阴阳怪气,尽管他知道对方故意这般刺激,还是受不住那种冲击。

    一直以来陈贤树都是心高气傲之人,处处都要强出头,如今陈皎却比他更逞能。有时候他也会窝火,好端端的搞什么官绅清查,哪曾想陈九娘竟然把通州给图了。

    在某一瞬间,陈贤树不禁怀疑这是陈九娘给他挖的坑,故意让他跳。

    这不,陈贤允看到信函后,也觉得匪夷所思,提出质疑道:“她一个女人,岂有这般大的本事?”

    陈贤树酸溜溜道:“那是人家运气好。”

    陈贤允心中不痛快,发牢骚道:“我们在这边吃力不讨好,她却白捡便宜在爹跟前卖乖,心劲儿着实可怕。”又道,“大哥,这破差事我是一刻都干不下去了,你说我们清查官绅有什么作用,数十年来不都这样吗,天底下的贪官哪有杀得尽的?”

    陈贤树没有吭声,总觉得自己被陈皎摆了一道,因为清查官绅本就是她提出来的,结果把他们套进去,她自己却去捡便宜挣功劳,得罪人的差事全让他们干了,简直欺人太甚。

    兄弟俩本来就厌烦了,接到这信函更是彻底破防。

    陈贤树满腹牢骚,想着当初为什么不是他去平乱,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离得太远,没有抢到平乱的差事,哪有陈九娘出头的份儿?

    陈贤树越想越觉得被陈皎算计了,就算他知道陈贤戎故意挑拨离间,还是会不高兴。只要一想到淮安王喜笑颜开的样子,他就浑身不痛快。

    正如陈贤戎所说,他的心胸确实狭隘,过分关注能得到父辈的喜欢,时时刻刻都想证明自己可以。

    从小到大,他也确实做得不错,是淮安王所有子嗣里最得宠的那一个。他深信长子是跟其他人不一样的,得起到表率,故而言行举止各方面都谨言慎行。

    淮安王也确实偏宠他,但不知什么时候,那种偏宠开始变淡了,就从陈九娘进府之始。

    她太过耀眼,所作所为完全打破了他秉承的端方,彻底跳出了他为人处世的认知。

    更嘲弄的是他嫉妒的竟然是一个女人,嫉妒对方夺走了原本属于他的父辈偏宠,嫉妒她处处强压自己一头。

    陈贤树想到自己替他人做了嫁衣,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只想回去。

    于是燕南郡的清查半途而废,他借病为由书信回府,请求折返养病。

    春日春暖花开,闵州那边大量缺人手,陈皎让朱韵举荐堪用的士人派过去任职。

    朱韵心情复杂,有时候他极为不耻她的作为,可有时候又不得不佩服她的用人手腕——任人唯贤。

    朱韵也有点小脾气,说到底心中就是不服,他阴阳怪气道:“九娘子难道不怕朱某荐人别有用心?”

    陈皎站在窗前,看满树玉兰花开,“你的别有用心若能替我荐得对百姓有利之人,那我捏着鼻子都能忍下。”

    朱韵:“……”

    陈皎:“我不杀私兵,是为通州百姓安稳;我任人唯贤,亦是为闵州百姓谋利;我愿意启用你朱韵,更是因为你堪用。

    “哪怕我清楚留着你有许多风险,但仍旧赞赏你的处事才华。我不计前嫌是惜才之举,但愿你能明白我的用意。”

    “九娘子只怕要失望了,一仆不侍二主,恕朱某无能。”

    陈皎挑眉,眯起眼道:“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朱韵在通州从官近二十年,侍奉的主子应是通州的百姓。没有他们供养你们这群狗官,还不知得到哪里去喝西北风。

    “且说回史州牧养私兵一事,供养他们的钱银难道不是从老百姓身上收刮来的?我陈九娘杀他,是惩的贪官污吏,我侍奉的主子,亦是百姓,从来不是什么狗屁官绅。”

    这话颠覆了朱韵的三观,瞪着她久久不语,他张嘴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

    陈皎不快道:“给我滚下去蹲几天大牢,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出来。”

    朱韵是个硬茬儿,真的去蹲大牢了。

    崔珏不太明白他的想法,也蹲到大牢前,说道:“朱治中先前不都干得好好的吗,怎么忽然想不开了?”

