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屠龙!屠龙!

    待陈恩离去后,许氏收起笑脸,暗暗把那狗东西骂了一遍。

    里头的汪倪从房梁上落下,许氏进来,他行了一礼,前来传话。

    许氏一一记下。

    变故发生在中秋前夕,原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不曾想在陈皎进京的头天晚上,睡梦中的百姓忽然听到惊天炸雷。

    城门口火光冲天,地动山摇,驻守在城门的士兵们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随灰烬烟消云散。

    宫中听到那声巨响,全都被惊醒。睡梦中的陈恩被吓得抖了起来,意识到不对劲,立马警惕地翻身下榻。

    他穿着亵衣,披散着发,大声道:“来人!来人!”

    那道惊雷是投放给许氏的信号,告诉她,你家闺女从中原杀回来了!

    长秋殿忽遇大火,许氏一把火烧了寝宫,穿着宫女的服饰,同江婆子躲藏到冷宫那边。

    城门口喊杀声连天,徐昭和裴长秀等人带兵杀进京都,而昌南那边的精锐骑兵快马加鞭而来。

    此前胡宴携小队人马送去火药助力沈乾敏发动兵变,成功把林旭等人斩杀,稳住了上万官兵生乱。

    部下周光宁受命同胡宴带骑兵前往京都援助。要么死,要么一步登天,享尽荣华!

    用火药炸开城门冲杀进来的官兵们直奔皇城擒王。

    陈恩早已在城中布局,等着陈皎自投罗网。单论人多势众的话,陈皎带来的三千兵是怎么都活不下来的,但她有黑火药助力。

    在这个冷兵器时代,黑火药无异于降维打击。

    潜藏在城里的禁卫军从黑暗里冲杀而出,然而等待他们的是小火药投喂。

    负责爆破开路的士兵身背火药筒,两截竹筒大的东西,封装了一两斤火药,投放进人群中,爆破力惊人。

    城中百姓听着时不时的爆炸声,无不惶惶。

    浓烟滚滚中,痛苦的嚎叫声、狂热的喊杀声、马儿的嘶鸣声、颤栗的求饶声,交织到一起,汇聚成人间炼狱。

    一时间,通往皇城的主干道上火光冲天,乱作一团。

    深居在宫里的贵人们皆被城中的爆炸声吓得六神无主。陈恩披头散发到城楼看情形,只见城中许多地方火光冲天。他甚至还能看到一枚竹筒火药炸裂爆发出的浓烟。

    圆月高挂空中,守在门楼上的禁卫军看到城中的情形无不震撼。

    不一会儿高展急赶匆匆前来,汇报道:“陛下,徐昭和裴长秀等人杀进城了!”

    陈恩铁青着脸,指着远方问:“那些‘天雷’究竟是何物?!”

    高展回答不出,只道:“属下不知,只听他们说威慑力骇人,浓烟热浪能把人冲击致死。”

    陈恩听得匪夷所思。

    也在这时,长秋殿那边走水的消息传来,陈恩当即下令把许氏带来,试图用她牵制陈皎。

    城中的厮杀不仅把百姓们唬得不安,那些文官们亦是恐慌不已。尽管他们已经有预感陈九娘会反,但没料到会这般野蛮暴力。

    余府里的家奴们全都手持棍棒,严防外头的叛军打进来。

    余奉桢眼皮子狂跳不已,他的长子余崇禾忧心忡忡,过来说道:“爹,陈九娘当真反了。”

    余奉桢压下心中的忐忑,无奈道:“当初我曾劝过圣上,他执意要把她召回,而今只怕难以收场。”

    余崇禾指着外头,“方才那一阵又一阵的惊雷声着实唬人,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这般厉害。”

    余奉桢阴沉着脸道:“它既然能把胡人击退,城里的禁卫军哪里经得起这般杀戮?”又道,“陈九娘手里只有几千兵,她能毫无顾忌杀进京,可见做了万全之策。”

    余崇禾:“也不知昌南那边是什么情形,若京中出了岔子,那边的援兵会迅速过来才是。”

    余奉桢没有答话,他并不清楚京里头潜藏的兵力,以他对陈恩的了解,至少也留有上万人才是。

    只是他万万没料到,禁卫军也反了,是被陈贤盛策反的。

    跟着造反的那些禁卫军大多数都是以前曾跟陈贤树打过交道的兵。他们对陈贤树兵败自刎一事到底不甘心,受到陈贤盛鼓动后,与徐昭他们里应外合打开了皇城大门。

    借助火药的轰炸开路,徐昭等人沿途一路厮杀,把禁卫军打得节节败退。

    就连胡人都难以抵抗,更何况这些南方士兵。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东西,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一盘散沙。

    待底下士兵放出信号,驻守皇城的禁卫军揭竿而起。

    当陈贤盛怂恿禁卫军逆反的消息传到重华殿那边时,陈恩气得暴跳如雷。他额上青筋毕露,眼 瞪得如铜铃般大,怒不可遏道:“荒谬,你二哥那般窝囊,他怎么敢?!”

    陈贤戎哭丧道:“爹,二哥狼心狗肺,你若不信,可亲自去看看!”

    陈恩顿觉胸中血气翻涌,欲大步往前,却觉眼前一片黑暗。他晃了晃,高展慌忙扶住他,担忧道:“陛下!”

    郑氏害怕不已,恐慌道:“陛下,保重龙体啊。”

    所有妻妾们都聚在重华殿,陈恩压下胸中的憋闷,缓过劲儿,大声道:“许惠兰呢?!赶紧去给我找!”

    陈恩始终不信那个窝囊的老二也会跟着陈皎造反。上回老大造反,他对老二生出恻隐之心,并未追究,对他的舐犊情深有目共睹。

    一脚踹开陈贤戎,陈恩大步出去,皇城门口再次传来巨响,震得这座古老的城池仿佛在咆哮哀鸣。

    他似受到惊吓,迟疑着退了回去,当即命人去把郑威寻来。

    与此同时,许氏和江婆子在汪倪的护送下藏匿到冷宫那边的排污口下。

    今日不管城中如何,汪倪的使命都是护住许氏的性命。崔珏曾叮嘱过他,把许氏当成当初在中原没有护住的薛氏。

    那是崔珏生母,当年为护他被胡人掳去,是他一生的遗憾。

    汪倪牢记于心。

    禁卫军一边救火,一边搜寻许氏的踪迹,听着外面的喊杀声,不免心不在焉。

    而崔府里的崔珏由谢必安护卫,之前被盯得紧,全靠沈乾敏那边和陈贤盛钻空子,才得以同陈皎联络制定计划。

    陈贤盛逆反是他怎么都没料到的,既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毕竟人人都想活命。

    那一双儿女由王环掩护在地窖里,听着城中的厮杀响动,女儿陈萍害怕地抱着自家母亲的胳膊。

    儿子陈岁青的胆子要比妹妹大些,小声道:“阿娘,爹会平安的,对吗?”

    王环不知道,也回答不出来,只把他们搂在怀里,说道:“只要你们平安,他就能活。”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一双儿女就是他们的命。他们不求荣华,也不想去争夺权势,只求平安。

    把赌注押到陈九娘身上,王环不知道对错,可是她明白,这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她只想活,只想一家四口平平安安!

    皇城由郑威亲自镇守,事关身家性命,豁出去拼死抵御。

    这场厮杀持续到凌晨,胡宴和周光宁带着骑兵而来。他们的援助给造反的官兵们带来了士气,裴长秀亲率骑兵行至东阳门,突破了防线,得以攻进皇城。

    层层防卫失陷的消息陆续传到重华殿,令陈恩暴躁如热锅上的蚂蚁。那许氏像人间蒸发一样不知踪迹,苏氏平时跟她走得近,郑氏当即叫人去寻苏氏。

    天色蒙蒙发亮,城中百姓无人敢出门,全都恐惧地藏匿在家中。

    一妇人害怕不已,护着怀里的稚儿,嗫嚅道:“昨晚究竟是何物竟能地动山摇?”

    她的男人也答不出来,不过之前他们曾听闻过“天雷”的传闻,便知道应是陈九娘回京了。

    那声声惊雷,无不昭告城中百姓,她陈九娘回京了,回来造反夺权。

    通往皇城的主干道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也有遭受波及的百姓。于平民来说,战乱从来都是残酷的。

    这条由白骨铺成的血路通往权力的顶峰,陈皎用手中的黑火药拉开了热兵器时代,借助历史的巨人把皇权碾压得粉碎。

    她驱使着裴长秀这些武将为她卖命,化身为地狱里的恶鬼推动历史的步伐,引领它走向一个全新的世界,属于她陈皎的时代。

    朝阳升起时,郑威被杀,禁卫军还在做顽强抵抗。陈恩等人退守到永寿殿,他还对昌南的救援抱着希望。然而第二批援军到来,依旧是沈乾敏的亲信。

    崔珏知晓宫里的情形,亲自出城去接陈皎主仆。

    陈皎一身戎装骑在战马上,眉目仍旧英气,只是比以往多了几分不怒自威。

    她能从中原活着回来,崔珏心中甚慰。

    那时朝阳映射到英气勃发的戎装上,瘦削的身姿,坚韧的面庞,一双黑沉沉的眼眸里写着狂热的野心勃勃。

    她在朝阳里闪闪发光。

    崔珏下马行礼,仰头看她,连朝阳都愿意做她的陪衬。

    有些人天生就该如此,活得灿烂闪耀,引得万人瞩目。

    他微笑着问候,愉悦道:“许久不见,不知九娘子一路可安好?”

    陈皎回以微笑,居高临下道:“许久不见,不知崔郎君在京中可顺遂?”

    崔珏:“不辱使命。”

    陈皎挑眉,“甚好。”停顿片刻,“你想要的中原,我去打下来。”

    崔珏抿嘴笑,看她的眼神充满着慕强者的欢喜。他喜欢强者,不介意匍匐在她脚下,因为她值得,有这个本事。

    待到巳时,宫中传来消息,禁卫军溃败,皇城已被徐昭等人掌控。

    陈皎入城。

    陈恩等人被拘押在 永寿殿,在她抵达之前,陈贤盛亲自去了一趟。

    关闭的大门忽然被官兵打开,强烈的光线射入殿中,令殿内的人们极不适应。

    陈贤盛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陈恩看到他的身影,顾不得满身狼狈,猛地站起身,恨声道:“孽子!枉我舐犊情深,你却这般背刺我,当该遭天打雷劈!”

    陈贤盛平静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缓缓走进殿内。胡宴手持利剑,大马金刀站在他身后,但凡陈恩等人敢上前,必杀。

    “爹,孩儿不孝。”说罢跪地给陈恩磕了三个响头。

    陈贤戎愤怒道:“二哥狼心狗肺,枉爹这般疼宠你!”

    听到疼宠二字,陈贤盛忽地笑了起来,甚至连眼泪都笑了出来。他站起身,泪眼婆娑看着陈恩,问道:“爹,你当真疼宠我吗?二郎我只想活,我只想活啊,有什么错吗?!”

    陈恩指着他,血压飙升斥责道:“逆子!你背信弃义,丧尽天良,我陈恩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陈贤盛忍无可忍道:“够了!爹,我受够了你的胁迫,受够了你打小的谩骂与瞧不起!

    “大哥从小以你为尊,事事讨你欢心,可是你又是怎么待他的?!

    “我受够了你养蛊一样的手段,在你心里头,根本就没有把我们这些儿女当人看。

    “我们不过是你手里养的玩意儿,今日抬举这个,明日打压那个,唯利是图无情无义!

    “二郎我想活,我想活有什么错吗?!爹啊,大哥已经被你逼死,阿娘也服毒自尽,四郎逃亡被杀。儿害怕啊,儿如履薄冰日日不得安宁,就算你有舐犊情深,可是三郎不会放过我!

    “他是太子,你未来的继承人,爹你扪心自问,三郎会放过我这个兄长吗?

    “我想活!我不想与你们争斗,我陈二郎只想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可是你们不允,争来斗去,你死我活。

    “爹,二郎我也是做父亲的人,我也有一双儿女要护。你有舐犊情深,我亦有啊!”

    说罢指着陈贤戎,厉声道:“我若安分守己,三郎他会放过我吗?他不会!他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只会杀之而后快!

    “爹,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说的那份舐犊情深叫儿害怕。你会逼死大哥,召九娘回来诛杀,下一个又是谁呢?

    “爹你告诉我,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在你们的权势争斗中活下来?你告诉我!告诉我陈贤盛,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保住性命,护住妻儿?!”

    他的泣血质问把陈恩震住了,久久答不出话来。

    陈贤盛泪眼模糊,“很多时候,我倒宁愿回到曾经还未起家的时候。那时候爹会心疼大哥,待阿娘也甚好。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起,家里忽然变了。爹啊,你有许多妻妾,可是二郎只有阿娘一位母亲。

    “儿看着大哥走入深渊却无能为力,看着他与你渐行渐远,心生怨怼。如今你再次挥起屠刀斩向九娘,你扪心自问,九娘拼尽全力扶你上青云,你许给她什么了?”

    这话陈贤戎不爱听,大声驳斥道:“二哥痴心妄想!你以为九娘就不是一头恶狼了吗?!她野心勃勃,早就想取而代之,你以为你在她手里就能讨得活路了?!”

    “他为什么没有活路走?”

    一道女声忽然从门口传来,铿锵有力,带着不容争辩的反驳。

    所有人都朝外头看去,陈贤盛脸上残留着泪痕,目光中却充满着期待。

    陈皎背着手,缓缓出现在门口。

    那时阳光洒落到她身上,挺拔的身姿,高昂的头颅,一双眼审视殿内众人,通身的威仪不容人侵犯。

    她沐浴着秋日阳光而来,从容走进阴影下,如一道永不折腰的标杆,瘦削的身躯中蕴藏着属于女性独特的力量。

    不知怎么的,看到她的瞬间,殿内的人们竟然感到了恐惧。

    因为那是一个前往中原仅靠几千兵就击退胡人的女子,她的手里沾染了上万条胡人的性命。

    尽管她的外形看起来远没有男人那般高大,可是她满口獠牙,骨子里狠辣且无情,杀戮于她而言从来不是一件令人抗拒的事,而是狂热。

    而今天,那双掐灭过无数人生路的罪恶之手伸向了他们。

    恐惧,颤栗。

    第92章 大开杀戒

    “孽女!”

    陈恩愤怒着要冲上前,却被胡宴抽剑架到脖子上。冰凉的剑锋刺骨,只轻轻一刮,就能割开皮肉。

    老五陈贤举怕他吃亏,忙把他拽住。

    陈皎平静地看着殿内的众人,向陈恩行福身礼,说道:“爹,女儿从中原回来了,你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这话把陈恩气得半死。

    陈皎挑眉道:“爹下急诏把我召回来,我回来了,中秋佳节,阖家团圆,为何个个都哭丧着脸?”

    这话令众人面面相觑,陈贤戎恨声道:“九娘休得狂妄!”

    陈皎微微一笑,轻蔑道:“我当然应该狂妄,以四千兵杀得中原的胡人丢盔弃甲,若不是你们这些鼠辈把我召回来,那中原十二州,迟早被我陈九娘夺下。

    “爹,你好生看看你养的饭桶,之前大哥逆反你,他好歹有举兵的能力,可是三哥他有什么本事?

    “他只知道龟缩在你的羽翼下,等着我们去卖命,他再以嫡子的名义坐享其成。

    “三哥,若是在太平盛世,郑氏一族替你谋划的前程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可是这是什么世道,是弱肉强食,是杀伐决断,是乱世。

    “你以为世家文官还能像以前那般坐享其成吗?世道变了,变了!”

    郑氏悲愤骂道:“陈九娘你休要目中无人!这等心存异心的不孝之女,当该诛杀!”

    陈皎看着她,面目一点点冷了下来,皮笑肉不笑道:“骂得好,我杀兄弑父,当该遭天打雷劈!

    “嫡母既然骂我有违孝道,那今日九娘便坐实这份孝道,请王后——上路走好!”

    郑氏被唬住了,忙上前抱住陈恩的胳膊,恐惧道:“陛下救我!陛下救我!”

    陈恩指着她,暴呵道:“孽女你敢!”

    陈皎看向陈贤盛,“二哥,你心软,这些肮脏事就别看了。”

    陈贤盛动了动嘴角,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

    陈贤举着急道:“二哥!”

    陈贤盛沉默了许久,才无奈道:“五郎,我没得选。”

    说罢毫不犹豫转身离去,陈贤举不甘心道:“二哥!”