    朱韵严肃道:“一马不鞴双鞍,一仆不侍二主。这道坎,朱某过不去。”

    崔珏皱眉,“史延锦是个很好的主子?”

    朱韵:“他有很多缺点,甚至平庸,但对于朱某来说,却是影响至深的人。如今平白被你们杀了,朱某无法替他翻案,无话可说。”

    崔珏一下子就明白症结出在哪里了,朱韵能接受史延锦被杀,但无法接受亲眼看着他被扣上罪名被杀。

    这心结确实难解,他没再继续说什么,自顾离开了。

    不曾想陈皎是个狠人,得知朱韵的症结后,并未从朱家亲眷那里着手,而是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让朱韵直面人间惨淡。

    她把他从牢里带了出去,随便挑了个乡县扔过去,并告知当地村民,这是从州府来的官老爷,特地来体察民情,让他们有什么话都可以说。

    结果被当地村民臭骂一顿。

    一位牵着水牛的老头儿路过,也忍不住打抱不平,骂骂咧咧道:“什么体察民情,交公粮的时候叫衙门那帮差役别踢斛就谢天谢地了!”

    “我们梁家的地,去年被周官绅家霸占了去,告到官府非但没有把地拿回来,反而还挨了板子,这找谁说理去?”

    “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吸我们的血,扒我们的皮,拿去养私兵,活该被查杀!”

    “咱们通州人就是没闵州那般有骨气,不敢造事,个个都跪得跟孙子似的,一点脊梁骨都没有。”

    “这话甚有道理,隔壁闵州闹事,至少现在家家户户都能分得田地,我们通州能得什么,被州府敲骨吸髓,不知何时才到头!”

    村民们七嘴八舌,提及当官的无不恨得咬牙切齿,义愤填膺,看得朱韵汗颜不已。

    陈皎冷酷地把他扔到好几个乡接受民众审判,得来的多数都是唾骂,彻底把他给搞致郁了。

    陈皎道:“这就是朱治中以前侍奉的主子,睁开你的眼好生瞧瞧,底下的百姓对你们州府是什么样的评判。”

    朱韵觉得颜面尽失,咬牙嘴硬道:“不用九娘子来教。”

    陈皎鄙夷道:“你在通州干了近二十年,说你兢兢业业为通州付出,问题是付出到哪儿去了?”

    朱韵的脸有些红了,颇觉惭愧,陈皎继续道:“我陈九娘去年才去闵州,一年就把口碑给挣足了,因为我有把他们当主子侍奉。

    “老百姓不眼瞎的,他们心里头清楚哪些人才是值得他们爱戴的官。可是你朱韵悟不明白,做了几十年官仍旧不明白你是为谁效力。

    “甭跟我提什么主仆情深,若史延锦有什么功绩是个人物,那还有理可辩。可是他没有,平庸无能之辈,占着茅坑不拉屎。他养那些私兵是为什么,不就是防备底下百姓像闵州那般起义闹事吗?

    “可是我陈九娘不防民,因为我们本就是站在一块儿的。我们手里的兵不是为了镇压百姓,而是要护百姓安危。

    “什么是主,这才是主。你既可以是他们的仆,也可以是他们的主。”

    一番话说下来,朱韵的内心备受触动。他从来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重建自己的三观。几十年的根深蒂固会被一个十多岁的女娃洗礼,思维彻底转变。

    那过程是非常痛苦的,可是他却隐隐开悟了,似乎明白了真正的为官之道。

    之后几天朱韵蹲在牢里不吃不喝,成日里浑浑噩噩,一会儿放声大笑,一会儿又悲声啼哭。

    崔珏见此情形不由得皱眉,他私下里问陈皎,会不会把朱韵给整疯了。

    陈皎淡淡道:“我是见他办事干净利索,觉得能捞一把,这才费心言传身教,他若是悟不透,那就算了。”

    崔珏用奇怪的眼神审视她,不客气道:“你这是言传身教,还是训狗?”