    陈皎冷漠道:“来人,送郑皇后上路。”

    几名身强力壮的官兵上前,不容分说把郑氏拽了过来。

    陈恩暴跳如雷,被他们粗鲁掀开。郑氏尖叫着挣扎,嘴里惊恐呼救,陈贤戎要上前救母,被于二毛一脚踹翻。但凡敢上前阻止的人,官兵们皆打死论处。

    郑氏的哭嚎声响彻了永寿殿,无论她怎么挣扎,仍旧逃不过官兵们的杀戮。

    一根白绫绞上她的颈脖,两名官兵勒紧白绫当着众人的面绞杀。郑氏绝望求救,在场的姬妾们无不恐慌,乱作一团。

    “三郎、三……”

    随着白绫绞紧,肺里的呼吸逐渐稀薄。

    郑氏痛苦挣扎,面庞扭曲而狰狞,原本张牙舞爪的反抗,一点点颓势下来,最后死死地瞪大眼睛,身子彻底软了下来,死不瞑目。

    “阿娘!”

    郑氏像被抽去灵魂的人偶软绵绵倒在了地上,断了声息。

    陈恩目眦欲裂,眼中布满了血丝,咬牙切齿道:“陈皎,你欺人太甚!”

    陈皎失笑,“爹,当初你给我四千兵去中原送死,是不是欺人太甚?当年我母女初初进府,你便要把我送去交州联姻,又是不是欺人太甚?

    “爹啊,你都一大把年纪了,种的什么因,结的什么果,心里头没有点数?

    “你既然这般抬举三哥,今日我陈九娘便杀了他泄恨。你反正儿子多,杀几个想来也无妨。”

    陈贤戎咆哮道:“陈九娘你敢!”

    陈皎指着他,冷酷道:“我最受不了你狂吠的样子。”

    说罢看向胡宴,他立马上前把陈贤戎拖拽过来。他有点功夫底子,拼死反抗,被胡宴粗暴折断了一条腿。

    陈贤戎痛苦趴在地上,陈皎上前一脚踩到他的脸上,居高临下道:“三哥,往日你瞧不起的女人,今日我会一点点把你踩碎。

    “话又说回来,你若有大哥那般勇气,我反倒敬你是条汉子。可是你没有,你就是窝囊废,只知道躲藏在爹的羽翼下,靠他护佑。

    “知道大哥为何不服你吗,因为你没本事。你若拿出继承人的气魄来,哪轮得到大哥生出妄想?

    “我陈九娘不服你,不服我那般为惠州付出,还要替你这个窝囊废做嫁衣。”

    说罢看向陈恩,露出残忍的笑来,“爹不是喜欢养蛊吗?这个家里谁若有本事你就抬举谁,如今我有灭胡人的本事,你为何还要对我喊打喊杀?”

    陈恩气得发抖,咬牙道:“畜生!你目无尊长,造下这般孽事……”

    他的话还未说完,陈皎便一剑捅向了陈贤戎,把他捅了个透心凉。

    胡宴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地上的陈贤戎痛苦地扭曲,喉咙里发出垂死挣扎的咯咯声。陈皎丝毫不惧,而是用充满着变态杀戮的狂热道:“我杀兄了!今天我陈九娘不仅要杀兄,还要弑父!”

    她阴森森地看向陈恩,目光里充满着骇人的挑衅。陈恩顿觉浑身的血气直冲脑门,被活活气晕厥过去。

    “陛下!陛下!”

    所有人乱作一团,陈皎冷冷道:“慌什么慌,你们的陛下死不了!”

    当即命人去传御医。

    地上的陈贤戎还未断气,陈皎嫌他碍眼,又捅了一剑,干脆利落,毫不留情。

    陈贤戎抽搐着断了气,眼睛大睁着,跟郑氏一样死不瞑目。

    七房文青菊被那场面吓坏了,她的求生欲极强,拉着两位闺女给陈皎磕头,哭求道:“九娘饶了我们母女罢,十娘和十一娘还小,我们没有母族,不会影响你的前程,你就大发慈悲饶了我们罢!”

    说罢连连给她磕头。

    她手里没有儿子,只有两位闺女,都比陈皎小。若是往日,没有儿子傍身,日子自然比不得其他房,而今天却成为护身符。

    尽管她以前跟大房那边走得近,陈皎还是弯了弯唇,看向陈含冬,问道:“十娘怕我这个姐姐吗?”

    陈含冬刚及笄,显然是怕的,嗫嚅道:“你会杀我阿娘吗?”

    陈皎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陈含冬沉默了阵儿,才道:“虽然我阿娘愚昧,可是她仰人鼻息,也过得艰难,想来九姐是明白的。”

    陈皎:“所以?”

    陈含冬:“求九姐给条生路,十娘愿终身侍奉你。”

    说罢向她行大礼。

    陈皎倒也没有为难她们,朝旁边的官兵做手势,三人被带了下去。

    也在这时,御医被请了过来,忙给陈恩看诊。

    陈皎命人把郑氏母子的尸体拖下去,清洗现场血污,陈恩则被抬下去医治。

    方才的杀鸡儆猴把殿内的人们唬得不轻,全都挤到一起,恐惧不已。陈皎并未过多逗留,转身离去,她还有许多事要处理。

    许氏和江婆子从冷宫那边过来,陈皎见到她们平安无事,放心不少。

    许氏激动地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欣慰道:“天可怜见,我儿能平安归来,定是我上辈子积了福德!”

    江婆子也道:“自从九娘去了中原,娘子日日求菩萨保佑,想来老天爷晓得了她的诚意,开了眼。”

    现在宫里头到处都是尸体,怕她们被吓着,陈皎命人安置,说道:“阿娘且到临华殿避一避,儿还有许多事要处理。”

    许氏连连点头。

    待她们过去后,陈皎当即命胡宴等人去郑家抄家灭族。至于余家,她要亲自过问。

    这场造反到底引得城中百姓恐慌,官兵们清理战场,把尸体一一运送到城外焚烧。

    除了城门通往皇城主干道一片狼藉外,其他地方并未受到波及。百姓只要不出门,就不会受到骚扰。

    街道上时不时有官兵鸣锣,若非必要,禁止百姓出门流窜,若不然格杀勿论。

    离皇城较远的平民无不揣测,他们私下里议论,会不会又要变天了。

    住在皇城脚下,一老媪早就习以为常,不以为意道:“这乱世,今天这个打,明天那个争,我等平头百姓,活一日得一日。”

    她的儿子应道:“阿娘说得是,就是不知这样的混乱还要持续到猴年马月。”

    老媪:“中原都没收回来呢,估计还得乱。”顿了顿,“我这老婆子兴许是看不到太平的那日了,但孙辈说不定运气好。”

    一家子苦中作乐,生逢乱世,当真事事不由己。

    这年头不止平头百姓艰难,当官的也不容易,因为陈皎拿着人员名单挨着捕杀陈恩和郑氏一族旧部,就像当初杀世家那般,一个不留。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对于她的行径,陈贤盛并未干涉。他把妻子和一双儿女接回府,官兵看守府邸,保一家子平安。

    余家门外被官兵把守,无法外出。余崇禾忧心忡忡,听着外头混杂的马蹄声,知道余家大祸临头。

    直到傍晚时分,昏迷中的陈恩才清醒过来,御医说他受刺激诱发卒中,也就是现代的脑梗。

    陈皎坐到榻沿,表情平静地看着这个便宜爹,和颜悦色道:“爹醒了?”

    陈恩隔了许久,视线才迟钝地落到她的脸上,喉咙里发出咯咯声。他显然气急,想要挣扎起身掐死她,手却麻木无力,半边身子动不了。

    陈皎露出怜悯的表情,“御医说爹万万不能再生气了,若不然病情只会越来越重。”

    陈恩死死地瞪着她,话也说不利索,咬牙道:“你杀兄、弑父,有违人、人伦纲常,就不怕被、被天下人……”

    陈皎打断道:“我不怕。”又道,“我陈九娘宁愿死在中原胡人的屠刀下,也不愿死在你们这些鼠辈的算计里。”

    陈恩瞪大眼睛,“孽、孽女……若早早知如此,当初,当初就该把你杀,杀了!”

    陈皎失笑,“你现在杀也来得及,毕竟交州还有雍国怀驻军,爹还可以盼着靠他们翻身。”停顿片刻,“爹千万别气馁,我虽然策反了沈乾敏,但雍国怀还是你的人,你还有一线生机。”

    陈恩痛恨道:“你、你会遭到报应的。”

    陈皎撇嘴,“我杀了上万的胡人,遭报应也是应该的。不过爹养的那些妻妾们,听话的我给养老送终,不听话的送她们上路,如何?”

    陈恩情绪激动,胸腔里发出气喘声。

    陈皎无视他的愤怒,继续道:“至于那些哥哥弟弟们,想来他们都是孝子,也愿意为你尽孝,还是跟着你一起走,日后黄泉路上也不寂寞,如何?”

    “孽、孽女!”

    陈恩痛苦挣扎着又要掐她,被陈皎轻易推翻在榻上,不客气道:“到现在爹还不明白为何会落到众叛亲离的地步吗?

    “连二哥那般不争的人都受不了你,你为何不好生想想,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走到今天?

    “爹,你尽管放心,我一定会承你的志,把许州打下来,再逐鹿中原,匡扶汉人基业,而不是偏居一隅。

    “你陈恩无法做到的事,我陈九娘可以。爹一定要好生保重身体,我不会杀你,非但不会杀你,还会仔细把你供养着,让你好好看看你的女儿将会达到怎样的成就。”

    话语一落,忽听许氏道:“阿英,该喂你爹服药了。”

    陈皎起身,看着陈恩笑,“还是阿娘念旧,愿意来服侍爹,有她照料,想来爹应能尽快康复起来。”

    听到这话,陈恩警惕地看向端着药碗而来的许氏,脸色铁青道:“我、我不用她、她来服侍!”

    许氏撇嘴,“陈郎嫌弃我了吗?”又道,“也是,我许惠兰人老珠黄,你定是看不上了。”

    陈皎笑道:“阿娘,爹就拜托你照料了。”

    许氏笑眯眯道:“阿英放心,我定会好生伺候他,毕竟是我的男人。”

    陈皎看向一旁的江婆子,她点头。

    门口的崔珏见她出来,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

    忽听里头传来许氏的声音,“陈郎笑一笑,御医说你要多笑才好,若不然病情加重,阿英定会埋怨我没有照顾好你。

    “怎么,不高兴啊,还敢对老娘甩脸子?”

    紧接着室内传来碗盏碎裂的声音,陈恩挨了一耳光。

    门口的崔珏:“……”

    陈皎瞥了一眼殿内,看着崔珏道:“你瞧,一个男人若是对他的女人不好,晚年多半不太好过。”

    崔珏:“……”

    陈皎笑眯眯道:“崔郎君可要谨记啊,切莫走我爹的老路。”

    崔珏抽了抽嘴角,试探问:“你要把圣上留着?”

    陈皎点头,“当然要留着。”顿了顿,“我阿娘做了一辈子玩物,如今风水轮流转,我得让她体验一把做主人的滋味。”

    崔珏:“……”

    陈皎兴致盎然道:“你方才没瞧见她很高兴吗?”

    崔珏:“……”

    陈皎:“人玩儿人,贼有意思的,我给她找点乐子,让她快活快活。毕竟她半辈子都在哄人,现在让我爹哄哄她又怎么了?”

    崔珏:“……”

    她真的是个大孝女。

    第93章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现在把京都局势稳定,待沈乾敏大军从昌南过来,陈皎命胡宴带五千兵前往新城援助宋青他们,若能守住新城自然是好的。

    援助过去的粮草则由崔珏安排。

    对于余奉桢,陈皎并没有什么仇视,如果能招降,不介意继续用他。她亲自走了一趟余宅,当长子余崇禾得知她带兵前来,不禁惶惶不安。

    余奉桢跪坐于榻上,似乎对生死已经看淡,余崇禾忐忑道:“爹……”

    余奉桢平静道:“让她进来罢。”

    余崇禾欲言又止,只得默默退了下去。不一会儿陈皎进屋来,裴长秀和刘大俊守在一旁。

    陈皎对余奉桢很是抬举,行礼道:“余尚书。”

    余奉桢起身还礼,“九娘子回京,着实有排场。”

    陈皎笑了笑,丝毫不在意他的嘲弄,说道:“可得感谢当初余尚书的栽培,许我四千兵北上,若没有你与爹的激励,我陈九娘哪能一战成名?”

    余奉桢被噎了噎,表情淡淡道:“九娘子既然回来了,余某也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陈皎挑眉,摆手道:“余尚书误会了,我回京不是来横行霸道的,什么人能用,什么人不能用,我心里头有数。”

    余奉桢盯着她看了许久,才道:“郑氏一族……”

    陈皎打断道:“这等鼠辈,不杀光留着有何用处?”

    余奉桢的眼皮子跳了跳,没有吭声。

    陈皎继续道:“凡是阻拦南方挥军北上逐鹿中原者,我一个不留。”顿了顿,“今日我走这趟,便是想请余尚书能与我陈九娘一路前行,进军中原,驱逐胡人,匡扶汉人基业,不知余尚书可允?”

    余奉桢半信半疑,“你不杀我?”

    陈皎:“方才我曾说过,什么人能用,什么人不能用,我心里头有数。”

    余奉桢忽地笑了起来,行拱手礼道:“九娘子胸怀,老朽钦佩,只是余某跟了你父亲数十年,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陈皎眯了眯眼,“你不愿归降?”

    余奉桢淡淡道:“我余奉桢一仆不侍二主,九娘子的好意,余某心领了。”

    此话一出,旁边的裴长秀忍不住道:“你这老儿迂腐之极,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你余家的后辈筹谋退路才是。”

    余奉桢软硬不吃,“这是余家的家事,不劳裴将军费心。”

    “你!”

    陈皎做了个手势,裴长秀闭嘴,只觉老儿不识时务。

    陈皎耐心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各人也有各人的选择,还请余尚书慎重考虑。我陈九娘既然愿意走这趟,便是看中你们余家的才干与家风,还请余尚书考虑清楚。”

    余奉桢:“余某唯一后悔的,便是当初许给九娘子四千兵,若是重来,是断然不敢的。

    “九娘子在新城一战成名,当时圣上急诏你回京,余某还劝他此举不妥,认为该继续发兵援助。现在想来,当时圣上就已经知道九娘的逆反之心。

    “今日余某悔恨不已,若最初不允你出兵去中原,圣上就不会经历被子女忤逆的惨痛局面。

    “如今九娘子来请余某抛弃旧主,纵使余某胸怀大志,也做不到无视你杀兄弑父的忤逆之事。

    “这道坎,我余奉桢过不去,就算今日我为了求存违心应允,他日也总会如鲠在喉,郁郁不欢。与其这般,倒是自我了断来得痛快。”

    这番话把陈皎等人震慑住了,外头的余崇禾再也憋不住走到门口跪地道:“爹!”

    他眼巴巴地看着屋内的父亲,红了眼眶。

    余奉桢的神情仍旧是平静克制的,看着自己的长子,轻声道:“大郎啊,为父对不住你们。”

    “爹……”

    “为父跟着圣上近四十载,在他一无所有时便陪伴左右。这些年看着他一点点起家,深知其中的不易。诚然他不是一个好父亲或好人,可是于我余奉桢来说,却是我一生的恩人。”

    说到这里时,他的喉头有些哽咽,眼眶也有些泛红,显然是伤心难过了。

    “你爹我不中用啊,没有本事阻止父子相残。我亦是做父亲的人,眼睁睁看着后辈忤逆自己,手足相残,想来圣上心中痛苦至极。”

    余崇禾落泪道:“爹,那些是圣上的家事,你无需自责。”

    余奉桢摇头,“我悔了,悔不当初。”

    陈皎冷不丁道:“余尚书忠贞不移,令九娘佩服,只是你还是不太了解我爹,有没有可能你只是他手里的一把刀呢,借刀杀人的刀,仅此而已。”

    余奉桢淡淡道:“成王败寇,九娘子怎么说都行,只是余某心意已决,不愿侍二主,你无需再费心思在余某身上了。”

    他这般决绝,陈皎不再多说,临走前把余崇禾叫了过去。

    “你爹钻了牛角尖,若能劝下,你们这些后辈就劝一劝。”

    余崇禾含泪道:“多谢九娘子体恤。”

    陈皎:“余尚书不想活,想必余家的小辈们还想活命,该怎么做,你们自己心中有数。”

    余崇禾忙应道:“下官明白。”

    陈皎一行人这才离去。

    结果当天晚上余奉桢就服毒自尽了,履行了一生不侍二主的诺言。余家的小辈们哭得不行,余宅哀声一片。

    翌日陈皎得知余奉桢自尽的消息,心情复杂。她这个便宜爹你说他不行,又有点本事。

    崔珏很是诧异,还以为陈皎把余奉桢逼死了,陈皎没好气道:“一老头儿,黄土埋了半截身子的人,我跟他过不去作甚?”