    陈皎:“……”

    她忽然觉得人与人之间混得太熟不一定是好事。

    不过结果是好的,因为朱韵终于从煎熬中悟道了,彻底想明白了往后余生要走的路。

    他从牢里走出,沐浴梳洗正好衣冠,前去拜见陈皎,伏跪到地道:“多谢九娘子指点,朱韵受教了。”

    陈皎忙起身上前去扶他起来,和颜悦色道:“朱治中开悟就好。”

    一旁的崔珏瞥了她一眼。

    啧,忽悠!

    瞎忽悠!

    第70章 惊变前兆

    暮春时节,在天子病故的前两日,太子因犯大不敬之罪被废,景王在王太后的扶持下继位主持国丧,成为新的天子。

    陈恩是皇叔,王室邀其进京奔丧。

    消息传到惠州,陈恩顿觉项上人头不保。他在屋里来回踱步,骂骂咧咧道:“那王太后包藏祸心,借先帝病重栽赃太子,如今却想把老子骗进京去杀,老虔婆想得美!”

    郑章严肃道:“主公万万不可去。”

    余奉桢也道:“是啊,京中时局不稳,随时都可能出岔子,若主公去了,只怕再难回来。”

    陈恩紧皱眉头,“就算我称病抱恙,但始终是皇叔,总得差人替我走这趟。”

    余奉桢:“便让底下的郎君们替主公走一趟应付。”

    陈恩点头,但派谁进京呢?

    郑章没有吭声,心想京城无异于龙潭虎穴,若是去了,只怕不易回来。

    这不,当替陈恩走一趟京城的消息传到郑氏那边时,只觉天都要塌了,她再次面临当初把陈五娘送出去的窘境,只不过这回是送陈贤戎。

    陈贤戎是嫡子,最能代表陈恩的脸面,多半会把他支过去。

    郑氏坐立不安,急得上火道:“这可如何是好,一旦三郎进了京,只怕是没法活着回来的。”

    曹婆子忙安慰道:“娘子勿要急躁,想来郎君不会这般糊涂把三郎送过去。他虽是嫡出,却不是长房,有大郎君顶着,轮不到咱们三郎。”

    郑氏焦灼道:“这会儿大郎他们在燕南,府里能出去的就只有三郎了。”

    曹婆子闭嘴。

    派谁出去确实是个问题,府里的妻妾们各怀心思,也幸亏有大房二房顶着的,其他房的孩子还小,轮不到他们出头。

    二房秋香阁那边得知这个情形,也有些不安。

    老二陈贤盛忧心忡忡道:“大哥他们最好晚些回来,切莫在这个节骨眼上……”

    李氏打断道:“差人去拦着,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陈贤盛:“也不知爹会派谁替他去奉州。”

    李氏冷冷道:“你父亲是皇叔,自然是嫡子能代替他的脸面了,我们二房是庶出,上不了台面。”

    陈贤盛闭嘴,他觉得这事多半会落到老大身上,但不敢说,怕引起自家老娘不痛快。

    作为嫡出的陈贤戎自然不愿意进京,私下里让郑章劝说陈恩,郑章皱眉道:“三郎愚蠢,你是正室所出,代表的是淮安王的脸面,如今却推托,不是让你爹难堪吗?”

    陈贤戎急道:“舅舅难道真愿意看着我羊入虎口吗?”

    郑章心烦道:“且容我好生想想应对之策。”

    陈贤戎只得无奈闭嘴。

    就在陈恩纠结到底让老大去,还是老三去时,这道选择题被老五陈贤举化解了。

    陈贤举是郑氏的嫡次子,不满二十二,跟陈五娘是双胞胎姐弟。为了把自家兄长保下来,他以退为进,主动去找陈恩,说愿意替兄长尽这份孝道前往奉州奔丧。

    陈恩颇觉诧异,看着眼前这个一表人才的小伙子,问道:“五郎当真愿意替爹走一趟奉州?”

    陈贤举道:“儿愿意解父亲之难,大哥虽是长子,但他远在燕南,且公务缠身,回来只怕也晚了;三哥是嫡出,日后惠州的重担会压到他身上,断不可出任何岔子;二哥性子太过憨厚,恐去了奉州受欺负。

    “儿想了想,爹还是派我过去最为妥当,儿虽比不得大哥与三哥,但好歹也是正房所出,且行事阿娘也说沉稳,就算在那边出了岔子,这边也能及时应付。”

    这番话着实窝心,陈恩有些许感动,“五郎当真是这般想的?”

    陈贤举点头,“京城忌讳父亲已久,此次借奔丧为由召你过去,定然是不打算放人回来的。那等龙潭虎穴,爹万万不可涉足。”

    陈恩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爹我心中有数。”

    陈贤举:“还请爹准允五郎的请求,给孩儿尽孝的机会。”

    陈恩望着那张跟陈五娘一模一样的面庞,内心思绪万千,“当初把你阿姐嫁到交州,我已亏欠你姐弟,如今若再把你送到奉州,那便是猪狗不如。”

    “爹……”

    “五郎的孝心爹都知道,此事不用再提,我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爹是不是觉得五郎替不了你的脸面?”

    陈恩失笑,拍了拍他的脸道:“傻孩子,你能主动站出来替爹走这趟,爹心中甚慰。”

    陈贤举垂首不语,陈恩背着手道:“回去罢,你还这般年轻,以后有你出头的机会。”

    “爹……”

    陈恩摆手,陈贤举只得无奈退下。

    离开碧华堂后,陈贤举唇角微勾,他相信今日此举,二房是怎么都翻不了身的。

    事实确实如此,原本陈恩还犹豫要不要派长子替他去奉州,被陈贤举推了一把,这事便敲定下来。

    陈恩差人把陈贤树找回来,命他前往京城奔丧。消息传到李氏那里,顿时被气得够呛,偏偏还不能找借口拒绝,若不然就是不孝。

    陈贤举的作为郑氏是服气的,居然轻易就被他扭转了局势。

    而另一边的陈贤树兄弟俩本就觉得先前被陈皎摆了一道,结果回来又被陈贤举摆了一道,当真窝囊至极。

    这期间举行国丧,州内禁止一切娱乐,通州陈皎他们自然也知晓新帝情形。她跟崔珏讨论淮安王作为皇叔,肯定是要去京中奔丧的,就是不知会派谁过去。

    崔珏认为多半会是长子陈贤树,陈皎调侃道:“那也太糟心了,朝廷早就对惠州生出铲除之心,大哥过去,不是羊入虎口吗?”又道,“好处没他的份,坏处却跑不了,落到谁头上都糟心。”

    崔珏淡淡道:“他虽是庶出,却是长子,替主公奔丧最适宜不过。”

    陈皎挑眉,“那三哥呢?”

    崔珏无情道:“你什么时候见过把太子外派的?”

    陈皎:“……”

    崔珏:“且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陈皎皱着眉头没有吭声,起初她还幸灾乐祸,觉得陈贤树倒霉,现在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也挺倒霉。

    “太子是继承家业的,其他人跑出去若不慎身亡,也不会动摇根基,是这个道理吗?”

    崔珏点头,“家业既要有人挣,也要有人守,方才能兴旺长久。”

    陈皎听着不对味,问道:“有朝一日,若是那位太子继承了家业,那我们这些挣家业的又当如何处置?”

    崔珏没有答话。

    陈皎不禁笑了,颇有几分邪气,因为她忽然想起了唐太宗李世民的经历,她现在不就是妥妥的李二凤吗?

    为了把惠州扶持起来,她绞尽脑汁东奔西跑操碎了心,结果家里头坐着一位“太子”等着继承家业呢。如果那位“太子”有点良心,愿意分点家业出来还好,若是不愿意,那就是分脑袋了。

    但根据历史情形来看,多数都是分脑袋居多,陈皎心中不大痛快,说道:“既然都是替他人挣家业,那我还这般拼命作甚?”

    崔珏默了默,回答道:“王太后不就是现成的典范?”

    陈皎:“……”

    崔珏淡淡道:“只要九娘子有心,谁都不能拦住你前进的脚步,知道吗?”