    崔珏不解道:“那他为何服毒自尽?”

    陈皎瞪了他一眼,心里头不痛快,阴阳怪气道:“人家忠贞不移,一生不侍二主,你崔郎君呢?”

    崔珏愣了愣,回怼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我又不是迂腐的老头子,活路不挑,偏要走死路。”顿了顿,“余尚书都快致仕了,我崔某还有好些年头可活呢,哪能跟他学?”

    他说得理直气壮,虽然有些时候病歪歪的,但该蹦跶的时候绝不趴着。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似乎都没料到余奉桢会走死路,崔珏忍不住问:“那余家人呢,是杀还是留?”

    陈皎:“那要看他们选什么路走。”

    崔珏忙道:“我亲自去一趟,别又死了俩。”

    余奉桢对陈恩的忠贞不二到底令陈皎酸得不行,她心中不痛快,去拿便宜爹撒气。

    当时陈恩躺在病榻上,听到脚步声,微微侧头。以往他把许氏当玩物,如今被许氏磋磨,见来人不是许氏,竟然松了口气。

    陈皎走到病榻前,居高临下看他,行礼道:“爹今日可好一点了?”

    陈恩不予理会。

    陈皎淡淡道:“昨天晚上余奉桢服毒自尽了。”

    听到这话,陈恩看向她,眼神里没有什么起伏,似乎早就知道她不会放过余家。

    谁知陈皎道:“昨天上午我亲自去了一趟余家,原本想说服余奉桢为我所用,结果他说一仆不侍二主,说他陪伴了爹近四十载,你是他的恩人,断不能背叛你。

    “爹啊,他说他无比后悔当初许我四千兵北上,如果没有发兵与我,或许就不会有今日的难堪局面。他自责不已,把一切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以死谢罪。

    “爹你说他是不是傻呀,怎么就这么老实呢?当初明明是你借刀杀人,最后却是他付出了性命。

    “爹你一辈子对妻妾子女薄情寡义,对下属也从未有过真心。却不曾想,余奉桢会这般赤忱。他时时刻刻都惦记着你对他的好,可是到头来,他得到了什么呢?

    “他因为提出发兵四千去中原一事而耿耿于怀,认为是他的原因导致你的今日。他说他过不去这道坎,如果当初不是你把他当成刀使,他或许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我不介意用他,因为余家的才干和家风有目共睹,但他昨晚服毒自尽了,尽了与你的主仆忠义。他那般诚心诚意待你,你却把他害死了……”

    扎心窝的话字字如刀,刀刀见血。陈恩眼眶温热,嘴唇嚅动,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陈皎很满意他的反应,惋惜道:“余奉桢尽忠了一辈子,若知道爹的无情无义,不知他在阴曹地府又是作何感想。”

    温热的泪溢出眼眶,陈恩激动得脸色发红,再也止不住泪流满面。他像一头困兽,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而讽刺的是,陈皎扎到他心窝上的刀子都是他自己一手促成的。

    余奉桢本不该死,可是他死了。曾经追随过自己近四十年的人,服毒自尽了,就像当初失望透顶的李氏和宁愿自刎也不愿回来见他的陈贤树那样,带着遗憾离去。

    殿内男人痛苦的哽咽声压抑又绝望,陈恩清醒地看着自己被母女玩弄于鼓掌。

    一个折磨他的精神,一个折磨他的□□,可是他不能屈服,因为交州还有上万兵,雍国怀是他的人,他不会像沈乾敏那般软骨头背叛。

    这是支撑他苟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余家挂起了白绸,陈皎敬重余奉桢的忠贞不二,亲自去吊唁。

    崔珏心狠手辣,之前陈皎没杀那些妾室子女,他替她做了,把但凡有儿子的妾室全部绞杀,最后只留下苏氏和文氏母女。

    至于嫁出去的那些,只要夫家没有问题便能活命,若夫家有牵连的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陈贤盛在这起残酷的博弈中保住了一双儿女。

    把京中的文官处理干净后,由崔珏和方家掌控,陈皎命谢必宗和刘大俊镇守京城,她则和裴长秀、徐昭和沈乾敏等人整顿士兵,攻打交州。

    京中的变故交州雍国怀早就得知,已经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

    因着以前陈贤树在那边起兵,故而陈恩留了不少官兵镇守,严防许州再次入侵。此次陈皎造反,除了诛杀的数千禁卫军和在昌南收服的一万兵外,其余兵丁都驻扎在交州。

    当交州的官兵们得知陈皎领兵而来,无不忐忑,皆恐惧于她手里的“天雷”。

    大军驻扎于云逍,陈皎并不急于攻城,而是派兵去喊话,企图分裂内部。

    官兵们不分昼夜轮流喊话,无非是京城已经被夺,让他们投降,若不然“天雷”伺候。

    城中百姓惶惶不安,以往陈九娘的口碑甚好,如今成为叛党,着实没料到。

    但交州已经造过一回反,挨过一顿揍,如今又来第二回 ,真真让百姓叫苦不迭。

    接连数日喊话,雍国怀不为所动,陈皎的耐性耗尽,直接命人投送两枚火药喂给他。

    排山倒海的爆炸声在城门口响起,把镇守在交州的官兵们唬得肝胆俱裂。之前他们不曾见过“天雷”的威力,亲自尝过那种滋味,无不胆寒。

    一时间,城门被炸毁半截,硝烟弥漫中的火焰熊熊燃烧着,惨烈的嚎叫声撕心裂肺,城中百姓无不惊骇恐慌。

    为了活命,那些百姓拿起棍棒逆反,纷纷打向交州官兵,宁愿引兵入城,都不愿遭受这等侵袭。

    这是陈皎始料未及的。

    听到裴长秀来报,说起城内情形,她错愕不已,不愿伤及无辜,只得命众人打进去。

    交州城里乱成了一锅粥。

    百姓逆反,那些交州兵也跟着逆反了。现在京城已经被夺,陈九娘手里又握有让中原胡人都惧怕的“天雷”,他们若固执抵抗,只会送命。

    一些心思活络的官兵不愿送死,索性反杀雍国怀邀功。

    这场混战持续了三日之久,最终雍国怀被逼到绝路。他的头颅被砍下,用于邀功;尸体被践踏,体面全无。

    城中死亡的百姓和官兵们送命了七千多人。

    这是一个惨痛的数字。

    由白骨铺成的锦绣之路,充满着暴力与鲜血。

    陈皎走在那条路上,对尸体已经麻木。

    她这一生见到过太多的残暴杀戮,要在乱世里成为王者,注定要舍去软弱,需得练就一副铁石心肠,与强大稳定的精神内核。

    那是支撑着她一往直前的信仰力量。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她渴望权力带来的满足,渴望在这样的世道里杀出一条血路,成为命运的主宰者。

    晚风微凉,整座城里弥漫着血腥和火药的气息。陈皎站在城楼上眺望远方山峦,背脊挺直,如一道标杆伫立于天地之间。

    马春在一旁,眼里充满着崇拜,她无比庆幸命运对她的眷顾,遇到了这么一位顶天立地的主子。

    这些年她跟着陈皎东奔西跑,走南闯北,每走一步都是向上。她虽然没甚学识,可是她知道,陈皎的路是扶摇直上九万里。

    “马春。”

    “娘子。”

    陈皎忽地指着远方的大好河山,说道:“以后所有南方都是我们的,我们女人打下来的江山。”

    马春唇角微弯,笑眯了眼,“我们娘子是世间最好的女郎,只要有你做榜样,世间就会有千千万万的女郎勇敢地站出来,抢男人的活儿干。”

    这话把陈皎哄得开颜,“真的吗?”

    马春坚定点头,“有了第一人,就会有第二人,第三人。以后女郎也能入仕做官,也能像男人那样走南闯北,而不是束缚在后宅里成为他们的附庸与玩物。

    “现在娘子从那四方宅院里闯出来了,以后就有成千上万的娘子像你那般闯出来,做自己的主人,铺就自己的道路。”

    那时晚风习习,马春的眼里泛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陈皎看着她,意外发现她会闪闪发光,原来一个人的信仰是会传染的。

    我们这辈人已经毁了,可是我们的后辈,我们的女儿们,会一个个闯出来,对父权欺压的世道说不。

    是的,说不。

    第94章 崔珏的礼物

    当交州兵败的消息传到京中时,崔珏等人狠狠地松了口气,因为意味着陈皎彻底掌控了南方的权势,京城的危机解除。

    为了把许州粮仓打下来,李士永等人到处搜罗做火药需要的硝石硫磺等物。

    崔珏曾试探问过陈皎火药的由来,她并未细说,他也不敢多问,毕竟是她翻身的筹码,恐引起她的抵触猜忌。

    现在吴应中这些中流砥柱镇守京中,手上的活儿多得很,因为前阵子陈皎又清杀过一批文官。她在前线开疆扩土,他们则守后方供给,共同协作把南方做大做强。

    这群志同道合者不再像之前那般忌讳内部党派矛盾,因为现在大家全都是自己人,谁若拖后腿,是会被群嘲的。

    那种积极奋进的斗志促使老头儿们跟打鸡血似的充满着活力,仿佛看到驱逐胡人的脚步越来越近。

    在交州整顿士兵期间,陈皎再次配置火药,用于攻打许州。裴长秀协助她制作,并不清楚具体配比,马春则在旁边打杂。

    目前陈皎弄的东西非常简单实用,只要适合远攻和近攻就行。又因着做这类热武器,需要军工人才,暂时也未寻到合适的人来参与。

    一来她不放心交给陌生人,二来……她就是不放心交给陌生人。

    这是她立足的命脉,自要牢牢把控在手中,自己辛苦点都无所谓了。

    入冬的时候沈乾敏野心勃勃出兵攻打许州,他尝到了火药的甜头,对陈皎无比崇拜。

    事实上这群武将无不对她敬佩,因为一枚火药桶投放出去,横扫千军,大大的减少了我军的伤亡,比以前用冷兵器去打杀轻松多了。

    如果说以前知道她具有领导能力,那现在则折服于她超前的敏锐意识。因为陈皎曾说过是从道士炼丹炸炉得到的灵感,从而造就出来的。

    人们半信半疑。

    当然,陈皎不会告诉他们她在作弊,谁还没有点小虚荣呢?

    进攻许州就这么如火如荼拉开了序幕,以前那边易守难攻,现在则轻松许多,大不了多用□□。

    通往许州的隘口被火药狂轰滥炸,硬生生把山体炸出一条道来。

    惊天动地的轰鸣爆炸声引得官兵们激动,鸟雀惊飞,飞石四溅,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守在隘口的许州兵瞬间灰飞烟灭,血肉之躯混杂着碎石飞得老远。

    待浓烟散尽,众人纷纷去把乱石清理开来,整整清理了一日,辎重粮草才能顺利通行。

    许州二十一郡,地大物广,把它打下来南方才有逐鹿中原的底气。

    这场战役足足打到开春才消停,借助□□的力量,但凡遇到险要关口,直接投放火药轰炸,总能事半功倍。

    陈皎不畏严寒,随军而行。她虽不懂兵法布阵,但能稳定军心,好似定海神针,只要她在哪里,将士们就会感到心安。

    那种心安很奇妙,因为她手里的东西能保住他们的性命。

    许州境内已经安稳了好些年,当地百姓的日子过得比外头要稍稍舒坦些。

    他们打进去后军纪严明,只针对许州兵,并未扰民,甚至连地里的庄稼都不会随意践踏。因为陈皎告诉他们,那些庄稼是养兵的饭碗,要抢夺就去抢胡人的财物。

    隆冬时下过一场大雪,京中接到捷报,许氏拿陈恩寻开心,坐在病榻前夸赞自家闺女有本事,说最迟年初应该就能把许州拿下。

    陈恩不想理会,心中却不是滋味。偌大的宫殿,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除了许氏外,甚少有人能进出。他成日里昏昏沉沉,不知时光为何物。

    这是他一生中最煎熬的时期,却是许氏最快活的时光,因为宫里头她就是主子。无聊了便与苏氏闲聊逛御花园,要么磋磨陈恩消遣,无需仰人鼻息,小日子简直不要太好。

    苏氏经常说自己沾了光,前半生谨小慎微,后半生倒是轻松多了。她打趣日后市井里都得鼓吹生闺女才是,可比儿子管用多了。

    陈皎一行人在外闯荡,给她们创造安稳。而陈贤盛为了避嫌,不再任职,他一生没甚志气,只想做个闲散子弟。

    因着身上流淌着陈氏血脉,不想被人拿捏利用,自个安分守己,吃吃喝喝,只想护佑一双儿女。

    崔珏是个多疑谨慎的人,陈贤盛知道氏族子弟都是他杀的,不愿去触霉头。余家后辈亦是如此,他们好不容易才从陈皎的屠刀下苟活,不愿作死。

    京中太平安稳,一切按部就班。

    待到年底时,大军攻到州府江宁。这场围堵持续了半月之久,最终州牧赵乾领百官投降,从此许州被划入版图,成为最重要的后勤补给。

    相较而言,攻打许州可比当年攻打朱州要容易得多。一来这边的兵力比不上朱州兵力,二来有火药开路,大大的减少了时间成本和人员伤亡。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许州投降的消息传至京中,百官无不振奋叫好。

    吴应中情绪激动道:“好!好!好!攻下许州粮仓,挥军北上驱逐胡人指日可待!”

    外头阳光明媚,崔珏却怕冷,跂坐在榻上,腿上盖着羊绒薄毯,笑盈盈道:“照这般神速,只怕两三年就能把中原夺回来。”

    吴应中捋胡子,神采飞扬,“如今兵力物力都有,就该一鼓作气。”

    崔珏:“待九娘回来再商议。”顿了顿,“那边的官绅清理也得提上日程了。”

    吴应中点头,“这差事我熟络,交给我去办就行。”

    二人就目前南方的局势议了一番,他们跟方家不一样,可以说是陈皎白手起家一路前行过来的人,关系自要紧密些。

    提及往后的宏愿,两人无不兴致勃勃,对未来充满着憧憬。

    现在许州局势已经稳定下来,京中派人员过去清理官绅。

    陈皎从许州收拢了五千兵到手,当地物资丰富,不仅有煤矿铁矿,还有硝石产地。她跟老鼠掉进了米缸似的,高兴坏了。

    这边多年太平,州府里累积着不少粮,陈皎跟土匪似的,把那些粮草给惦记上了。

    人们把南方的所有兵丁整合,有三万出头。

    裴长秀野心勃勃,掰着手指头算,说道:“倾尽南方所有国力去屠中原的胡人,我就不信,他们还能继续猖狂。”

    陈皎点头,“许州物资丰厚,只要这边的供给不断,拿下中原应用不了几年。”

    徐昭也是摩拳擦掌,“我恨不得现在就到那边去与胡人打一场。”

    为了确保南方不再出现分裂,各州的军政被收走,州牧只有行政权。因为要北上打仗,兵器作坊日夜忙碌,徐昭负责兵器监管,沈乾敏则负责练兵。

    等京中的吴应中一行人过来了,首要任务是从许州筹备粮草运送出去,为北伐做准备。

    人们各司其职。

    约莫到三月初时,陈皎回了一趟京城。崔珏送了她一份礼,是一套由精铜打造的铠甲,二十多斤重。

    那铠甲极其精美,既有护身作用,打造的鸟兽纹也好看。

    裴长秀酸得不行。

    这是崔珏第一次送给陈皎的礼物,知道女郎家爱美,就算穿铠甲也得体体面面。

    陈皎兴致勃勃试穿,裴长秀替她整理,酸溜溜道:“崔郎君倒是个心细之人。”

    她艳羡地抚摸铠甲上精美的兽纹,陈皎道:“你若喜欢,待攻下中原后,我也给你打造一套。”

    裴长秀眼睛一亮,“九娘可莫要食言。”

    马春也啧啧称赞那铠甲漂亮,胸前的兽头威仪而不失精巧之美。

    待她穿戴整齐,往衣冠镜前一站,陈皎整个人像斗志昂扬的公鸡,她问道:“我俊不俊?”

    裴长秀笑道:“俊!”

    马春拍马屁道:“娘子巾帼不让须眉,穿这身去训三军,气势十足。”

    陈皎:“你可莫要哄我。”

    马春忙道:“不哄你,这身甚好看,威仪霸气,比任何华丽的衣袍都要好看!”

    裴长秀接茬儿道:“那是当然,能上战场的女人,光往那儿一站,就是一道光。”

    陈皎也觉得甚好看,贼威风。这套铠甲显然是符合她审美的,崔珏那厮还挺会做人,她对这份礼物很满意。

    翌日进宫探望便宜爹,碰到崔珏在门口等候,二人一同前行。他们走在长长的甬道里,陈皎道:“崔郎君有心了,你送的铠甲我甚是满意。”

    崔珏微微一笑,“九娘子喜欢就好。”

    陈皎歪着头问:“你以前是不是经常送女人物什?”

    崔珏:“???”

    陈皎调侃道:“拿捏女人的心思你倒是学得不错。”

    崔珏颇有几分无语,怼她道:“崔某若有这个本事,那九娘子可曾被我拿捏?”

    陈皎笑道:“那还欠缺点火候。”

    崔珏撇嘴,“兰花螳螂的教训崔某时刻都谨记着,不敢有丝毫忘记。”

    陈皎背着手,那时阳光洒落到甬道里,两人沐着暖光而行,她说道:“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崔珏:“崔某跟九娘子行事这么多年,若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只怕早就被你做掉了。”顿了顿,“九娘子重权欲,不好珠宝华服,喜欢掌生杀大权之乐,我说得对吗?”

    陈皎丝毫不避讳谈论她的野心,回答道:“对,也不对。”

    “此话怎讲?”

    “说对,是因为掌生杀大权能主宰自己的命运。这十年我是怎么走过来的你也清楚,从来都是身不由己。而今天,我可以做自己的主人了。”

    “此话甚有道理。”

    “说不对,是因为没有人天生就喜欢杀戮。可这乱世注定要杀戮,弱肉强食的世道谁都无法避免,我若不图谋上进掌控权力,就会被他人吞噬。死贫道和道友,还是死道友好了。”

    崔珏失笑,一时无法反驳,只问道:“若有朝一日九娘子登高,可会容下崔某?”

    陈皎不答反问:“你会恃宠而骄吗?”

    崔珏:“我还年轻,倘若中原被打下,自然盼着多活些日子。”

    陈皎很满意他的识时务,说道:“崔郎君若知进退,我陈九娘自会给你留立足之地。可若你非要作死往前,兰花螳螂的例子还请崔郎君牢记于心。”

    崔珏不屑道:“你只管放心,我会活很长很长。”

    这算是两人就往后的协作许下承诺。陈皎爱自己胜过于一切,但凡身边有人威胁到她手里的权势,格杀勿论。

    那是她豁出性命去挣来的前程,岂有拱手相让的道理?

    她素来不是什么好人,也没什么善心,委屈他人是她的专长。

    去到陈恩的宫殿,崔珏守在门外。陈皎缓缓而入,病榻上的陈恩听到脚步声,一动不动。

    陈皎走上前,行礼道:“爹,儿回来看你了。”

    陈恩的视线一点点聚拢,看到她的面庞,发出轻蔑的嗤笑。陈皎好奇问:“爹笑什么?”

    陈恩喉头滚动,整个人瘦削许多,口齿不清道:“孽女,你、你杀了我、杀了我……”

    陈皎坐到一旁,似有不解,“我为何要杀你?”

    陈恩的神情变得痛苦起来,他受不了废人一般的日子,想挣扎着起身,却愈发虚弱。

    陈皎淡淡道:“今日儿来给爹报喜,许州那个粮仓被我打下来了,想来过不了多久,儿就要再次北上,把中原给你打下来,好不好?”

    陈恩瞪着她,“你、你痴心、妄想。”

    陈皎抿嘴笑,“举南方的所有国力去打中原,你难道不信我能把那些胡人屠尽?”

    陈恩冷冷地笑了起来,“畜生,你、你想做、做皇帝。”

    陈皎挑眉,“有何不可?”

    陈恩:“天下人、定定会非议你、你一介……”

    陈皎打断道:“女人又如何?我陈九娘亲自带兵去逐鹿中原,靠的是我自己打下来的江山,跟爹扶持的三哥可完全不一样。

    “当初三哥靠的是父辈庇护坐享其成,而我是靠自己去挣来的前程,天下人谁敢非议?

    “他们非议我什么?非议我巾帼不让须眉驱逐胡人,还是非议自己连女人都不如?

    “爹,这世道从来都是胜者为王,我陈九娘便要让天下的男人看看,女人也能当家做主。”

    面对她蓬勃的野心欲望,陈恩无比后悔当初眼瞎一而再再而三被她忽悠哄骗。

    倘若没有这个女儿,或许现在他还能安稳地做着他的淮安王。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他被她推着前行,从顶端跌入地狱。

    摔得粉身碎骨,再无翻身的可能。

    “崔、崔珏……”

    “崔珏怎么了?”

    陈恩吃力道:“他、他不会臣服、臣服于你。”

    陈皎撇嘴,无耻道:“爹啊,你是男人,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呀,早就被我哄到了榻上,与我同流合污了。”

    陈恩:“……”

    陈皎厚颜道:“我的无耻,皆来自于你的传承,你说我像不像你,嗯?”

    陈恩被这话气着了,挣扎着要打她,恨声道:“他是、他是一条毒、毒蛇。”

    陈皎淡淡道:“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对付男人那点伎俩,有的是力气与手段。”

    门外的崔珏竖起耳朵倾听父女的对话,默默仰头望天儿,发现他成为了她的一块跳板。

    那个女人真的很精明,亲自上战场树立军威,往后把军政牢牢握到手里。

    一个把兵权握到手里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命运主宰者。

    想到这里,崔珏不禁有些无奈,曾经徐昭与他历经生死南逃,而今除了往日情谊外,几乎都被陈皎收拢了。

    她用人格魅力折服那群武将为她拼死卖活,他们这群文官是甭想动摇她的根基的。

    她确实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若亲上中原战场,与徐昭和沈乾敏他们那群武将同生共死,过命的交情,铁打的关系,谁也甭想挑开。

    她若想要登顶,谁敢说不?

    有时候崔珏觉得陈九娘就是一团燃烧的火焰,而他则是一只飞蛾。

    飞蛾扑火,明知道会是什么下场,仍旧会自主走近她,被她吸引。

    纵使我知道你会毁灭我,仍旧心甘情愿为你赴死。

    因为她如骄阳一般,值得所有人的仰慕。

    第95章 当家做主的滋味

    夏日炎炎,从南方运送至中原的粮草已经先行在路上。百姓们听说陈九娘要再次挥军北上,无不激动。

    这数十年来汉人从未直起过腰杆,南方也有许多是从中原逃难过来的,若能重回家乡,自然期盼。

    现在南方倾其国力逐鹿中原,守在新城的宋青等人翘首以盼。

    得多亏胡宴带兵过去援助,他们才成功打赢了新城保卫战。因为郦州的胡人又一次伸出了试探的脚,结果被炸了回去。

    待京中的所有安排都稳定后,陈皎领兵出发。

    临走的那天她亲自去跟陈恩道别,故意穿上光鲜靓丽的铠甲,站到病榻前。

    陈恩在昏昏沉沉中看到她的身影,意识一点点清醒。

    陈皎居高临下俯视,英气的眉眼,威仪的体态,她被岁月洗礼,尽管才二十五岁,却已初现王者气势。

    那个曾经在柏堂里挣扎求存的少女,洗去了满身卑微,以一种全新的面貌出现。

    十年,她用十年的时间从一无所有摸爬滚打,拥有至今的无上权势。时间赋予她重生的力量,更赋予了她登顶的野望。

    陈恩的目光逐渐聚拢,像不认识这个人一样。

    陈皎朝他笑,心情愉悦道:“爹,儿即将奔赴中原的战场,临行前来跟你道别,望爹好生保重身子,待儿凯旋。”

    说罢向他行礼。

    陈恩嘴唇嚅动,直直地盯着她,沙哑道:“你,要上战场。”

    陈皎点头,“那是自然,因为我把爹养的士兵当人看,愿意亲上战场与他们共同进退。”

    陈恩心中翻涌,驭人术被她学得淋漓尽致。

    陈皎忽地问道:“爹想知道我是怎么收服那些部下的吗?”

    陈恩没有回答。

    陈皎自顾道:“信仰。”停顿片刻,“或许你一辈子都不知道信仰是什么东西,你只想安安稳稳做个淮安王。可是他们,想重回中原,回到曾经的故土。而我陈九娘,今日便带他们回家,杀光胡人,讨回家园。”

    陈恩冷冷道:“狂妄……至极。”

    陈皎:“儿有今天的战绩,难道不该狂妄吗?”

    陈恩被问住了。

    陈皎:“你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儿无比期待爹能看到儿君临天下的那一天。中原一统,百官高呼万岁,女帝福泽万民,这才是我陈九娘应得的奖赏。”

    说完这话,她优雅地行了一礼,迈步离开了。

    陈恩侧目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心中滋味万千。他陈恩那么多儿子,没有一个成器。不曾想,一群家犬里钻进一头豺狼虎豹。

    明明最初的时候,她分明也跟家犬一样。

    陈恩觉得老天给他开了一个玩笑,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许氏到底舍不得自己的闺女上战场,碎碎念叨。陈皎问她,“阿娘觉得我这身好看吗?”

    许氏点头道:“我儿巾帼不让须眉,自然是好看的。”

    陈皎:“我是一个女郎,若想要三军听令,就得穿上这身戎装上战场与他们共同进退,而不是坐在庙堂指点江山,动动嘴皮子。我得服众,让他们信服女人也能当家做主。

    “今日儿出征,便是要告诉天下人,我陈九娘能干男人做的事,当得起他们跪拜臣服。”

    这番话听得许氏心潮澎湃,握住她的手道:“我儿言之有理,你只管北上,为娘不会拖你的后腿。”

    陈皎朝她行礼,“待儿凯旋,定会终身侍奉阿娘,以尽孝道。”

    许氏眼眶微红,望着那张朝气蓬勃的脸庞,点头道:“好好好,我安心等着,等着你驱逐胡人凯旋的那一天。”

    陈皎上前抱了她一下,“儿走了。”

    许氏轻轻的“嗯”了一声,目送她离去。

    待陈皎一行人去到崇阳门那边时,许氏忽然出现在城楼上,朝她高声道:“儿啊!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可要平安回来!”

    陈皎朝她挥手。

    许氏红着眼眶道:“阿娘在京中等你回来,你定要记住,京中还有一个老母等着你养老送终,断不可忘了你的责任……”

    陈皎大声回道:“阿娘放心,儿记下了!”

    许氏终归不忍她离去,热泪盈眶目送,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才作罢。

    旁边的江婆子安慰道:“娘子无需为九娘操心,她如今已是一头猛虎,不再是以前任人宰割的羔羊,去到了那战场,定能所向披靡。”

    许氏取手帕拭泪道:“我就是心疼她,这么多年来风里走雨里去,不曾停息过分毫,怕她扛不住。”

    江婆子:“九娘还年轻,有裴将军护佑,马春照料饮食起居,定能妥当周全。”

    许氏:“都是做娘的,你倒是宽心,马春跟着去了就放心?”

    江婆子笑了笑,“老奴有这么一个女儿,着实为她骄傲。同样,娘子也该为九娘骄傲自豪才对。”

    她好一番安慰,许氏心里头舒坦不少。亦或许江婆子说得不错,她的九娘是要做那万人之上,注定要登高的人,小小的南方怎么能困得住呢?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有些人,注定不会平凡。

    城门口恭送的百官默默等待着他们的女王驾临。

    没过多时,马蹄声响,陈皎一行人疾驰而来,所有人纷纷看向他们。

    陈皎在门口勒停战马,崔珏送上饯行酒。

    待众人饮尽,方世林道:“方某在此预祝诸位凯旋。”

    陈皎:“京中就交由诸位同僚协作了。”

    崔珏应道:“九娘子放心,粮草供给定会源源不断送往中原。”

    方月笙也前来相送,他拄着拐杖,由方世宏搀扶。

    还记得当初在西山县见到陈皎时的模样,如今已有女王风范。他无比欣慰方家的抉择,因为一切都在向上走。

    “九娘子此去中原,定要万分小心,当初南逃而来的中原百姓,都盼着能重回故里呐。”

    陈皎微笑道:“方老年事已高,也要保重身体,中原大好河山,你定要熬到重回的那一天。”

    方月笙点头,“我这老儿就伸长脖子等着。”

    这话把众人逗笑了。

    那时陈皎骑在战马上,跟这群志同道合的同僚们道别。眼见时候不早了,一行人打马而去。

    所有人向远去的将士们行注目礼,崔珏在城门口站了许久,待众人陆续散去后,仍旧没有离开。

    汪倪道:“家主。”

    崔珏:“回罢。”

    乘坐马车回府的途中,他从袖袋里取出一枚金锁。那枚金锁是陈皎满百日那天陈恩送的,许氏曾用性命去护它。

    他送她一套铠甲,她还礼一枚金锁。

    拇指轻轻摩挲金锁上精美的图案,不得不承认她拿捏人的本事。

    那物件对她极有纪念意义,她却把它送了出去。

    崔珏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因为金锁代表着他对她来说是不一样的,但同时也是第二次把许氏嘱托给他照料。

    一枚物件,把男人哄得心花怒放。当初陈恩就是这么上当的,现在崔珏正在走他的老路。

    只不过他比陈恩更聪明,因为他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在她手里活下去。

    此去中原,大军浩浩荡荡。

    那些士兵们一点都不害怕中原的胡人,打不赢就拿火药轰炸,因为许州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任你铜墙铁壁,也经受不住火药排山倒海的威力。

    裴长秀等这日等了好些年,就算一路风尘仆仆,也是精神抖擞。她和陈皎并肩在官道上赛马,马春在后头追赶,忙道:“慢点!你们慢点!”

    年轻的生命力充满着向阳而生的朝气,她们不畏艰险奔赴未来。

    大军陆续抵达新城已经是入冬了,宋青得知他们过来欢喜不已。去年陈皎回去造反,把新城留给他们镇守,他们不辱使命,守得新城百姓安稳。

    当城内的汉人百姓们知道南方那边来了大量官兵时无不振奋,因为他们的到来,意味着中原的局势将有改变。

    将领们聚集到州府,说起双方的情形。之前陈皎他们来过,对这边已经熟络,沈乾敏等人则相对陌生。

    宋青提起郦州的胡人,说他们来过两次,一次被炸了回去,一次则虚晃一枪,对新城贼心不死。

    陈皎道:“那便送郦州的胡人上天。”

    此话一出,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从南方过来,有的官兵水土不服,需要休整,他们并不急于进攻郦州。

    陈皎也开始自己的工作,配置火药。

    待到冬月初八,大军攻打郦州永盛。

    郦州十二郡,州府设在越阳,徐昭计划从永盛切入。鉴于新城是他们的退路,存储着大量粮草,陈皎和裴长秀、宋青等人镇守。

    大军带着火药浩浩荡荡出兵永盛,跟之前攻打许州那般,投放火药轰炸城门。

    轰炸那天是凌晨,地动山摇的魔鬼之音传入城内百姓的耳中,惊得他们恐慌连连。

    对于拿冷兵器作战的胡人官兵来说,血肉之躯哪里抵得住火药吞噬。纵使他们马术精湛,身强力壮,勇猛无比,在火药的威慑下显得软弱无力。

    第二波轰炸彻底打开了城门,大军趁乱冲杀而入,借助竹筒火药开路,恣意屠杀。

    城中百姓哭喊连天,胡人官兵自顾不暇。那些杀进城的南方兵疯狂打杀,不少百姓出逃,有汉人也有胡人。

    整座永盛城内火光冲天,犹如人间地狱。街道上尸横遍野,房屋被烧毁大半。城内居住着大量胡人百姓惨遭屠杀,就像当初胡人屠城那样,一报还一报。

    上万的官兵涌入城中大肆屠杀抢夺财物,徐昭放任他们为所欲为,因为抢来的财物会上交一半到陈皎手里,用于后续安置汉人百姓。

    这场屠杀整整持续了一日,尝到甜头的官兵们无不振奋。只要不奸淫,可以抢夺可以屠杀,他们也愿意上交抢来的一半财物,因为后面还有很多胡人供他们抢夺。

    永盛得手的消息传到新城,陈皎正在提笔书写。因着这边大片荒芜,需要治理,把秩序维护起来,故而需要大量文官援助。

    陈皎书信回南方,让崔珏他们着手安排人员过来治理,把满目疮痍的中原重新恢复生机。

    裴长秀进屋来,欢喜道:“永盛已经拿下了。”

    陈皎挑眉,“这么快?”