    陈皎故意问:“你崔珏呢?”

    崔珏平静道:“我若拦你,你大可杀我。”

    陈皎看着他没有说话,有时候她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的狠。

    那死去的先帝不是王太后所出,景王才是她的根儿,一个后娘而已。先帝子嗣不多,又优柔寡断,结果养虎为患,以至于东宫遭遇灭顶之灾。

    在国丧期间,京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站队失败者皆被清理,哪里顾得上通州这边。

    陈皎开始对通州各郡官绅进行清查,她把那些新兵划拨一部分给裴长秀操练,教他们学裴家枪。

    初夏时节吴应中等人从惠州过来,这两年他们可算把惠州的郡县清理得差不多了,挣足了口碑,带的那些人也已能独当一面。

    陈皎倍感欣慰,提起通州这边的情况,她说道:“通州七郡跟往日的惠州差不多,以前的史州牧从老百姓身上刮油水养私兵,怨声载道,若能清查整顿,自会像惠州那般越来越好。”

    吴应中点头,捋胡子道:“九娘子所言甚是,我们过来时,顺道走访过惠州乡里,皆说风气比往日好,可见付出是有成效的。”

    陈皎:“若后续能把赋税减免些,只需三五年,惠州境内就能得到蜕变。”

    吴应中:“此言甚是。”顿了顿,“不知隔壁闵州那边又是何情形?”

    陈皎道:“闵州可比通州容易打理,一来官绅被杀得差不多了,田地都分给了百姓;二来人口锐减,有大量的田地供百姓耕种,只要治理得当,恢复反而是最快的。”

    吴应中:“通州这边可分拨些人口过去。”

    陈皎:“去了一些。”顿了顿,问起盛县的育种情况。

    吴应中道:“九娘子有远见,去年怀安郡大部分县里都在尝试种鲁家培育出来的种粮,产量普遍不错,比以前的收成要好。”

    陈皎笑道:“那敢情好,这样我也可以让爹掏钱银贴补。”

    二人边走边议,似乎都觉得这两年的变化快得不可思议。

    当天晚上吴应中同崔珏秉烛夜谈,提起当初被踢去魏县吃灰的情形,不免觉得感慨。

    崔珏微笑道:“想来那时候吴都官恼我不已。”

    吴应中老实道:“确实如此,不过文允的胆子也着实大,把赌注压到九娘子身上,这是我怎么都不敢想的。”

    崔珏颇有几分无奈,“有没有可能是我根本就没得选呢。”

    吴应中:“……”

    崔珏:“既然走了这条路,就算是爬,也得爬到终点去。”又道,“我们现在手里文臣武将都握了不少,只要有机会,定会异军突起。”

    吴应中若有所思,“那沈乾敏,又是什么态度?”

    崔珏:“他是主公的人,不可拉拢,省得遭猜忌。”

    吴应中沉默。

    崔珏:“现在京中时局不稳,有方家做眼睛,那边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会传信过来。我们唯有稳住地方局势,他日才有机会上竞技场一较高低。”

    吴应中严肃道:“眼下南方七州,那蜀地许州圈地自营,早就不把朝廷放到眼里。他们里头不出来,外头也打不进去,若是能夺得,可是极好的粮仓。”

    崔珏苦笑道:“我又何尝不知呢,也正是因为得天独厚的优势,让许州百姓过了好些年的安稳日子。不过这样也好,他们不出来掺和,至少外头也少了一个敌人。”

    吴应中点头道:“交州与我们结盟,唇亡齿寒的道理想必张昌威心里头有数,他守着许州的入口,又在惠州隔壁,一旦朝廷有什么动静,应会及时知会。”

    崔珏:“奉州朝廷那边内部虽混乱,但兵力还是有的,若打起来,惠州不一定能压得住。”

    吴应中沉思道:“这得看王太后要怎么用人。”停顿片刻,“听说朱州任氏一族麾下人才济济,拥兵竟有两三万人之多,精兵铁骑数千,只怕朝廷都难以抗衡。”

    崔珏点头道:“他们有铁矿,这些年任氏一直养精蓄锐,估计就等着南方生乱。”