    裴长秀得意道:“小小郦州,不足挂齿。”

    陈皎失笑,说道:“若在年底能把郦州打下,今年也算完美收官。”

    裴长秀点头,“现在我军士气大振,定能一鼓作气。”

    陈皎有些头痛,“这边的烂摊子着实叫人头大,百废待兴,不知得花多少精力才能恢复成南方那边的情形。”

    裴长秀乐观道:“只要世道别动荡,一旦能安稳下来,总能向上。”又道,“待这边稳固之后,曾经南逃的中原百姓也会陆续回归。到那时,有足够多的田地供他们耕种,只要把赋税减少下来,农耕定能恢复生机。”

    陈皎点头表示赞许,“民以食为天,土地是百姓的根儿,只要地在哪里,他们就会在哪里扎根。”

    天气愈发寒冷,南方的粮草源源不断输送过来。不用陈皎书信提醒,崔珏就已经安排周宝雨等骨干前往中原治理。

    此行共计五十多人,有通过科举选拔的人才,也有眼光长远,为日后前程铺路的士人自愿前往。

    因为一旦中原被打下,以后朝廷多半会在那边兴起,不可能还在南方发展,故而方孝宣再次启程去挣前途。

    这群年轻人冒着寒冬出发,途中见到运送粮草的百姓,会同他们唠几句。

    那些百姓的子孙们纷纷奔赴中原的战场,见到这些读书人也过去了,心中无不充满着希望。因为方孝宣告诉他们,待打完这场仗,南逃的中原汉人就能归家。

    那边有好多田地荒芜,需要大量百姓过去耕种,并且朝廷还会把赋税减下来,让老百姓轻松些。

    其中一位掉了牙的老儿欢喜道:“你这小子可莫要诓我,若能减赋税,那我可就要做梦了。”

    方孝宣笑着摆手道:“没诓你!是九娘子亲自说过的。她说这些年南方年年征战,老百姓日子过得苦。可是中原是我们汉人的家园,断不能让胡人为所欲为,所以还得继续打一场。

    “待中原夺回,百姓就该休养生息过安稳日子。九娘子心里头其实都知道老百姓的不易,若不然当初就不会亲自去郡县清理贪官污吏。我们这次去中原,也是为了整顿秩序,把当地的混乱治理起来。”

    老儿连连点头,“我家的孙子也北上去了,他说连九娘子一介女流都敢北上打胡人,他也敢!”

    方孝宣朝他行了一礼,“国难之际,老丈为国分忧,请受我一礼。”

    老儿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方孝宣:“使得!使得!只要是去打胡人,为汉人出力,便都是一家人。”

    老儿:“那可不,把劲儿往一处使,总能事半功倍。”

    他们唠了好一会儿,方孝宣一行人才继续赶路,而老儿也进行着他的接力。粮草每进入一个地界,当地的百姓就会受命接力过来随军护送。

    军民一体,源源不断向北方输送血液供应前线的官兵驱逐胡人。

    为了让南方的家里人放心,这边特地开通了一条前往中原的运送线,专门用于战场上将士们寄送给家人的信物。

    有的士兵会把从胡人手里抢夺来的财物寄送回来,扣除小部分寄送费后,也非常可观。

    这是陈皎给他们的奖赏。

    仗要打,钱也要挣,毕竟是用性命去换取的钱银,该得。

    此举充满着人情味,得到了官兵们的称赞。有这样的领头人,谁不愿意拥护呢?

    郦州那边永盛被夺后,徐昭和沈乾敏兵分两路进攻荆门和虞城。

    州内百姓但凡听到汉人军队打过来了,无不逃离。特别是胡人百姓,纷纷跑得飞快,因为他们听到了“天雷”的传闻,并且还有骇人听闻的杀胡令。

    靠着火药助力,汉人官兵所向披靡,但凡走到哪里,那里便是尸横遍野。

    陈皎在新城收到了徐昭他们差人护送回来的财物,有好几箱子,一些是从胡人平民手里抢来的,一些则是从府衙里抢夺来的。

    她饶有兴致看着木箱里琳琅满目的物什,若是以前,她还得进献给便宜爹。如今她自己能当家了,若塞进腰包,也无人敢说什么。

    当家做主的滋味着实爽!

    她把裴长秀唤来,叫她把那些物什登记。裴长秀看得乍舌,调侃道:“郦州十二郡,那得收刮出多少财物来啊?”

    陈皎:“你若相中了什么,自行去取。”

    裴长秀笑眯了眼,“那敢情好!”

    陈皎:“一件一件给我记好了,中原这堆烂摊子,还需要大量钱银修复。”

    裴长秀点头称是。

    陈皎捡起一件红宝石手串,眯起眼把玩。

    权力当真是个好东西,不仅能驱使人们去卖命,还能用它夺得财物,享尽荣华。

    她爱极了当家做主的滋味,简直不要太爽!

    第96章 这主意简直了

    北方的冬日比南方寒冷得多,在这个人食人的时代,底层为了生存,会扒死人的衣裳保暖。

    现在军队主 要目的在于驱逐胡人,根本顾不上中原汉人百姓的生死。但他们也能跟着捡点便宜,在成堆的胡人尸体里扒拉,若是运气好,还能捡漏。

    永盛失陷后,没过多久荆门和虞城被占领,城内大量胡人逃跑。杀胡令下达后,汉人百姓也跟着发疯似的屠杀胡人。

    整座城池的人口锐减了大半。

    郦州驻军的胡人不算太多,仅仅只有几千人。徐昭等人一路屠杀过去,倒也畅通无阻。

    这场屠杀迫使数万胡人逃亡,虽有不少汉人在屠杀中丧生,但大部分能苟活下来,重新赢得生机。

    约莫到年底时,郦州被顺利拿下。当捷报快马加鞭传到南方时,崔珏等人振奋不已。

    首战告捷,着实可喜可贺。

    京中百姓听到传闻,也无不开怀,因为这是南方第一次硬气了一回。

    市井中的百姓就此事热议,一中年男人说道:“中原十二州,若能都从胡人手里夺回来,那咱们汉家的天下,定能再次崛起,重回往日荣光。”

    旁边的同伴接茬儿道:“那可不!中原本就是我们汉人的,以前朝廷不作为,现在好不容易出了个人物,只要咱们南方扛得住,定能尽数收复。”

    “说得是,这可是举国力去打,以前南方四分五裂,哪能像今日这般把劲儿往一处使呢?”

    人们七嘴八舌,有夸赞陈九娘的,也有抱着希望等朝廷减赋税的。不管怎么说,日子比以往更有盼头,有的盼着能重返故乡,有的盼着赋税减少,只要这场仗打过,他们就能熬出头。

    那种盼头促使他们积极向上,对中原战事都是正面情绪反馈,而非抱怨战事连连,百姓受苦。

    他们期盼着驱逐胡人,期盼着结束乱世,期盼着安居乐业,再也不要流离失所。

    战事如火如荼。

    通往中原的官道上车水马龙,运送粮草辎重的,寄送家书物什的,沿途都有官兵差役巡逻。

    那条纽带联系着南北生死,把它们紧密相连。

    烽火连天中,有士兵在战争中身亡,传送回来的死者名单令亲人哭断肝肠。也有从胡人手里发死人财的,让亲人一夜暴富。

    世间百态一幕幕上演,或悲伤,或高兴,交织出国难当头下人间的世情百态。

    尝不尽的辛酸苦辣,道不尽的生死沧桑。

    这是生在那个时代的祖祖辈辈,既是一段黑暗历史,亦是汉人曾经来时的路。

    暮春时节,沈乾敏大军攻入燕州。从南方过来的方孝宣等文官开始了他们的重振家园计划,就从昌定和新城开始。

    当初闵州经过一场场叛乱,民不聊生,他们下了不少功夫才使其恢复生机。如今来到这片满目疮痍的地方,无不触目惊心。

    为了让昌定和新城两地迅速恢复生机,陈皎命这群人把当地的汉人百姓进行户籍登记,重新丈量土地分配下去,并且由南方提供种粮,第一年无需缴纳税收,鼓励农耕。

    两地人口锐减,留下大量土地,方孝宣等人经验丰富,寻到本地人对周边田地进行走访丈量。

    户籍登记的,治安巡防的,土地丈量的,紧锣密鼓拉开了序幕。

    南方大量输送血液供给中原,提供种粮,提供治理人才,一批又一批奔赴过去重建家园。

    前仆后继的人们犹如一团团烈火,用他们的热情点燃了饱受战乱之苦的中原百姓,让他们在绝望中焕发出生机。

    那种团结的力量感染人心。

    第一批登记过户籍,获得土地的百姓用官府提供的种子开荒耕种。

    一家三口能得百亩田地,且还是自耕地,这是南方比不上的。

    不仅如此,头一年免赋税,待局势稳定之后,上头还会搞什么摊丁入亩。他们不太懂,但听到减税就高兴。

    曾经因战乱而荒芜的田地被一点点开垦,丢进地里的种子等待着发芽开花。

    一切,欣欣向荣。

    现在正是大量缺人的时候,有的平民虽然大字不识,但口齿明了,思路清晰,也会得到启用,替衙门跑腿传话,还能得点报酬。

    待新城这边走上正轨之后,陈皎一行人转战进郦州。她并无精力去处理善后事宜,那些治理皆交给周宝雨和方孝宣等人,重心全扑在前方的战事上。

    月底时燕州被打下。

    这边的胡人有好些派系,政权跟南方一样混乱。郦州和燕州算是不太起眼的那种,两州驻军才不到一万人,打下来也相对容易。

    在陈皎去往燕州跟徐昭他们汇合时,另一边的崔珏派出第二批文官赶往中原。

    一个在前线打,一个在后方支援,很多时候无需对方开口,便能默契相应。

    这是崔珏能得到陈皎欣赏的根源,因为用了心,让她无需为琐碎烦恼,只管一往直前,后方他来跟进,绝不掉链子。

    他站在了让她感到舒适的位置上,从不逾越。这既是他求存的手段,亦是用感情去打动她的示好。

    接连夺取两州,令这群从南方北上的士兵名声大噪。若要杀进中原腹地,需得图临州。

    临州十四郡,据探子打听,该州驻扎了近两万兵,其部落首领彻西仆管控着临州和淮州,在胡人政权中算不小的刺头。

    劲敌不可小觑。

    若要夺取临州,需得从长计议,众人聚到一起商议如何夺城。

    近两万兵可是不小的数目,如果硬打,就算有火药助力,我军伤亡肯都不少。裴长秀提议先挑起对方的内部矛盾,再进行瓦解。

    徐昭认为可行。

    以前裴长秀在中原经常跟胡人打交道,精通他们的语言,由她乔装打扮后带人混进临州宜京,进行打探。

    宜京城里也分了派系,彻西仆麾下不仅有族人军队,也有汉人军队。

    裴长秀和胡宴等人装扮成商贩,进入宜京。城内防守森严,到处都是胡人士兵巡逻的身影。

    他们使钱银打听,探听到掌管汉人军队的将领王家兄弟跟胡人时有摩擦,便动脑筋进献珠宝策反。

    几经周旋,兄弟俩被说动,愿意与他们里应外合夺取临州。

    州内的驻军布局被王志雄泄露出来,裴长秀拿着那份布局图差徐昭他们派人打探,结果大部分城防都是符合的。

    不仅如此,还有胡人的粮草存放地,一一吻合。

    于是沈乾敏带兵先攻临州防守最薄弱的甘都吸引敌军。

    此举果然引得州府紧张,得知甘都被袭,匆匆派兵过去抵御。

    紧接着徐昭和裴长秀等人挥军进攻庆扬,声东击西打得胡人军队措手不及。

    庆扬紧邻会中,那里存放着胡人的粮草,重兵把守,至关重要。

    徐昭等人用火药轰炸猛攻,驻扎在庆扬的四千多胡人官兵招架不住,于下午城破逃亡。

    那些粮草被胡人一把火烧掉,裴长秀率兵攻进城后忙抢了些回来,尽管大部分被烧毁,好歹捡了些便宜。

    当庆扬被攻占的消息传到宜京州府后,彻西仆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

    州府里连夜清查,王家兄弟见事态不对,先下手为强反了。

    一时间,宜京城里血腥杀戮,惨不忍睹。

    也在这时,沈乾敏带精锐骑兵快马加鞭奔赴宜京,庆扬那边的徐昭等人也匆匆赶过去救援。

    王家兄弟领兵血战拖延了整整一日,总算等到了一道地动山摇的轰炸声。

    黑夜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城门口火光冲天。浓烈的硫磺味飘进城中,呛得人窒息。

    喊杀声震耳欲聋,血战的王志雄扭头看向远处灼热燃烧的火光,知道他们等来了希望。

    冲杀进城的将士们用竹筒火药开路,大大小小的爆破声响彻天际,惊得城中平民四散逃离。

    古老的城池俯视人间一场又一场战乱,它见证了一个时代的诞生,就从一枚枚□□开始。

    混乱的哭喊声,惨烈的哀嚎声,受惊的马儿嘶鸣声,时不时的爆破声……各种声音混杂到一起,与燃烧的火光交织成一幅人间炼狱图。

    屠杀持续到翌日下午,彻西仆迫不得已带兵逃亡,前往淮州。大量胡人百姓出逃,他们犹如无头苍蝇乱窜,只想活命。

    现下天气炎热,那些尸体需要及时处理,全部运送出去焚烧。

    对于这些身经百战的官兵来说,来到中原已经杀得麻木了。他们不会对生命产生怜悯,因为他们也曾经遭受过蹂躏。

    那种深入到骨子里的痛恨是许多年都不会被磨灭的,就像近代曾经遭受侵略的国人那般,铭记历史。

    彻西仆逃到淮州的消息传至陈皎那里,她站在城楼上眺望一望无际的平原。宋青站在身后,陈皎道:“这地方甚好,沃野千里,比那许州更甚。”

    宋青回道:“末将的家乡在中州,那边的土地比这边还要好。”

    陈皎挑眉,“可是想家了?”

    宋青:“末将此生甚幸,当初如丧家犬一般南逃,而今重回,托九娘子的福,带我们回到故乡。”

    陈皎:“你们的故乡我很喜欢,能种好多好多的庄稼。”

    宋青笑了起来,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郎极具人格魅力。稳定的情绪,高瞻远瞩的眼光,超强的执行力,完全跳脱了刻板的性别束缚,让人不由 自主注目臣服。

    跟着她,一步步,能完成他们的理想。

    宋青是折服的,丝毫未觉得折服于一个女人有辱尊严,事实上他们这群老爷们都很佩服陈九娘。

    这一路而来,他们跟着她冒着风雨前行。她一直打头阵,从未有过退缩,只为共同的信念去拼搏。

    那种并肩而行的复杂情感难以叙说,它绝非男女之情,因为会亵渎。它类似于战友一般,比上下级更多了一份信服的团结。

    这是难能可贵的。

    更是陈皎亲上战场的目的,要把他们聚拢到手里,成为她登高的基石。

    彻西仆逃到淮州后,临州各郡的胡人百姓跟着出逃,因为不逃跑就会被屠杀。

    见识过这帮南方士兵的勇猛,彻西仆派人前往梁州求助,请求发兵支援。

    夏日炎炎,临州十四郡陆续收入囊中,捷报再次传向南方。而昌定那边荒芜的田地大部分已经被开垦出来,种上了庄稼。

    些许逃难过来的中原百姓为求安稳,也前往府衙登记户籍,领取田地。

    因着年年战乱,人口成为稀缺物,只要是汉人,有劳力,总能领得大量田地。

    不过也要留些下来,除了给百姓的自耕地外,还有公家地。公家地需要租种,随时会回收,因为要留给后续从南方返乡来的百姓。

    在裴长秀他们清理临州期间,陈皎曾亲自回昌定考察过方孝宣他们的政绩。

    大体上还是满意的,至少把秩序给维持起来了。

    只要这边安稳,百姓就不会到处逃亡;只要不逃亡,田地就不会荒芜;田地不荒芜,大家才有口粮维持生计,朝廷日后才有税收维持国家机器运转,从而进入良性循环。

    陈皎头戴帷帽遮阳,背着手走在平坦的官道上,周边皆是绿意盎然。清风拂过,绿油油的小麦地随风弯腰起伏。

    这是从南方送来的种子,在北方落地生根。

    马春瞧得乍舌,说道:“难怪天下英豪都要逐鹿中原,这般平坦的沃野,哪里像咱们南方到处都是丘陵大山,就算是乱种,都有得吃。”

    陈皎失笑,“天下粮仓,名不虚传,是吗?”

    马春点头,“以前不明白那些男人为什么动不动就要逐鹿中原,现在奴婢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么大的庄稼地,谁见着了不眼红?”

    陈皎:“这倒是大实话,民以食为天,我亦见着这边的土地就走不动了。”

    马春笑了起来,“待中原打下来,定要让阿娘来这边看一看,涨涨见识。”

    陈皎接茬儿道:“我也要让阿娘看看中原的粮仓,开开眼界。”

    昌定这边陆续走上正轨,新城那边也未落下。

    崔珏派过来两批文官,共计一百多人。

    之前南方考核下来的筹备人才得到了发挥,不少人都愿意过来,因为中原是政治文化中心,日后迟早都会以这边为重。

    他们先过来站稳脚跟,为以后的前程打下基础。

    待这边的秩序大体上维持稳定后,方孝宣一行人又前往郦州,就像当初扶持闵州那般一点点把政令落实。

    陈皎还挺欣赏他的才干,他也算一路走过来的老部下了,用起来顺手。

    夏日接近尾声时,裴长秀等人挥军攻打淮州,之前彻西仆向梁州求援,结果被拒。

    麾下的胡人将士在临州战死不少,余下的几千人不足为惧。

    入秋时淮州被破,九郡彻底沦陷,彻西仆在逃亡中被斩杀,这个刺头被彻底拔除。

    不到一年,中原十二州被连夺四州,引起了内斗中的胡人首领们的重视。他们暂放恩怨,召集各部落首领聚集到中州商议应对之策。

    其中也有汉人为他们差使,有人出主意,听说此次带兵来的陈九娘不曾婚配,索性让这群权势最大的首领扎莫度罗与其联姻,共享和平。

    这主意简直了!

    第97章 女王!女王!

    对于这群胡人来说,陈九娘不过是一介女流。对付女人,他们有的是办法。

    中原政权的混乱,不比先前的南方差。目前势力最大的则是占据中州和青州的扎莫度罗,其次是占据曲州、平州和允州的尼日阿图。

    这二人麾下各有三四万兵力,其余的泰州也养着上万兵,由成律齐把控。

    梁州则被乌加那卡占据,手里也有近两万兵。剩下的徐州则握在章凤男手里,他是汉人,手里也养着一万多兵。

    起初陈皎攻打郦州和燕州等地时,他们并未把她放在眼里,因为一直以来南方那边的汉人都懦弱,完全是不屑的态度。

    结果临州和淮州的彻西仆被干掉了,这才引起了他们的重视。

    彻西仆求援梁州乌加卡那,被他拒绝。乌加卡那行事素来谨慎,若没有利益,是绝不会主动出手的。再加之往日二人有过节,结果自不消说。

    以前中原的京都就在中州的建阳,扎莫度罗势力庞大,又占据着政治中心,号召各州的部落首领汇聚到中州商议应对之策。

    各州都派人去了,大家聚到一起就南方来的汉人官兵一番讨论,重点全在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天雷”上。

    据说出自陈九娘之手。

    他们怎么都想不明白,一个娘们,怎就有这般本事能引天雷炸官兵?

    不仅如此,听说此人还造了她老子的反,彻底掌控南方,将其统一。

    以往他们从未听说过这么一个人物,如今忽然冒出头来,简直叫人匪夷所思。

    这群人中也有汉人为胡人服务,一个名叫张忠宏的文官站在胡人将领群中,捋胡子用他们的方言说道:“当务之急,张某以为,需得从陈九娘手里弄清楚‘天雷’的由来,方才有制胜的法子。”

    这话得到了众人的赞同,人们一番议论。那张忠宏对女性带着固有偏见,觉得一个女人怎么可能这般拔尖,她身后定有高人指点,不免轻视。

    以往国与国之间为了和平,会把公主派出去和亲。现在势力与势力之间发生冲突,张忠宏认为陈九娘还不曾婚配,可以用联姻的法子暂且稳住局势,再从长计议。

    胡人多妻妾,在场的扎莫度罗四十有余,他们认为可以求娶陈九娘胡汉一家亲,以此来止战。

    扎莫度罗应允了。

    这群男人个个都抱着侥幸,骨子里压根就瞧不起女人,认为她们是依附,更何况是南方的女人。

    于是扎莫度罗差汉使和自己的部下亲自前往临州商议联姻求娶一事。

    当陈皎等人得知中州那边差汉使过来,颇觉诧异。她心中纳闷,同裴长秀道:“那帮胡人莫不是被打怕了,前来求和?”

    裴长秀狐疑道:“这才刚开始打呢就怕了,不至于这般不经揍。”

    她们实在困惑得紧。

    待汉使进入州府,陈皎前去接见。当时前来的有三人,一名汉人,两名胡人。

    进来前胡宴亲自搜过身,确定身上没有携带暗器等物,才放他们前来见陈皎。

    裴长秀和胡宴等人大马金刀站在一旁,陈皎端坐于帘子后,三人朝她行礼。

    那汉使先是夸赞一番,而后说起来由,顿时便把陈皎气笑了,难以置信道:“你说中州的汗王想来求娶我陈九娘,结秦晋之好?”

    汉使厚颜无耻道:“九娘子不曾婚配,又是天之骄女。我们中州的汗王威武雄壮,麾下人才济济,愿与九娘子联姻,强强联手,共谋天下。”

    陈皎怒极反笑。

    联姻,是对一个女人最大的侮辱。她不知道他们哪来的脸,哪来的自信,认为她能搞什么胡汉一家亲。

    亦或许就因为她是女人罢了,故而被轻视怠慢。

    对于这个世道而言,大多数女人都是依附,是他们眼中的财物罢了。而今中州的汗王愿意屈尊降贵求娶,是她陈九娘的脸面。

    去他大爷的脸面!

    似受不了汉使那副草包模样,裴长秀忍不住道:“你知道我们九娘子为何到至今还未成婚吗?”

    汉使:“???”

    裴长秀咧嘴笑,露出白森森的牙,“因为她要屠尽天下的胡人,杀光你们这些汉人走狗!”

    此话一出,三人的面色全都变了,那汉使忙道:“九娘子有话好好说,正所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陈皎淡淡道:“今日,我偏要杀来使。”

    话语一落,胡宴和裴长秀立马上前动手。

    那汉使是文官,还没挣扎两下,脖子就被拧断。一并前来的两名胡人也未能幸免。

    陈皎心中不痛快,说道:“把他们的头颅割下,送至中州,告诉那些畜生,想来求娶老娘,拿他们的狗命来做彩礼!”

    胡宴应是。

    陈皎知道,此举定会激怒那些胡人,当即差人把淮州的沈乾敏和徐昭叫回来商议对策。

    当中州那边接到三颗头颅时,扎莫度罗气得暴跳。陈九娘敬酒不吃吃罚酒,彻底激怒了他。

    各州首领再次聚集到一起商议,扎莫度罗的意思是要出兵攻打,但不能光他中州出兵,各州也得援助。

    人们你看我我看你。

    这群首领各自为营,若袖手旁观,日后陈九娘攻来,谁都不会援助。

    现在扎莫度罗愿意出两万兵跟南蛮子一较高低,尼日阿图也愿意出两万兵,徐州出五千兵,梁州出一万兵,剩下的泰州也出五千兵,共计六万兵。

    那陈九娘这般狂妄,他们非得把她揍得心服口服,并且还要计划合力挥军南下。

    徐州的章凤男本来是不想出兵的,但他不能跟这群胡人撕破脸,只能勉为其难做做样子。

    他虽对胡人没什么好脸色,但也不会亲近从南方过来的汉人兵。因为正统的皇室早就灭了,现在的陈氏,不晓得是从哪里来的陈氏。

    事实上这帮人虽然表面上很讲义气,同仇敌忾,实则各有各的打算。

    就像当初的南方那样,派系多了不容易齐心。但陈九娘打过来了,他们又不能一盘散沙,若不然谁都活不成。

    以前是一对一单打,现在则是下战书约群架。

    三颗头颅换来一份战书,在陈皎的意料之中。沈乾敏严肃道:“那帮胡人欺人太甚,当该好生揍一顿才是。”

    徐昭:“一群乌合之众,此战定要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方才能泄心头之恨。”

    陈皎道:“待我们去到景冲开战,得严防梁州那边趁机偷袭淮州才是。”

    徐昭点头,“我让宋青驻守。”

    人们就战书一番商讨。

    目前他们手里的兵丁自然无法跟胡人聚集的兵丁相比。初步估计,只怕能应战的也不过三万兵,形势不容乐观。

    这场战役是他们有史以来遇到最艰难的一场,但不能退缩,必须迎难而上。不仅如此,还得胜利,重挫胡人锐气。

    陈皎决定亲上战场,裴长秀皱眉,说道:“战场上刀剑无眼,有我们去就够了。”

    陈皎摇头,“我虽不会功夫,却能替你们擂鼓助威。”

    她无比执着,要与他们共同进退,众人劝说不住,只能依她。

    战书约在景冲,胡宴和刘大俊亲自去打探地形。

    中原大部分都是平原,景冲那边也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这样的地理环境,若双方交战,是连一点躲避的地方都没有的。

    这就得靠硬实力了。

    眨眼间到了交战那天,双方兵马凑到一起,陈皎才发现对方的人数是他们的一倍。

    那帮胡人官兵乌泱泱一片,个个牛高马大的,很是唬人。相较而言,这边的南方士兵就显得弱势许多。

    但他们丝毫不惧,因为打仗不是拼人头,而是拼装备。

    胡人官兵擅长骑射,故而特地约到空旷场地进行交战。

    当号角声响,战争拉开了序幕。

    以往徐昭和裴长秀曾跟胡人交战过,知道他们的习性,对方第一波就是密密麻麻的箭雨扫射。

    普天盖地的箭雨飞射而来,南方的将士们排成对阵用盾牌抵御。

    数不尽的箭雨坠落,那帮胡人官兵一茬换了一茬疯狂扫射。

    也有不幸被流箭射中的士兵,但凡他倒下,旁边的同伴立马顶上。盾牌筑造而成的防护墙不敢有丝毫空子,若不然将死伤惨重。

    接连扫射几波箭雨,这些汉人士兵根本就没有回击的余地,处于挨打的弱势。

    待箭雨结束,第一批胡人骑兵排山倒海般冲杀而来,汉人士兵仍旧保持防御的姿势。

    号角声响,陈皎一身戎装,在防护下接过士兵递过来的鼓槌,敲响了第一声助威的战鼓。紧接着旁边的士兵跟着她敲响第二声。

    恢弘的号角声与战鼓声响彻整个天地,陈皎卖力击打战鼓,浑身热血沸腾。

    做防御姿态的南方士兵们一动不动,他们看着前方冲杀而来的骑兵,尘土飞扬,大地仿佛都在震动。

    望斗上的士兵见胡人骑兵已到攻击范围内,手持旗帜做下指示动作。

    下面负责抛投火药的将士得到投放信号,当即点燃引线。随着一声令下,三台抛石机同时投放。

    只见滋滋燃烧的火药桶以极快的速度从士兵们的头顶飞逝而过。

    眼见那些骑兵就要冲杀而来,只消片刻,突听“砰”的一声巨响,火药桶落进骑兵群里发生爆炸,顿时人仰马翻。

    接而连三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彻底掩盖了号角和战鼓的声音。

    巨大的冲击力把骑兵震飞,硝烟弥漫中传来惨烈惊恐的嚎叫声。马儿受惊到处乱窜,运气不好的被踩踏致死。

    灼热的火焰四处蔓延,着火的人们拼命挣扎哀嚎,被炸飞的泥土四溅,现场的胡人骑兵一片混乱,自顾不暇,哪里还能杀敌。

    滚滚浓烟夹着熏人的硫磺气息随风飘散,把周边的士兵熏得眼都睁不开。恰逢此时,南方的将士们送出第一批箭雨扫射敌军。

    胡人军队立马盾牌防御,而冲杀过来被炸的骑兵们则成为箭下亡魂,死伤大半。

    趁着对方防御无法进攻时,小型抛石机被战马迅速移至前方,离胡人军队更近了些。借助方才还未完全消散的浓烟,南方士兵们进行了第二波火药投放攻击。

    爆炸声再次冲击进胡人士兵的阵营中,夹杂着箭雨扫射。前方有小型抛石机开路,后面的弓箭手在盾牌手的防御下迅速往前逼近。

    一波又一波箭雨逼得防御的胡人们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他们的前锋不敢贸然冲出去,害怕被伏击。

    “冲啊!”

    “杀!”

    南方的第一支骑兵由徐昭带领,冲杀进胡人军队中。

    那些战马皆披戴了防护铁甲,骑兵有的马背上驮着两人,一人驭马,一人则投放小型火药筒,相互配合灵活作战。

    原本防御如城墙般的胡人军队若是面对箭雨,他们的盾牌游刃有余,但对方鸡贼的投放了火药筒。

    两节竹筒里装了近两斤火药,爆炸的威力虽比火药桶小,但也能打乱阵脚。

    每当一处地方发生爆炸时,那地方就会露出一个窟窿。待投放了十多枚进去,防御阵型被完全打乱。

    受惊的胡人士兵们你推我挤,你哭我喊,有的不幸被火焰烧灼,一个传一个,混乱无比。

    精锐猛将们一批又一批冲杀而去,最开始由前军骑兵开路,一些杀敌,一些投放火药筒,双管齐下打乱胡人军队的阵型,而后中军进入敌军阵营厮杀。

    战场如火如荼。

    三万兵对阵六万兵,巨大的悬殊本令胡人们信心满满,不曾想瓦解得这般迅速。

    他们哪里见过这等狂轰滥炸,血肉之躯根本就招架不住。

    号角已经停息,然而战鼓声声,厮杀的官兵们听着那鼓声,无不士气大振,因为他们知道那是陈九娘在为他们擂鼓助威。

    那是他们心中的旗帜,只要旗帜不倒,他们就能血战到死。

    尽管陈皎两臂发酸,仍旧咬牙擂鼓。她不能退却,她要告诉他们,她一直与将士们同在。

    徐昭一杆红缨枪杀红了眼,胡宴一脸鲜血,跟野兽似的疯狂。裴长秀则领着一人投放火药筒。

    这些人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当初被胡人欺压的那一刻,只不过今天他们带着仇恨杀了回来。

    这场厮杀持续到下午,当初结伴而行的各州将士再无凝聚之力。特别是对方不按牌理出牌的杀戮方式,委实叫他们吃不消,有人开始打退堂鼓。

    一旦心生退意,便如一盘散沙。

    兵败如山倒。

    泰州那边想保住实力,选择了撤退。他们总共才出了五千兵,哪里经得起这般屠杀,比不起中州家大业大。

    紧接着徐州兵也跟着撤退,他们总共也才一万多兵,若在这场战役上折损,以后恐怕连州府都守不住。

    这群联合进军的派系各有各的考虑权衡,若是胜券在握,他们断然不会打退堂鼓。可是对方实在太勇猛,跟他们想象中的南蛮子大相径庭。

    就这样,当初乌泱泱的一群胡人军队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溃不成军。

    那些散乱逃亡的官兵被追着砍杀,愈发觉得南蛮子跟疯狗似的见人就咬,简直有毛病。

    待到申时,声势浩大的一场战役在溃败中结束。

    现场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大地,断裂的旗帜,茫然的战马,数不尽的尸骨,无不昭示着战争的残酷。

    有伤员痛苦口申口今,若是胡人,便一刀杀死。

    这一战胡人死伤惨重,折损了约莫两万多兵,南方兵也折损了数千。

    陈皎不想去看那战场,也不愿。她还没像裴长秀他们那般有一副铁血心肠,能对战场上的惨烈麻木。

    怕梁州偷袭淮州,他们先行领兵回去,胡宴等人则清理战场。

    那么多尸体,全都堆到一起就地焚烧。捡兵器的捡兵器,拖尸体的拖尸体,牵马的牵马,各干各的,井然有序。

    天边血色残阳,战场上火光冲天,嗅到死亡气息的秃鹫前来觅食,被人们驱赶。

    尸体焚烧的味道并不好闻,但死人实在太多了,只能堆积到一起焚烧。

    胡宴疲惫地坐到地上,望着远方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目中露出满足的笑。

    这是他的故乡,尽管亲人尽数离去,可他依旧执着回家。

    刘大俊见他发呆,踹了他一脚,“想甚呢?”