    吴应中忧心忡忡道:“若那头猛虎被放出来,我惠州多半保不住。”

    二人就目前南方的局势议了许久,目前淮安王手里综合起来也有近两万兵,但这些兵的素质参差不齐,离强兵还差好大一截。

    至于武将,倒是汇聚了不少,光他们自己人就有好几位。像裴长秀作战经验丰富,是可以直接带兵的,徐昭则不需说。

    胡宴现在也磨练得能拿出手了,他和宋青、刘大俊带小队人马不成问题。江彪和严大刚、李士永这些则还需要继续磨练。

    以往徐昭他们没有领兵的机会,现在打出来了,往后自然不会再像先前那般空有名衔而无实权。

    他们的队伍正在急速成长,被陈皎以一己之力带动推着向前。

    往日崔珏从不曾回头看来时的路,今晚与吴应中畅谈,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们这帮人已经跨出了很大一步。

    从陈皎十六岁魏县斗官绅开始,到现在的清查通州,是她前进的第四年,十九岁。

    能拿下这般战绩已是不易。

    夏日炎炎,通州因着吴应中等人的加入,官绅清查热火朝天。

    但凡他们所到之处,皆是公道降临。

    郡县百姓们最喜欢看贪官污吏落马,对这帮惠州人无不拍手叫好,称赞他们为民除害,是干实事的好官。

    这期间陈皎若得空时会教马春识字,是她主动想学的。

    以前陈皎提起过,马春怕自己不行,后来裴长秀劝她,若要跟上陈皎的步伐,就必须提升自己追上她,这样才能走得更远,若不然只照顾她饮食起居以后谁都能替代。

    马春听进去了,尽管她写字非常吃力,还是愿意去学,会用沙盘写画,若是不懂的,逮着人就问,闹出不少笑话。

    因她性格开朗爽快,人缘不错,周边人们倒也不会轻视,只要她开了口,就会解答。

    每个人都在努力。

    那种积极向上的,蓬勃的,奋进的力量感染着所有人,不论是做人还是做事,都想做到最好。

    淮安王没有催促回去,起初陈皎以为她至少得把通州这边清查得差不多后才会回惠州,不曾想方家传来的信息打破了她的节奏。

    朝廷要在交州布兵。

    惠州的大门口就是交州,而交州的隔壁则是许州入口处,倘若朝廷布兵到交州,则意味惠州连睡觉都得把眼睛睁着。

    接到方家的密函,陈皎暗叫不好,当即召集沈乾敏等人商讨应对之策。

    众人聚在室内气氛严峻,沈乾敏道:“如若交州应允朝廷驻军,那我惠州则大祸临头矣。”

    陈皎紧皱眉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断不可让朝廷驻军进交州。”

    徐昭道:“交州若应允,便打进城砍了张昌威的脑袋。”

    崔珏一直没有吭声,人们七嘴八舌,都害怕交州驻军。

    陈皎见他屁都不放一个,问道:“当初与交州联姻是你崔郎君促成的,这会儿那边要反水,你意如何?”

    崔珏沉思道:“按理来说张昌威不至于这般糊涂,他手里也握了数千兵,若是应允朝廷驻军进来,无异于成为傀儡,他不至于这般愚蠢。”

    陈皎:“你的意思是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崔珏点头,“想来这会儿张昌威也头痛,若朝廷欺压下来,给他扣抗旨不遵的帽子派兵围剿,他只怕是扛不住的。

    “如果向惠州求援,我们自会伸出援手,但他同时需得防备引狼入室丢了交州,两难。”

    这话说得人们你看我我看你,而另一边的惠州也接到了陈五娘传递到州府的消息。

    这是她出嫁后第一次传信回娘家,生死攸关的信息,告知淮安王朝廷派人下来跟张昌威接触频繁,恐生变。

    熟悉的字迹仅仅只有几行,陈恩已经有好些年没见到过了,他当即把余奉桢叫来,同他说起此事。

    余奉桢忧心忡忡,道:“倘若是真,只怕朝廷要在交州布局了。”

    陈恩点头,阴霾道:“我们夺了通州,朝廷迟迟未派州牧下来,多半是另有打算。”

    余奉桢:“与交州一战在所难免,主公得早做打算,断不可让交州落到他人手里,若不然,惠州危矣。”

    陈恩:“把九娘他们召回来,我要用兵。”

    不用他说,陈皎等人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她留下三百兵供吴应中派遣,州府里有他和朱韵掌舵,宋青和严大刚、李士永等人辅助。

    此次回来除了武将们,所有文官都留在通州继续清查,陈皎等人快马加鞭,直奔惠州。

    同时惠州的探子已去了交州,打听那边的情形。

    在这个节骨眼上,京中的陈贤树也传信回来,说自己被软禁扣押。

    李氏急红了眼,亲自去碧华堂找陈恩。他这会儿正焦头烂额,哪里顾得上管陈贤树的死活。

    李氏抹泪道:“倘若大郎在京中有个三长两短,妾也不想活了。”

    陈恩耐着性子安抚道:“你莫要瞎想,我这就想法子去捞人。”

    李氏眼泪花花,“郎君,大郎他素来孝顺听话,这一趟他心中应晓得是什么情况,若留在了那里,郎君心里头定也不是滋味。”

    陈恩道:“大郎的孝顺我都知道,你且回去,这事儿我知道处理。”说罢看向陈贤盛道,“把你阿娘送回去,莫要中了暑热。”

    陈贤盛连忙劝自家老娘回去,李氏还想说什么,被陈贤盛劝走了,怕惹得陈恩不快。

    出了碧华堂后,李氏不高兴道:“二郎何故拉着我?”

    陈贤盛:“这会子爹正烦着交州的事,阿娘若继续纠缠,恐惹得他训斥。”

    李氏不满道:“五娘是人,我们大郎就不是人了?”

    陈贤盛头大道:“阿娘莫要胡搅蛮缠,现下只怕大房那边也焦头烂额,若交州出岔子,五娘也活不成。当初她被送去联姻,爹心中到底有几分愧疚,若是不能活着回来,主母定会生怨怼。”

    大房那边确实着急不已,郑氏以泪洗面,陈贤举耐心劝慰,陈贤戎道:“定是朝廷恼了我们夺取通州,这才把主意打到交州那边,如今五妹来信求援,篓子是九娘捅出来的,当该把她扔过去。”

    陈贤举受不了他不讲道理,说了一句公道话,“三哥慎言,这话若是传到爹的耳朵里,你只怕是要挨训的。”

    陈贤戎不服气道:“难道不是吗?”

    陈贤举:“你这是耍横,九娘夺通州不假,可她是为自己夺的吗,是为淮安王府夺的通州。你若这般不讲道理,传出去只会叫人笑话。”

    “你!”

    郑氏心烦道:“别吵了!”

    兄弟俩闭了嘴。

    郑氏伤心道:“若五娘不能平安回来,我也不活了。”

    陈贤举安慰道:“阿姐她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归来的。”又道,“听说爹已经在整兵了,想来会对交州用兵。”

    郑氏心中郁郁,“这世道对女郎从来都没有公允,当初被当做工具送了出去,如今两州交战,张昌威定不会放过五娘,她只怕,只怕……”

    说到这里,她已是泣不成声,愈发对陈皎愤恨。

    没过几日,陈皎等人快马加鞭回府。许氏得知她回来高兴不已,陈皎主仆刚进院子,许氏就上前抱住她猛地亲了一口,激动道:“我儿可算回来了!”

    陈皎乐道:“阿娘,我吃了一脸的灰,你也不嫌脏。”

    许氏欢喜道:“我儿不脏,不脏!”

    陈皎一身风尘仆仆,庖厨备下热水供她沐浴梳洗。她在浴房里泡澡,许氏隔着屏风,想了想道:“交州那边的情形,想来阿英都知道了。”

    陈皎道:“对,我就是因着这茬儿赶回来的。 ”

    许氏沉默了阵儿,问:“若五娘回来了,阿英会怕吗?”

    陈皎淡淡道:“那得看她能不能活着回来。”

    许氏的眼皮子跳了跳,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