    胡宴回过神儿,“我回来了。”

    刘大俊也一屁股坐下,说道:“我也回来了。”

    说完这话,二人看着对方,皆笑了起来。他们相互碰拳,无比庆幸这条回乡之路一个都没少。

    这场战役重创了胡人的锐气,再无先前的猖狂。而梁州那边果然趁着陈皎他们出兵时偷袭,结果被火药炸了回去。

    先前梁州出兵一万,折损了四千多,灰溜溜逃了回去。但凡提到这帮南蛮子,无不恐惧害怕。纵使他们身强力壮,也扛不住火药投喂。

    似乎到这一刻,他们才知道为什么陈九娘当初会送上三颗脑袋挑衅。

    一群想去群殴的胡人反被对方殴打,且还是个女人,打得他们丢盔弃甲,个个都觉得脸上无光。

    中州的扎莫度罗领教过陈九娘的厉害后,一怒之下把张忠宏给杀了,认为他是在羞辱他。

    那般厉害的母老虎,居然出馊主意让他去求娶,娶回来岂不得翻天?!

    简直居心叵测!

    第98章 便宜爹去世

    约架被打趴,胡人们都消停不少。他们无法重新聚到一起,因为会指责对方为什么撤兵。

    这涉及到各方的利益,毕竟各家的情况都不一样,掰扯不清,索性眼不见为净,省得费嘴皮子闹得生伤。

    入冬时梁州又挨了揍,先前他们趁着约架时搞偷袭,实为不耻。

    那帮胡人在群架上见识过南蛮手里的“天雷”后,无不心惊胆战。他们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只晓得它好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投进城中毫无招架之力。

    南方的士兵们把对同伴身亡的愤怒转嫁到了平民头上,攻进城后见胡人就杀。

    他们会把从胡人手里抢夺来的财物聚到一起寄送给战死同伴的亲眷。有些家中有妻儿老母,就算朝廷会给一笔抚恤金,但还是想尽一份战友的心意。

    充满人情味的举动令整个军队极具凝聚力,上头不会管,底线是禁止奸淫。

    针对胡人可打可杀可抢,该上交的时候上交,该捡便宜的时候捡便宜,收放自如。但若趁机欺负中原百姓是会挨刀的,吃一顿和顿顿饱,他们心中有数。

    梁州十三郡,攻破晋原后,乌加卡那节节败退,州内百姓四处逃窜。而与他们的恐慌相比,昌定和新城两地的中原百姓初步进入安稳时期。

    今年风调雨顺,府衙提供的种粮也不错,辛勤劳作的人们迎来了久违的丰收。头一年无需缴纳税收,多余的余粮可以换些布匹零碎之物。

    他们已经很久不曾像今年这般舒坦过了,只要世道不乱,有足够多的田地耕种,政治清明,日子就有盼头。

    接近年关时,梁州被彻底攻陷,中原十二州,五州收入囊中,不免让其他州的胡人惶惶不安。

    特别是泰州的成律齐,他手里也不过上万兵,上次约群架又折损了一些,当即向中州那边的扎莫度罗求援。

    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扎莫度罗伸出了援手,派了八千兵过去驻扎。

    结果泰州中都遭遇报复性打击,全城胡人将士几乎阵亡。

    全死于轰炸。

    自从南方许州被打通后,源源不断的兵器和硝石硫磺等物输送到陈皎手里,火药用得愈发疯狂。

    群架战死数千兵令她极度不爽,她已经没有什么耐性去跟胡人耗了,只想用最粗暴残忍的方式结束中原之战。

    现在她手里的兵是极其珍贵的,若是战死了,以后那么多田地谁能去耕种?

    男丁是最佳劳力,现在汉人都被杀得差不多了,若要把人口增长起来,没有七年八年是缓不过劲儿的。

    按照动物习性,只有外在环境处于一个相对舒适的状态下才会繁衍。她要想办法保住那些士兵的劳力,战时打仗,闲时务农。

    那就炸吧。

    扎莫度罗支援过去的八千兵全军覆没,被气得病了一场。泰州的兵力集中在中都,如今主力被歼,其他郡夺取轻而易举。

    陈皎拿起朱笔,翻开她的小册子,把上头的泰州画叉。视线落到下一个目标青州上,她麻利地画上圈。只要把青州夺回,那离京都建阳就更近一步。

    当泰州被夺的消息传回南方时,陈恩的身体状况不太乐观,近来他饮食甚少,整个人极度颓靡,御医也束手无策。

    陈贤盛曾来探望过,尽管陈恩被照料得体面,但身形消瘦,病情愈发严重。

    自病倒的这两年,陈恩度日如年。接二连三被背刺,他的精神早就垮了,再加之被许氏磋磨,彻底陷入抑郁中。

    宫中的情形传到崔珏那里,他微微皱眉,问江婆子道:“圣上当真大限已到?”

    江婆子点头,严肃道:“今儿早上都不怎么进食了,请了御医来看过,说情况不太好,二郎也进宫去看过圣上,多半活不了几日了。”

    崔珏沉吟片刻,方道:“我知道了。”

    待江婆子离开后,崔珏背着手来回踱步,谢必宗进屋来,说道:“眼下中原战事吃紧,断不可因此而影响到中原。”

    崔珏应道:“明日我去一趟肃王府上。”

    肃王是陈贤盛封号,自家父亲快要不行了,他心里头还是颇觉感慨。这两年日子安稳,再无往日的担惊受怕,做一名闲王挺好。

    翌日崔珏过来同他说起陈恩的病情,陈贤盛早有心理准备。现在陈恩的子女尽数被杀,崔珏的意思是万一国丧,让陈贤盛主持。

    陈贤盛并未推托,目前陈皎在中原战事吃紧,自然无暇顾及这边。他是陈恩的独子,当该出面。

    在中原那边攻打青州时,陈恩于崇宣殿病逝。半夜许氏接到消息,匆忙前去。不一会儿苏氏和文氏也过去了一趟。

    陈恩已经咽气,孤零零的,怀着满腔怨恨不甘离世。

    众人跪到地上,许氏恸哭起来,虽然没几分情意,但到底心情复杂。

    这个男人曾经把她从柏堂里拯救出来,她本应该感激涕零。倘若她没有陈皎,或许一辈子都像男人的玩物,以讨好为生。

    偏偏老天爷给她送来一枚瑰宝,她有一个女儿,一个非常厉害的女儿,把她从泥泞里拖了出来,让她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做人。

    跪在地上的许氏哭得很伤心,也不知是在哭陈恩,还是哭曾经的自己。

    宫外的陈贤盛夫妻也着素服前来哭丧,睡梦中的崔珏被仆人喊醒,说圣上驾崩了,他连忙换衣裳整理仪容进宫。

    当天晚上宫人们忙碌不已,要把红烛替换成白烛,红灯笼全部挂成白灯笼,各宫还得挂上白绸,以示哀悼。

    灵堂设在安福殿,墙上偌大的“奠”字。陈恩的遗体换上寿衣,需停尸三日入殓。

    现下天气还不算太热,若是三伏天,就得用冰块防腐。

    停尸三日是自古以来的习俗,防止死者假死苏醒。

    棺椁里存放着大量香料,以此来压制尸身的气息。

    陈恩的遗体被入殓,这期间嫁出去的女儿会携家眷前来吊唁,百官也陆续前来吊唁。

    许氏等人作为姬妾,会跪坐在蒲团上受前来吊唁的人们慰问节哀。

    她红着眼眶,一副哀婉模样,不管是不是装的,绝不会给陈皎留下诟病。

    国丧禁一切娱乐,除嫁娶。

    京中百姓对陈恩之死并无太大的情绪,因为他们的目光全焦聚在中原那边。

    眼见中原十二州已经夺取了六州,可见我军实力。他们比较担心的是前线的战士受国丧影响,不过更多的是私下里议论未来的国君会是谁。

    京城百姓都知道陈九娘造过反,这是她的诟病。但她带兵把中原的胡人打得丢盔弃甲也是事实,不可能会替他人做嫁衣。

    人们清楚的明白,一位女皇帝即将诞生。

    这倒是一件稀奇事儿,因为自古以来就没有,就算政治手腕厉害的,也不过是皇后或太后,亦或公主。

    市井里的妇人们兴致勃勃,窃窃私语道:“倘若陈九娘做了女皇帝,那可不得了,女人当家欸,天底下的男人们可会服气?”

    “嗐,这可管不了,没见中原都乱成什么样子了吗,人家跑过去打了下来,那就是有本事,谁见哪个男人能耐了?”

    “说得是,成王败寇,自个儿去打下来的天下,谁敢说一声不?”

    妇人们都以此为荣,觉得陈九娘给女人争了口气。

    也有传统古板的男人受不了被女人骑到头上打压,埋汰道:“真是乾坤颠倒,这世上哪有女人做皇帝的道理?”

    他旁边的妇人应道:“真是岂有此理,中原胡人肆虐,居然被一个女人带兵打趴下了。你们这些老爷们除了长着一个把在窝里横外,怎么不去跟中原的胡人横?”

    此话一出,边上的妇人们皆掩嘴讥笑,那男人觉得没面子,狡辩道:“你莫要胡说,没有我们男人上战场,难不成你们女人还能击退胡人不成?”

    “休得狡辩,中原的胡人是什么样子,难道你们今天才知道吗?他们何其凶残,若没有九娘子的‘天雷’威慑,咱们南方的兵哪里打得过胡人啊?”

    “你这妇人,岂能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

    “你这郎君,说实话还不爱听了,这般会磨嘴皮子,那就去中原给胡人们磨嘴皮子,他们兴许就害怕了呢。”

    “三娘莫要跟他们费口舌,他们就是不痛快女人也能当家做主,先帝生养了那么多儿子,哪一个中用了?”

    “就是,养这么多儿子,当不住一个闺女。”

    妇人们七嘴八舌,说得男人悻悻然,撇嘴道:“一群愚妇,以为女人做皇帝就能让你们讨到好处了,简直做梦。”

    一妇人回怼道:“男人做皇帝我们没讨到什么好处,但女人做皇帝还是头一遭,说不定能让咱们女人捡到便宜呢。”

    “说得是,朝中不就有一位女将军吗,万一将来有女官呢,也说不定。”

    那男人急了,“女人怎么能当官呢?”

    妇人:“怎么不行了,女人能上战场,为什么就不能当官了?”

    几位妇人群体攻之,因为她们都觉得陈九娘若做了皇帝,肯定会对女性更友好,毕竟女性的利益跟她是关联的。

    出葬那天陈恩的棺椁并未入皇陵,而是另行选址安葬。城中百姓跪地相送,上千人身着缟素送灵柩出城,场面浩浩荡荡,好不气派。

    等中原的陈皎接到南方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时,青州已经被夺下。她拿着信函愣怔了许久,似乎有些难以置信,问信使道:“圣上……真的驾崩了吗?”

    信使答道:“请公主节哀。”

    陈皎久久不语。

    懿德公主,是陈恩生前赐封给她的封号,她一点都不喜欢。

    懿德,即美好的品德。

    这是在敲打她懿德高风呢,但偏偏她骨子里就是个恶人。

    她对这个便宜爹说不上来的感觉,若说恨,也没有多恨,因为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从未对他抱过期望。没有期望就不会有失望,没有失望就不会憎恨。

    她不是陈贤树,在悟透陈恩的性情后失望透顶,甚至绝望。

    待信使退下后,陈皎拿着信函发了许久的呆。马春进屋来见她不言不语,试探问:“娘子怎么了?”

    陈皎回过神儿,回答道:“我爹,去世了。”

    马春:“……”

    陈皎又把信函看了一遍,喃喃自语道:“我以为他还能多熬几年的,若能看到我把中原打下来,该有多好。”

    马春:“请娘子节哀,这世间事,不如意十之八九,照眼下这个速度,想来明年我们就能拿下中原。”

    陈皎点头,幽幽道:“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像方老和鲁公这些人,想来给不了我多少时日等待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她想让那些耄耋看到,他们这代人能接过他们手里的重担,负重前行,不辱使命。

    第99章 龙椅

    国丧期间,中原的将士们都会分发一条白布,像陈皎和沈乾敏、徐昭等人则着丧服。

    青州被夺,扎莫度罗请求曲州的尼日阿图派兵支援,结果被拒,因为之前扎莫度罗支援泰州,结果全军覆没。尼日阿图怕步后尘,不敢出兵。

    扎莫度罗掌管着青州和中州,势力被削弱了大半。群架被折损了几千兵,援助泰州又折了几千兵,守青州再折损。原本手里有三万多兵,一下子锐减到一万来兵。

    情况不容乐观。

    这群人在中原横行霸道你争我夺,哪里遭受过此等毁灭性的打击?

    扎莫度罗着实咽不下这口恶气,那些南蛮子不过三四万兵,竟然这般能打。恐怖的是他们无法攻破“天雷”造成的威胁,除非天降暴雨。

    他们只晓得“天雷”需要火折子点燃,要借助火力,还知道那玩意儿爆炸后会留下大片黑黢黢的东西,以及浓重的硫磺味儿。

    他们不清楚内里,一时也找不到反击的法子,只能处于挨打的弱势。

    陈皎等人夺取青州后,再一鼓作气攻打中州。所有将士的头上都戴着素白绫带,徐昭等人则一袭缟素上战场。

    中州建阳是中原的京城,夺下中州,意味着汉人将重新掌控属于自己的家园。

    扎莫度罗死守建阳,中州十一郡被战火无情焚烧。

    汉人官兵但凡打下一座城池,就会对城内的胡人百姓斩尽杀绝,对他们无情驱逐,就好似当初胡人恣意屠杀汉人那般。

    一些胡人选择回到漠北,他们本是游牧民族,为了躲避汉人的无情杀戮,只能狼狈逃离。

    烽火连三月,这些年战士们马不停蹄,从南打到北,大大小小经历过数十场战役。只要把胡人赶出中原,等待他们的便是光宗耀祖。

    士兵们干劲十足,因为军队里明确军功,只要能活到最后,不仅有田宅奖赏,更有军功爵位。

    跟着陈九娘干有前途,因为现在活下来的士兵们就从胡人身上挣了不少钱银。

    大部分官兵们寄送回南方的家中,有的给兄弟娶了媳妇,有的购置了宅子,有的则买了田地商铺,生活得到大大的改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上战场成为他们短暂暴富的捷径,但凡你有体魄有胆量不怕死,便可以过来捡漏。

    当然,生死自负。

    夏日蝉鸣声声,陈皎一袭缟素,手持麈尾扇在小册子上画叉。一旦夺下中州,余下四州指日可待。

    徐州章凤男不足为惧,曲州的尼日阿图则比较棘手些。但以目前的速度,明年彻底夺下十二州应不成问题。

    陈皎书信与崔珏,让南方那边做好准备迁移进中原,不论是百姓还是朝廷官员,全部转移到这边来,因为往后中原才是政治文化的发展中心。

    又因南方那边现在局势平稳,无需再费神到它身上,先前因着南方要输血到中原,举国力扶持这边,现在要把那边多余的人口转移过来,给他们留下足够多的田地供应当地人,日后才能休养生息。

    陈皎心中一番筹谋,她要完善科举制,推行摊丁入亩,奠定三省六部制和政事堂,分散崔珏、方世林、吴应中这些人手里的权力。

    纵观整个历史,一个王朝顶多两三百年就要走下坡路,根源在于土地兼并。她需要打破这个魔咒,把王莽时期的土地王有制搬出来,以此来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不用多说,肯定会遭到文官们的集体抵制,包括摊丁入亩官绅一体。但那又怎么样呢,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得与整个时代斗到死。

    陈皎一点都不怕斗,又不是没有斗过官绅。一统中原不过是她政治生涯的开始,未来的路还漫长得很。

    放下笔,她眯起眼看自己的字迹,比以前顺眼许多。她得好好练一练,因为以后还得批阅奏折,若是字太丑,不免拿不出手来。

    大白天的她就开始做白日梦了,开国皇帝,想想自己的功绩,贼爽!

    稍后马春送来清热解暑的饮子,说道:“方才郦州那边来人了,娘子可要接见?”

    陈皎挑眉,问:“谁过来了?”

    马春:“周宝雨。”

    陈皎做了个手势,马春出去请人。

    不一会儿周宝雨进屋来,朝她行礼,陈皎问:“郦州那边如何了?”

    周宝雨应道:“郦州十二郡的户籍和田地都清理得差不多了,属下过来问一问,接下来又轮到哪一州?”

    “自然是燕州八郡。”

    “哎哟,九娘子让崔郎君再派些人手过来罢,我们这帮文官一天到晚跑断了腿,严重缺乏人手。”

    陈皎失笑,“也不用太着急,慢慢来,我这就书信与崔珏,让他们把重心转移到中原来,朝廷里的官员们也该陆续过来了。”

    周宝雨摆手,说道:“咱们缺的是底层的官儿,这边可比当年的闵州烂多了,闵州民乱时,至少还留了些人凑合着用,中原这边是没人可用。

    “那些百姓也盼着能尽早上户领得田地,但我们忙不过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着实吃不消。”

    陈皎没好气道:“还抱怨起来了,我们前线的将士哪个不是把脑袋别到裤腰上厮杀?你们后头的文官可得加把劲,我们在前头拿命去打,你们在后头就得跟上。”

    周宝雨露出痛苦的表情,陈皎道:“别说废话,我让崔珏把人给你们调过来。”又道,“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就别太挑剔,能顶着的就暂且用上,后面再考核评估,若是不行就换掉。”

    周宝雨发牢骚,“那也不能什么歪瓜裂枣都塞进去啊。”

    陈皎:“……”

    他们共事了这些多年,已经无比熟络了,说话也比较随和,没有那么多森严等级。

    周宝雨吐了一通苦水,陈皎耐心极好倾听,因为这个时候所有人的压力都很大,毕竟中原已经被胡人搞得烂透了,要一点点恢复,确实需要耗费大量心血。

    没过两日周宝雨就折返回去了,继续当牛做马干苦差事。

    夏日临近尾声时,建阳被破,死守京都的扎莫度罗中箭后不治身亡,麾下士兵一盘散沙,一些被杀,一些逃亡,还有一些则跑到曲州去了。

    雨天,淅淅沥沥,城里满地泥泞。大多数城市都是泥地,只有极少部分繁华的城市才会铺石板。

    京都建阳自要比其他地方繁荣,它曾是汉人的政治中心。

    巍峨的宫殿群并未受到轰炸,淅沥雨雾中,鲜血顺着台阶流淌。士兵们冒雨搬抬尸体,宫殿里的财物禁止哄抢,因为要留给陈九娘。

    裴长秀站在屋檐下,叉腰看这场大雨。就快入秋了。她望着被雨雾遮挡的远方,在某一刻,好似做梦一般。

    情不自禁掐了自己一把,疼。

    建阳,曾经的京城。她在中原长大,一辈子都不曾来过京城。而今天,这座宏伟的城池被他们打了下来。

    这既像一场遥不可及的梦,又那么真实的呈现在她面前,感慨良多。

    与此同时,南方那边的崔珏等人正在商议北归计划,因为现在中原需要大量人才过去重振。

    府衙发放告示,鼓励以前南逃的中原百姓回归故土,安居乐业。

    当初的南迁,现在的北归,昭示着汉人再次走上中原的历史舞台。而这次的北归,路途中会有差役官兵巡逻,甚至还设有接济站,供应热水饭食。

    为了把他们哄回去,朝廷下了不少功夫。中原那边土地多多,只要上户领地,头年还无需缴纳赋税。

    一些有归乡之情的百姓大胆踏上了回乡的路。特别是那些没有田地,靠零散活计为生的人们,宁愿冒这趟风险重回故里。

    陆续有人被打动,开始北归。

    不仅如此,官员也开始大批量输送过去。

    一场大型的迁移就此拉开了序幕。

    吴应中、鲍起凤、方世林这些人开始往北回归。崔珏仍旧守在南方,直到陈皎彻底打下中原,才退过去。

    这段时日各地的里正开始忙碌起来,因为有乡民回中原,会先在里正那里登记,而后下户。只要拿着那份户籍和路引,就能畅通无阻。

    待到故乡,再去当地的衙门或里正那里登记报上去落户,就能领得田地耕种。

    目前一家三口能领得数十或上百亩田地,不论男女都有。

    这对他们来说是一项极大的诱惑,特别是在南方日子过得拮据的乡民,会选择过去。

    也有南方人主动过去的。

    这些年南北交融,以前中原人称这边为南蛮子,而今态度改观许多,相互间没有那么多敌意,毕竟在国难时他们曾携手与共。

    若有人拿南北说事,定会遭到群体唾骂。

    北方身上流淌的血液,有南方的输送,已经成为一个整体,谁也无法分割。

    中原的建阳京都迎来了一位新的主人,陈皎提裙走上石阶,一步又一步。

    马春跟在她身后,忍不住道:“京都就是不一样,可比南方气派多了。”

    陈皎笑眯眯道:“是不是开了眼?”

    马春点头,指着上面,暗搓搓问:“以后娘子是不是就要住在里头?”

    陈皎:“你猜。”

    马春笑了起来。

    主仆身后跟着徐昭、胡宴等人,尽管这石阶他们已经上下过许多次,但今日不同,是陈九娘同他们一起往上爬。

    那石阶有一百零八梯。

    陈皎一口气爬了上去,上头的裴长秀早就等候着了,向她行礼。

    陈皎扭头回望来时的路,高处不胜寒,可是她一点都不怕孤独。

    她眺望远方,享受登高望远带来的俯瞰人间;她凝视这座代表着无上权威的皇城,享受掌生杀大权带来的快感。

    一行人走进乾德殿,里头保存完好。雕梁画栋,描金的龙腾图案张牙舞爪,地板擦洗得一尘不染。

    陈皎背着手打量周边,说道:“比南方的宫殿气派多了。”

    可惜这个时代还没有高椅,帝王都是跪坐。就算代表着无上权威的“龙椅”,也不过是刻有龙头的案几。

    陈皎觉得远远没有影视剧里那种漂亮。

    裴长秀怂恿她去试一试,她笑了笑,低调道:“还有四州未取,不急,不急。”

    徐昭自信道:“至多明年,我等就能替九娘子打下来。”

    陈皎朝他们拱手,“我陈九娘的前程,可都系在诸位身上了。”

    众人回道:“末将不辱使命。”

    陈皎与他们一一碰拳,人们全都笑了起来。

    稍后待徐昭他们出去后,陈皎实在心痒难耐,上前去摸了两把龙头。

    她觉得很有必要改造一把真正的龙椅出来,威风一下。毕竟往后她是要坐在这上面跟朝廷里的文官叫板推新政的,得高高在上,压他们一头才有气势。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第100章 王师北定

    中原十二州已图八州,天下十九州,陈皎收拢了十五州在手。

    尽管曲州的尼日阿图吸收了从中州逃亡过去的胡人士兵,但还是惴惴不安。

    悬挂在头顶上的利剑于初冬掉落,徐昭领兵攻打允州,迫使尼日阿图调兵援助。

    同时徐州那边也人心惶惶,州内驻扎着大量汉人,州府里的官员们见南方士兵锐不可当,把胡人斩尽杀绝无不拍手叫好。但同时也忧心忡忡,因为清理掉那些胡人后,就会轮到他们了。

    州府里分成了两派,一派想求和,一派则主战。

    州牧章凤男犹豫不决,他在骨子里就对女人有偏见,觉得南蛮子简直不可思议,竟然会让一个女人当家做主。

    但听说南方那边已经统一,中原也快了,日后那个女人定然会君临天下。

    这简直滑稽。

    阴阳颠倒,不成体统!

    冬日一片萧瑟,奉州的京中官员去了大半。方月笙年事已高,实在经不起天寒地冻,打算开春再动身过去。

    崔珏过来同他说起目前中原那边的局势,方月笙甚感欣慰,说道:

    “当年我们方家也算押对了宝。”顿了顿,“这或许就是方家的命运,那时候九娘子本不会去西山县的,若非陈贤树兄弟把她请过去,便不会有方家的今日。”

    崔珏应道:“眼见中原就要一统,我崔某此生也算无憾了。”

    方月笙捋胡子,“是啊,乱了那么多年,老夫能见证中原一统,这辈子也算值了。”

    二人追忆过往,一步步走来着实不易。他们是从哪里开始转折的呢,亦或许是从闵州平乱开始的吧。

    这些年南方的发展着实迅速,也年年征战,算是把兵力磨砺出来了,方月笙道:“待中原一统,南方的百姓就该休养生息,这些年他们着实不易。”

    崔珏:“这几年大家都不容易,不论是百姓,还是文武官员,都把劲儿往一处使,只为拯救国破山河。如今眼见大业将成,也该减减赋税,养养民生。”

    二人对休养生息的态度是一致的,因为任何高强度的社会形态一旦持续得太久,势必会引起冲突。

    这些年南方犹如紧绷的弦,为了供应北伐这个庞大的战争机器,不知多少人的血汗被绞入其中。正是因为他们知道会有终止的那一天,这才默默忍受。

    年关时允州失陷,尼日阿图长子在允州被杀。

    州府里发生分歧,部分胡人将领生出逃亡之心,他们再无斗志跟汉人军队厮杀,只想回到漠北。

    有些念头一旦滋生,便如野火般,再无熄灭可能。

    大量胡人百姓出逃,回到他们的漠北之地。平州那边的胡人士兵也跟着偷偷潜逃,他们不想葬送在“天雷”之手,只想活命。

    人心涣散,甚合陈皎之意。

    快要过年时第一批过来的官员和百姓得到府衙安置,有的故乡在新城,当地衙门积极上户下放田地,那些公家地有了主儿。

    也有郦州人,文官们就在大年三十那天歇了一日,便马不停蹄安置乡民。

    初春时越来越多的中原人重回故里,吴应中拖着一把老骨头来到建阳。这是他第一次来京城,只觉甚是宏伟,可比南方气派多了。

    陈皎亲自接迎他们,吴应中行礼道:“老朽这辈子托九娘子的福,竟也有机会来京城开开眼界。”

    他们一直未曾改口,都喊她九娘子,因为“九娘子”比任何称呼都有分量。

    陈皎笑着道:“你这老儿,当初我给你画的大饼,没有哄你罢。”

    吴应中摆手,“没哄!没哄!”

    一行人皆笑了起来,陈皎早已给他们收拾出府邸,引着吴家人过去。

    这边的建筑跟南方不太一样,讲究气势威严,那三进院子宽敞无比,主仆能住下好几十人。

    吴应中有些吃不消,说道:“九娘子莫不是领错路了?”

    陈皎:“没错,就这宅子,给你吴老住。”

    吴应中“哎哟”一声,“无功不受禄,按说老朽都得致仕了,可受不住这等功劳。”

    陈皎:“致什么仕,什么时候干不动了再说,有御医伺候着。”

    吴应中被气笑了。

    陈皎继续道:“你们这些可都是开国功臣,跟着我风里来雨里去,如今眼见霸业将成,我陈九娘断不能做那忘恩负义之人,独享其成。”

    吴应中忙道:“九娘子说笑了,这些年你可不曾亏待过我们。”

    陈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们一路过来也着实劳累,且先歇几日缓缓。”

    她还有公务要处理,人们送她离去。

    吴家人好奇打量那宅子,吴应中望着春日暖阳,自言自语道:“这辈子啊,得老死在这边啰。”

    孙儿吴珂忍不住问:“大父何出此言?”

    吴应中拄着拐杖,朝他招手。吴珂走上前,听到自家祖父道:“咱们吴家这些年是不是节节高升,爬得异常快?”

    吴珂点头。

    吴应中捋胡子,“如今九娘子在北方,她放心得下我们吴家人在南方吗?”

    吴珂不由得愣住。

    吴应中语重心长道:“你大父我啊跟着她清理官绅,但凡在当地有威望的官绅多数都被干掉了。我年事已高,早就该致仕在南方颐养天年,她却不允,可知其中的原由?”

    吴珂顿时便明白了他的话中话,说道:“九娘子害怕我们吴家也会成为那样的官绅。”

    吴应中:“阿奴啊,当初奉州的世家是怎么被清杀的,咱们吴家人得牢记于心,别以为到了这京城,就能高枕无忧了。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你大父跟着九娘子奔波了十二年,她是什么性情,大父心里头门儿清。

    “现在大父老了,日后入了土,是保不住你们这些后辈的。切记大父给你说过的那些话,勿要踩踏九娘子的底线,她的权威,不容人触碰,明白吗?”

    “孙儿明白。”

    “日后你大父走了,就一把火烧了,把骨灰带回南方安葬,那里毕竟是养我的地方。想我吴应中最初不过是小小主记,能有今日的荣光,也不枉此生了。”

    他的前程是崔珏许的,老天给他开了一个玩笑,学那姜太公,几十岁了才开始发家。

    他都七十多岁了,身体虽然算得上硬朗,但小毛病也不少。若按正常情况,他完全是可以致仕颐养天年的。一来陈皎不允,二来他也想为后辈铺路,让他们的仕途稍稍顺畅一些。

    现在因为大量缺人才,故而他们这些文官的后辈会得到启用,但若想学以前的世家大族垄断高官,族谱查杀警告。

    陈九娘的手段,他见识得可多了,一个能杀兄弑父的人,别妄想着她能有几分情义。

    她的所有情义,都是建立在王权之下的,一旦影响到她的权力,势必斩草除根。

    吴应中在官场浸淫数十年,若连这点道理都不懂,那就白活了一场。

    从南方陆续过来的官员们都得到了优待。

    这期间裴长秀领兵攻打平州,本以为要耗费许多日,结果该州一盘散沙,不战而败。

    将士们一鼓作气连攻曲州,待到夏日才把尼日阿图斩杀。最后一个胡人政权被灭,意味着中原彻底被汉人掌控。

    陈皎亲笔书写信函送至南方,让崔珏等人动身前往中原。

    宫里头的许氏等人开启了日程,陈贤盛一家子也跟着队伍浩浩荡荡前往。不仅他们要过去,那些陈氏家族嫁出去的姐妹们也要携带夫家迁移。

    总而言之,南方不会留下任何有声望的官员或皇族在当地,因为陈皎忌讳他们的影响力。

    崔珏深知她的脾性,也处处周全,把能追走的全部追了过去。

    各州的男丁们大部分出征,州府只有行政权,手里没有兵丁,就算要生事,也能迅速镇压平定。

    北归的路上车水马龙,好不热闹。许氏坐在马车里,难掩兴奋。看这架势,她的闺女以后是要做皇帝的,她就是太后了!

    命运真是一场奇妙的际遇,她许惠兰也算是苦尽甘来。

    而在南方的达官贵人们一路向北时,徐州章凤男应允了陈皎等人的劝降。

    那帮南方人既然能把胡人一个个干掉,他们自然无法与其抗衡,故而选择保命开城归顺。

    徐州的归顺在意料之中。

    至此中原十二州尽数拿下,天下十九州得到一统。

    陈皎称帝的野心昭然若揭,那群武将们个个雄心勃勃,理所应当拥立她登顶。

    现在就等着崔珏他们过来。

    陈皎跟方世林等人讨论三省六部制。这个时期已经有了雏形,她在雏形上进行完善,仿唐制,确立各部职能划分,比以前更加清晰。

    不仅如此,科举制也比以前更为细致,可见她曾费过不少心思。

    从去年拿下中州后,绣娘们就在赶做帝王冕服。

    服饰采取玄色与正红搭配,肩挑日月,两袖龙飞凤舞,皆用金丝绣制而成。

    陈皎曾看过半成品,很是满意。她不太喜欢明黄,更钟意红与黑。

    不仅如此,乾德殿的“龙椅”也重新做过,用纯金打造的龙头,是高椅的形式。

    这个时代的汉人大部分都是跪坐,有方凳,也是胡人带过来的,人们的观念里没有高椅桌子这类器物。

    就算是跂坐,也是在榻上。

    陈皎要推进历史进程,让椅子桌子走进千家万户。

    待到隆冬时节,奉州那边的人们陆续抵达京都,一一被安置。

    许氏他们要晚些才到,进京已经是腊月初。

    朝中早就在筹备登基大典,定于腊月十八。

    分别了两三年的母女再次团聚,尽管许氏一路车马劳顿,精神却好,同陈皎兴致勃勃说起过来看到的平原,一脸不可思议。

    那么大的地,平整得连山包都看不到,得种多少庄稼啊!